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明天,母亲过世整整十五个年头,他看向座旁娇艳红火的玫瑰花,母亲一生爱玫瑰,今年就提前一天送玫瑰吧,母亲一定会喜欢。

想到这,他转动方向盘开向公墓陵园。

回忆如钝刀撕咬着狄南的情绪……十五年前的今天,医生告诉他,他母亲绝对撑不过14号。但,母亲硬是熬到15日凌晨。她对狄南说——妈妈不能死在情人节这一天,因为这是属于你的节日,不该有眼泪,你一定要将最美的玫瑰送给你最爱的女人。记住妈妈的话,即便分手,也不要在任何节日中提出,因为那将成为女人一生的梦魇。

狄南吸了吸气,加大油门,驶上盘山道。

……

他捧着大束玫瑰踏上阶梯,周遭氤氲缭绕,透着哀怨及凄凉。

他向母亲的墓碑走近,当一道背影落入眼底,他不由放慢脚步。

一位老者杵着拐棍,独自一人半蹲在墓碑前,稍显吃力地拔着墓碑旁的杂草,年迈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有几根杂草似乎牢固地扎入墓碑缝隙中,老者放下拐棍,双手抓紧草根,卯足一口气,使劲拔了拔,但或许是用力过度,老者踉跄两步向身后跌去。

狄南眸中一惊,加快步伐走上前,但老者并没摔倒,晃悠两下站稳脚跟,他发出爽朗的笑声,边说边盘膝而坐:“陌兰,我还像当年那样身手敏捷吧?哈哈。”

寒建国随性地坐在墓碑前,掏出手帕擦拭着石板上的灰尘,完全不在意一身名贵西服套装上沾满泥泞。

狄南凝望父亲的背影,心头一震,父亲从不在母亲忌日当天出现,而每每,母亲的墓碑旁必然是干净整洁,他一直认为整理工作由守墓者处理,原来,父亲总是提前一天来看母亲,一个人不辞劳苦地清扫。

男人们,永远不愿将真实的一面展露人前,父亲是,他也是,幡然醒悟。

寒建国拧开一瓶白酒,缓缓浇灌在泥土中,喃喃自语道:“小南明天就会来看你,想儿子了吧?有没有顺便想一想我这老头子?你要敢说不是我绝不饶你!听见没有?!”

寒建国吼了一声又开始笑:“今天是咱们正式交往的日子,你当时捧着玫瑰花天真地问我,会不会每一年都陪你过情人节。那不是废话吗?!我这么爱你,当然不会食言,只要我还活着,每一年都会陪着你,放心吧……哦对了,等我死后,一定要去地下质问你,你后来找的哪个情人比得上我痴情?!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女人,说不出所以然我跟你没完!”

寒建国抿了口白酒,不禁喟叹一声:“小南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爸,我真怕有生之年听不到了,陌兰,我跟你商量点事儿,你给儿子托个梦,多给我说说好话,不过记得化好妆再出来见儿子,别吓到儿子,呵呵……”

……

……

“爸……”

沙哑的呼唤,渗透出血浓于水的亲情。

寒建国脊背一僵,惊愕地扭过头:“小,小南?……”

狄南见父亲越是焦急站起越是动作迟缓,他弯身搀扶父亲。内敛的男人永远不知用哪种神态表达情绪,他唯有,释怀地笑了笑。

而寒建国已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捏住狄南肩膀,颤抖地问:“你,你叫我什么……”

“爸。”狄南抿唇一笑,笑得灿烂。

寒建国怔在原地许久,渐渐地,泪水缓缓溢出眼眶,他一手抓着儿子臂膀,一手指向墓碑,喜出望外地喊:“陌兰!陌兰!儿子终于喊我‘爸’了,你听见没有?!听到没有,你还快出来陪我喝一杯?!哈哈……”

狄南见父亲又哭又笑,生怕老人家心脏超负,顺了顺父亲的脊背:“爸,这些年一直对您冷言冷语,对不起。”

寒建国猛力摆手,回拍着儿子的肩膀,激动得一个字都不出来。

狄南将大捧玫瑰花放在母亲墓碑前,明媚的阳光洒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宛若一张柔媚动人的笑脸……妈,情人节快乐。

如果有人问,那些可以避免的误会为什么还要让它发生?

——每个人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尽相同。爱情仿佛我们正在品味的同一种茶,有些人只喝到苦味,有些人却品到甘甜。其中的滋味谁都无法给出最准确的评价。

不是你说苦就是苦,也不是我说甜它就甜;

不是我不能说,而是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

※※

半小时后

父子俩上了狄南的车,狄南无奈一笑,父亲放着私家车不用,独自坐出租来扫墓,只因为不愿让任何人触碰他心底的秘密吧。

“你打算出国?去多久?”

寒建国还没从喜悦中走出,就从狄南口中听到一个不太算好的消息。

“一年、二年都有可能,我会给你寄明信片,呵。”狄南摆出一副轻松的神态。

“你要带老婆周游世界?”

狄南笑容微敛:“她不去。”

毕竟是父子,寒建国稍有察觉儿子情绪上的不对劲,他挑起眉:“今天是情人节,你搞什么?不陪老婆却跑来上坟?”

狄南但笑不语,用笑容掩饰消沉的情绪。

寒建国瞪着儿子,虽不开口,却表露一副刨根问底的态度。

“爸,我准备……”他舒了一口气:“……离婚。”

而这一次,寒建国并没大呼小叫,反而平静地说:“如果你是为了你弟弟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真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了。”

狄南侧目浅笑,知子莫若父这句老话,在他们之间得到充分的诠释。

“思远为了乐乐,宁愿给我跪下,您的儿子骨头有多硬,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您认为我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吗?爸,如果换做您,你可以做到视若无睹吗?当然,这些理由不能构成我决定离婚的重点,重点是……我不能保证,乐乐和我在一起会得到她想拥有的幸福。”

寒建国一口怒火提到嗓子眼,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手心手背都是肉,而慕乐乐只有一个,不能把她撕成两半吧?!

“我当初就说慕乐乐是个小狐狸精!看吧看吧,一下祸害我两个儿子!”寒建国攥了攥拳。

狄南了解父亲的个性,急了谁都骂,但多半是有口无心。他拍拍父亲手背,其实他一直都明白父亲更疼寒思远,一碗水若想端平,对长辈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小南,我……”

“爸,我明白。”

※※

狄南将父亲送到寒公馆门前,之后便驾车离开。

狄南拾起掉落在挡板旁的玫瑰花瓣,黯然地垂下眸,车轮缓慢移动,再开出一百米,就是公寓正门,慕乐乐很有可能在公寓门前等他,他该去哪?

当他正在犹豫不觉时,一个人影双臂大展,猛然冲到车头前时,狄南一脚刹车定住!

慕乐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如果你继续躲着我,还不如直接撞死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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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正文 第 50 章

正文 第 50 章

狄南的手指攥在车门拉手上,将原本已拉开一道缝隙的车门,阖起。

慕乐乐见他非但不下车,甚至再次发动引擎,她疾步走到车头前,“呯”一声,掌心重重压在车前盖上!

见状,狄南松开油门,透过挡风玻璃,面无表情地看向垂泪的慕乐乐。不由得,指尖拧了拧。

“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慕乐乐走到车窗前拍打,狄南的冷漠足以证实她的揣测,可是她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狄南不去看她,仰在椅背前,打开音响,将喇叭音量调到最大,低音炮中响起震耳欲聋的金属乐,吵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慕乐乐气得七窍生烟,她一不做二不休,扒着车门爬上车头机器盖子上,盘腿坐在挡风玻璃前,想玩持久战么?我倒看你能扛多久!

……

今天是情人节,街头巷尾挂满五彩斑斓的氢气球,由玫瑰花编制而成的巨大心形图案镶在商场门前,属于恋人们的美好节日,四处洋溢着浓情蜜意。

可公寓大门前,一个女孩坐在奔驰跑车前盖上,怒气冲冲地与车内男人面面相对,两人僵持不下长达一小时之久。此行为,引来路人缓足围观。

慕乐乐见他闭目假眠,她微微眯起眼,刷!……她从包中掏出手机,一只眼睛瞪狄南一只眼睛翻找电话号码本……

“您好,麦当劳为您服务。”

“您好,我要订餐。麦香鱼套餐加大!巧克力圣代balala……”慕乐乐熟练地点着快餐:“嗯,就这些,拓锐集团对面,心蓝公寓门口。”

“请问是公寓门口么?本店可以为您送进住宅。”接待员再次确认。

“不不,就在门口,我坐在一辆银白色的奔驰车前盖上,目标很明显……”

“……”接待员匆匆挂了点准备外卖,唯恐订餐者在未付款前已被车主打死。

到了中午,公寓门人来人往,情侣们手挽手甜甜蜜蜜,只有慕乐乐像对待杀父仇人一样,盘对坐好,双手环胸,鼻孔朝天堵住车主去路。

十五分钟后,快餐派送员骑着电动自行车风风火火赶来,果然,订餐者真坐在别人的豪华跑车机器盖上等候。

“慕小姐是吗?您订的快餐……放在哪?”

慕乐乐指了指雨刷前的位置:“麻烦你,贴车玻璃摆放,我行动不便。”

“……”派送员有点想哭,一边从保温袋中取汉堡包一边偷瞄车内的男人,一个女人坐在他车顶上吃快餐,这男人居然还睡得着。

狄南隐约听到挡风前发出沙沙响动,微抬眼皮一看,只见慕乐乐一手举着大可乐,一手捏着薯条,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吃上了。

“慕小姐,79块。”派送员处境尴尬,擦了擦汗收餐费。

“喏,管车里的那个男人要,我没带钱吖,他是我老公。”慕乐乐嘟嘟囔囔地说,然后……“滋滋”吸可乐。

“?!”……派送员轻轻敲了敲车窗,快餐派送员的工作不好干啊,呜呜。

狄南只开启一道车窗缝,疑惑地望着他。

“先生,请支付一下快餐费,一共79元。”

狄南沉了沉气,从皮夹中取出一百元,顺窗口递出:“不用找了。”说着,他合起车窗。

快餐店规定不允收小费,他从兜里掏出21块,努力顺着车窗缝,塞啊塞!

“……”狄南在里面敲了敲玻璃,示意他把零钱给慕乐乐,此情此景难看死了。

慕乐乐不肯收零钱,也不让人家派送员走,她说:“你去问问他,吃汉堡么?”

“……”派送员抹了下眼角,这夫妻俩中间只隔着一道挡风玻璃,却谁都不理谁,他只是送外卖的啊,想玩死他吧?

无奈之下,他又敲了敲车窗,狄南不予理会,戴上墨镜,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办公。

“啊啊啊!——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啊!我的责任只是把快餐完全送到目的地——”

“……”慕乐乐惊见派送员大失控,谨慎地举起一个汉堡向前递了递:“其实,我要的是麦香鱼,但你送来的是双层吉士,不过算了,我不怪你,你别抓狂……”

“?!”……派送员打开保温袋翻找,这才发现情人节小礼物还没送给客人,他拿起桃心形的毛绒挂件,双手奉上,情绪很快恢复平静:“情人节快乐。”

慕乐乐眯眼一笑:“情人节快乐。”顺便又瞪了狄南一眼,哼!有种你就别出来!

然而这一等——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夜晚将情人节的气氛烘至高.潮。

慕乐乐筋疲力尽地趴在挡风玻璃前,他不用上厕所么?呜呜。

情侣们路过她身旁,每个女人手里几乎都捧着玫瑰花,有的是一大捧,有的是包装精致的一枝花,毛绒玩具,彩带,笑声蔓延。一阵冷风吹过,慕乐乐感觉好凄凉。

她懒散地坐起身,拿起番茄酱,平整地摊开汉堡包装纸,在纸上挤出“心”型。然后双手高举,展示在挡风玻璃前,甜甜一笑。

狄南悠悠抬头,看向七扭八歪的橘红色字体——老公,情人节快乐。

墨镜掩藏了他此时的表情,他很庆幸没有被慕乐乐看到。

当恋人都在你侬我侬时,他都干了些什么……

当他用沉默对待妻子时,他的妻子却依旧热情回应;

越怕她坚持,她的固执越是异于常人;

他是不称职的丈夫,自私的坏男人。

狄南的手指,下意识摸到中控锁按钮上,他有一百种方法放弃慕乐乐,心中又有一千种理由说服他不能放手……可是……他垂下手臂,正是他无限制的纵容才将这段感情推向悬崖,如果,他不曾犹豫,如果,他不曾任由这段婚姻放任自流,如果,却已没有如果……

慕乐乐以为他会打开车门,可是他又停止了,她沮丧地低下头,为什么,难道那些真真切切地过往都是假象么?还是他变了心,还是……慕乐乐吸了口气,再次打起精神,不会的,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狄南不肯讲。

……

这时,娱乐记者手举麦克风,正在这条路上寻找情侣做节目,很快被慕乐乐显眼的造型吸走了目光,所以记者与摄像师一同上前参访。

记者面带专业笑容,举过麦克风,问:“这位小姐,今天是情人节,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去约会呢?还是你在等车中的这位帅哥?”

摄像机这一架起,记者这一参访,马上引起行人驻足围观。

慕乐乐用手抵挡刺眼的光线,她虽然很想抢过麦克风,对着镜头大声告诉所有人——坐在车里的无情汉就是她老公,不愿意理她,不愿意见她,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为了维护狄南的公众形象,她做了一个女人所能给出的最大忍让。

慕乐乐跳下机器盖,推开镜头,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坐得腿酸疼脚无力,但她的步伐又急又快,任由闪光灯在她身后追随,还狄南一份清净。

人群一哄而散,狄南望向她疾走的背影,几乎崩溃。

慕乐乐就是那么一种女人,轻易解读男人心,令他无法不心疼,不去爱。

情侣们穿梭在形单影只的慕乐乐身旁,她看向前方情侣紧紧相握的一双手,唇角微微扬起,回味着属于别人的浪漫。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间,摩挲着指上的戒指。情人节还没完,心中抱有一丝幻想,也许,狄南会良心发现,送她一支玫瑰就好,或者什么不送也没关系,只要他愿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