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见是札克善上门来他们,段鸮多少也明白只有什么案子找上门时,他们三个人才会凑得这么齐的他也回忆着方才听到的一句问了句。

“怎么了?什么清院本清明上河图?”

因方才在里面,所以段鸮也只模模糊糊听到了这一句。

“是刘,刘岑的来信,具体事情是怎么回事都在信里面了,信是给你们的,但前面驿站我得拆开来检查一下,你们俩赶紧一块仔细看看吧。”

这话说着,那个信封口由火漆封着的官方信件就递了过来。

段鸮见状先接过,接着没着急拆,只出于个人习惯就正反都翻过来端详了一眼。

见面上几个带着些颤抖的字看着确实是刘岑往日的笔迹,只是写的匆忙,比划都乱了,像是遇上了什么很急迫的事。

因为札克善已经看过了,边上的口子也开了。

但可以看出最初那封口的火漆都按的不牢,倒不像是刘岑往常的作风,着实令人觉得蹊跷古怪。

此前刘岑已一人去往江宁府多日了。

因他身上这松阳县捕快总领一职,又因为他原是江宁副总督统领下当过差,所以这一趟原是受马县令嘱托前往御史大人府上递交去年本地赋税一事的。

每年这个时节,各府各县的人事都会坐船的坐船,坐车的坐车齐聚于江宁府。

江宁府在松江府之上,旁边又挨着扬州淮安等盐官重地,所以这地方的规矩,就比他们这等穷乡僻壤要讲究许多。

一个小地方的赋税和那些州府想必虽说不多。

但满打满算一整年算上佃户们,商户们,耕地的牛,拉车的马,酿酒织布此类也有厚厚一打银票需要入库。

此入库,就是入江宁府那最大的官方银库中。

皆时,还会由本朝最大的票号,金陵日月升票号派人将这些各州各府上缴的官银兑换成当票,然后派官兵护卫好好送回京城去。

这个过程,需得进行半月。

江宁督查院会安排过去的人的食宿,以便能将这官银入库一事好好打点完,这也是为什么刘岑一个人这次去了之后那么久也没回来的缘故。

衙门那边,马县令前几日就已经有点不习惯念叨了两句。

说怎么今年刘岑去那么久还没个回音,早知道该让札克善和他一道去,也好办完了事快点回来干活。

可就在这一早的,札克善却急急找上了富察尔济和段鸮,又带来了这一月里,刘岑唯一从江宁寄来的一封信。

如今看来,这信上内容不多,除了落款日期之类的,短短几句只语意不明交代了三件事。

一.他是刘岑,这封信无论之后到了谁手里,都请送往松阳县富察尔济和段鸮手中的,他们之前约定好了一件东西,他已将地点人物告知,来金陵后那人就会转交给他们。

二.江宁府督查院正堂上方悬挂的那副价值四万两纹银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三天前离奇失踪了,怕是事有蹊跷,他怀疑是监守自盗,因为世人都知,烂棉花总长在棉花树上,也请你们快去调查。

三.我,也就是写信给你们的刘岑现在身在何处,无法如实告知你们。

但二位来金陵后,不妨在本地游玩几日,只是他听说秦淮河畔水深,常有外来人口失足落水,前日金陵梅香客栈还有一小二不慎落水,引得路人相救,还是务必绕开那里,也请你们来时务必小心。

这封字数本不多的信。

一番看下来就像是在和人故意打哑谜似的,每一句都是暗藏玄机。

坐在一旁的富察尔济和段鸮拆开后分别看了一遍这信,也都觉得刘岑在写这封信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毕竟他们之间本都是认识的,其实不必这样写信。

刘岑如果想直接告知他们那张督查院的名画丢失,让他们去金陵帮忙根本不可能如此语带暗示,还兜兜转转的生怕别人看出更多意思来。

尤其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说无论到了谁手里都一定交给他们,以及让他们小心,仿佛是料到中途信件和他们或许会遇到什么不测般。

另外,还有那一句最奇怪的‘先前约定好的一件东西’。

仔细想想,刘岑先前和富察尔济还有段鸮唯一的约定好的东西,就是他曾经受托于二人要调查那‘陈茶叶’一事。

事后,刘岑就一个人去了江宁,说是路上会顺带帮忙调查此事,却一直再没有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等来的就是这样一封回信。

他口中所说的约定好的东西,会是富察尔济和段鸮曾经拿到的那些‘陈茶叶’的线索么,如今不见到本人,怕是谁也弄不清楚了。

——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显得这一整件事事不太对劲了。

“这信大约是今早什么时候送到驿站的?”

因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信除名画失窃后还有什么详细内容,他俩难免就又多问了些,一旁的富察尔济还在捏着信纸在看,段鸮却是望向了面前唯一第一个见过此信的人。

“大约,就今早天亮后,也就是两个时辰前,由往常驿站的人送来的,我看信封上写着给你们俩的就拆开来检查了一下,结果就发现了这个,但我觉得刘岑的语气有点不对,应该是真的很着急……”

“富察,段鸮,你们说这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札克善都能一眼看出来这信不对了,想来也知道此事有多不寻常了,所以某两个早已见惯了这种怪事的人也不慌,反倒交换了下意见才开了口。

“或许,这不是一份简单的书信,还有另一层隐藏在信中的意思。”

撇了眼桌上那封拆了的信,拿手捏着脖子,闭目思索中的富察尔济突然开了口。

“别的意思?”

札克善不解。

“因为,这是一份刘岑寄回来的求救信。”

因为,抱手的段鸮在一旁接着旁边这人的话往下来了句。

“什么?求救信?”

他俩这话一出,任凭谁当下了听见都得有些大惊失色。

刘岑一个捕快总领好端端地住在官邸去缴纳个税银,怎么会时隔多日,反而来向富察尔济和段鸮他们主动求救起来呢。

但随后,已将这看似普通的信件里外都看过了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却也给出了他们的解释。

因为这信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刘岑虽然并没有直接向他们求救。

除了最后一句顺带提起的闲话家常,刘连除此之外的废话都没说。

可通篇下来,就是这一笔反常之处,令人觉得这信中真实透露出来的或许就是他如今人陷险境的意思。

“你仔细看,这信的第一句说,要找东西快来江宁,还说地点人物已经告知我们,但刘岑此前没和我们说过关于要去哪儿再找到他——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他说《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在三日前失窃,但落款日写的日期是当日,江宁来松阳正好三日,日期有误,可接下一句说,烂棉花长在棉花树上,所以这是一条假的信息,真正的信息还在信中。”

意识到事态或许比想象的严重,面无表情垂眸观察着信中所提及信息的段鸮说道这儿,也稍稍停了下,随之用手点了点那信中的最后一句。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疑点,他说,秦淮水深,不必前往,外人多有涉险,梅香客栈小二也曾落水,对应第二段的话,这就是棉花树上藏着真正的信息,遇险的外人指的就是刘岑自己,秦淮河畔,梅香客栈的那个小二就是他们一旦过去之后真正要找的人。”

如此一来,札克善也是听得恍然大悟。

原来这封信真不简单。

因为不止是为了那信中所说的失窃名画和约定好的东西,他们俩还要确定刘岑如今人是不是安全,还有所谓的遇险到底是在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这样一来,这一趟江宁府怕是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定了。

这一夜,因刘岑那头的情况还未可知,也没心思多聊太多的札克善连夜呆在衙门又去找马县令要批文了。

他们三人约好明日一早就出发骑马去江宁,这一次,还终于是把老是被留在松阳看家段元宝也给带上了。

因上次平阳的官马这遭正好派上了用场,如此,就刚好是四个人一道前去。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又到底能不能找到这份求救信背后的真相,将离奇失踪的刘岑好好地给找回来怕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过按信里所说,刘岑如今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毕竟他已提前察觉到了危险,那么想来暗处的人也还没真正地找上他。

只是,江宁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因何而水深,倒是引人深思起来。

这么想着,正如桂东林所说,他这原本沉寂了多年在松阳的安生日子好像也快到了头。

江宁,顺天,或是更远的地方已经张开了一道悄无声息的蛛网,有些冥冥中的事情也不得不找上门了。

入夜,窗口正对着月光的地方。

一只手正捏着一块刻着字的玉牌看得分明。

那玉牌看着年份很长了,看不出具体材质,却不像是寻常物件,底下还挂着一串黑色的穗子。

再仔细看,上面依稀写着奉恩镇国,短短四个字却有股别样高贵厚重之意,后头的别的后缀却是看不清楚了。

也是这个当口,枕着手臂的富察尔济正一个人倒在楼上若有所思地捏着那块奇怪的玉牌子闭目想些之时,突然就有个人不打招呼地‘咚’一下推门上来了。

这一下,任凭是谁都得被吓得七窍生烟。

“你,你又想干嘛?大半夜随随便便乱闯良家民男的卧寝我可是要报官的啊!”

被吓了一跳,本准备脱衣睡觉的富察尔济一转身又看清楚到底是谁,连滚带爬地护住了自己的胸口,又抓过一旁自己唯一的一条破裤衩就挡在了那块不能被别人看到的玉牌。

他这鬼祟又神叨的样子,再加上死死抱着条裤衩躺着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诡异反常。

目睹这一切,方才在外头敲了下门,但没人应,所以才直接走进来的段鸮只在楼梯上抱手站着。

见他反应这么大,以前从来不上来,今天却破例闯了‘空门’的段鸮眯了眯眼睛撇了眼他手上那条破裤衩,才突然开了口。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来提醒你,明早记得要准时,不要又让别人等你。”

“顺便,原来我上次低估了你,富察尔济,你的全部家当不并是只有一身衣服两双破鞋,你还有这一条补了几年,丢在路上也没人要的破裤衩。”

“要是觉得去了江宁想他就好好抱一晚上,不用舍不得,实在不行就干脆直接带上路吧。”

富察尔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家伙就是传说中的一天不互相人生攻击会死斯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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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中)

隔天一早, 当带着行李的札克善牵着驿站的一匹马来敲门时, 富察尔济和段鸮也将出门的一切打点好了。

昨晚那场源于‘破裤衩’的争斗, 他们俩今早起来之后都就没再提。

但互相不买对方账这种事, 就是有一就有二。这次是段鸮占了上风, 将了他一军,事后有个姓富察的会不会再伺机找他麻烦, 那就不太好说了。

“喂。”

昨夜, 被他一下揭了短, 见段鸮说完要走, 这人便索性一个利落起身将身子倒挂在楼梯上, 只露出一个头来。

“做什么。”

料想他嘴里也没什么好话, 段鸮头也不回只给了他个背影。

大晚上,明知两人第二天还有事,但枕着手臂的富察尔济却还是将眼睛落在那人身上又突然开了腔。

“不做什么,就是也给你个忠告。”

“这次就算你赢一次, 但你记好啊, 下回我就让你好好领教领教什么叫次甲, 什么叫败给我。”

这话可真是□□裸的挑衅了。

富察尔济以前其实很少和人动真格的, 但段鸮这种人就是不动真格的不行, 稍有掉以轻心, 他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想当然的, 段鸮停下来后也不怒反笑,当即回头回了他一句。

“行,那就走着瞧。”

此话一出, 就是应了富察尔济的话了。

两兵相见,分外眼红。

“啧。”

“啧。”

这最后撂下一句隔着楼上楼下的狠话,这两个人就这么都当上真了。

但此行路远,还事关刘岑的安危和江宁府如今潜藏的一场危机,他们也得谨慎行事尽快抓紧时间赶过去。

也是今早,二人各自取了自己的官马,又赶上天蒙蒙亮,就连同段元宝和札克善一道就上马过关出了松阳城门。

那两匹上次所得平阳官马平常就养在衙门,那匹黑色的被富察起了个名字叫二两,那匹白色则被段鸮起了个名字叫梅花醉。

最初札克善得知这二两的名字时很是汗颜了一下。

毕竟,管人家好好的一匹官家良驹叫二两,此等放诞不羁的取名方式也只有某人才干的出来。

偏偏他还满嘴这是贱名好养活,你们这些人懂什么这等歪理。

然而为了能将那匹‘二两’和白马梅花醉一起暂时挂名在县衙,虽然知道有个人不靠谱,被央求着的段鸮还是难得有做回好事,又事后帮忙给这马另外起了个记名。

暗香。

这名,一听就比二两要顺耳多了。

所以札克善之后帮他们这两匹官马记名时,也只绕过那最初贱名好养活的‘二两’,索性将这匹黑马的名字记做了暗香二字。

至于一路上,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的段元宝一开始是先跟着富察尔济和暗香后头的。

这小子会选择某人,原因很简单,因为富察尔济和他私下关系其实处的还不错,远比某人自己和他爹要来的投缘。

这种凭空生出的投缘,主要表现在段元宝似乎没觉得富察尔济这个人整天荒唐行事很讨厌上,相反,这小子时不时还会对他表达出一些友好的态度。

“宝哥,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出发前,见段元宝还是明显有点害怕骑马地蹲在旁边,已经先一步上马的富察尔济也招招手给他打了个暗号。

他以前甚少骑大马,只和他爹走路,这贸贸然地来这么一遭还是有点吓人的。

“爹。”

被主动召唤了,站在马下的段元宝却也先问了下他爹的意思。

“想去就去。”

段鸮见状也回了一句。

“那我要坐前面。”

段元宝小跑着就跟过去了。

“行,那就坐前面。”

富察尔济说着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伸手一捞就挺顺手地把这小家伙抱在自己的马上了。

段元宝起初有点吓着,但被某人一带上来又很直接地让他自己抓着绳子就瞬间不怎么怕了。

这人本是个性格随性的人,一言一语都有种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拘束之感,所以总是很有感染力。

而看到有个人招了下手就把人家儿子给拐走了,段鸮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此后一路,也只和富察尔济这样轮换着带着段元宝一块骑马赶去江宁。

“诶,那大伙都好了,咱们就走吧。”

见状,札克善背上行李也来了句。

“嗯,走吧。”

后面那两个人也回答道。

这一行,他们既选择骑马过去,肯定要比寻常方式快一些。

据札克善说,只要不从官道走,从淮阳之畔踏水而行,一路翻山到达江宁后再转至官道去往州府衙门,这个办法会比较颠簸,但也是他们如今能想到的最快赶到江宁府去的法子了。

路上,三个成人除了偶尔停下令马喝水片刻都是连夜赶路,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从淮阳之畔的拓拔山穿过后,一路上弯弯扭扭未经的山路渐渐少了,到第二天黄昏落霞时,他们已下了官道进入了金陵主城。

金陵,自古是名朝古都,至前朝都有一半时间是皇城重地。

前朝迁都后,如今紫禁城的气韵都积攒于与之相隔千里之外的顺天府,但这古城金陵却还是整个江南贸易,商户乃至盐官赋税最繁华昌盛的地带。

三人到达城门口时,交手中批文则可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