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星作为老阴阳人,她自然听懂王导的影射,笑着举杯道:“不,这酒还是要喝的,毕竟王导可是跟楚导喝过酒的人。”

楚夏星:你醉酒时的窝囊样儿,我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夏宏眼看她过去敬酒,他慌张地叫道:“这不太好吧!”

李捷反驳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你们给小楚导让座,导演和导演坐在一起,我们都没文化,让他们聊艺术!”

楚夏星没有推辞,她坦坦荡荡地坐在王郅身边,打算跟最差小弟唠唠家常。她上学期间还跟王郅喝酒吃饭过,可惜他渐渐就不配再跟她喝酒,现在还真有一丝怀念的感觉。

王郅开口劝道:“小姑娘不会喝就不要喝,要我说你们做编剧多好啊,也不用到剧组风吹日晒,工作多轻松,非要做导演……”

“王导,您以前跟楚导喝酒时,也说过这些话吗?”楚夏星礼貌地举杯,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意味深长道,“您可千万不要两杯就吐了。”

王郅闻言一愣,他总觉得楚夏星的神态莫名熟悉,让他下意识地畏惧,回想起曾经最怕的人。他望着眼前女生年轻的面孔,很快又重新镇定下来,干巴巴道:“那就喝两杯吧。”

李捷没有察觉王郅的异样,他犹如吵人的大喇叭,一直活跃着气氛,提议道:“这不是挺好的嘛,我觉得可以这样,大家都不用拍样片啦,王导来做总导演,小楚导来做执行,简直是两全其美、合作共赢,还不用多花样片的钱!”

楚夏星眉尖一挑,她算是知道李捷的鬼主意,他想用王郅的履历来压自己,要知道总导演和执行导演可是天差地别!

夏宏不悦道:“这不合适吧。”

李捷:“这有什么不合适?王导又不是不愿带新人,小楚导跟着他能学到很多,咱们王导不会藏私的,对吧?”

王郅假惺惺地笑道:“是是是,她想知道什么,可以尽管问我。”

楚夏星戏谑道:“我确实挺想知道,王导以前拍出过什么,现在都能做总导演啦?”

王郅闻言神色一僵,笑容稍显尴尬,他确实没独立作品。

李捷急忙救场,他振振有词:“王导可给楚夏星导演做过执行,这就不是网剧导演能比的!”

楚夏星眸光凉薄,她抿抿杯中酒液,垂眸道:“原来楚导的名号这么值钱。”

王郅想要夺回上风,又吹捧起自己的靠山,义正言辞道:“是,老大还是老大,现在能跟楚导媲美的导演不多,我打心眼里尊敬她……”

楚夏星听到熟悉的“老大”称呼,她轻轻地嗤笑一声,举杯道:“王导,我敬你和楚导一杯。”单纯敬我们纯粹的同窗时光。

王郅误以为楚夏星让步,这才跟她碰杯喝酒,只当她放弃找茬。

李捷见状相当满意:“夏宏,还是小楚导大气,哪像你犹犹豫豫!”

夏宏眼看楚夏星一连给王郅敬酒好几杯,他着急地偷偷劝阻:“别喝了吧,这么喝会醉的,我要被宋闻夜骂死的!”

楚夏星对夏宏的声音充耳不闻,她重生后在楚秋意家试过酒量,跟上辈子差不多,心里自然有谱。

楚夏星现在犹如毫无感情的敬酒机器,她瞧见王郅难堪地放下酒杯,笑意盈盈道:“王导,就这?只喝一点儿不合适吧,实在不像剧组大老粗。”

“!!?”王郅如今头晕目眩,他惊讶地瞪着毫无醉意的楚夏星,总觉得心中熟悉的违和感更重。他又是好脸面的人,不愿被小姑娘喝趴下,现在死撑着不说话。

李捷此时认为自己已紧握项目,他居然没看出王郅的不适,笑道:“你们看两位导演合作得多好啊!”

王郅:“……”你可闭嘴吧!

夏宏眼瞅他们喝酒,他焦虑地叫道:“楚夏星,别喝了,你再喝我就要打小报告了……”

楚夏星望着面红耳赤的王郅,她发觉对方的酒量一如既往,故意放低音量,有样学样道:“王导不会喝就不要喝,要我说你做编剧多好啊,也不用到剧组风吹日晒,工作多轻松,非要做导演……”

“啊,我忘了,楚导没教过你写剧本,你做不了编剧呢。”她笑意盈盈地望着王郅,笑容天真而残忍,神情竟跟记忆里的人重合。

王郅已经被酒精控制大脑,他如今额角冒汗、满脸通红,却突然有种混沌而微妙的错觉,仿佛又回到跟老大聚会的时刻,迟疑道:“你……”

[王郅,你不会喝就别喝,做导演还非得应酬喝酒?你能拍戏不就完了!]

这是楚夏星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们那时都是刚刚踏出校园的导演系毕业生。

楚夏星冷漠地望着眼前神志不清的王郅,她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悄无声息地凑到对方耳边,语气犹如恶魔呢喃:“王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个废物啊。”

“当年想用性别挤掉我上位,现在还跟我玩这一套?”

王郅听到此话瞪大眼睛,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

楚夏星以前跟王郅关系很好,他们在校时都是不信命的旁听生,愿意为拍摄一个好镜头而睡大街,朝着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理想拼命奔跑。王郅当时说,他就跟着楚夏星混了,他要是做不成好导演,还不如回老家种地,要做就做到更好。

楚夏星那时觉得他们志同道合,但人都是不知满足而变化的,王郅实力和野心的增长却不相匹配。他逐渐诞生自己做总导演的念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项目,最后站队一位排斥女导演的制片人,原因是对方许诺换掉楚夏星后让他做导演。

这个项目最终黄掉,两人也彻底闹掰。

楚夏星望着丑陋而老态的王郅,她刚刚升起的怒气竟也消散,反而心生一丝怜悯,犹如注视着蝼蚁,无奈道:“你上学时最讨厌攀关系的同学,现在自己却沦落成这种人?”

“你在我的葬礼上哭得那么伤心,但想想你过去做下的亏心事,不怕午夜梦回遭报应么?”

王郅原本只是后背冒冷汗,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跟楚导高度重合,此时撞上她怜悯而悲哀的眼神却骤然崩溃,这神情远比冷嘲热讽更刺激人!

楚夏星方才还想跟王郅计较,但她看着年少轻狂、浑身是光的青年变得又世故又卑微,突然只剩下唏嘘和感伤。她早就对王郅毫无感情,更多是感觉物是人非的无力,原来时间可以改变那么多事情。

她一路上不断地遇到新人,又不断地跟旧人跑散,来回来去依旧是一人独行。

他面对她高高在上的视线,竟在酒精作用下浑身一激,有种梦回被老大教训的时刻,更感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是啊,他们离开她后都混得很好,只有他越来越差、越来越没起色。

她被自己背叛后很失望,但终究没有出手为难,最后仍保留老大的大气。她不断地越走越高,将他狠狠地甩在身后。

王郅顿时不堪重负地垮下,他狼狈地从椅子上跌落,仿佛耗尽浑身的力气,哀嚎道:“老大,当年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你原谅我吧,别人都管你叫楚导,却不把我当导演,我实在没抵住诱惑……”王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莫名其妙地摔在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醉酒呕吐,场面一片混乱。

众人都没料到突然的变故,他们听到王郅的大声自爆,全都面面相觑:“王导怎么啦?”

楚夏星平静道:“王导醉了,他醒来就不记得了。”

王郅喝完酒经常情绪崩溃,但他睡一觉就会失去撒酒疯的记忆。

王郅依旧跪在地上痛哭,他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拼命地忏悔道:“楚导,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楚夏星在心中叹气,她从来不怕王郅超越自己,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明白。

夏宏望着酒醉失态的王郅,小心翼翼道:“王导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说跟楚导关系不错?”

王郅明明说自己跟楚导有同窗之谊,为什么他现在却犹如做过亏心事,疯狂地进行辩解?

有人偷偷打量一眼李捷,嘀咕道:“楚导就是前期让他做执行,后面也没怎么带过他吧,不都说酒后吐真言……”

大家都不是傻子,现在看到王郅狼狈的模样,自然都心生狐疑。圈内人偶尔有点迷信,总觉得王郅的崩溃不是偶然,说不定是楚导在天之灵看不下去,要不就是他做过坏事醉酒后良心谴责。

李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当即伸手去扶不堪的王郅,叫道:“王导只是喝多!你们不要乱说!”

李捷想要抢救现场,王郅却如同没妈的孩子,他趴在地上哭着不起,撒起酒疯特别凶。

楚夏星眼看王郅吐得李捷浑身都是,她挑了挑眉,淡定地起身:“今天好像不适合再谈,我们下回再见面,应该就是看样片的时候?”

李捷一边扶着王郅,一边惊声道:“什么样片?”

“当然是《无道》的样片。”楚夏星居高临下地斜一眼地上的两人,她瞥一眼沉浸在惨痛回忆中的王郅,玩味道,“你该不会认为他拍出来的戏能好吧?”

如果是王郅刚进屋的时候,李捷一定大声痛斥楚夏星的嚣张,然而他望着扶不起来的王郅,一时竟有点接不上话,无法将《无道》导演和身边的这坨东西画上等号。

骗子的气势一旦被戳破,便怎么看都觉得可疑,李捷如今也有点茫然。如果王郅失去“楚导的执行导演”光环加成,他其实挑不出什么特别的优点,可谓黯然失色。

楚夏星气定神闲地带着夏宏离开,夏宏回头望望屋内团团乱的场面,又抓紧时间跟上她,八卦地嘀咕道:“这个王导八成是骗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不定楚夏星导演今晚就看不惯他去敲门!”

楚夏星无语道:“鬼哪有那么闲,而且就这么一点儿事……”

夏宏:“那难说呢!楚导做鬼后说不定很闲,也没法容忍他招摇撞骗!”

楚夏星:“?”你才闲呢,你全家都闲。

楚夏星沉着道:“如果你非有这种离谱的要求,我晚上倒是可以抽空敲你的门,反正我也是楚导。”她晚上不敲门把夏宏吓死,枉为对方如此评价自己。

楚夏星和夏宏同排走出餐厅门口,竟没有察觉路边安静等待的人。

宋闻夜接到夏宏的酗酒小报告,他自然迅速地驱车赶来,现在遥遥听到她的话,立刻大步走向两人,狐疑地询问:“你为什么要晚上敲他的门?”

楚夏星听到不远处的熟悉声音一愣,夏宏冷不丁抬眼瞧见宋闻夜,他同样满脸慌张:“你来得好快……”

夏宏见宋闻夜满脸探究,他立刻投降式举手,掷地有声道:“我是清白的!你没有被绿!”

楚夏星点头:“是,我没对他做啥,他是清白的,你没有被绿。”

宋闻夜:“……”

夏宏被她编排,他愤愤不平道:“你不要乱说话!他是我亲儿子!”

宋闻夜冰冷地斜他一眼,恨不得是死亡凝视。

夏宏顿时气弱,卑微道:“……对不起,我是儿子,我是儿子。”

夏宏:你俩是我亲爹亲妈,都是我的亲祖宗!

第33章

宋闻夜是开车过来的, 三人抵达停车场,拉开车门陆续上车。夏宏坐进车内,他兴奋地左右望望, 感慨道:“我今天真是牛掰大发, 喝酒后是宋总做司机!”

宋闻夜:“你的车怎么办?”

夏宏:“找代驾了。”

楚夏星不知宋闻夜过来的真意, 她随口道:“咱俩就是喝点酒,打车或代驾就行, 何必让宋总跑一趟?”

楚夏星觉得夏宏是大题小做,宋闻夜看着也不闲, 夜里跑过来开车挺离谱。

夏宏听她语气随意,他立马旧事重提,率先汇报道:“楚导今天超级能喝,我中间都感到害怕!她一顿‘吨吨吨吨吨’下去, 直接把那个王导灌吐,而且吐得稀里哗啦!”

夏宏在饭桌上拦不住喝酒的楚夏星, 这才吓得给宋闻夜打电话,唯恐惹出事情来。他看上去是玩世不恭的小纨绔, 实际异常胆小, 要是打算做坏事, 也属于有贼心没贼胆。

宋闻夜眉间微凝, 他瞥一眼后视镜,关切道:“你喝得很多?”

他随手打开一点车窗,凉爽的微风便钻进来, 犹如一张轻纱拂在脸上。

夏宏认真地打量起楚夏星:“看着好像没醉。”

楚夏星没将他们的大惊小怪当回事,她漫不经心道:“喝醉可是浪漫的艺术,如果是在电影故事里,这个情节得推动剧情, 最后要发挥作用。我怎么可能随便就醉,这场戏不就完全垮了?”

楚夏星是有分寸的人,她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喝醉,真要醉酒得到安心的场所,否则连警戒感都卸不下。

宋闻夜好奇道:“为什么说喝醉是浪漫的艺术?”

楚夏星:“单纯地喝酒只能叫酗酒,喝醉从来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所以说是浪漫的艺术。”

“酒”在艺术中有极为丰富的内涵,“醉”更是被赋予其他含义,尤其是在诗歌等文艺作品里。

宋闻夜挑眉道:“人不是因酒而醉,酒只是一种意象?”

楚夏星点头:“可以这么说。”

夏宏听得两眼发懵,他犹如混进优等班的后进生,茫然道:“……你俩的对话衬得我像个二傻子。”

夏宏:现在没点文化都无法蹭车!

夏宏很快就抵达住处,他愉快地朝车内两人挥手告别,又提醒道:“楚导,那我们明天公司聊样片!”

楚夏星没有意见,她朝夏宏摆摆手,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车内,宋闻夜调整着手机导航,耐心询问道:“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夏宏的住处距离餐馆较近,楚夏星的住址却扑朔迷离。她以前都是回到文创园,现在剧组工作已经结束,也不知道究竟在何处落脚。

楚夏星答道:“你把我放在成峡地铁站就行。”

宋闻夜一愣,他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她,疑惑道:“你住在成峡附近吗?那里的小区并不多。”

成峡地铁站附近是繁华商区,根本没有适合居住的小区,夜里更是灯火通明、相当热闹,不少年轻人一整夜都在那里游荡。

楚夏星坦白道:“我想随便逛逛。”

楚夏星今日意外碰到王郅,突然回想起好多往事,莫名有点心烦气躁。她现在没打算直接回家睡觉,又不想叨扰其他人,决定独自散散心。楚秋意和韩楚宁应该快要休息,再给她们打电话也过分,她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宋闻夜的眼眸犹如光泽极佳的黑宝石,他沉吟几秒,转动方向盘:“好。”

成峡商区内,步行街两旁的树上缠满五光十色的霓虹小灯,年轻人们嘻嘻哈哈地三两成群,在热闹非凡的店铺门口放肆大笑,颇有不夜城的风采。

楚夏星在街区上走了两步,她长叹一声,又无奈地转过头来,皱眉道:“宋总,你跟着我做什么?”

宋闻夜没有开车离开,而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他四下望望明亮的街灯,心平气和道:“你刚刚喝过酒,女生在夜里逛,其实不太安全。”

楚夏星面露不耐:“可我就想独自散心……”

宋闻夜眨了眨眼,他思考片刻,轻手轻脚往后地退两步,不再跟楚夏星同排行走,而是让两人错开一些距离。他绅士地抬起左手示意,暗示楚夏星独自在前走,自己则默默地跟在后面,像是在表演一出哑剧。

他恨不得满脸都写着“这样也算独自散心”。

楚夏星:“……”

楚夏星见宋闻夜执着又沉得住气,她犹如一拳砸在棉花上,不免既好气又好笑,咬牙道:“行,你想跟就跟吧,我就当你不存在。”

她对待恶人可以重拳出击,就是很难应付老好人,索性漠视他。

宋闻夜乖巧而老实地做背景板、游戏跟随宠,他全程默不作声地跟着,没有出言打扰人。

楚夏星直奔电影院,她随便买了一张夜场电影票,瞧好时间就进去观看。宋闻夜没有买跟她连座的票,而是往后购买一排,他当真是安分守己,完全没有存在感。

这是一部国外的爆米花特效片,屏幕上都是眼花缭乱的爆炸,剧情则讲得乱七八糟。楚夏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排不是窃窃私语的年轻情侣,就是打起瞌睡的无聊观众,众人显然都没被影片剧情吸引。

宋闻夜坐在楚夏星身后,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及侧脸,炫丽夸张的爆炸光亮映在她的脸庞上,然而她的目光却清醒而波澜不惊。

楚夏星挑了一排无人的座位,她跟其他观众遥遥地拉开距离,竟不知道是在观影还是看观众,像是世界的看客。

她好像总在观影时跟别人拉开距离,上一回观看《漫然》时同样如此,明明也坐在观众席,却不会跟旁人融入在一起,而是要抽离出来。

宋闻夜思及此心中微动。

她是世界的看客,而他现在是世界的看客的看客。

电影结束后,楚夏星发觉宋闻夜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甚至想坏心眼地遛对方,犹豫要不要绕着成峡商区跑一圈,看看最终会不会把他累趴。然而,不管她如何在街区内闲逛,宋闻夜都毫无抱怨地守着,还真不会张嘴惹人烦。

露天街区内,楚夏星从便利店里买完两瓶矿泉水,出门后就坐到正对便利店的长椅上。她已经对宋闻夜的固执没脾气,随手将其中一瓶水递给他,懒洋洋道:“行了,你累不累啊,过来坐着吧。”

两人坐在露天长椅上喝水,正对面就是明亮忙碌的便利店,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楚夏星出神地望着便利店内的顾客,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甚至有点像发呆。

宋闻夜则看着她。

楚夏星察觉到宋闻夜探究的视线,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挑眉道:“怎么了?别装哑巴啦,有话就直说。”

宋闻夜瞧瞧便利店,他又转过头来,虚心请教道:“你在看什么?”

“便利店里的人。”楚夏星朝便利店门口抬抬下巴,她示意宋闻夜去看刚出来的顾客,“那两个小姑娘是大学同学,她们现在应该要去ktv跟同伴会合,所以买了好多水和零食……”

“窗边吃饭的人刚刚加完班,即使明天是周末,他估计还得工作,否则表情不会如此木然。”

“角落里不断看手机的男生在等人,他暂时没地方落脚,什么也不买,单纯在休息。”

楚夏星的视线依次掠过店内顾客,她慢条斯理地推理他们的故事,这是她散心时经常做的事情。她无声地观察着周围人,依据外表及神态揣摩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活琐事,但即使她的判断再怎么准确,她依然跟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坐在最繁华的商区,待过最忙碌的剧组,但她依旧是理智而清醒的,丝毫没有融入到群体里。

宋闻夜漆黑的睫毛轻颤,低声询问道:“你经常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跑出来观察?”

楚夏星:“对。”

宋闻夜意有所指道:“楚导不愧是导演,随意看透别人的生活,但永远跟他们保持着距离,不会向任何人坦露心事。”

宋闻夜感觉楚夏星今日出来闲逛存在诱因,但她一直是冷静而克制的状态,如同坐在剧组的监视器后工作一样。她会认真地察看每一场戏的情绪起落,自己却不为所动,依旧是幕后的旁观者、指导者。

她有一团燃烧的心火,被厚重的冰层覆盖,只能透过冰霜望见光亮,却永远无法触及火焰的温度。她跟同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犹如对世事看破不说破。

楚夏星斜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觉得坦露心事很蠢吗?即使你费力向别人倾诉,又有谁会百分百理解你,最多是得到善解人意地附和,但也不代表对方懂你。”

“不管是情谊极佳的好友,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都无法彻底理解你,所以很多事说出来毫无意义,甚至徒惹担忧。”楚夏星独自过完一辈子,她早就看透这一点,也就摆脱寻求理解的阶段,逐渐习惯孤独旁观的状态。

她确实有很多好友,还有疼爱的至亲,可人生在世就是一人。他们能够分享许多时光,可终究也会有各自的故事,不一定是彻底走散,只是无法一直相融。

王郅曾经跟她志同道合,许贤成也跟她竞争许久,但总会有变化的日子。

这就像楚秋意会长大成家,韩楚宁也会成年搬走,都有各自的人生旅程。

唯一没变的就是她,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宋闻夜望着路边的霓虹灯,又抬眼看向夜空中隐约的星,他突然回忆起言川市的夜晚,露出怀念的神色:“但原来有人跟我说过,即使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地跑,但只要全神贯注、心怀希望地跑下去,说不定下一个转角就能遇到理解你、让你信任的人……”

楚夏星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她没想到他会用英俊的脸讲鸡汤,不由好笑道:“这是哄小孩的话吧?我以前可能还信,现在早不吃这套。”

宋闻夜眸光微闪:“这确实是我小时候听到的话,说这话的人跟楚导莫名还挺像。”

楚夏星吐槽道:“你看着也算头脑聪明的人,怎么还能将童年的事当真,我都忘记我小时候在干嘛……”

宋闻夜反问道:“可我觉得这话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醉过吧?”

楚夏星面露诧异:“……什么意思?你话题的跳跃好快?”

宋闻夜有条有理道:“你说‘酒’不是普通的酒,人类受制于两种基本冲动,一种是日神精神,讲求实事求是、理性和秩序,一种是酒神精神,对个体内在情绪的抒发……”

“所以我说楚导从来都没醉过,你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理智地看待外界事物,并没有狂热、过度、不稳定的状态。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你还是搞艺术的。”宋闻夜并不明白楚夏星性格的形成,按道理年轻人不会如此,她身上确实扑朔迷离。

酒神精神对文学艺术家的创作有深远影响,但她平时说话做事老练,实际却相当讲究规矩,没有肆意妄为过。

楚夏星闻言一愣,她难得目光微寒,不悦道:“宋总,我以前跟你说过吧,不要对你无法掌控的存在感兴趣,也不要过多揣测别人的内心,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宋闻夜上次观看《漫然》时说的话让她有知己的愉快,但他现在说的话便让她有点不爽。

原因是她感觉他没说错,这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可以接受观众读懂自己的电影,却不接受别人读懂自己的内心。

宋闻夜没有被她的冷脸击退,他目光柔和,轻松道:“楚导,人与人不是没法互相理解,是你本身害怕被人读懂,你很排斥失控的感觉。”

楚夏星见他气定神闲,她不急不缓地嘲道:“不,我不是害怕被人读懂,我只是不想被来路不明的宋总理解。”

宋闻夜瞳孔微颤,他面对她满满的反感,既茫然又无辜道:“为什么?”

楚夏星以前懒得搭理他,她现在略微恼羞成怒,自然也出言反击,似笑非笑道:“我觉得自己身上毫无价值,不值得元圣集团的高管费心揣测,当然也不想被你理解。宋总从始至终就不够坦诚,连接近我的原因都没提过,还问我为什么?”

楚夏星过去没打算跟他交心,自然就当合作伙伴应付,但他现在说一些逾距的话,她就明明白白地挑破此事,决定要干净利落地划清距离。

宋闻夜一愣,他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似乎在斟酌着措辞,一时没有答话。

楚夏星挑眉:“怎么?答不上来啦?那我就根据你的性格猜吧,你能如此妥帖地顾虑旁人,原因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你以前认识我?”

宋闻夜老实道:“不认识。”

楚夏星镇定地点头,她继续追问道:“哦,那就是认识我的亲朋好友?”

宋闻夜面对她的步步紧逼,低声应道:“是。”

楚夏星面无表情道:“你以前欠过我家里人?曾经受到过他们的照顾?”

楚夏星看过无数人物小传,她基本能从性格推测人物前史,宋闻夜不是无缘无故贴上来的人,他能对夏宏有所包容,那对她的照顾肯定也有原因。这个人的道德感很强,他非常害怕拖欠人情,总会想尽办法偿还,在剧组探班时就展现出来。

宋闻夜没想到她推测如此精准,他只能摊牌道:“……对,我以前见过叔叔,小时候受过照顾。”

宋闻夜以前不提是怕楚夏星有负担,但他没料到她会如此敏锐,自己都能推出来。

楚夏星:“你生日是几月?”

宋闻夜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答道:“九月。”

楚夏星痛快道:“行,那就这个数字吧,你打九百万到我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