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心结十分的隐秘,她的奶奶也许到死也不会说出来,但是,霍秀秀可以确定的是,心结,一定和那一句话有关系。

“没有时间了。”

是什么事情没有时间了呢?

很难说是好奇心,还是和我心中那一样的命犯太极,又或者是她自己所说的,希望为自己最爱的奶奶解开这个心结,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刺探起这件事情,很让我吃惊的是,在刺探这件工作上,这个小女孩表现出惊人的行动力。其思维的清晰和对于事情的把握与她的年纪不成正比。

“我们霍家的女孩子往往都又美又精明,男孩子也都很帅但是往往比较愚笨。”她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女孩子都是从小给奶奶带起来的原因。我哥哥就整天只知道搞对象,大不正经。”

“我觉得没事查自己奶奶、姑姑也不是正经人干的事情。”胖子戳了一句。

她想了想,大概感觉也对,叹了口气:“总之,查着查着,我奶奶的心结就变成我的心结了。”

她真正开始去查这件事情可能是四年前她十五岁时,所有的事情完全没有线索,只有那一句“没有时间了”,如果在我,可能完全无法入手,但是对于她,竟然有我想象不到的切人点。

最开始她是想寻找她奶奶的日记,但是很遗憾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奶奶以前的文字资料非常少,不像我家这些人,我奶奶是大家闺秀(注意是我奶奶),教育出来的儿子孙子,都或多或少有些书卷的成分,就连三叔不说话的时候也能冒充个百分之三十的白面书生。霍家的风格比较功利和江湖,女人又要打,又要下斗还要相夫教子,不会有时间去练练书法写写文章什么的,所以霍老太太当年的气质,绝对不会是林黛玉那种。所以,必然不会有太多的文字留下来。

但是,霍秀秀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找到,她发现了很多的信件,往来信件都有留档,她怀着偷窥或许能找到奶奶情书的那种小鬼头想法,将几箱子的老书信都看完了。可惜,所有的书信基本都是业务往来,完全没有她想知道的任何内容。

不过,她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发现从1995年开始,每年都有一封邮件很特别,那是一只包裹,基本都是在三月的下半个月寄到,当年寄包裹,是有一张通知单,然后再去邮局拿的,因为霍家的地位不同,所以所有的东西都由几个人先过滤过,然后备案。大部分的包裹都会被拆开检查,把里面的东西填在一张表格上,东西寄给谁也会写在后面,秀秀就是在这张表上,发现了蹊跷。

在1995、1996、1997、1998、1999年的表格上,那份包裹里面的东西,都是:录像带。而取东西的人,都是她奶奶。

也就是,在那几年的三月,都有人会寄一盘录像带给她奶奶。

她奶奶是一个非常老派的人,只会看戏,录像带这种东西没法想象会和她奶奶产生关系。

毫无疑问的,她对这几盘录像带的去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她开始留意,并且通过所有可能的机会,去找那几盘带子。

(我想起以前我也有同样的经历,只不过,那是在找我老爹从香港朋友那儿弄来的三级片,后来我才发现我爱的不是情色画面,而是找到那几盘带子本身的刺激。)

为此,她甚至做了非常详细的计划,比如说她奶奶什么取时候出门,看到带子之后她如何处理。为此她存了两个月的钱买了一台录像机,和家里的录像机设置了翻录的连线。

最后她找到那几盘带子,是在她奶奶的衣橱下的地板下,她挑了一盘,迅速地到客厅将其翻录,然后再放回去。整个过程,紧张得像是在做特工。

之后,她选择了一个时间,到她朋友家里去,看了那盘带子。

带子的内容就如她说的,好像是一幅监视的画面,那是一个非常昏暗的小屋,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地上爬着,整盘带子有画面的容有三十多分钟,她在里面认出了,她的阿姨,霍玲。

她的阿姨在里面好像没有灵魂一样,在地面上爬着,那实在太恐怖了。

她从小就知道她阿姨失踪的事情,所以,看到这个带子之后,她吓得魂飞魄散,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本能地知道,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她奶奶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她奶奶果然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心结。

但是,她不敢去问她奶奶怎么回事,因为她知道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也不敢告诉其他人,她在后一个月里,始终惶惶不安。

但是,也许真的是因为她和我有相似的性格,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之后,那种对于真相的渴求就开始折磨她,所谓命犯太极之人,其好奇心之重,其他人很难相信。

之后,她便继续调查,一开始都没有结果,一直到她采取了十分机巧但是冒险的办法。

她竟然花了几个月,模仿了她奶奶的笔迹,给那些老信上所有的地址都写了一封回信。

那封信大体是这么写的:

〖各位:

吾近日又梦到了那件事情,多少年来,这个梦魇挥之不去,不知吾辈是否安好,人到暮年,半只脚踏进棺材,望能与各位再见,尚有一事我在当年未曾说出,现在想来,也许是关键,希望能当面再叙,只当老友叙旧。〗

这些信的年代横跨了将近半个世纪,最新的一封也离现在年代久远,这些地址,大体上应该都是寄不到的,但是霍秀秀说,她感觉,那些业务往来的地方都是农村或小县城,农村和小县城是变化最小的地方,特别是农村,即使地址变化,因为地域范围不大,人与人之间互相熟悉,只要信到村里,就有人会把信送到收信人手里。

信寄出之后,她主动负责家里的信箱,让别人都以为她恋爱了,在等男朋友的信,其实是为了过滤信件而已,前两个月没有任何的回音,到了第三个月开始,陆续有零星的回信,基本都是表示不解的。

小丫头一直坚持,每天早上五点看信箱,从不间断。

第五个月,那封信终于来了。

只有一行字:

〖旧事毋重提。〗

她立即就知道有门了,这人肯定知道情况,看地址,信来自北京本地,琉璃厂一个小铺子。于是立即收拾包袱,来到了那个铺子。

那是个大雨天,四九城整个城被雨帽罩着,琉璃厂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好多门脸都提早关门了,她敲门进去,就看到在内房里有一个老头,老头看着她就一笑,露出了嘴巴里的金牙。

霍秀秀就道:“那老头,名字叫金万堂,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第25章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一)

霍秀秀就道:“那老头,名字叫金万堂,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金牙老头这个形象,我的记忆非常深刻,因为将我拉进这一切的那个人,也是一个金牙老头。

她一说这个,就让我心里一个激灵,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显然她的意思是,她见到的这个叫金万堂的金牙老头,就是到我铺子里来找拓本的那个。她和我的经历中,出现了第一个交集。

原来那老鬼叫金万堂,好像听隔壁的店的老板也提过,我的心中有点异样。

我一直没有去关注过这个老头,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过去查,但是这些人都行踪不定,我当时又没有任何的经验和人脉,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和这老头毫无关系,等我有了人脉和能力,我连那老头的样貌都记不起来了,也没有任何细节能刺激我想起他,所以我一直认为他的出现是偶然。

当然,他来这里找我爷爷,只说是老痒介绍,那帛书也说是朋友挖出来的。光这些说辞,以及给我带来的无数困扰,现在看来不太可能是偶然,但是,非常奇怪的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这是个阴谋,未免太不正常了。

不过,虽然他的出现,我说不出那是偶然还是必然,是设计好的还是因为命运轮转,但是,在那一天他走进我的铺子已经成为事实,我再也无法倒转回去。

我对她点了点头,就问道:“难道,他知道什么?”

霍秀秀摇头:“他是白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信确实是他回的,他和奶奶只是有业务上的关系而已,后来有一次,他动了贪念在一件事情上做了一点手脚,立即就被我奶奶发现了,就没和他继续合作下去。”

当时霍秀秀很奇怪,只是这么一个问题,何以看到了那封信后,金万堂会有这种反应,金万堂是只老狐狸,深知道霍家的势力,也不知道霍秀秀前来所为何事,是来算账还是来刺探什么,所以什么都不肯说。

但霍秀秀很有耐心,几乎天天都往他店里跑,几乎没把金万堂烦死。

那年的年末,也亏得金万堂倒霉,一票货里夹了一把不起眼的汉八刀,竟然是翡翠做的,给查在海关了,本来算是小案,但是翡翠汉八刀一估价,价值太高,顿时就变成大案了,眼看他老瓢把子一辈子的积蓄,甚至脑袋都可以一次被抄走。

这时候,霍秀秀抓住了契机,就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以她家里的关系,帮他搭通了一条线,保下了他的铺子,金万堂这时候软肋被人抓住,就不得不说了。

他在很长时间的犹豫下,在一个晚上,在电话里和霍秀秀讲述了一切。

原来,当年他动了歪脑筋的那笔买卖,不是普通的买卖,从现在看,可能是中国盗墓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盗墓活动。

以当年霍家的手段,要是敢动霍家的便宜,必然会被报复得体无完肤,金万堂之所以没事,就是因为,这次活动之后,霍家,甚至其他几方人马,全部元气大伤,根本就没有力量和心情来追究什么。

那一笔买卖,带给这些人的回忆,实在是太可怕了。

胖子听到这里,两眼放光,不由坐正了身体,问道:“吹牛吧,最大的盗墓活动,那得属咱们的塔里木盆地之行吧。”

霍秀秀摇头:“那不是你概念中的倒斗儿淘沙,那笔买卖,已经超出了普通所谓的盗墓的概念。”

胖子“哦”了一声,就不再出声,因为超出了概念,那么这个所谓的;大,应该不在规模上。

我问道:“超出了概念,难道他们盗的不是地面上的墓,是在天上飞的?”

霍秀秀道:“当然不可能是这样。”

“说吧,娘的,到底是有什么概念不同,使得这笔买卖那么那么特别呢?”胖子问。

霍秀秀刚想说话,闷油瓶却在一边说话了:“他们要盗那个墓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另外一个还活着的人。”

第26章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二)

霍秀秀颇有些诧异:“你知道这件事情?”

闷油瓶摇头,靠在墙角望着窗外爬山虎的影子,月光斑驳地照在他脸上,非常的苍白。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为了钱?”秀秀问。

闷油瓶淡淡道:“历史的必然。”

霍秀秀看了看我,大概是不习惯闷油瓶的这种态度,我其实想说他能和你说话就算给你面子了,他刚才靠在那里,我都以为他完全没有在听。

不过我明白闷油瓶的意思,钱到了一定数目,再增加与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盗墓活动,动机还是为了钱,那也算是我们这一行的悲哀了,世界上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以前不是传说有两个大老板为了抢江山互相炮轰对方的祖坟吗?

历史的必然,世界上最大的阴谋,最大的战争,最大的一切一切,背后总有些“必然”在。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发感慨。

我稍微解释了一下,霍秀秀想了想算是理解:“你们男人对这种东西就是比我们女人敏感一些,我们女孩子对于什么历史的必然就没什么感觉。”

我让她继续说下去,别磨蹭时间。她喝了口烧酒,就继续讲了下去。

金万堂参与的这笔“史上最大买卖”,缘于他的眼力,在当年那个时代,北京城里的杂学界,他算是出了名的眼毒和百事通,从哈德门的烟盒到女人的肚兜,没有他不内行的,据说他爹是六岁进的当铺,十七岁出的大朝奉,解放后在工厂当裱画工人,一直穷到死没给老金留下任何东西,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通过无数的生活点滴,从小到大,他老爹刻意将鉴赏书画玉石铜绣木瓷八大品的各种技巧不知不觉地传授给了他。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用了前半辈子所有的时间,达到了一种和古玩的天人合一。

所以,20世纪60年代初,他被人拉进琉璃厂游玩的那一刻,他竟然发现,这个萧条得门可罗雀的老胡同,竟然都是宝贝。

于是靠一双火眼硬是从两块钱起家,金万堂从几本旧书开始,两块变三块,三块赚到五块,两年内,没有人想到,他竟然能够在如此萧条的收藏市场,靠一本一本的旧书,翻到万元的身家,他在古籍古书这门类中的技艺,也进入了化境。

当然他赚钱了,“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也出现了,好在金万堂继承了他老爹极度谨小慎微的性格,适时收手,这万元的身家终没有被发现。

然而,生意不能做了,但是口碑留存民间,很快就名声在外,外国人也找来了,也开始有大机构、大家族、大学研究所,请他去作评估和鉴定,一时间风光无限。那笔大买卖,就是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到来的。

牵头的是霍家,当时霍家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合作关系了,他并未想到有任何的异样,欣然答应。

根据之后的回忆,他告诉霍秀秀,他估计当时整个“买卖”牵扯到的人数,超过两百个人,配上那些牵扯进来但是没有实际下地的,比如说收集资料的、买装备的,那估计得上千,那个年代,弄一些好点的苏联装备都得无数层关系。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突出这笔买卖的特殊性,让金万堂认为这笔买卖肯定非常特殊的原因,是因为这笔买卖的领头人,很不寻常,这不是独门的买卖,参与的人数很多,据说,一共是九个人。

我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而霍秀秀就好比一个技术娴熟的说书人,在这里顿了一下,露了一个“你也想到了吧”的表情。

我揉了揉脸,就道:“不可能吧?”

秀秀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是,事实显然。”

九个人,我自然立即就想到了老九门,但是老九门不是一个组织,它只是江湖上其他人给他们的代号,它是极度松散的,并不是经过什么行销公司策划,所以,他们同时做一件事情的可能性,低到几乎没有。

举一个例子,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基督号称三大宗教领袖,但是他们有各自的谱系,如来佛祖纠集观音菩萨、十八罗汉去打架,是合理的,但是如来、玉皇、耶稣一起去打架,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九门里各派的江湖系其实都不一样,之间的区别虽然没有耶稣和如来那么明显,但是在江湖上也算是沟壑分明的事情,九门联手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却能想到还有唯一一种最极端的可能性,在那个时代,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却是绝对可能的。那就是:有一个强有力的行外人,干预了这件事情。

好比一个港台片里某军阀当年听说四大名旦非常厉害,于是说全给我叫来,结果四大名角本来唱腔都各有特色,而且都是唱旦角的,四旦在台上乱唱唱得满场蛋疼。也许也有一个行外人,说听说老九门很厉害,给我全召集过来。

不过,老九门当年散落各地,有些人根本是在流浪,俗话说,你官大压不了乞丐,行外人要召集起来,恐怕也还是会有人不买账的。

霍秀秀点头道:“我听到这里非常吃惊,江湖上可能没有任何人有机会知道,赫赫有名但纷争不断的长沙九门提督,竟然会有这么一次空前绝后的联手。我也同意你的分析,肯定是有外来势力点名,否则,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古怪的局面,不过,你说的疑问不成立,因为那个外来势力,在老九门内肯定有一个代言人,这个代言人进行了夹喇嘛的工作,我只是不知道,那个夹喇嘛的人会是谁,才能够使得这一批当地的霸王能够甘心成为被夹的喇嘛,乖乖地全部坐到一起合作?”

我心说现在肯定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在20世纪60年代,老九门里确实是有人能够有这种资格的。那就是九门的老大:张大佛爷。

我不知道张大佛爷当时还在不在世,因为他和下面的人差着几个辈分,如果不是他本人,也有可能是张大佛爷的后人。

我有点觉得不妙的是,爷爷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同样他的笔记上,也没有记录任何一点这种东西。看来,这件事情,他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忆。难道,这件事情,才是整件事情的核心?

不过老九门因为辈分的差别,和解放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新生代成名早的,如我爷爷、霍家奶奶都还在壮年,因为解放的冲击,所有人的境遇各不相同,这些人聚拢过来,不知道花了多少的精力,当时的黑背老六都已经是要饭的,有些人已经非常年迈,不适宜长途跋涉,便由下一代代替,所以我能预见,这支队伍,资历经验体力都参差不齐,在刚开始,已经种下了灾难的隐患。

那是1962年和1963年的交会,一支庞大的马队悄悄地开入了四川山区,金万堂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北京,也在马队之中,马队中有老有少,各色人等鱼龙混杂,老九门分帮结派,界限分明。

第27章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三)

金万堂是文化人,没胆色也没体力下地干活,进到山里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也不可能逼他再进一步干嘛,所以他只能待在地面上的宿营地里,其他人四处开始搜索,隔三差五的就把东西带回来,大部分都是帛书和竹简,请他辨认和归类。所以那个古墓到底是何背景,他并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只能从让他辨认的东西中,推测出一些事情来。

他能确定的是,第一,这里的古墓好像并不是只有一个,因为让他辨认的一批批的帛书和竹简,保存的情况差别十分大,而且里面的内容包罗万象,有书信,有古籍,还有绢文,书信的很多收信人名称都不同,他感觉这里肯定有一个巨大的古墓群,这批人在挖掘的是一大片古墓。

第二,整支队伍只有他一个搞分类和鉴定的,而所有盗窃上来的东西给他看的基本都是文书古籍,看样子,他们最终的目的可能是在这片古墓群中的古籍。

第三,队伍的人数经常减少,宿营地里经常有人争斗,从吵架的内容看来,在干活的时候经常有人出意外,他们是在互相指责推托责任。

古籍的恢复和辨认非常消耗时间,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的买卖,整整持续了三年时间。三年时间,他一直在不停地分辨那些难懂的古文,推测朝代、用途,尝试翻译出里面的意思,整个队伍的人好像处在一种巨大的压力之下,互相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所有人都沉默着拼命做事情,他极端地焦虑,牙开始掉落,体重从一百五十斤变成了七十斤,如果那一天不来临,他可能会死在那个地方。

一直到第三年的端午节,这种巨大的压抑和闭塞的生活忽然被打破,忽然就没有古籍送到他手里了,他终于不用每天蹲在帐篷里进行那些极端枯燥的工作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解放一开始让他不适应,但是两天后,他的焦虑开始缓缓地舒缓了下来,他有时间走出帐篷,在营地里闲逛,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在这么美的一个地方。

他们身处的是一处山区少有的平地,如果是在村庄附近,那么这一片平坦的区域可能会被开垦成农田,但是现在这里全是参天大树,况明他远离人烟,或者这里交通非常不便,眺望远山,能看到天尽头有巨大的四座相连的巍峨雪山,云山雾绕,圣洁无瑕,雪山之前横亘着碧翠繁茂的崇山峻岭,那种绿,不是江南的龙井浅草之绿,也不是北京的华丽琉璃之翠,而是深得得好比绿墨一般的深绿,整个区域所有的色彩无一不显示着植物极度蓬勃的生命力。

山中空气极度的清新,他忽然就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似乎是一种顿悟,他三年来的阴暗一扫而空。

之后他的身体逐渐恢复,开始敢于对周围的东西产生兴趣,他开始恢复很多正常的感官想法,他发现,四周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被开掘的痕迹,他推测中的古墓群,好像并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不是在这片平地上。但是,四周的大山非常陡峭,这种如斧劈刀削般的山势,出现大规模古墓群的概率是很小的。

因为没事情干,又因为好奇,他有一天就偷偷远远地跟着一队人进到山里,爬上一座山腰后,往上的山势忽然变成了连绵成一大片的裸岩峭壁,山腰以上的部分山体好像都被人用刀垂直劈过一样,把所有的弧度都劈掉了,只剩下了几乎完全垂直的凹凸不平的岩面,上面的石缝中怪树林立,一道小小的瀑布从峭壁的顶上倾斜下来,打在下方的巨木树冠上,溅得到处都是。

这种峭壁往往出现在河边,长江边那些有名的摩崖石刻就是刻在这种峭壁上,这里有峭壁很可能因为这里以前是某条大河的河道,现在大河改道旱掉了。往前看去果然如此,这里的峭壁最起码连绵了十几公里,完全看不到头。

在这些峭壁上,他就看到了无数的绳索和拉索装置,好像传说那些盛产燕窝的峭壁一样,爬满了人,同时他也发现,很多绳索正在被拆卸下来,显然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他立即就明白,所谓的古墓和那些古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

蜀人多修道,特别四川一带各种宗教繁盛,据传这里就有很多寻仙之人,感应天召,到了一定的时候,会不带任何食物,只带着水爬上悬崖,寻找一个山洞或者裂隙,爬进去切断绳子,断绝自己的后路,在其中做最后的修炼,不成功就活活饿死在里面。

很多人都用这样决绝的手段来表达自己羽化成仙的决心,特别是一些当地有传说的仙山,更是吃香,这些人大多会带一些方士的古籍随身,一代一代下来,这些洞里,往往累积了很多朝代的骸骨,那些古籍,很可能就是这些人爬到这些山崖上,一个窟窿一个窟窿找出来的。

如今一些绳索被撤销,显然他们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不过,看样子,他们好像还不打算走,他们还要干什么呢?

他看着没有被拆卸,反而被加固的一部分绳索,感觉除了古籍之外,这事情还有后话。

可惜的是,金万堂到了这里就没法继续好奇下去,以他的身手,他不可能爬上山崖去看看,又没有胆量去问具体的细节,之后的日子,他过得很惬意,就是在这段日子里,他和一些在改革开放时期突然反应过来的人一样,开始打起自己的小九九,他忽然非常后悔,那些残破的古籍,自己为什么不私藏几份,即使品相不好,也是价值连城,这里唯独他有鉴赏古籍的眼光,藏一两份极品轻而易举。

他知道得罪老九门后果严重,但是,惬意的生活让他的贪欲犹如附骨之蛆,他后悔得一塌糊涂。

人往往就是这样,在事后想着当时应该这样当时应该那样,其实真的让他回到当时,他也许还是没有那个胆量。

不过上帝这一次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第三年的六月,先是出了大事,忽然就起了喧哗声,一大群人在中午就从山里出来,急急忙忙地抬着十几副担架,上面的人满身是血,一时间营地里乱成一团。

随后傍晚,一大卷子几乎被鲜血浸满的帛书,就送到了金万堂的手里。三天后,他第一次见到了霍老太和其他一干九门,都面色凝重,一群人几乎是看着他开始了最后的鉴定工作。

那一大卷子,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来,那是战国时期的鲁黄帛书。

第28章世上最大奇怪事

表层的帛书都被鲜血浸透,如此多的血,要不就是有人头颅被砍断,鲜血四溅,要不就是有很多人受伤遭殃。后来证明,这些东西是被六个人抱在怀里送出来的,六个人此时有四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躺在外面的某个帐篷里,不知道结局如何。

鲁黄帛有一种极难解码,世间留存极少,金万堂一看就知道送来的这批就是属于这种,连夜解出来根本不可能,他只能复原出大概的文字并写成现代汉字,置于密码中的意义就算再有十年都不一定能解开。

气氛之压抑让他窒息,但是长时间的休息让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放松,所以很快他就进入了状态,之后十天他保质保量地复原出了所有可以复原的帛书。

因为头脑极度清晰,之前那种没有“顺手牵羊”的后悔,在他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地在他心里揪一下,特别是在完成前夕,一种焦虑在他心里产生。

鲁黄帛价值连城,就算是拓本,如果拓印清晰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顺手牵这个绝对没错,但是,看老九门这么紧张,而且是有人用命换来的,拿了也许给自己带来大祸,于心也有很多道义上的谴责;但是如果不拿,自己是上了贼船,这种情况,还不知道自己的酬劳能不能拿得到,就算拿得到,三年的时间这点钱也早就不是对等的买卖,不拿恐怕再没有下次机会了。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是他的身体给他作的决定,他从里面偷偷将一张鲁黄帛塞人自己的袖子,完全是在他的犹豫之中,手不自觉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这么做了,幸运的是,没有人发现。

既然做了,就没有理由还回去,他这才下定了决心。晚上,他在被窝里(因为三人一个帐篷)将这份帛书小心翼翼缝到了自己的布鞋底里。思前想后一番,觉得不可能有问题,这些东西本来就有缺损,少了一份,又没人数过,没有任何被发现的理由,于是慢慢安心下来。

然而轻松之后,和某些寓言故事一样,他忽然又有一个念头产生了:偷了一份是偷,不如再偷一份。

于是第二天他故技重施,可惜这一次却出事了。因为他没想到,这第二天就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他完成了最后的整理工作,袖子里藏着那份帛书正准备回帐篷继续藏好,忽然就有人来告诉他,他被安排当晚就直接出山,可以回北京了。

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原以为至少还有几个月好待,但是,一听到可以出山,无疑也是让人高兴的,一下子反应过来后,他立即应允。

没有人来送他,霍老太在北京对他相当客气,但是在这里他也不强求,想必老太婆现在根本没心情来管这些事情,他于是回帐篷收拾包袱。没想到,在那里等待他的是,是一次全身彻底的搜身。

那是解九爷的理念,我不来防范你的小偷小摸,但是最后,你偷来的东西,你绝对带不走。

金万堂还记得当晚他的窘态,听到要搜身之后,他瞬间的冷汗就湿透了衣衫,一瞬间想了无数的办法,但是无奈时间太紧了,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

一开始搜身的伙计相当的客气,这给了金万堂唯一的一点缓冲,他首先把自己的鞋子和隔壁那人的鞋子脱得特别近,然后一点一点打开自己的东西让他们查。同时想着借口,可惜借口来不及,他打开东西,一个伙计上去查,另一个伙计就请他到另一个帐篷搜身,他装出非常无所谓的样子,故意穿上了隔壁那人的鞋,跟他出去,一边想着把袖子里的帛书在路上扔掉,可惜,当场就被发现了。

之后,伙计就不那么友好了,在帐篷里,他的被褥,衣服全部被撕开,帐篷的角落四周全部都查了。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剥光,鞋子也被撬开,好在他事先换了鞋,鞋子里的那份就没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