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让真凶逃脱,那此案涉及的数条人命就真的要不明不白了。

这么想着,身披夜色的段鸮只面无表情地就一个扭头朝着那方向追去。

过程中,他和那人在巷子后的距离在越来越近。

他的眼睛深处,在这一刻一片漆黑,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里。

那一晚,同样是如此。

他在这五年来独自追寻着真相的路上,始终独自一人,坚信着能寻找到真凶,却最终没能挡下那砍在他脸上的一刀。

外头的火把已经点了起来,冲天的火光照亮半空,但与此同时,那凶徒却未曾有一丝放弃逃跑的意思。

这距离在一点点缩小。

只差一步。

那凶徒的真面目就要暴露了。

偏偏,那一身黑衣的门面人见状一拳砸开上面套住旁边大包固定的铁锁,三两下扯住旁边的麻绳和一辆墙土车就砸向了身后追逐他的段鸮。

旁边竹竿和破筐子倒了一地。

见此情形的段鸮一脚踩着墙用胳膊勒住这人的脖子,将他拖拽着一个侧身撞倒在地。

与此同时,这人却怒吼了一声,又一抬手撞上了两人外侧的箱子。

那些木箱堆得极高,最高处还赫然是一箱巨大的上梁材料,这一下,使那头顶那个木箱险些就这样砸下来硬生生将段鸮的脖子砸断。

偏在这时,有个从街角另一头赶到,单手撑住外墙一下翻身过来的人却将这一下给强行挡了。

“——”

一声低呵响起的刹那,那人的反应却也极快地已经翻墙过来。

因为差半步,段鸮怕是头上也要被这东西砸的见阎王了。

那些沉甸甸的箱子‘碰’一下重重砸在周围地上和那人的肩上,身子前倾了下的对方也默默地给挨下了。

段鸮起初没反应过来,只被这人往身前带了一把,却听那救了他的人有点吃痛地嘶了下,才扶着自己已经明显挂彩流血的脑袋和脖子慢吞吞来了句。

“是我。”

明明是最简单直接的两个字,那个从身后及时出现一把将他拉到怀里,从耳边靠着他说话的人却说得有些沙哑。

他的嗓子压的低低的。

二人在这一刻凑得很近,身子挨着身子,呼吸和声音在彼此之间缠绕。

两个人的双眸都亮的厉害。

突然就这么冒出来,被砸的头破血流的那个人直直地看向段鸮的眼睛,也令段鸮对上了那蜡嘴鸟一般黯淡,却又固执地带着自由和放肆的眸子。

那一刻,好像谁都没来得及错开眼。

就仿佛,整个平阳满城的星火都在对方的眼底一般。

“怎么是你。”

一瞬间的顿住后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话问的匆忙,但任凭这儿这么黑,脸上也都是汗的段鸮也看清楚了这人到底是谁。

半夜三更,两个人就这么巧地暗巷中一块捉拿凶手的时候撞上了。

因为富察尔济的出现帮段鸮挡那一下,这会儿额头上都是血。

这一下,要说一点不痛肯定是假的,偏偏这人依旧一副不讲究的样子,拿手掌捂了下血糊糊的眼睛歪头嘶了下就看了眼段鸮道,

“不是我还是谁。”

“……”

“哪次不是我。”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自从段鸮遇上他开始,哪次不是他,每次也是他。

这让之前还因为一场‘私人矛盾’而拒绝搭理彼此的两个人一瞬间,又陷入了需要一起面对眼前这场‘危机’的局面。

也是这时,那方才同样被那些箱子砸到,正准备爬起来的蒙面凶手已是抄起一旁的一根木箱碎块就摇晃着站了起来。

这一刻,黑魆魆的巷子里有股隐藏的杀机。

见状,被堵在两人都知道接下来怕是还要有一番恶战才能拿住他。

富察尔济这一点不怕死的疯子竟还有心情突然转头问了段鸮一句。

“你吃杨梅么。”

“你又哪根筋搭错了。”

段鸮说着眯了眯眼睛。

啧,这人。

两个天生八字不合的人一开口还是这么火/药/味十足,但气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糟了。

偏偏一只手撑在墙上,看他又开始不客气地回敬自己才觉得有意思的富察尔济才歪歪头捏了下自己痛的要死的脖子又来了句。

“这就是真凶?”

“嗯。”

段鸮面无表情地回答。

“哦,那看来他这次的真面目要被揭穿了。”

“要不要比一比?”

富察尔济问道。

“那就再来比一次吧。”

这句哑谜打完,两个不用说明白,就能了解对方再说什么的家伙也一起对上了这手上沾着数条人命的跟踪犯。

身后,平阳县的夜色中似有灯火升起。

一记简单利落却也有几分热血之气的击掌就这么清脆地响起。

一轮巨大的月亮挂在半空,在一切冥冥中犹如一段宿命的开始。

二人此后生平所走过的路或许还会许多。

但这一段,却是一段真正的开端,一曲永远的传奇,伴着这满城烈火冲开多年前积压于心头的旧怨遗憾。

此生,我将不再退后胆怯,只为保护着身后一轮明月。

长夜当空。

破晓就这样来临。

这一刻,这两个关系总是不对头,还整天互怼的家伙却也头一次在这一场惺惺相惜了。

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在这一片血色中,对视了一眼的两人之身形如长空鹰击,雷霆之击令人完全措手不及中却也默契凶狠无比。

他们俩从来既是敌人,是对手,又是能把后背交托的搭档,这么想想,身后这个总是讨嫌的人倒也有些值得相信了起来。

“——啊!!”

一左一右就从两边一起攻向了这犯人。

那铁木箱下的地狱王本想挥起手中的箱子碎片,却已经被击中,一下摔出大半步,又砸在了那箱子前,他的半截带血的身子被一脚富察尔济狠狠踹在了墙上,也是这骨骼断裂的一声脆响,后头的另一个人已经跟上了。

“段鸮!”

这好像是这人第一次正经叫他的名字。

听到有个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睁开冰冷眼睛,同时身体动了的段鸮一个左右勾拳狠狠打地那贼人退后半步。

接着,未等来人反应过来,他就又一拳砸在了对方的面颊骨上。

那人一嘴的血沫子被段鸮打的狼狈吐出来。

从后头一起追逐到此缉凶的富察尔济见状配合着从后头一个抬腿扫过,将那人干脆绊倒在地上,接着二人这才一起扑上去一个勒脖子,另一个用官府镣铐拷手抓人。

这一番配合带起蜃意无双,似虎豹飞龙现形,于这黑暗中划开一道长明之灯,也将此前多年来一直压抑着自己本来的面目真正展现了出来。

那么多年了。

每个日夜,他们都无法真正地面对过往和自己。

可那过往的那些事,真的是难以面对的也无非是自己心中的恐惧罢了。

到底什么是公堂正义,无非在这生死关头愿以命相搏,将手中力量化作扞卫那一分保护他人的勇气罢了。

【“因为,从一开始想要制止犯罪,就只是为了一个缘故。”】

【“为了能保护别人。”】

这一刻,脑子里竟闪过了这样一般的念头。

富察尔济额头都是冷汗,一抹血色自深刻桀骜的面颊骨淌下。他被划开的胸膛上沾着一身的雪,血珠子顺着结实宽厚的肩膀滑落胸腹肌肉上,和段鸮看上去不相上下。

他的眉宇间有着浓重的凶煞气,却迟迟不发,只将一只汗津津的手掌擦拭了下,又对着那暗处的人一下迎了上去。

电闪雷鸣间,那外头嘈杂声,已经被官府团团围住,今夜二人合力踹倒在地。

并一把拿起镣铐反手拷住抵在墙边的真凶彻底伏法,擦了下嘴角的富察尔济一手摘下他脸上的那个黑色布套,又见趴在地上那人的一张刀疤脸赫然间就露了出来。

这人正是那平阳连环跟踪案的真凶——地狱王!

这张瞬间暴露的真实面目,也正是那罪犯郭木卜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7000+~

章佳阿桂是谁,大家应该都知道,哈哈,不要代入百度百科上的那个伯伯,咱们这是半架空,这里还是个年轻人哦~

另,昨天听了首歌,觉得和本文的主题很符合。

叫《说书人》,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听听!跟踪狂已经抓住,现在就是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就要揭示的时候啦。

☆、第十四回(上)

“咚——咚——”

夜半三更, 平阳县衙门连夜击鼓开堂。

再次行凶的‘地狱王’郭木卜在浇注街后巷和河道前被一群官兵拿住, 又一路点着火把, 照着他这张刀疤脸就扭送着带了回来。

路上,平阳百姓见状纷纷让道,却又一个个拥上街头, 不想错过此番深夜缉凶的过程。

街头上,这头发蓬乱散开, 眼睛充血的恶徒嘴角淌着血却也不作声,只反手被拷着就在众人的围观下被押到了官府堂下跪着。

那头连夜也守着等消息,一听说真正的犯人抓住了。

面孔涌上一丝震惊的刘闯大人连衣服和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就跑了出来,也是这将近大半个月的等待和将是,让这跟踪杀人犯的真面目终于是得以大白于天下了。

眼下, 在这众人围观之下目睹着半夜升堂的情形下。

同样也站在一旁, 方才在那最后关头,一块合力抓人的富察尔济和段鸮最后都挂了点彩。

富察尔济的半张脸上都是淌下来的血, 只拿一只手先捂着,和他样子看上去差不多的段鸮, 则手臂和胳膊都被箱子撞得青肿发紫。

他们俩都是一头的汗和血, 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

等一块和其他官差们出现时, 看上去十分狼狈凶险,一身的伤痕。

只是这一幕,却也令二人身上充斥着股几分说不出的强势气魄,有种淌过刀山火海般的惊险刺激,倒让这两人难得有点像一回真正的搭档了。

可这看着就怪吓人的伤一直这么拖着也不像话, 搞得押送犯人回来时潘二一路都急急忙忙想让他们先去把伤口包扎,却反而被这两人给一口拒绝了。

“喂!富察,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你突然冒出来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还有段鸮,你们俩要不要先去呆着啊,我,这得赶紧去给你们想办法找个大夫啊——”

“不用,先审郭木卜吧。”

取了块布巾将眼睛捂着就仰头答了这么一句,富察尔济难得这么正经,所以对此同样也不想耽误正事段鸮也只是擦擦嘴角回了句。

“先审人,我没事。”

这两个一门心思就只知道查案的家伙这么说,潘二也没辙了,只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就先去忙活审案开堂的事了。

也是这个功夫,刘闯大人那头紧急就升了堂。

衙门内外,火光照的里外一片光明。

方才在耀盛堂家设局抓人的女管事和其余官差们等认证也都随后赶到了。

尽头处,那一块衙门内的公堂匾额之下,人证物证具在,摘下黑色布巾的郭木卜跪在堂下却还是一语不发。

在他的上头就是‘青天正义’这四个大字,倒令这一切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他先前第一次来衙门时,尚且表现地如同一个生活困顿早已失了兵丁力气的老迈之人。

可方才他既然在临要作案前被拿住,便是一个如何也洗刷步调的铁证。

他就是那主动挑衅官府,又接二连三犯下跟踪作案的地狱王本人。

因他是个前城防营兵丁,所以才会掌握阴符的使用。

此外,他的身手极好,说一句高手也不为过,不说双环这样的孩子,一个成年男子怕是根本难以招架这恶徒的力气,只得被他用各种方式残忍杀死。

只有这样手段高明,先天凶残残暴的人,才能做下这三起杀人偷窥跟踪狂。

但显然,要令这跟踪狂郭木卜真正将前面三起也一并认罪还需要一个最关键的线索。

因为他完全可以在公堂说。

前面三起并非是他,毕竟除了康举人自己的脚印能证明跟踪狂真的闯入过康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这个人就是郭木卜。

他最高明也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在他前三起作案中,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见到他行凶时真面目。

所以果不其然,当随后刘闯大人亲自拿出段鸮所判定的罪证,再堂上审问此人时,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就是如此。

明明双环的尸检结果。

康家烟道上的脚印,还有邸报上信息的再次重合,以及阴符的存在。

但因他只认自己今晚闯入耀盛堂家的罪,不认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行,甚至刘闯大人亲自问他话时,他也是一副城府很深,不见有一丝情绪外泄的样子。

“……郭木卜,你要知道,人证物证具在,康举人到底是被谁塞在那烟道之中,是谁将他推进岳阳岭下,有谁若不是你,先前还会有谁犯下一模一样的罪行!”

“大人……草民确实没有,草民也不知……”

“……”

“草民只是今晚一时糊涂……从前从未做过其他罪行,更没有见过大人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也许此前还有其他人做下这等事……”

这一番抵赖,这埋着头的城防营兵丁回的缓慢而迟缓。

他的嘴角一圈都是胡须和鲜血裂痕,眼神平淡而压着一丝衙役,就像是身上已结了一层牢固无比的壳,任凭谁都休想从他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

他到这般田地也抵死不认罪,那官府也不得判他,除了今晚这入室行凶一罪,前三起还是难以证明郭木卜就是那个跟踪狂。

这一切,眼看着就要再次陷入一场僵局之中,偏就在这时,有个一直不作声的家伙却在段鸮的身边突然开了口。

“不,大人,或许我们还有一个没在这里的人证。”

“一个可以证明进入康家的就是这个郭木卜的人证。”

这话倒是来的突然,蹊跷。

以至于令一旁一直在注视着一幕段鸮侧过头就看了富察尔济一眼。

事实上,一直以来段鸮心中也有一个和富察尔济先前一样没想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