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先问札克善借了刘岑捕快养的的那条短尾黑狗说是等下还有用处,富察尔济又径直向他提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

“札克善,你知道往常城中有过修缮和补瓦经验的瓦匠大多住哪儿么?”

抱手约是在思索什么,站在一旁的富察尔济这般开口言语中有些问询盘查的意思。

他手中没有纸笔,但脑海中的思绪却明显在快速活动着。

“瓦匠?”

札克善一脸惊愕地反问道,

“对,告诉我们城中的泥瓦匠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段鸮问道。

“可松阳的瓦匠满打满算也有十多个啊,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瓦匠啊?”

“很简单,这个人,很不起眼。”

“一般不会有什么人去主动注意到他,他和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没主动扯上过关系,但年纪大约就在二十四五。”

富察尔济在一旁帮忙提醒道。

“他今年应还是未成婚,往常还和家中另一个亲眷一块住,石头菩萨一打雷下雨,他便会时不时去派去修庙。”

“他的长相,就只是平常规矩的一张脸。”

“但身量魁梧,力气很大,比别人干活卖力,却总不爱和人说话,是个私下极为腼腆老实的人,他从不和人主动发生争执,有些银钱都会小心私藏,但每每却还会挨些欺负,时常也就忍气吞声。”

“最关键的是,他的耳朵生的非常大,是一眼看上去就比常人要大很多的耳朵,就像……一个菩萨。”

富察尔济这口中缓缓形容出来的这个人非常地奇妙。

但说来也怪,明明在此前凶案发生时,谁也没有对于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陌生人的印象。

在这一刻,经过他这种仿佛已经见到那人真面目的形容。在场的众衙役们还是一个个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

也是这时,往常在刘岑捕快手下干活的一个今年新入,家住在城东的小衙役伸手突然一拍手,又一旁惊呼着来了一句道,

“有啊!札克善捕快!真的!这是真的!本县的泥瓦匠中,真的是有这么个差不多的人!这人不就是住在城东的那个关鹏关老/二么!”

这案子的转折到此倒是真神了,在场的人根本都全不认识这个名叫关鹏的人。

此前,他们查了那么久和瑞邛王聘之间有各种利益关系的人。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的无名瓦匠跑了出来,也是这个缘故,两只威武大眼一瞪的札克善当即拍案大吼道,

“你没胡说?真的有这么个人?!”

“对,真有此人!他和他那姐姐就住在城东那处,前两天我还见着他本人了呢!”

连忙点点头回答,那小捕快也是一脸惊讶不敢相信。

“不行,我可带您立刻去他姐姐家看看,他往常就不怎么出门,怕是此刻就在家中哪儿跑不掉呢!”

这话一出,官府里的人可是顿时坐不住了。

富察尔济和段鸮既是帮了忙,自然也被领着七八个衙役的札克善一块叫上去往那城东寻那小捕快口中所说的瓦匠关鹏。

今日,刚好是农历十五。

月中,松阳县和其他各县会请人做法事,请些姑子来烧香,白日里街上会有跳鲍老,卖粉团的经过,敲敲打打的怕是会惊扰人。

街上,正在演一出铡美案。

包公在案,严惩恶人,众人都在堂下看得击掌惊呼。

街道上,乌泱泱的官差一出动,自然是要一路呵退百姓的,寻常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路旁一个劲地探头看着热闹。

札克善同富察尔济段鸮一道找上门去时,大白天的,那位于城东院落里的一户小门小户正合着门。

这是扇极偏的木门,远门背着阴。

旁边还有个用门口垒着两块砖石石板堵起来的狗洞,该是这家人也养着狗。

在这院子的旁边,还堆放好几袋子着些糊墙用的米浆和发霉黄豆。

那些存了许久的发霉黄豆,段鸮一看见就低头查看了一下气味,又拿出物证来对比了一下,见是和此前自己拿到的并不差别,心中也是了然。

这时,衙役们手里牵着的那条狗一到这地方就朝里叫了两声。

狗似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路扒着门吠个不停。也是这个扣门找人的功夫,里头才出来了个妇人。

这面相挺蛮的妇人生的膘实体胖,梳着发髻,布褂子破旧,年岁看着颇长。

她手上抱着个篓子,篓子里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所做的络子荷包,而是一篓子牛草料,也是这功夫,门外站着的札克善才注意到这院子里养了一头小牛。

这替人杀牛养牛怕就是这家人的营生了。

这妇人往常自己养牛,一双手粗糙的很,家里另还有个男丁,在外头做些瓦匠伙计,养活两口人的日子也是还算不错。

可若这不是寻常人家,这一切就也不稀奇了。

因为段鸮清楚地记得,那瑞邛的身上最后沾上的除却一道由一把不知名的碎骨刀造成的伤口,另外一处伤口就是一处虫咬伤口。

杀牛用的牛刀。

牛身上才有的蜱虫,原是如此。

而此刻,开门的那妇人见是官差有些慌神,一问方知来找她家中的另一人时,她当即以为是屋里那人惹出事来,暴跳如雷地吊起了眼睛回头怒骂了一句。

“你个不中用的歪货!鸟货!还不快些出来!你在外头这是惹了什么事端要气死我这姐姐了!竟搞得官府的官差大老爷都找上门来了!日日躲在屋里做鬼!快点滚出来!”

这些从这好似从拔舌地狱爬出来的女人满嘴的粗野谩骂,乍一听真是扎耳朵,但转头,她却又显得颇为不想惹事地换了副脸和面前的札克善好言好语地干笑着来了句。

“官差老爷,您好说,这小子是在外头犯什么事了么,他原是个老实人,连杀牛这等事都见不得能帮我坐,是万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

这话,听来真是讽刺。

可屋内那人被官府亲自找上门,竟也没立刻现身。

反而是过了半刻,才佝偻着背像个傀儡似的推门走了出来,他这一挪着步子像个木头板出现,门外站着的札克善,另有富察尔济和段鸮就这么对上了这人平庸而软弱的脸。

见这人生的平常,肩膀缩着,似是极为胆小。

耳垂很大,往下垂着,倒是真一点让人看不出有任何凶残的杀人凶手的气息。

他明明人高马大,可却全无一点正常男子气息,相反,富察尔济一眼就瞥见了他那修剪的极为规整干净,还涂过脂膏的手和指甲。

这样一双手不该属于一个泥瓦匠。

就如同一个男子,本不该是一个菩萨一般。

“你就是关鹏?”

“……”

“你可认识瑞邛和王聘?昨夜子时你又在何处?”

札克善又冷下脸问。

可这两个问题,那被官府找上门来的关鹏却一个字没有回。

倒像是已经耳聋了一般,木讷地站在原处,任凭旁人怎么叫他也是不理。

见此,一旁的富察尔济和段鸮目睹一切也没有多言。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因为已经找到了这里,札克善便一挥手就令人先拿住他,又去屋内彻彻底底地搜查了一番。

巳时一刻

松阳府衙门

那嫌疑犯,泥瓦匠关鹏已被札克善带到了官府。

他的脖子上带着镣铐枷锁。

因要开堂问话,瑞邛的姑母,还有最初的证人和兰春莲,另有张炳一道也被请了过来,而在这堂上,另还摆放着段鸮先前尸检后的物证。

其一,瑞邛尸身胃中腹水,那包遗落在山中的霉黄豆,及贲门的那一只榴花耳饰。

其二,就是那把方才从关鹏姐姐家中搜查得来的碎骨刀。

至于其三,就是那座在案发现场被瑞邛的手指一直指着的石头菩萨。

这尊原本放在庙里的石头菩萨,乃是富察尔济那家伙让札克善去找人抬下来的。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对待会儿公堂上作证有用处,也是如此,这尊破破烂烂的石头菩萨像才会突兀地出现在公堂。

而既然决定要一起开堂审理这桩案件了,天一亮,这松阳县衙外就又热闹上了。

因公堂不远处就是条走街,来往过路百姓不少。

距离那石头菩萨案一案发生已快八七日了,城中百姓都听说那凶手至今尚未落网,如今竟是出了这么一遭,大伙便也纷纷赶过来敢看。

这贩夫走卒,民妇举子多是些穿戴正经的,各自收拢着衣袖带些新奇兴味地围在衙门外一群探头探脑,却是想看看这石头菩萨案的真凶到底是谁。

今日,是马县令和他的师爷正经当差之日。

二人具是身着公服,又在外头一众百姓的注视下升堂起开。

堂上,只见三声威武,水火棍敲击地面之响,衙门公堂之地,瞬间肃穆的连根针都掉不下来。

也是这惊堂木‘啪’地一下拍下,众目睽睽之下,这第一案,石头菩萨案终是要开始,升堂审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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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下)

一个内心冷血残忍,能真正做到杀人不睁眼的罪犯该是如何一副长相呢?

在此之前,段鸮也曾在牢狱中见过形形色色十恶不赦,犯下命案的人。

他那时在京城,那帮刑部和内务府里关押着的诸多有过各种杀人前科的重犯,他见过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

这帮人多是劫道杀人的山匪马帮,样貌也就是一副作奸犯科的歹人长相。

但他们都和眼前这个名叫关鹏的男子有着区别。

因为第一眼,关鹏真的完全不似一个杀人凶手。

他身着一件灰色截衫,鞋面一尘不染,一条辫子搁在肩上,观一身行头是穷苦出身。

一双浓眉虎眼,嘴唇宽厚,人中长且有有些气弱,一双大耳朵更是将此人衬托的脾气极好。

他该是个很老实,很胆小,甚至有些温良的常人,他的姐姐,他的四邻平常都道他是个极好的人。

虽说不是本事极大,却也从不作明恶。

正如富察尔济之前所说的那样,他的表层伪装堪称完美,就是一个胆小还有些怕事的常人,小心翼翼地学了这一门手艺,于这松阳县内该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百姓。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平常到根本不起眼的人。

竟有本事用一把杀牛用的碎骨刀将一条人命轻易夺走,甚至还能设下连环计,反将官府一军把整个衙门众人都耍的团团转。

“堂下犯人,可知自己究竟所犯何罪?”

因公堂之上,要走个升堂的流程,马县令在上头就拍了下惊堂木。

松阳县此前并未出过此等大案,所以面对着穷凶极恶之徒,这县令老爷也想在这一方百姓的目睹下好好挫挫折凶犯的锐气。

可众目睽睽下,那被札克善已经用镣铐锁上的关鹏跪在堂下,表情却是木讷呆滞的很。

他的面部嘴角都不带一丝起伏的。

就算是身处于公堂,却也没有丝毫自己是个一个罪犯所带来过多的恐惧慌张。

“……诶,奇了怪了,这人难不成还是个哑巴么?”

估计有点奇怪关鹏怎么老不开口,底下看着马县令升堂的札克善还嘀咕了一句。

可某人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胆小,而是你们眼前所看到的,这不是他的真实性格。”

“啊?真实性格?可这么一个人,还能有两副模样不成?”

札克善顿时觉得更奇怪了。

“人心都有两面性,分真实和内心,一面是对他人的,一面是留给自己的,他到现在还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不是因为他在害怕,一个会这么冷静杀人的人不可能会害怕公堂,而是他的真实性格还没有被刺激出来。”

嘴里又开始说些令人半听不懂的话了,富察尔济这般说着,倒让一旁没吭声的段鸮听进耳朵里了。

因为他知道,这人说的其实一点没错。

人皆有两面。

如一般正常人,能够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恶劣影响,但如关鹏这样的人,却会在面对一件事上,产生人格上的分裂。

他作恶时和平常时的性格截然不同。

越是面对外部的环境越不可能轻易表露,所以关鹏这个状态才会看上去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是十分诡异。

他这样的情态,令眼珠子不动只望着这一幕,却不想开口的段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他那有些许轻微变化的表情却是回避了旁人。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一路被押着也追到了堂下的王关氏才哭嚷着拍地跪下就大喊了起来,打破了堂上的一席话。

“大人!大人!冤枉啊,这事情定是有冤啊,这一把刀,一只蜱虫怎么算的证据,我这弟弟怎可能杀人呢,他原是个胆小怕事的歪货,是定兴不起一点风浪的,一定,一定是有人要陷害于我弟弟,这帮杀千刀的,怎可诬陷好人呢……”

这话,这王关氏先前也嚷了一路了。

她这做派一看就惯会当街撒泼的民妇,三言两语夺了别人的话头,还转口就反咬一口只为维护自己的亲人。

她似乎坚信身旁的关鹏定不会行凶杀人。

站在一旁的段鸮看这妇人这般爱弟心切,却又一嘴一个歪货也是不作声,也是这时,方才来衙门的路上就一直只做旁观,没怎么开口的富察尔济才突然伸了下手。

“马县令,草民有一言。”

他这从旁边一插话,马县令才注意这人竟也在这儿。

他原本正和段鸮一起在旁边旁听。

段鸮是仵作,按照衙门规矩是能随便出入公堂的,但这人却依靠着脸皮厚,硬是也跟他一起站在这儿。

也是那边,马县令被乍一打断,一侧头也发现这人竟也堂而皇之跑来官府内堂了。

“富,富察尔济!这是公堂又不是酒楼,你随随便便在本官说话时插嘴干什么,想说什么,有话快说!”

被马县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呵斥了他一句。

因为富察尔济来松阳县也有数个年头了,虽平常大伙只把这打着侦探旗号的人当个神棍骗子看待,但今天这事却是实打实算他一份功劳的。

“草民不敢,草民也只是想把物证都摊开,再由段仵作和我一起来询问下关鹏关于案子的事。”

“毕竟,当着这么多松阳百姓的面,也不好就这么随便判断一个无辜的人就是杀人真凶,凡事需要讲证据,您说对吗?”

富察尔济这抱着手的样子倒是挺会见机行事的。

也不说自己想干什么,只把段鸮先拖下水了,听到这话一旁回过神来的段鸮撇了这人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就拒绝道,

“你谁,我认识你么。”

“你我这可都是泡过澡,救过命的交情了,你又何必这么绝人于千里之外呢。”

这人一点不见外地开口道。

“富察先生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