“好吧。”龙城说着转身。准备要跟秦景一起游回去睡觉。

一人一龙一剑刚要游出水面,那声音又来了,这回声音里都能叫人听出话来。意思大概是“别走,回来。给你还不行嘛,真不好玩”。止戈坏笑,悄在秦景识海里对她说:“你看,这就是逗你玩型。”

秦景:其实还是应该把第三类划作抽风型,那样就不用再划出什么余者不计型来。

“你说回来就回来,我来你不给,我走你又说给,无聊不无聊啊,谁有工夫陪你玩,大晚上的还得睡觉呢。”秦景干脆也演一把,她觉得她这样作态,那声音可能还更高兴哩。

乐音又如语如诉般传来:“脾气这么坏,是无法证圣道的哟,什么是圣人,什么都能容得,什么都能放下的才叫圣人,你以后会懂的,少女。”

秦景一边往里游,一边回那乐音:“正好,趁我现在还不是,赶紧把要发的脾气都给发了。”

这回到快雨楼下,乐音也没停,一直跟秦景在那胡说八道,秦景忽然又想那胡说八道里藏玄奇的,是不是正是指这样的时候。于是,秦景继续跟那乐音对着来,你一句胡说,我一句八道,倒也吐槽得都很欢乐。

“知道洞世那小天真会有传承人,我掐算着你会来这里,送你点小东西。跟你说啊,千万别做小天真那样的人,什么也知道还这么天真才是真天真呐,像你这样还没历经世事的天真叫天然而真,等磨砺过自然就会慢慢老成。”那乐音说着,又转而说起散财天师来,这乐音可没有不能说散财天师真名的禁忌,张口就讲,“说起来,旧年张玄素跟小天真还真是一模一样,就是我留在湖底,也听了个耳熟,只是不知张玄素是不是小天真转世。”

“张…”秦景刚要开口,就被止戈给堵了她的嘴。

“你想把冰河仙尊招来啊,你想让他知道你也得了圣人传承啊,你想让他知道散财天师跟洞世圣君还可能存在干系啊!”止戈一张嘴就叫秦景把张玄素和散财天师给联上了,秦景本来是想问“张玄素是谁”,因为她居然能从乐音里听出人名来,真是新鲜,且还分明能听清是哪几个字。

“散财天师不是个女修吗,洞世圣君明明是个男的,还是说我有这么眼拙,在传承之地看错了。”秦景讶然无语。

那乐音也一顿:“这有什么,既已成圣,为男为女有什么区别。不过,小天真当年魂飞魄散了,圣人们虽布下蕴养残魂的法阵,但根本没用。小天真仅剩下的一缕神念残魂就在传承之地,你们当时去时传承之地还在,足见他并没有转世。如果他转世,他会自己取走传承,轮不到你们。”

“那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呢?”秦景听了秘辛,还算愉快,不过她真有点困了。

“小天真只给你留传承,没法告诉你如何修炼,我便是被至情圣君留下来教你修行的。至情圣君你也见过,就在传承之地,圣君经过这里时才想起来这个,推算到你会经过此处,便把我扔在这里。”此时,声音缓缓而消,水向四周被光幕推开,在光幕中一把无弦古琴悬浮其中。

秦景:“我一直以为是等小师叔修圣人传承有所成,再来教我呢。”

“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个也得了传承?”

“是啊。我小师叔。”秦景接着简略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无弦古琴在光幕中渐渐缩小,然后落到秦景掌心:“那你什么时候把我带回去,我先教他,看你也还没到能学的时候。不过,小天真居然把传承给了两个人,至情圣君和洞世圣君当时推演的明明都只有一个。算了,也没差。教谁不是教。”

秦景默默回想了一下在传承之地。见到的第一个人,那应该就是至情圣君,倒真看不出来。明明看着挺靠谱的样子:“我一时不回玄门,你等的吗?”

“十二元会我都等了,再等三五元会都不是个事,出去玩玩也好。这湖底闷得很,要是没有快雨楼龙家人。真是一点乐趣没有。”无弦琴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话唠的,如今话叨叨个不停,跟秦景倒是很合得来,两人都是嘴上没停的。“还有这只小龙你们从哪里弄来的,怎么被封了金府。”

“封金府?什么意思。”秦景看龙城。

龙城虽然不能化龙身,但血脉中的传承已经得到。所以他知道什么是封金府:“是先天,还是后天?”

秦景见龙城一下子整张小给都蔫。有点心疼,赶紧蹲下抱着龙城看向无弦古琴,无弦古琴轻响两声无序的之后,又传来清晰可辩的内容:“后天,所有真龙都不存在先天封金府的,只有虚龙才会先天封金府。”

“为什么?”龙城对被抛弃是有记忆的,他还那么小就被抛下,又哭又闹了很久也不见父母回来,对于这个突然得知的消息,龙城完全无法接受。在无应山,所有人都关爱着他,给他温暖,也给他如家人一般的照料,连原本陌生不相干的人都可以做到,为什么相干的人还会封他金府。

“我不是很清楚,这个除非问封你金府的人,又或者找圣君问问。但圣人所在界面与真法界早已断开牵连,圣人们不肯再来,真法界也去不了,除非圣人肯对真法界重开界面,否则也没法问。当年洞世圣君死那么惨,估计圣人们再也不会对真法界重开界面的,还是真法界的人贪心不足。先是洞世圣君,后是张玄素,一个好人都容不得,真法界早晚要沦落成下界。”无弦琴说罢,停顿片刻,又响起,“我有名字,有闲。”

秦景:明明无弦,偏偏要叫有闲,看来止戈总结得没说错,妥妥的逗你玩型。

游回岸上,秦景还是不能睡,哪怕她困得要死。龙城正伤心着呢,那小包子脸就快皱成抹布了:“龙城,肯定不是你父母,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对你,如果不是真心期待你来到这世上,怎么肯费那么长时间来孵化。我听止戈说过,龙族孵化有些需要长达百年,负责孵化的龙动都不能动一下呢,如果不是深爱着你盼望你降生,怎么会愿意耗费那样多精力和时间呢。”

“真的吗?”小包子泪汪汪。

“真的,所有的生命都是带着祝福来到世上的,先天有大道赐福,后天有父母祈福,只有这样一个完整的生命才能来到世上呀。”原谅我又煲鸡汤,可这时候,鸡汤才是最好的药呐。

“是这样吗?”

“当然。”

“把金府打通回你们龙族的领地问问不就知道了,想这么多。”有闲忽然又响起。

提议不错,秦景问:“那怎么打通。”

“得圣人来才行,他身负龙神血脉,仙人来都不行。”

跟没说一样,上哪找圣人。秦景看龙城,龙城看她,忽然扑到她怀里,飙泪道:“阿景姐姐,你要早点成圣。”

成圣又不是街边捡白菜,想捡就能捡着,再说街边也捡不着白菜好吧。

第六十一章 前辈

第二天早起,恰逢有雨,漫湖秋水带寒波,快雨楼在密密冷雨里只露出一个模糊轮廓,湖上水花翻腾,几欲与快雨楼的窗户齐平。秦景过去时,快雨楼四面开窗,通通透透,秋风裹着湿润雨意自穿堂而过,分明满湖雨声喧嚣,但快雨楼中格外宁静,宁静得只有一点微光,一个安安静静看书的人。

这场景,要是换个如玉公子来,必然好看极了,可惜偏偏是个糙汉子,活脱脱像个酒馆鱼肆里手拿菜刀的厨子鱼贩:“龙爷。”

“唔,你身上这味,倒像个故人,东边来的吧,身上有股殊兰花香气,殊兰花多种在玄门界内,玄门弟子吧,谁家门下的。”龙爷把书一搁,一语道破秦景的身份后,就招呼秦景喝茶,“说吧,到快雨楼来想打听点什么。”

秦景接过茶喝一口,赞一声茶好后,道:“想问问龙爷,附近哪里有废弃的灵矿。”

灵矿会伴生许多宝石,很符合龙城的需求,时常也有修士去废弃的灵矿捡漏,所以废弃灵矿的消息素来最好买。这一点还是景今早在大堂里吃早饭时刚听来的,正好现学现卖,也免得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

“难道如今三大宗门也江河日下了,连玄门弟子都要去废弃灵矿寻宝,这可稀奇。”龙爷啧啧称几声奇,便掏出一份玉符递给秦景,“龙阳城附近灵矿矿脉图皆在此,有标注的便是有主还在开采的,没标注的便是废弃的。提醒一句,别到还在开采的灵矿上碰运气,窥伺有主的灵矿被人弄死。就是玄门弟子也没处说理去。不过,玄门在龙阳城外也有几处矿脉,要亮明身份去,还是能沾点便宜的,至于能沾多少便宜,那就要看师傅面子大不大。”

止戈暗中提示慢半拍少女:“小阿景,他这是在打探你师承呢。”

秦景默默“噢”一声。接过玉符。按快雨楼的规矩,这类消息一枚中品灵石,不用直接给龙爷。到龙星楼杨上会帐就行:“龙爷,龙星楼建在这里多少年了?”

“嘿,你不知道我这但凡是问题都得费灵石吗,连这也问。走走走。打听这些出去问掌柜小二都行,龙爷没工夫跟你唠家长里短。”要换个师承弱点的。龙爷肯定要挣份钱,不过玄门弟子还是算了,回头她家师长觉得弟子被骗找上门来可不好。虽说玄门已经算不爱为弟子找人麻烦的,可那满门子上下一旦找人麻烦。就通常都是大麻烦。

“好吧,龙爷再会。”秦景本来是好奇来着,把快雨楼正好盖在至情圣君扔无弦琴的地方。不可能会是个纯粹的巧合,肯定有人知道下边有点东西。只是大概没法找到。这些问无弦琴也问不出来,本来以为能从龙爷这得知呢,没想龙爷居然跟律师心理医师一样,咨询什么也都要钱。

跟小二打听也一样,小二不但免费,还特别热情,如数家珍般讲着龙阳城龙星楼的历史,这龙爷竟是龙阳城城主一脉。如今的城主是龙爷的侄子,跟龙爷关系不错,龙阳城如今的城主名叫龙晰,据传是个性好龙阳的,只不过他爹只生这么一个儿子,龙晰就是再好龙阳,也得好好憋着,遵守龙阳城留下来关于“城主必需成婚成子”的规矩。

龙晰已经有三百余岁,有一儿一女,如今打理龙阳城事务的便是他这一儿一女。小二说起龙家,那就跟全身上下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龙家大大小小的八卦,小二滚瓜烂熟不说,讲的时候店里的人还不时补充,可见龙家的八卦普及率有多高。除龙家的八卦,秦景还听全了龙阳城自建城以来的各种趣事,以及龙星楼的种种。

“要说龙星楼,记得当年盖的时候,真有龙啸声自湖底传来哩。对了,古早记载中,龙星楼里的湖还有个名字,就是现在记得的人不多了。”

“叫什么名字?”

“隐龙湖,传说当年有一青龙自半天跌入湖中,此后一段时间路过附近都能听到硝中龙吟,后来才渐渐没了。再到龙阳城建城,龙胜海盖龙星楼,又是几天几夜不停的龙吟,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传说有龙吟。说来也奇怪,这湖不深也不大,怎么会传出有龙来?”真法界传说有龙的地方多了去了,无不是水深域广的湖泊江河,只有隐龙湖小成这样隐真龙的传说从来没有断绝过。

秦景默默地想,八成是无弦琴的缘故,无弦琴不像止戈,在乾坤里也什么都能感应到。无弦琴只有现出原体来,才能说能唱能听,叫止戈问无弦琴,无弦琴答说:“还真是,当年至情仙尊一直哄我来着,讲我是他拆龙骨炼制的,把我骗得不轻,害得我很长一时间里一直认定自己是真龙之身,便总爱作龙吟声。

果然,至情圣君是个人尊圣君,骨子里性好逗人玩的。

听罢龙阳城往事,秦景便往城外走,一边驭剑一边看标了矿脉的玉符,龙阳城还能在开采的灵矿大大小小共有六处,废弃的灵脉共有十一处。秦景拿着地图问龙城有没有想去的地方,龙城凭着他自身强大的对闪闪发光物体的追求,居然让它找到了最早发现最早废弃,被人轮着翻了几千上万遍的龙阳城第一脉。虽然被挖空灵石,但灵气依然十分浓郁,如果照这样的环境下去,这条灵脉可能会在几十万上百万年后,再次蕴养出灵石以供开采。

不过那也是几十万上百万年后的事,如今这条矿脉属于谁都不爱来的状态,被无数人轮着逐寸逐寸犁过不知多少遍后,再也没人对它产生任何兴趣。秦景对它也没兴趣,不过龙城想要的闪闪亮亮宝石里边肯定不少,之所以选第一条,完全是出于那种“第一呀,怎么也得去看看”的心态。

下到矿脉里,因有各种灵矿伴生石发出彩光,矿洞里并不黑,反而有种到了星空的感觉,处处都是闪闪发光的石头。秦景下来前确实不认为自己会对这些“不值钱的玩艺”产生兴趣,但看到后,完全被吸引住,它们有着不输地球任何宝石的美,散在各处如同点缀星空的星辰,随便采下一枚都足以向任何女性或男性求婚,哪怕是王室成员。

“作项链手串也很美啊。”秦景完全能想象得到,串在手上会多么漂亮,不过这时代女修们爱的都是灵宝法器类的装饰,这咱只漂亮不“实用”的饰品,也没人想着去弄。况且,各种灵宝法器作装饰时,也很容易弄得很好看,“可惜卖到俗世去也只能换点金银,金银可换不了灵石。”

不过秦景还是和龙城一起收集了不少,反正搁在乾坤镯里又不占地方,回去串个手链项链,弄个簪钗也都不错,就算不弄这些,完全可以当作圣诞树上的彩灯用嘛,便宜环保还不用打理。秦景一开脑洞,又往乾坤镯里堆一堆,止戈看这俩的狂热劲,默默想起了鳌山仙君的一句话:“这世上每一个女人,都拥有龙神血脉。”

按小阿景的话来讲,真是仙君诚不欺我!

龙城和秦景不知不觉越捡越往里走,慢慢地竟似有人息,龙城和秦景相视一眼,龙城小声说:“阿景姐姐,里边的人也和我们一样是来捡宝石的吗?”

“应该不是吧,气息很强大的样子,不过居然一直不动,是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出土吗?”秦景怕被人误认作是去抢天材地宝的,遂叫止戈先过去看看。止戈飞过去,没多会就又飞出来,叫秦景进去,说是确实有人,不过那人被困出不来。

秦景这才拉着龙城的手,两人向里边走去,绕过一截没有宝石的弯弯绕绕矿脉,晕头转向之后,才到一处略有些亮光的地方。秦景才一看到那里的景象就被震惊得哑口无言,愣在当场,那人被铁链钉在一块晶壁上,可活动的范围也就三五米的样子,头发很长,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最让秦景震惊的是那人从头垂在脚底的头发都是雪白。

“那…那人还活着吗?”秦景问完才记起这是废话,如果不是还活着,她和龙城在外面就感应不到人息。她话音刚落,那人就缓缓睁开眼,秦景更加愕然,她发现那竟然是名女修,“前…前辈。”

“姓甚名谁,哪家弟子,何人门下?”那女修声音沉沉,悠悠在矿脉里回荡,格外空寂,如幽灵忽然开口说话引起回声一般。

“秦景,家师说出门历练,除非遇险,否则不许自报家门。”秦景答道。

那女修却忽然笑起来,盯着秦景的眼神如同在追忆着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话:“玄门弟子,是吧,只有我玄门才会对初次下山的弟子这样叮嘱。”

这话一听,秦景就更呆了,这话听着意思是这女修也是玄门中人:“不知前辈是哪位?”

那女修又沉默良久:“不必问我是谁,替我带件东西回玄门,交给你师长即可。我在此处已捱了这么多年,身魂早已如油尽灯枯般无存生机,幸好最后把你等来,也算是得了圆满。”

说完,便有一枚剑符落在秦景手中,亮如火焰琉璃的红,通通透透使人心悦。但那剑符却一声一声在哀嚎,像是知道它的主人要送它走,也像是知道它的主人即将离世。

第六十二章 不适

不管这女修怎么被困在这里,该救还是不该救,都不是她能判断的,秦景想想开口道:“前辈,不如我去寻师长中来,总会有办法的。”

“不许去,你也不许跟任何人讲我此时情境,也不许讲我形容如何,更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白发如雪垂地,衣衫褴褛不遮身。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是这样死的,不要…”女修说着垂下头,原本脸上还有些神采,此时却全然消失,化作惊恐与悲伤。

秦景不由默然,这一刹那,她仿佛读懂了女修心底的骄傲与自尊,除此外还有对师长及师门的追忆与向往,向往却回不去,宁可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保留着当初她年华最盛,容光似晨光的样子。默默地,秦景在心里道了一句:何苦。

“与其等待死亡来临,不如趁有生之时去做有意义的事情,前辈难道更愿意带着遗憾与不甘死去吗?您心里依然还很骄傲对不对,一个骄傲的人,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等死,哪怕多活一秒,也要自由而有尊严的活着。”秦景炖鸡汤炖得越来越顺手,“我们是人,不是草木,且即使是草木苦捱严寒,也有春华秋实,那是有意义的等候。而像您现在这样,被铁索束缚手脚,别说意义,连活着最基本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权利都没有,这样活着,与深渊污泥何异。”

止戈:“小阿景,继续,她被你说动了。不过,你不得先确定一下,这人不是什么大魔头么,万一就是被玄门师长镇压在这里呢?”

玄门对堕为魔修的弟子也都依然敞开大门,但玄门对手沾无辜性命,身上恶果累累的魔头,也照样不能容。遇上那样的人,秦景把人放出来那就是找死,虽然看着这女修不像。但小心谨慎还是很应当的。

秦景点点头表示她知道,况且这女修看起来修为比她高都被锁在这,她也肯定很难弄开铁索:“每个人生来都头顶宝冠,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磨去你的骄傲。也不要被打倒,永远不要低头,因为你一低头,宝冠便会坠落尘埃。既戴宝冠,便应永远高昂头颅。任凭这世间波浪再如何疯狂,也永立潮头,心无所惧。而且,你不认为,坚强是面对逆境最雍容高贵的姿态吗?前辈,站起来,告诉这世间所有想把你踩到深渊里去的人和事,就算是深渊的淤泥里照样能开出洁白动人的花朵来!”

要搁秦景,真有要把她弄到这地步,撑到最后一口气都要咬定不死不休的主意。除非她真死了,那没办法。不用任何大道理,有人敢把她弄这么惨,那就要承受后果,没机会都要创造机会让人跟她一样惨,而那时她要站在阳光灿烂鲜花盛开的地方,看人滚到尘埃里去化作飞灰。

“更重要的是,想想把你困在这里的人,他们都还没死呢,你怎么肯死呢。要我呀,但有一口气在,都要跟他们死磕到底。我都敢这样,前辈。您还有什么不敢的,想想那些人还没遭报应吧,你还能死得安心吗?哪怕是那些人死了,他们走过的黄泉路,您再踏上去,不觉得恶心呀。”秦景的观念是。假如真有生死仇人,怎么都搞不过的那种,好好活着,就算不能看他倒霉,也要活得比他长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虽然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可活着,才是最大的胜利,不是吗?

秦景就这么一直叨叨,一直叨叨,最后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把女修触动的,女修终于松口:“吾名王容云,乃无应山须臾真君座下弟子,若无意外,无应山如今乃是我大师兄元昊真君在主持。”

“啊…”秦景这下真是满脑袋只剩下空白,她听元昊真君讲起过须臾真君的六名弟子,除元昊真君,张峥嵘和沈长钧外,另外三名弟子,一个陨落,一个堕魔宗,一个杳无音讯。师长们的恩怨,元昊真君没细讲,只说二师叔三师叔五师叔三个人之间因情爱而反目,最后闹得挺大。

王容云见秦景半天没开口,又出声:“可是无应山有事?”

赶紧摇头,秦景还是有点不知怎么开口,她一开口还有点磕巴嘴:“不…不是,那…那什么,我,弟子秦景,见过五师叔。我…我是元昊真君座下弟子,师父和师叔都挺好的,无应山也好好的。”

这可真是撞得好,不过,也不是龙城想要闪闪发光的宝石,秦景很有可能不会选龙阳城,再有,龙阳城要不是有这么离奇的历史,秦景也不会来,最后这矿脉如果不是第一条,她也不可能下来。好像连天都在帮王容云,但奇怪的是,玄门弟子自救的手段多了去了,但凡有点消息回去,王容云这些年都不至于被困于此。

“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师兄和师弟…”王容云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流下,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秦景掏半天,才从乾坤镯里把传音玉符掏出来,想想又取出一件法衣,幸好高端货色,她都还留着一次没穿,也是式样太华丽,穿着外出行走简直像是在脑门上写“快来打劫,我是土豪”。将衣服给王容云换上,秦景才把传音玉符点开,不过她才一点开就听元昊真君讲:“小阿景,不是跟你说不要什么事都跟为师说吗,出门在外凡事自己斟酌,否则出行历练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元昊真君就结束了传音,秦景盯着玉符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王容云却还在那巴巴看着她,秦景只能努力卖萌,无辜地眨眼笑:…

幸好她还有相对更靠谱一点的小师叔可以联络,不过传音一通,小师叔的话也差不多,不过小师叔更有耐心一点,没直接把结束传音。趁这工夫,秦景什么也顾不上解释,直接张嘴就讲:“小师叔,我遇到五师叔了。”

“五师姐?”沈长钧沉默片刻,“你们在何处?”

秦景看向王容云,王容云双目饱含热泪在那泣不成声,看来是没法说话了:“小师叔,我们在龙阳城外的矿脉,就是龙阳城第一条被开采出来的矿脉底下。”

沈长钧说一句“等着”便按掉传音,去罗预峰找元昊真君,并传音给张峥嵘,三个人什么也不及叮嘱地飞往龙阳城。龙阳城外盘中段的孤山,便是当年第一条被开采的灵矿,元昊真君三人一到,便看到止戈在外边转悠,沈长钧问止戈:“是叫你来领路?”

止戈轻啸一声,便头前开路,矿脉下弯弯绕绕颇多,没个带路的肯定找不对地方。不过片刻工夫,元昊真君三人就看到了被锁在晶壁上满头白发的王容云,三人与秦景到这里时一般,都愣在他们看到王容云第一眼时的位置,个个无言面露震惊。

“容云。”元昊真君对软软小姑娘的喜欢就是从王容云开始的啊,看着他几乎可以说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从如日月风华般的模样变成现在这样子,说句心碎成一地瓷片也丝毫不为过。元昊真君见到的王容云还是已经换过衣服,又有秦景给梳洗好的呢,元昊真君还是难受得脚步都颤抖而沉重。

“大师兄…”王容云泣不成声,又看向张峥嵘和沈长钧,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喊人一边上前去查看那铁索。

“陨神锁。”

“陨神索,金晶壁,浑天禁制,是玄境中仙士所为。”沈长钧不是在问王容云,而是在陈述,这时候就是问王容云,恐怕王容云也哽咽得无法回答。

“不管如何,先把人救下来罢,峥嵘阿湛,你们有办法吗?”元昊真君只擅长炼丹修剑,别的他都够呛,要论博学还属沈长钧,要说陨神索这样的法器,又是张峥嵘最擅长。

“上面禁制太厉害,我无法,光是陨神索还可以想想办法,加上金晶壁和浑天禁制,只能看阿湛了。”张峥嵘叹口气,转身揉一下龙城,软萌小家伙才几天不见,看起来好像就瘦了一圈啊。

元昊真君看沈长钧时,沈长钧也摇头,元昊真君也叹口气,走一边去揉一下秦景的脑袋,没办法可想,只能揉揉软软小徒弟来找宽慰。沈长钧也看一眼秦景,见秦景看着还好,想来这几天也没吃什么苦,便安心继续看浑天禁制,如果能破这禁制,陨神索金晶壁倒也好办。

这时秦景忽然出声:“师父,师叔,既然是玄境仙士所为,不如…不如找冰河仙尊帮忙。”

有那天的事,秦景觉得冰河仙尊是个挺不错的仙尊来着,她想冰河仙尊这么热心肠的人,如果能帮得上忙,肯定不会推辞的。

沈长钧疑惑地“嗯”一声,看秦景,话中透着熟稔与肯定,这是什么时候熟起来的:“他并不擅长禁制。”

“不会啊,那天晚上,就是冰河仙尊破开禁制救的我。”秦景想着那天,小师叔他们都被挡在外边,冰河仙尊却一下子就破开禁制进来,看他轻轻松松的样子,怎么可能不擅长禁制嘛。

秦景对冰河仙尊显然信心满满,沈长钧眼见耳闻,颇感不适。

第六十三章 守护

玄境的手笔,凭冰河仙尊的修为境界,他一来禁制便好解开,但下禁制的修为境界也不比冰河仙尊低,因此就是冰河仙尊来,也很费了一番工夫。禁制难,陨神索金晶壁也不易,幸而四尊大神在这,几人商量着好容易才在黄昏时分将陨神索金晶壁解开。

王容云一脱身,便被元昊真君轻轻抱住,只见元昊真君脸上既有心疼也有恼火:“没事了没事了,你怎么能不传个音讯回来,倘早知你在龙阳城,师兄岂能不来带你回无应山。不管是什么事,先回去,好好调养调养,等调养好你也想好了,我们再来说其他。”

几人说着就要回无应山去,王容云的身体必须回玄门才有源源不断的资源来调理治疗,秦景牵着龙城也驭剑要飞,沈长钧和张峥嵘都看她,冰河仙尊也看着:“想与我们同归无应山,你不是出行历练中吗?”

秦景驭剑浮在半空,顿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啊,她才出门呢。

“我回龙阳城。”秦景再次见识到了师长们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推迟两天不行呀,真不讲人情。还有冰河仙尊,本来对他印象变得很不错来着,这一句话就叫秦景不想再搭理他。

“嗯,阿景好好历练。”冰河仙尊心中愉悦,秦景瘪着嘴的样子,尤其让人想多逗逗她。小姑娘,还是现在这样子好,那日瑟瑟发抖着落泪的样子,美则美矣,却不能令人开怀。

秦景手动跟冰河仙尊拜拜,又凑到沈长钧和张峥嵘身边:“小师叔。”

张峥嵘:“还有我呢?”

“四师叔。”秦景是想正好小师叔来,把有闲交给小师叔。让他回去好好参悟圣人传承,说不定等她历练回无应山,就可以吃桌上现成的饭菜。被张峥嵘一打岔,止戈又接着在识海中与她讲“有闲想出去玩,不想去无应山”。秦景只能把话又收回,干脆跟四师叔这老不着调的掐两句嘴仗得了,但她太低估四师叔这为老不尊的家伙。

“阿湛。不如你陪小阿景两天。你看这依依惜别,舍不得你…我的样子,再陪她两天。叫她适应适应。”张峥嵘看这俩都已有姻缘契在,且还都能看彼此顺眼,不如干脆在一起,无应山从他师父须臾真君开始就没再办过喜事。满山光棍汉单身女,真是凄凉呐。

沈长钧看张峥嵘一眼。懒得接他话:“若有事便传音。”

“嗯。”秦景倒真没有依依惜别的意思,那什么,她就从来不是离开家会想家的人,比如秦家。她一个月能想起来一回就算不错了。在现代她妈就讲她是个没心肝的,到真法界后她也没打算改,修士间的别离千年百年都不算个事。真要分别就生思念,什么也不用干。天天害相思就能忙得脚不沾地:“小师叔在见,四师叔也再见,师父我下去了。”

元昊真君低头见已经到龙阳城上空,便冲秦景点点头:“注意安全,谨慎结交。”

“是。”秦景挥挥手,看向冰河仙尊,再次手动拜拜。

冰河仙尊:莫非在这小姑娘眼里,我已不同他人?

不,仙尊,人家只是手动拜拜,连再见都不想跟您说而已!

牵着龙城回到龙星楼,秦景便跟小二订晚餐,龙城现在那饿得两眼发绿光的样子,看着像是给他来一百百头牛,他也能一口气吃下去。小孩子饿不得,秦景一口气叫好几十道菜,并着几十斤灵果,龙城脸上才露出初步满意的表情来,二话就说就坐到桌边敲碗敲筷地催着店小二上菜。

见状,秦景不好意思地环视一周,满脸抱歉,坐下来时顺手敲龙城脑袋一下:“敲碗又敲筷,讨米讨得快,你想讨米啊,又不是不给你饭吃。”

龙城:“四师叔教我敲的,说是敲碗筷饭菜会上得快。”

张峥嵘那张正义脸下,果然是满满的槽点,真不愧是一个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老不正经:“四师叔逗你玩呢,你吃饭别人这么敲你烦不烦啊,推己及人,人家吃饭你这么敲人也烦。”

龙城一句话把秦景噎个半死:“我不烦啊,所以他们也不烦吧。”

秦景:四师叔,我们来聊聊人生怎么样。

“我烦。”为避免噎死,秦景一把收了龙城面前的碗筷。龙城看她好一会,只能伸手挠桌子,拢桌子的规律跟刚才敲碗一样一样的,小孩子果然容易被带到歪路上!

“阿景姐姐,那个人是不是在看你,从刚才我们坐下,他好像就一直在看你来着。”龙城眼见秦景要给他煲鸡汤,赶紧转移秦景的视线,连手都忍住不敢挠桌子了。有的是人爱喝秦景煲的鸡汤,可龙城这小破孩子被灌得多后,再也不爱,就这一点来说,他倒是酌情得比王颖初要早。

秦景抬眼去看,隔着几张桌子外的人正低下头去,秦景微微掠过一眼那人的模样,有点眼熟来着,不过她这才第一次出门,玄门中的弟子她也认不到多少,只想是不是人有想似,就没上前去打招呼。正好这时候菜送上来,秦景便埋头吃饭,和龙城一块吃饭,稍不注意,就会盆光碗光,必须得手快点,要不爱吃的菜会眨眼没。

吃过饭牵着龙城,秦景特地绕着湖边散步,月下杨柳里吹来秋意微寒,难得今天晚上天高云淡,月朗星稀,秦景决定晚点睡,晚上在湖边打坐参悟一下天地什么的。虽然秦景在参悟天地自然上,一上觉得她欠点灵感,不过天赋灵悟真不是盖的,但凡她爪住点什么,只要静心用心去参悟,必然会有所得。龙城属水,月属阴,龙城对在湖边晒月亮参悟也很有兴致,两人便在租住的院子外坐下,布个禁制免于打扰。然后便静心打坐。

风自水上吹来,将杨柳吹起,黄叶簌簌自柔长柳条上落下,半飘湖水上,半坠草丛中。偶尔还有叶子刮在人身上,刮得人痒痒的,秦景心怀畅悦。正要全然静心。守神纳虚时,有脚步声传来。秦景睁开眼向右侧看去,从来人脚下的鞋履。到衣摆到腰间玉钩,再到纹着流云的衣襟,垂几缕青丝的肩和下巴,再是鼻子眼睛额头:“赢…赢匡!”

原谅秦景差点要不记得赢国国君的名字。她压根没有想过情缘了后还会见到他,更不觉得以后还会有再会的机缘。毕竟什么也都还干净了嘛。

她这样,叫自她走后念念不忘的赢匡恨不能直接上手掐死她,赢匡自幼便受帝王教育,霸道自不用说。独占欲也很重。不过秦景明显对他没心思,赢匡还是很懂得把霸道独占欲都收起来的,何况秦景也并不是他想霸道独占就能霸道独占得了的。所以赢匡自明白他自己的心思后。就针对怎么得到秦景有了一系列的谋划:“自国都一别,许久未见。阿景一向可好?”

秦景:“我挺好的,你呢。”

赢匡就知道秦景会这样反问,她的小习惯,他便是随便一回忆,也都能想起许多来:“我却不怎么好。”

“为何?”一国国主随随便便就说不好,你家大臣你家百姓你家后|宫知道吗?

“因你。”赢匡说罢,坐在秦景对面,看一眼龙城,见龙城已经入定不知悠游到哪里去了,便接着开口:“阿景,你走时我以为你于我不过是人生中匆匆过客。”

秦景:然后呢?

赢匡看秦景一眼,继续道:“然而,我却如何也忘不了…阿景,你可曾尝试过这样,醒着时但凡有片刻闲暇,也会被一个人占据脑海心神,睡着时梦里也还是她。只以为是时间可以轻易抹去的痕迹,但到最后却会发现,那是刻在骨子里,刻在神魂中的烙印,魂牵梦萦,无法抹消。”

这…这算表白吗?秦景吱唔两声,有点不知所措:“赢兄,你…”

“阿景,我不过凡人,至多二百载寿元,于修士而言不过如同蜉蝣般刹那生刹那死。阿景,我亦不敢奢望二百年,人世常讲百年好合…你,可愿赠我百年光阴?”赢匡说话间竟行了一个类似半跪的礼,那是一个十分古典的守护礼,所谓的守护礼,是低位者向高位者的请求——请准许我守护你,追随你。

表白来得太过突然,秦景懵得连眼珠子都忘了动,而且古典的守护礼什么的,秦景真恨不得前段时间没瞎看些乱七八糟的,要是不知道,当作骑士效忠的礼节什么的就好。但这个守护礼和西方中世幻骑世效忠时行的礼不同,细节上可以说天差地别:“可,可是我并不喜欢你啊。”

秦景感觉自己这样好绝情,一代君王半跪低首,双手捧着天子剑于胸前,就好像他把他认为最珍贵的东西捧来,而她却连多看一眼都嫌弃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赢匡缓缓说了很多句“我知道”,但却没有收回他的古典守护礼:“但仍请你准许我仰慕你,敬爱你,忠诚于你,你只需赐我百年光阴即可。亦不须你长伴,隔三五日,能许一会便好。”

赢匡的表情从头到尾温柔无比,眼神恳切而平和,虽然这一切不过是表象,他想一步一步将秦景引进温柔的陷阱中,离不开他,只看着他,只爱慕他。他一上来就是古典守护礼,且直白表明心意,那也完全是因为赢匡很深入地琢磨过秦景,跟秦景玩弯弯绕,爱在心口难开,到他死秦景恐怕都明白不过来,说不定还当他只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在守护礼与表白的冲击下,秦景就是想用“你开玩笑的吧”来装傻都不行,赢匡一上来就堵死她这个退路。

所以说,鸡汤少女,你当时认为情缘就这样轻松了结,真是甜甜甜啊!

第六十四章 告密

在赢匡动身之前,针对秦景,他有一个很详细的计划,详细到可以写本一百万字都收不住的攻略。然而,鸡汤少女她…什么也不知道呀!

赢匡的守护礼,最终秦景也没答应,她是个很怕承担责任的人,因为她很自知,而且爱人与被爱,在她心里的定义都并非只是浅薄的男欢女爱。她并不懂得如何爱人,更不知道该如何被一个人爱,所以她没有就那样答应赢匡。赢匡居然也不执着,转而又十分洒脱的与秦景聊天,除却时不时眼底自然流露的温柔外,与从前在赢国国都时,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但就是这样,秦景晚上也有点难以入睡,被赢匡那样来一出,虽然说不上是种负担,但也很让秦景费思量。赢匡摆出一副,你不爱我没关系,恳请你让我继续爱你便好,就是秦景想反问一句“既然这样又何必让我知道”都有点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