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昨日是因她提醒,他才发现了磨盘之下的引水道。但他带着昏迷不醒的她,走得并不轻松。更不说后来那群弓箭手用了火箭,浓烟烈火之下,即便藏身在引水道中,也十足艰辛。而后,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带她回城。村庄易寻,住宿却难,何况还要找大夫……要说救命之恩,只怕早已相抵。但他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了一声:“谢谢。”

这一声“谢谢”,让殷怡晴大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啊……也罢……”她无可奈何地垂了头,老实道,“多谢你救了我。”

叶蘅的回答,依旧平淡,“不谢。”

殷怡晴又叹一声,问道:“你是怎么当上杀手的?”

叶蘅听到这个话题,垂眸沉默。

殷怡晴看他这般反应,倒起了兴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难不成是欠了玄凰教恩情?你平日里杀人,是不是十趟有九趟失手啊?”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叶蘅打断她,问道。

“怎么,不能好奇问问么?”殷怡晴笑道。

叶蘅站起了身,道:“若无他事,我先出去。”

“等等。”殷怡晴唤住他,“方才是我不好,不该多问。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你过来,我告诉你千叶金莲的下落。”

叶蘅信不过她,但却依旧应了她的话,走了过去。

殷怡晴望着他,故作深思之态,道:“说起来,我把那玩意儿放哪里了来着?嗯……事太多,有点记不起来了……”

叶蘅一听,便知又是戏弄。他也无心多论,只不理她就行。

殷怡晴的话题偏是一转,哀怨地宣称道:“我好饿啊……吃饱了兴许就能想起来。”

叶蘅点点头,正要出去拿吃的来,她却又唤住了他,“我只想吃米粉,别的可咽不下。就城里那家,老板叫胖婶儿的。那家可好吃了,米粉自不用说,面筋也是一绝。你替我买一碗来吧。”

他顿生满心无奈,也不知要不要答应。

她却对自己的得寸进尺全然不觉,语气愈发理所当然:“你也不想看我饿死吧?快去快回,路上可别耽搁,那米粉冷了就不好吃了。”

与先前一样,他终究妥协,点头应下,推门出去。

“记得加个鸡腿!”眼看房门关上,殷怡晴又嘱咐上一句。她满面笑意地下了床,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又目送了他一程……

此地离城倒也不远,叶蘅记着她的话,一路疾行。待到城里,果然找到了胖婶儿的摊子。时候还早,生意倒也不忙。他照着嘱咐买了米线,又加了个鸡腿。而后,再以同样的疾速赶了回来。

待他推门进屋时,手上的米线还热。但那要吃米线的人,却早已不在。床铺已然理过,桌上的药剂也都被拿走了,显然是蓄意为之。他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到底是无奈还是失望,是气愤还是好笑。他怀着满心陈杂滋味,将米线搁在了桌上。低头要走时,却见那不辞而别的人,给他留了张字条。

她心性轻狂,字迹也随性得很。潇洒行书,写着三个字:趁热吃。

他不禁一叹。略想了想后,将米线端了起来,轻尝了一口。笑容,从他唇角漾开,一点点攀上眉眼。他含笑,低低自语一句:“好吃。”

第九章

叶蘅默默吃完那碗米粉,也不着急找人。或者说,根本不必去找。她既不辞而别,就是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更何况,除了名字,他对她一无所知。就算他有心寻找,也无从找起。

他们之间并不对等。她抢走千叶金莲,是为了要挟他为她做事。可他一件也不曾做到。兴许在她看来,他无能至极,再不值得她费心利用。她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他也再没有机会拿回千叶金莲,这场闹剧,已然落幕。

他并不失望,更无从生气。人世间聚散离合本来也多,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他们本就是陌路。

他休息了一夜,翌日辞别了房主,又留了些银两做房钱,而后回城。事已至此,只有先回玄凰教分舵,再做打算。

有个要去的地方,已足够让他安心。哪怕回去之后,等待他的是最严酷的教规……

这个时辰,正赶上早市,大街上熙熙攘攘。他走得很慢,周遭的嘈杂纷扰,与他全然无关。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拦在了他面前,欢喜地唤了他一声:“叶公子!”

叶蘅微微一惊,退了一步。

拦住他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戴着围兜套袖,身上满是甜腻的香气,似乎是个做小吃的商贩。他见叶蘅一脸戒备,自己也有些尴尬,他又打量了叶蘅一番,小心地道:“这……您是叶公子吧?”

叶蘅有些惶惑。他的姓名少有人知,这个小贩如何知道他姓叶。若说是认错了人,未免也太过巧合。他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小贩一下子笑开了,道:“哎哟,刚才喊了您好几声,您都没理我,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呵呵……”他笑着,转身跑回自己的摊位上,取了油纸,包了几个点心,又小跑过来,双手捧着,递给叶蘅。

叶蘅满心疑惑,也不知该不该收。

小贩见状,忙道:“看我着急的,都忘了跟您说了。有位梅姑娘让我给您带话,让您去后街的‘永泰客栈’等她,她过几日就来找您。还有这些糖包,也是她吩咐要给您的。”

梅姑娘——除了殷怡晴之外,还能是谁呢?眼见那小贩一脸诚挚,叶蘅也不好推辞,伸手接过了糖包。

“刚出锅的,您小心烫嘴。”小贩满面笑意地说完,道了别,又回了摊子上去。

叶蘅有些无奈。大概也只有殷怡晴,才能想出这么奇怪的方法来传话。倘若他不经过这里,又该如何?

糖包微微烫手,止了他的思考。他略微迟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绵软的外皮下,是满满的糖汁,只一咬,就不由分说地涌了出来,果真烫着了唇舌。灼痛,让他蹙了眉,但唇齿间的香甜,却暖进了心。一旁的小贩见他被烫着了,笑着唤他一声,好心地嘱咐道:“吹吹再吃!”他转头望向了那小贩,含笑点了点头。

他不多逗留,按着小贩所说,往街尾去。没走多久,突然又被人唤住。这一次,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正站在一个馄饨铺子外。一见了他,当真是喜出望外。

“叶公子!我可等您好久了!”妇人几步上来,拉着他就往铺子里去,“快别站着了,您坐您坐!”

叶蘅不明就里地坐下,正想询问时,那妇人转身离开,片刻之后,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馄饨回来,放在了他面前。

“叶公子,这是梅姑娘吩咐下的。她还说了,她在‘永泰客栈’里给您订了上房,您去那儿等她就是。”妇人说着,突然一拍脑袋,自嗔道,“哎,看我这记性!梅姑娘吩咐了,给您加个蛋,我这就去煎,您先吃着!”

眼见那妇人离开,叶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低头看着那碗馄饨,迟疑着不举动。没过多久,那妇人急急忙忙地回来,打过招呼后,在那碗已经满满当当的馄饨上,又盖了两个煎蛋。

“多给您一个!快吃吧!”妇人看他不动,陪着笑,抽了双筷子递给他。

这般好意,要如何拒绝?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过了筷子。

妇人见状,愈发欢喜,道:“不是我自夸,我这馄饨在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您尝了就知!”她话刚说完,便有人进了铺子来,她笑着招呼一声,又道,“您慢慢吃,我去招呼客人了。”

叶蘅只好点了点头。馄饨已放了一会儿,温度适宜,恰好入口。他挟起一个,放进口中。那鲜美滋味,果不寻常。但好吃归好吃,这么一大碗,却着实让人为难。他费了些功夫,全部吃完后,才起身告辞。妇人见他吃完,自然满意非常。她送他到门外,不忘嘱咐他下次光顾。

他带着十分的饱足走在路上,不过几步,又被叫住。这一次,是个卖山货的年轻小贩,带的话也是大同小异。同前两次一样,小贩包了一大包的山莓给他,笑吟吟地劝他吃。

而后,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等他到永泰客栈时,双手已经被各种点心小吃、瓜果蜜饯完全占据。若再走几条街,只怕就拿不下了。不过是传一句话,竟用了这么大的心思,不得不让人佩服。

店里的小二见他这般,先时还奇怪,但看清他的模样后,忙颠颠儿地迎了上来。

“您是叶公子吧?您可算来了!来,让小的帮您拿。”小二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殷勤道,“上房已经准备好了。你看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休息?”

听到“吃东西”这几个字,叶蘅已经全然无奈。看着那一大堆吃食,小二也察觉出一二来,忙笑道:“小的先带您回房吧。”

叶蘅点点头,跟着小二上楼。还未走几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从头顶传来,让他顿住了步子。他抬头,就见楼梯上站着一个英俊男子,正是先前殷怡晴要他杀的那一位。这男子依旧一脸傲然,看着他的眼神,近乎睥睨。这里是客栈,不好动武。何况如今,他也没有非要置此人于死地的理由……

小二见气氛奇怪,正要问时,那男子开了口,对叶蘅道:“借一步说话。”言罢,他也不等叶蘅回答,径直往楼下去。叶蘅并不多想,随他下了楼。

男子找了张空桌,要了一壶茶。叶蘅在他对面坐下,等他开口。

男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问道:“她在哪儿?”

他问的人是谁,叶蘅自然清楚。但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眼看叶蘅沉默,那男子道:“我实话说了吧,我是她师兄。”

叶蘅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惊讶。眼前这男子,神色自若,语气笃定,并不像是说谎。况且,先前与他交手时,那武功路数,也的确与殷怡晴有几分相似。兴许,真的是师出同门……她竟要他杀掉自己的师兄?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儿?

“先前之事,我不计较。你也不过是被她利用罢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只想把我师妹带回师门,只要你说出她的下落,线索也行,不管你有什么把柄被她捉住,或是有亲友、物什落在她手里,你且告诉我,我自然替你解决。”男子道。

叶蘅有种感觉,若是将前因后果告诉此人,兴许真的能寻回千叶金莲。但不知怎么的,他迟迟没有应答。师兄师妹之说,终究难辨真假。若此人是有心加害,她有伤在身,只怕难以对付……不,以此人的武功,即便她没有受伤,恐怕也不是对手。

“行或不行,好歹说句话。”男子蹙眉,不悦道。

叶蘅垂眸,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这一句是大实话,倒也不算欺瞒。

那男子听了,稍稍思忖之后,道:“你若是与她分开了,倒也是件好事。若还有一丝半分的联系,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我是她师兄,她的品性,我再清楚不过。她利用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都是吃了大苦头的。你要是聪明,就站到我这边来。”

叶蘅无语,径自沉默。

那男子见状,也不再继续施压。他探手入怀,取了一件东西出来,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了叶蘅的面前。

“这是本门特制的火信,你收下。我这几日都在附近,若你见到她,通知我。”男子道。

叶蘅漠然推开那火信,道:“抱歉。”

男子见他这个反应,道:“你这么说,就是站在她那边了?”

叶蘅不置可否。

男子冷笑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蘅自然不答。

“看来是不知道该在你墓碑上刻什么了。”男子又将那火信推了过去,道,“留着吧,将来也好替你收个尸。”

此话说完,男子站起来身来,拂袖离开。

叶蘅依旧坐着,看着眼前那火信,心中感触莫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维护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或许正如那男子所说,他免不了要在这件事上吃些苦头。但这又如何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准备回房。刚走几步,却又忍不住回了身。他望向了桌上的火信,犹豫再三,终是拿起了它,收进了怀里。

第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叶蘅便在客栈之中等待。偶尔出门,照例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商贩,争着要给他东西。先时多是食物,而后是衣衫配饰,再然后,连玩具都有了。又是一日“满载而归”,他默默回了客房,将东西放下,略作整理之后,从中拿起一个纸风车,无奈一叹。送这儿童的玩意给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他看着那风车,心上感触莫名。不由自主地,他轻轻吹了口气,引那风车颤颤地转动起来。这近乎幼稚的举动,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但就在他唇角扬起的那一刻,他生硬地止住了笑意,神色微微惶恐。

他何时变得如此爱笑?

自入玄凰教的那一日起,世间的悲喜便与他无关。这些年来,他只需知道去哪里、杀何人、几时动手。其余之事,不必思考。他的心,应该早已寂如死水。可为何……

他放下了风车,闭目凝神。他现在的心情,太过危险。或许该回分舵才是……

他正想时,忽听叩门声起,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唤道:“叶公子,您在里头吧?”

他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开了门。

小二见他出来,满面欢愉,道:“梅姑娘派人来接您了,正在外头等着呢。”

他点点头,往楼下去。小二正要跟他一起下楼,却又瞥见屋里的一大堆物什,忙问他道:“叶公子,您这些东西……可要小的给您打包带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不必。”言罢,他径自下楼,再不回顾。

待下了楼,也不见殷怡晴的身影,只是客栈之外,停了一辆簇新的马车,并几个侍仆。见了叶蘅,众人皆称公子,只说主人命了来接,请他快快上车。

原先叶蘅还担心,若殷怡晴现身,难保不会撞见那自称是她师兄的男子。但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只不过,既没见到殷怡晴,也不能确定这群人的真假。

就算有诈,又如何?他无心怀疑,上车而去。

半日行程,马车驶出城外,停在了一处墓地。仆从请了他下车,而后便守在墓地之外,由他自行进去。

这墓地遍植松柏,葱郁幽深。时近黄昏,雀鸟归巢,枝桠之间不时传来几声鸦唳,于这死寂的墓地里听来,竟是凄惶。

他沿着青石小路向前,愈往里走,墓碑便愈是杂乱。不多时,脚下小路已尽,眼前赫然一片荒坟。

殷怡晴,正亭亭站在这一片荒坟之中。她一身素白,如冰雕雪裁,清丽无瑕。见他来,她凝眸而笑,嗔道:“真慢啊。”

叶蘅并不答言,默默走上前去。

“都说吃人的嘴软,我请了你这么多好吃的,也不见你说句好听的。”殷怡晴调侃道。

她的话,勾起叶蘅先前所想。他不愿深入,冷淡问道:“要杀谁?”

这般突兀的问题,让殷怡晴怔了怔,她笑了起来,道:“好端端地说什么呢?几日不见,不该先问问我伤势如何么?”

她能这般调笑,伤势自然无碍,何须多问。

殷怡晴见他又沉默下来,叹了一声,自嘲道:“好吧,是我不好。老是让你杀这个杀那个的,难怪你误会。今日找你,只是请你帮个忙,不用杀人。”

“杀人以外,我帮不上忙。”叶蘅回答。

殷怡晴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慧黠。她绕到他身侧,道:“这话不对。要我说,杀人,才是你最帮不上忙的事。”

叶蘅固执地反驳一句:“我是玄凰教的人。”

“你是玄凰教的人没错,但在此之前,你就是你。”殷怡晴道,“对吧,叶蘅。”

她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语气里有种诡异的亲切,惹他蹙眉。

殷怡晴看着他的反应,笑容一绽,道:“先前我就觉得你的名字耳熟,这几日细细想了想,我果然是认识你的。”

惊怯之色,自叶蘅眼底一闪而过。他依旧没有接话,只是全身戒备,肃然沉默。

“昔年,朝中有位将军,名唤叶允庭。虽称不上战功赫赫,倒也打过几场胜仗,更难得是。先帝在世,也颇为赏识。可怜先帝年迈,外戚弄权,叶将军为小人嫉恨,多番污蔑。先帝听信谗言,治了叶将军通敌叛国之罪,斩立决。亲族皆发配边疆。”殷怡晴敛了笑意,语气端严敬畏,道,“这位叶将军膝下,有位小公子,名唤叶蘅,小字香取……”

心口,忽生悸动。他沉寂如死水一般的情绪,泛起了涟漪——说是涟漪,或许太轻。那起伏翻涌,近似沸腾,全身的血脉,都微微发烫起来。他深锁着眉头,试图压抑,但又哪里克制得住……

他还未曾忘记,那连绵无尽、氤氲着瘴气的山林。即便在白日,那林中依旧透不进一丝日光,幽暗的如同晦夜。艰辛苦役,成人尚不能负荷,何况年幼的他。那时的他,早已无暇悲伤,更无暇去恨,甚至开始记不清父亲的长相。诸多念想,寂然湮没,所思所求的,唯有片刻安睡。就在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一场大雨,引来了山洪。

所有人都开始逃跑,却没有人知道该逃向何方。前路漆黑,镣铐沉重,每走一步,都万分艰难。他很想停下来,就这样躺下,好好地睡一觉。可他终究没有,许是茫然,许是麻木,他就那样一直跟着别人走,走过连夜大雨,走过泥泞山路,走过野兽、毒虫、瘴气、瘟疫……乃至后来,他不得不踏着别人的尸骨,才能继续向前……

终有一日,他走出了那无尽的密林,望见了第一缕阳光。他最初看见的,是高耸的石碑,碑上刻着涅槃的凤凰,铭着奇异的文字……

殷怡晴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她望着他,认真地问道:“是你,对不对?”

但听一声鸦唳,周遭陡生骚动。匕首寒光一闪,转眼间架上了殷怡晴的脖子。叶蘅的神情已然冷彻,眉宇间蕴着杀气。

脖子上的刀锋微凉,却迟迟没有刺透。殷怡晴全然不怕,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后来,先帝病笃,外戚兵变逼宫,天下大乱。幸而有南陵王力挽狂澜,保全了年幼的太子,重扶社稷。新帝根基稳固之后,着手肃清贼党,更彻查冤案。叶将军一案,自然也在其中。可惜年月已久,无从取证……两年前,朝中有几名大臣被人刺杀,更有已告老还乡者横死家中,可巧这些人都与叶将军有所牵连。”她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来你已经手刃了仇人吧……”

叶蘅并无言语,握着匕首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轻颤。没错,他早已报了仇,这世上再也没有他必须要杀的人……

他闭上了双眼,压下自己躁乱不堪的心绪,缓缓收回了匕首。

“你如何知道这些?”他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力。

“呵呵,因为我最喜欢冤案了啊。”殷怡晴笑道,“那些卷宗,我早已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等着一笔一笔地去讨帐呢。”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只怕无人会信。可由殷怡晴说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他亲眼见过她如何“讨帐”,为的是十五年前那一笔灾银……

“若我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殷怡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调里大有不甘。她冲他笑着,神情满是温柔,“你这样的人,不该弄脏双手。”

“什么?”叶蘅不确信自己听到的话,怔怔问了一声。

殷怡晴一下子笑开了,“我说啊,你呢,就是个蠢材。蠢材呢,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安家立业、娶妻生子,闲了就晒晒太阳、逗逗儿孙,就这么乏善可陈地过完一辈子才是!”

叶蘅愈发怔忡,早已不知应对。

“总之,千万别勉强。”殷怡晴的神色里生出一丝揶揄,“那些杀生害命的事,还是交给我这种人做才好。”

叶蘅忽生无奈,问她一句:“你是哪种人?”

“俗语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当然就是恶人了!”殷怡晴一脸轻狂,语气也得意起来,“若换了我,哪里能让那些人死得那么轻松呢?”她眉一敛,唇角抿出几分阴毒之色,“若落在我手里,必要他们受尽折磨、尝尽痛苦,最后,求着我给他们解脱……”

听到这里,叶蘅低了头,笑了出来。这一笑,满是自嘲,更兼苍凉。他抬手,掩去自己不合时宜的动摇,开口问道:“要我帮你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殷怡晴抚掌笑道,“也无其他,只问你些事。”

“问。”叶蘅点头,淡然应她。

“那日玄凰教血洗贤益山庄,我是唯一的活口。玄凰教做事最是干净彻底,为何没有人来查找追杀?”殷怡晴问。

“玄凰教一直在寻找千叶金莲。”叶蘅开口,也不正面回答,倒说起了旁事,“不久前,有人带了条消息,说是贤益山庄内有此物。血洗山庄,不过是顺便罢了。如今金莲失落,追杀之事自然搁置。”

“既这么说,他们更该找我才是。”殷怡晴道。

“你抢走金莲的事,我并未告诉任何人。”叶蘅道。

殷怡晴听了这句话,满面都是难以置信之色。片刻之后,她复又笑了。她凑近他一些,欢愉道:“你对我真好!”

叶蘅心上陡生无奈,只好又沉默下来。

殷怡晴笑着,又道:“这么说来,若我用千叶金莲做报酬,岂不就能雇到玄凰教的杀手了?”

“别自找麻烦。”叶蘅道,“还回金莲,莫再招惹玄凰教。”

“区区玄凰教,有什么了不起?”殷怡晴一脸不屑,“若我报出自己的师门,只怕是玄凰教不敢招惹我才对。”

她那骄傲神色,让叶蘅想起那位“师兄”。究竟是怎样的门派,才能教出这样不群的弟子?

眼见他疑惑,殷怡晴也弃了卖关子的心。她抿着笑意,道:“也罢,不该对你隐瞒才是。”她说着退了几步,站远了一些。她正身站直,抬臂抱拳,语气分外明朗,道:

“梅谷,殷怡晴。”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