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人中年岁看着最长的。

身材精干,约有四十一二的样子,肤色略白,因方才试图逃跑发丝蓬乱,满身脏污,腿上因伏天没穿长裤,只拖着条辫子,光着条腿看着极为狼狈地干笑着来了句。

他脸上和胸口都是一颗颗滑落下来的冷汗。

但一听他这话,另外两个方才还和官差们反抗中‘皖南人’也是附和着来了一句,他们只是寻常的卖瓜人。

但仔细一想,他们在周围已盯着一两日了。

期间,小院里除了一天当中那一个人出去外头买饭,这四个人从未有一个人额外跑去过别的地方,怎么会现在他们之后,唯独就少了其中一人和人质呢。

最关键的是,当站在这三个脖子里带着镣铐的的嫌疑犯面前,段鸮的视线扫过一旁那一堆半馊的饭食和这人的脖子,却是来了这么一句。

“你们三个人,一天还吃五份饭?”

“……”

“况且,如果你们三个是卖瓜人,真要是天天在外辛苦卖瓜,怎么脖子里连点晒伤都没有?你们来江宁卖的是哪门子瓜?”

段鸮嘴里这接连问出的两句话。

却是把这三个蹲在地上的还试图抵赖的‘皖南人’堵得哑口无言了。

但事已至此,怕是还要找出这临时窝点里真正的证据才可将这伙人捉拿归案,于是说话间,富察尔济和段鸮二人也是站在这不大的院子里里外扫视了眼。

在他们眼底,院子里用摆着各种大木桶,还打着很多井水。

一旁的屋里地上也是放着很多井水,这些井水用来纳凉倒是正常,但这屋子里放上那么多却也不太正常,尤其是此刻再联系刘岑最初寄给他们的那份求救信。

——【‘秦淮水深,梅香客栈小二也曾落水。’】

这一瞬间,根据当日那信中内容,脑子里同时划过什么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快速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或许已经猜到这伙人到底将罪证和人质藏在了何处。

而当下,顶着这整个院子里的所有人的注视,他们俩就已借了把趁手的工具又走到了那位于小院子正当中的水井。

等一人在一旁帮忙,另一个人拿棍子撬开那外头盖着的一块铁皮盖子,段鸮和富察尔济一起探身下去,起开这口水井外面封死的铁皮,紧接着就看到了底下还有的一个临时锁头和小门。

原来,这井下竟还有一处藏身之处。

而且,竟是在抽干了水的前提下才弄出来的一个暗门!

见状,方才已和富察尔济一块看穿这一切的段鸮却也不意外,拿手就在这估计是用作临时藏身之处的井中暗门处敲了下。

“咚——”

这一下,里面一听就是空心的。

四面静悄悄的情况下,这井底下从方才开始一直躲藏着的人却也没发出动静,可院子里这还蹲着的三个‘皖南人’瞬间面色惨白,却也冷汗直冒不敢作声。

“出来。”

“江宁官府,你的同伙都已经在上面了,不要再让我们说第二次,而且这伏天,你再继续躲在下面,也会被活活憋死。”

这两句警告,当下就使那井下的最后一个‘皖南人’已有些心理崩溃了,但在他手上还有人质,所有一时这对峙却也还在持续着。

也是这分秒间,一只在底下憋气憋得青筋爆开的手先是缓缓推开了那暗门,随之一个已经脸色煞白,满头是汗的短打汉子才掐着个时间就撑不下去的爬了出来。

他这一逃命般地爬出来,四面早已等候的官差迅速围上去就将他捉住,那短打汉子汗涔涔地倒在地上粗重地喘着气,却也再无反手之力。

因水井里能吸进去的气少,方才躲了那么久,他本也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只可惜到底棋差一招,他还是落入了这官府手中。

也是这一遭,札克善他们赶紧一边那住人一边就下去那井里救人。

等丢了根绳子一个接一个地爬下去,等下到底下去,众人见里头黑乎乎的只有随地乱放的白色的硝石粉末散在地上。

那硝石还拿好大的木桶一个个装着,里面一部分浸泡着大量的水在取结晶,另有一部分零散的硝石,已经和另外一些土黄色的粉末装在一个个圆形的简易竹筒中了。

这些完全手工制作,散了一地,看着就粗制滥造的竹筒和里头带着浓重硫磺味的土黄色粉末,具体是做什么用处的根本不言而喻。

蹲下来闻了下气味,确定无误的段鸮见状赶紧令人速度将这些本身危险性极高的剩余物证都搜集了起来。

与此同时,就在札克善掀开这伙人用来手工制作边置慢炮的一块席子底下,一个嘴里塞着块布巾,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官服汉子的脸也露了出来。

等伸手查看鼻息,又将同样在这伙匪徒手上的连日来吃了不少苦的他扶起来,来江宁多日的段鸮他们一对上这人的脸,这才总算确认下来。

因为,这被丢在井下面,差一点就要断气而死的,正是失踪多日,此前落入这伙‘皖南人’之手的人质刘岑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花了不少功夫把名字和文案改了,还为此打扰了很久我的编辑。

因为之前那个名字是最早去年起的了,现在越往后写越觉得和主线不符合,所以换成现在,我知道大家肯定觉得一开始的看得亲切啦,但是一篇文如果标题不切题,也不太好。

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被我的自作主张影响,后续的文章内容还是不变的,依旧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古代破案冒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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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中)

这个四人秘密窝点, 被江宁官府一举捣毁的同时, 失踪那么久的刘岑也终于是被一道就救出了。

因数日来,都被关在那被抽干了的水井底下。

作为如今被解救的人质,暂时还没醒的刘岑只能先这样被送医了。

他的各方面状态很糟, 但所幸无性命之忧。

所以官府这边, 只能将这四个涉及杀人, 违法私藏火硝的嫌疑犯一并带回,又当即开始分开审讯。

关于他们四个人为何那一夜要杀死自己的同伙张三同,还要残忍至极地砍掉他的头颅,又为何当初要绑架刘岑,这种种谜底此刻确实还未拉开。

也是这一边一个刑房先审上人的功夫。

司马准, 富察尔济和段鸮挨个查问过他们的姓名籍贯等基本身份信息后,这一伙人假作卖瓜人这一次来到江宁的真实目的也才渐渐浮出了水面。

“姓名?”

这一番单人审讯,就发生在江宁府的一侧阴恻恻的大牢。

隔着一张偌大的公案,面前放着搁在一边的一支笔, 一边问话一边时不时记录着口供的段鸮正和这四人之一的犯人的精神状态。

四面唯有顶上有一个小拉窗的刑房内, 段鸮嘴里说着隔着铁栅栏看了眼眼前的这个样子十分紧张, 不安的罪犯。

在他对面,这低头咬着舌头不语的犯人脖子上一颗颗的汗都都滴在了地上。

这么快就自己面对着审讯露怯的犯人, 还真是不多见, 若不是实在做贼心虚,就是本身胆小小了。

段鸮这么心想着,一双搁在桌子上的手也略微带着思索地敲了下。

他的面容带着些冷,隔着这一扇铁栅栏, 看人时就有种令人胆寒的发毛感。

在这公案上,另外摆着如张三同死时的一些物证。

从那人头的咽喉里扣出的硝石粉末和那颗西瓜籽,还有他人头被割掉时伤口的惨状,一般凶手看见定然是会心虚的。

他故意将这些东西重新拿出来给这个犯人看。

只因为从最初这伙人被他们抓获开始,段鸮就已经意识到这帮人或许和自己记忆里的猪人并非同一群人。

和他一开始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四个人的年纪,长相非但和猪人案对不上号,连基本的作案方法都相当拙劣。

先不论他们实际利用那水井下的洞口,在内部缺乏通风的危险环境下,制造这边置慢炮的环境和方法是多么简陋,无知。

光是这么简单,就被官府破门而入抓到的不设防样子,也完全不似当年能犯下顺天府奇案的那个神秘团伙。

可很奇怪,死者王田孝当年曾经卷入嫌疑,多年来还被通缉的身份是毋庸置疑,这也造成了,这件明明已抓着人的案子中反而还透出不少令人解不开的疑云。

而上回半夜,一块出去在河边的那次,富察尔济和段鸮私下讨论过关于这个‘皖南人’团伙的真实目的。

当时富察尔济也和他说说一句话,说这伙人身上是有疑点的。

他们和实际顺天府旧案中的猪人虽用同一种办法作案,却也并不像同样的一伙人。

因为从以往的诸多案子中而言,一伙犯下过大案的团伙如无必要,是不会在多年后再突然出没作案的。

“你看啊,真正逃出升天,且善于躲藏的犯罪者不会来到江宁这种地方,一笔官银可不比当初那种要掉脑袋的大罪,为了这笔官银再冒一次险并不值当,所以这件事,更有可能是‘亥猪’年的王田孝自己的个人所为。”

“但张三同已经死了,要是想知道当初那个猪人案还有什么遗留证据,也只能从这伙人口中得知,所以他们就是唯一能得知当年真相的证人了。”

——谁想,富察尔济那一晚口中的这个说法,在今天这场审问中再次得到了验证。

“我,我道,道上人称阿吉,真名叫孙朝吉。”

那上半身打着赤膊,只穿了条裤子就被抓到牢里来的‘皖南人’窝点犯人之一阿吉一头都是冷汗地回答道。

他就是先前在门外拿西瓜刀试图伤人的其中那个。

段鸮找人押了他进来后,第一次被官府抓住的他已基本地撑不住,断断续续地松□□代了自己身上的事。

如他二十有一,过去是在扬州和人学杂耍的小卒子。

因杂耍赚的都是卖命钱,还时常要被班主克扣,他也是这一两年下海跟人学了扒窃才会和这伙人陆续认识的。

此外,和他一道在门口被抓的那个瘦条条的叫小丁,屋里那个中年汉子叫孙胡,另外那个从水井里爬出来的同伙叫刘家邦。

四人方才均已承认,他们和那个梅香客栈店小二张三同之前是一伙的。

那副挂在督查院中的名画也是他们偷的。

因为张三同之前和日月升票号的几个老掌柜都交好,其中一位老师傅的徒弟吴二子非常笨,张三同就以介绍小工干活的借口带人进去闲逛。

恰逢这段时间,督查院内多的是税银缴纳的各地外来人口,督查院频繁有人进出,张三同就在那日领着假意去帮忙做工的小丁和刘家邦去将那副画给偷了。

——这个老掌柜和吴二子。

之前段鸮他们在梅香客栈吃早点的那次就见过,所以此事怕是确凿无误了。

而他们用的法子是很简单的。

三个人中两个人都很矮,只有刘家邦个子高,三人只用叠罗汉的办法就翻屋子进去把画装在麻袋子里卷走了。

事后画像丢失,官府一旦查起来当天到底是谁有可能偷画,就会查到他们三个人身上。

最初江宁府也怀疑是有些人依靠团伙结伴偷走了名画,但督查院挂悬挂那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的位置非常高,一般三个正常人的臂长都无法将这副画完整地取下来。

这两个矮个加一个高个的组合,势必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

因为若是高个在底下,就算叠上两个矮个。

矮个的手臂本就也短,单轮臂长也不可能达到说能取下那副画的程度,那么那一日,他们三个又到底是如何从督查院偷走那副画的呢?

“叠罗汉?”

这话是在富察尔济那边刑房里的,那个叫刘家邦坦白的。

和段鸮那边的进度差不多,他这边也刚好审问当初他们是如何从督查院偷画的这一环节了。

“对,当晚,他们只让我挨着墙先爬上去,站在阿吉和张三同的肩头。”

“我个子最高,手臂最长,同样三个人在一起叠罗汉,他们两个站在我的肩膀上面,肯定最后手臂够不到画,我站在他们上面就可以刚好够得到画。”

“事后官府查问,肯定觉得是两个矮个的手臂加起来没办法偷到画……其实我们是让高个的这个站在另外两个的肩上,这样既洗脱了进入过督查院嫌疑,又拿走了这副名画……”

隔着段鸮那边的一面墙,这头一个人坐着的富察尔济当下听到这话,却也看了眼这个犯人的手臂和个子。

见他个子生的高,手臂臂长。

他也用自己的目光简单粗略地丈量了一下,确实和督查院里那个悬挂画像的位置刚好能对的上。

三人中,两个矮个一个高个。

以彼此叠罗汉的方式,两个矮个子将手臂长得更长的高个送到上面去拿画。

这个办法确实是听上去却简单,却刚好做到了说将名画偷走,最后又不留下作案嫌疑的可能。

说到这之后,为何会结伴在聚宝门下一块租下一间屋子,又竟敢胆大妄为到在水井底下合伙制作这边置慢炮,意图袭击江宁府劫掠官银。

这四人嫌犯中一个也是面露古怪,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原来,他们与那假张三同,真王田孝并非是同乡。

四人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皖南人,而是一伙常年流窜在淮阳一带,籍贯的常年行骗的老千和扒手团伙。

会想到说一起制造火硝做下此案,也是因为这几年来在外头闯了多年无一点名堂,想着趁这江宁府银票出库之时趁机赚上一大笔。

就在这时,他们遇上了张三同。

张三同表面是个不起眼的店小二。

但这一次,却是他从先主动托了人找上了惯于会做些劫掠钱财之事阿吉他们四人。

他们四人,除本身有亲戚关系的小丁和刘家邦,均是常年淮阳地带走江湖的泼皮无赖,都是闲时劫掠些金银,从来不走正道的,比常人就也胆子打了不少。

最初,他们四个也是不信张三同嘴里的话的,因这看着不过是个小孩模样的店小二竟和他们说,自己有办法能弄到纯度的火硝。

——火硝。

这一个词,当时可把阿吉四人吓得不轻,但张三同却言之凿凿,甚至口气颇大,却也将一个计划告知了他们。

他说,自己四年前,曾和另一伙人一起劫下过一笔比这江宁府银库要要多的金银。

事后,因分赃不均,加上他一个人落下逃得慢了,所以他当年得的好处最少,那时舍弃他而去的同伙如今都不同意再和他一起作案了。

但他自有能帮助他们几个人在江宁最后一搏,再拿到高纯度火硝的门道。

所以现在他有一个计划,就是在江宁府故技重施,在各处装上他们所制作的边置慢炮,这一次,再另外劫持一个捕快,当众向江宁府施压。

这个胆大包天的劫持人质计划中所提到的那个人质捕快。

应该就是刘岑了。

因刘岑那几日刚好就在江宁,期间也刚好私底下调查些关于码头私运的事,他就这么落入了这伙伺机人质的犯罪团伙的眼中。

那个嫌犯小丁说,他们设法劫持刘岑之前,原是悄悄跟踪了他几日的。

见刘岑这个生的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身上带着佩刀,还是个正经的官差。

大家本来心里有点发憷,但张三同说,若是不抓到他。

事后这个已经盯上梅香客栈的捕快怕是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所以见刘岑被一直跟踪好像也有所察觉,中途还写了封信不知道要寄给谁,才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刘岑干脆抓回来关在了窝点里。

那一夜,他们拿早早地冻硬了的瓜从后头砸晕了刘岑,又在梅香客栈四楼将其绑好偷偷运走。

可他们四人手上虽有了人质,和详细的作案劫持官/银计划。

却并非是常年专业制作火硝的民间组织,对于基础弹/药常识也是一无所知,更甚至聚众以团伙制作这边置慢炮纯粹都是实打实第一次。

“第一次干这个?”

段鸮听到这话眯了眯眼睛。

要说让他之前相信有一伙人竟会第一次就有胆量做下这么严重的大案,这事却也有些荒唐到不可思议。

“对,我们几个真的是第一次干,好多东西都是现学的,也不太会,是那个张三同和我们说做这个一点都不难……”

“最初我们几个就靠着之前他每天夜里给我们讲的这些话一步步如何做,是他教了我们用木桶和井水提纯硝石的办法,又告诉我们怎么配那些火硝和硫磺,还有往竹筒里装引线的法子……”

而接下来,关于这个‘皖南人’团伙是如何学习到制作边置慢炮和网格定位的办法的,他们也给出了自己的说法。

就如这伙人所说,是张三同教会了他们怎么制作土法子的边置慢炮。

因四人和大多数民间百姓一般都目不识丁。

除了会记下些口基础诀连数字都不识,更别说看懂什么古籍。

所以他们连这段时日制作火硝的基本流程都是在原本张三同还活着时一点点教给他们的。

张三同这个看似年轻矮小的店小二不仅识字,精通此类炮弹原理,而且极其擅长各类火/药配比知识,以及一系列边置慢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