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一般人身上, 根本弄不懂他们俩这是想到了什么常人完全不能理解的古怪事情上。

但稍微停顿了下, 跟着他这相当反其道而行的思路,傅玉想明白了段鸮这么说也没觉得很惊诧,反而还一下子就摸透了他的真实想法。

“嗯, 一个主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你觉得那个被构成的‘主体’本身会是什么?”

这话, 傅玉倒也问的平常。

他和段鸮一样,天生不对这世间的任何事物的合理性存在带有固有否定和质疑。

毕竟, 他俩之前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都撞上过了, 再碰上一个顺天府上空‘不明飞行物’好像也不令人觉得惊讶。

也是说这么着, 傅玉先解了颗黑色服制上的扣子, 将一只手臂搁在膝盖上。

和他就这么蹲在这琉璃厂第一事发的神秘起飞点附近, 两个人一边寻思着这事一边继续讨论, 而具体段鸮到底是什么意思,则还要说回关于‘主体’这一关键信息上。

在此之前,銮仪卫中那帮京中侍卫在负责追查秘密此案时, 一度是将这‘光点’和总是伴随着出现的‘佛像’,当做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区分开来看。

会造成这一论断的原因。

来自于銮仪卫一众最初对于物体大小的判断,就只以‘光点’这一个东西作为参照物。

并在根据往常经验的驱使下,猜测其大致是灯笼大小的漂浮物体。

他们因此,才分别派人地面搜查了灯市口附近的不同的仏寺民宅以及灯笼作坊。

可最后銮仪卫这场这针对顺天府大大小小地点搜查后的结果,却和预判的升空物体相差甚远,更别说是找到升空物体的事发地所在了。

此案一开始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这怕是到现在,銮仪卫自己其实都没怎么搞懂这一谜题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守城侍卫针对此事的调查取证是没问题的,但实际上,若是一下子用力去试图推翻最初的想法去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或许就会一个犹如抹去了眼前团团迷雾一般的惊人结论了。

因第一次目击和第三次目击之间,无论是时间还是飞行轨迹相差都非常近。

还均是在灯市口附近出没,那就说明‘光点’和‘佛像’必然是共存的,二者为一体,所以每一次被目击才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出现。

造成銮仪卫会误以为这是两个不同的漂浮物的原因,有一个乍一听上去十分不可思议的可能。

或许是,当时夜空中被地面上的侍卫们目击时,远处夜空本身存在着距离和光线缘故,具体当时空中到底飞过去是何物,它的全貌又是如何还没有人真正见识过。

另有一个可能,却可能是那个物体本身的底色是和当时夜空光线折射后的底色是正好,这才使这一个‘庞然大物’本身并不为人所目睹。

“一个既不是纸鸢,也不是孔明灯,却能和传说中所记载的神物一样飞翔在天上的——‘飞车’。”

用手示意了一下二人不远处的头顶内城方向,似乎对自己这一个判断有着足够理论基础的段鸮这么跟他语调很平稳地说道。

“要知道,这种事以前不是不存在,在前朝,有一名为葛洪的能人就曾在乡间创造过一种名叫飞车的物件。”

“据当时的县志记载,说此物或用枣心木为飞车,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五蛇六龙三牛交罡而乘之,上昇四十里,名为太清,如果追寻这种机械的原理,可能类似于将一个薄片做旋翼,中间是轴承,下面是用来蓄力的拉弓牛皮绳,皮绳一拉,旋翼就通过扭力上升。”

“但这明显是一种驱动物体通过摩擦而飞行方式,比起这个,我觉得咱们头顶这一次的这个‘飞车’可不太像,而且这样的东西,别说是銮仪卫了,咱们俩现在跑去和人说,估计也不会相信它的存在。”

傅玉这样道。

“所以,咱们俩才要想办法抓住顺天府曾经三次出没的这个‘飞车’,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它能在天上飞,要是真的抓到这次就轰动京城了。”

段鸮也这么不置可否地回了他。

这话说着倒也没错。

因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就是平常没事,都要一起故意搞个事出来,更别说这次这样真的万一找出真相,必然会把所有人都给彻底震惊的了。

只是,一个真正内部构造庞大而秘密的,曾三次飞过了皇城而并未被抓获的不明物件。

一架或许梦幻,离奇到让当世常人都难以相信,只怕是会误以为是鬼神作祟的神秘‘飞车’。

这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旦真的存在。

那么这个夜晚能够从琉璃厂一路直线飞行到灯市口,还能发光的‘光点’,其存在的可能性可就有些令人背后发寒了。

就如同数百数千年之前,当时所经历朝代中的常人莫会想到当今世上也会有火/药,炮弹,马车之类民间事物存在,人永远不会想到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凭借思想而创造。

每个朝代但凡是经历了一个养精蓄锐后的农耕储存粮食时期,相应的通商贸易外交开始有苗头在民间蓬勃发展的时期,必会诞生诸多改变当下历史现状的产物。

赶上五世活佛和藏王入京,本身就是搅动了一番风云。

这一场犹如云中化龙,默默在众人头顶酝酿之中的风波,对于整个顺天府来说,其实也恰如一个打破了眼前一滩死水的一个不知名飞天‘怪物’。

而若是想想顺天府的天上曾一次次地飞过去这么个骇人的‘怪物’。

皇城中还多数人都不知情,这就足以令寻常百姓们惶惶不安了。

可要是是‘光点’和‘佛像’,真如段鸮和傅玉现在所推测的那样本身就是完整的一体,都是来自于那一个完整构造下能在天上经过的‘飞车’。

那首先,这个东西应该比傅恒他们一开始调查案子时所想的还要大很多。

它具体到底有多大?

构造以及升空原理又是什么?又有没有人在上方掌控着这个‘飞车’?

这些特殊的疑点,在建立在推测的基础上暂且真不好说,至少要是比銮仪卫所判断的灯笼大许多,整体在空中带起的气流也更庞大。。

而且,它并非偶然和巧合出现的,而是有目的地人为制造的产物。

再根据这个‘物体’在皇城上经过时,疑似是直线飞行轨迹,那么朝向前的‘光点’应该是此物的‘首’,而跟在后头的‘佛像’是此物的‘躯’。

那么,又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来了。

既然此物,疑似是一股不明势力故意用人为在顺天府制造的。

它的目的,或许就是用于一场隐瞒了一切知情者,而秘密计划之中的直线飞行,那最前头的那个,摆明了会让地面上的人看到并引起注意的‘光点’又为什么必须要存在呢?

这一个特殊‘光点’,存在的合理性。

对于二人来说,使此案到此又多了一个悬念。

可,会不会,它本身不是为了让地面上的人看见。

那如果是这样,这个存在于飞车上的‘光点’,又是为了让什么东西能看见自己?

“咱俩要不去趟养鹰所吧。”

脑子里似乎是想到一件事,傅玉对段鸮突然这么来了一句。

“去养鹰所做什么?”

对此,段鸮询问了一句。

“去看看那些真正的鹰,然后想想鹰到底是怎么飞的,至少先把那个‘飞车’上的‘光点’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有这个‘光点’存在给搞清楚。”

“整个顺天,除了养鹰所,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到更多鸟了。”

“所以,走吧,无论成不成功,咱们先去试一试。”

傅玉这话落下,随意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就利索地揣着手站了起来,明白他意思的段鸮随后跟他一块站起来,之后二人思索了一番倒也决定了接下来的去向,骑着马就穿过顺天府去了养鹰所。

沿途,他们再一次经过了一开始过来时的东长安大道。

这一次,与来时不同,他们遵循的完全就是那个神秘的不知名‘飞车’每次从琉璃厂出发,去往灯市口时的路线。

顺风。

斜坡段。

旗杆的位置。

但,这一切要带来一场真正的空中‘飞行’,似乎还差一点什么。

这么想着,段鸮在马上抬头看了眼灯市口的方向,见那赤红色大旗杆上的旗帜朝着一个方向慢悠悠地来回飞扬,倒也没说什么,之后这才继续走了。

等一路穿过漫长的东长安街道,二人到了这位于顺天府更远一圈外城的养鹰所,已是另一头的事。

因此地本是个本府为皇家秘密驯养鹰的地方,所以往常这一处只有鹰,没有人的宅子附近还真是挺荒凉的。

伴着门房口响起的一下动静,二个肩上都用手提溜着自己哪一件一黑一白服制并排着一起开门走进来时。

养鹰所内的所有被惊动的鹰作势朝下凶狠地扑腾了下翅膀,上头有俯冲下来的,又飞回屋顶的,还有在笼子里用鸟喙啄铁笼子。

立在这鹰笼子底下的段鸮抬头往上看,见挂着一根根细长铁链子的屋顶和底下做铁架子状的鹰房都是一只只经过驯化后,却保持着野性飞行能力的老鹰,有棕色的,有黑色的,翅翼羽毛都十分丰/满生机,足以给他们很详细的参考价值。

因他如果没记错,根据前朝关于鸟一类生灵飞行速度的记载,按照一般家养鸽子翼展三尺的长度计算。

一只鸽子在六十下内可约扇动翅膀四百多次,那在此过程中,鸽子朝前就飞了八十丈,加上飞行过程中造成的推动一般为五倍,所以鸽子在六十下内能飞行四百丈。

这四百丈,带来的不是距离。

更是力量。

因为鸟在此过程中飞行势必会产生对撞的力量,所以越是飞的快的鸟类,所带来的对撞力量也就越大。

鸽子不是鹰,并非猛禽,所以猛禽实际上能带来的力量会更大。

而傅玉和段鸮今天既然过来。

肯定第一时间还是为了调查他们俩现在手头的正事,因此针对方才他们在琉璃厂那头的部分发现,二人直接自门房穿过来,也没顾得上这地方到处都是的鹰,又给一块忙活着就往房梁鸟架上单独弄了个东西。

他们想做一个旁人可能难以理解的常识,看看关于这个神秘‘飞车’的构造,二人到此有没有猜对这一次案子的方向。

“就就放这儿么?”

人从底下跟段鸮一块上来,半跪在屋顶上的傅玉朝身后的段鸮问了一句。

“嗯。”

他们手上的是分成两边展开在鹰架子周围的半打未裁开的毛竹纸,一左一右,看着薄,却是大约七八张叠在一起的,一般手掌快速砍下能将一张毛竹纸弄破,但七八张纸能承受的力量本身就不同寻常。

此外左边的一块毛竹纸面前,还有二人额外准备了一盏气死风灯。

皇城之中,若说能四处照明的灯笼,灯市上肯定到处就有,旧时灯市在灯市口,现今段鸮和傅玉已断定,琉璃厂附近很有可能才是这个‘飞行物’的起飞点。

那么,他们要找光源本身是什么,就需得在琉璃厂展开实际搜查了。

琉璃厂现今什么灯呢?那就是此灯了。

气死风灯,也叫气风灯,即现今街市戏楼门堂上多挂的圆形红灯,是本朝节庆点缀物。百姓为图吉利,称它为乞赐封灯,此灯,多是用桐油纸糊成的,呈半透明状,样式轻巧,若是作为那庞大‘飞车’主体的一部分,也就是那‘光点’,却也正好能和銮仪卫的调查有一定的重合。

那半打上方架子上点了气死风灯的毛竹纸。

和另外半打未点灯的毛竹纸。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到底会在夜色中遭遇什么不同的命运呢?

当夜,为了完成这个还没有等到具体效果一次性体现出来的特殊试验,二人一起等到了深夜。

在此过程中,皇城的风没有刮起来。

屋顶的一切也还风平浪静着。

二人为此还聊了两句,关于这一次回顺天府的正事。

因海东青和南军机这一次临危‘授命’,需要一起调查这一起夜空不明‘光点’的案子的关系。

这两方后头本身所站着的,日后将执掌风云的两个人也正式开始介入了被銮仪卫负责调查了三日的灯市口‘光点’及佛像升空事件。

现在案子已经调查了大半了。

考虑到皇城内这一边头,还即将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两方外交访问的缘故,所以此案暂时还不能放到台面上。

此事,一旦被这两方接手,基本也就演变成了这在两个人间进行着一场必须抓紧分分秒秒的变相博弈。

自世宗十三年以来,京中两个最强势,也是最神秘的特别机关第一次碰上面。

若说两人心里,没点莫名的竞争意识和对彼此的底线的刺探,那是不太可能的,但谁让这事都已经成这样了,所以就算心里再有想法,人也得上赶着好好干活,早点把这事才了了。

“这一次,我们不仅仅是合作,还是真正的竞争对手。”

“在接下来顺天府的十四个时辰内,南军机和海东青两边最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尽快确定案件成因。”

“因为藏王和活佛不可能等到我们真正破完案再入京,一旦在访问团呈队列状进入内城大道,而皇宫那一边负责迎接的路上出现问题,那么到时候这问题就谁也负责不了了。”

关于这些,段鸮昨夜已和某人说的很明白了。

傅玉之前消失了三天。

在这三天中,段鸮已将自己眼下在顺天府能用的‘眼睛’都放出去了,而在此基础上,段鸮也知道,傅玉那边自也有他的办法,不然,他也不会之前无故就这么消失了三天。

当下,他俩心里都清楚。

他们这回身上所背负的除了个人的命运,还有摆在明这面上的,代表着身后两个名号的竞争。

除此之外,这还是段鸮和傅玉两个人自回到顺天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改头换面重回过去的一次最好的机会,所以对于二人来说都十分重要。

毕竟,两个人都是男人。

段鸮是段鸮。

傅玉是傅玉。

他们先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然后才是真正属于对方的。

因为只有这样,先学会正视自己,并对对方一直保持着平等而独立的竞争态度,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才是对于他们本身感情和人格的绝对尊重。

他们内心有同样的野心,也有一样的抱负。

还有着他们各自都有的,一模一样的,毫不掩饰的骄傲自信。

他们都不会说局限于当下解不开的谜题困局,或是纠缠在私人问题上的,更何况,无所无忌地闯出去,成就自己,永远不惧于任何人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信仰。

对此,傅玉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

先前在海东青总部的那整整三天,在那间彻底阻隔了他的视力的黑漆漆的养鹰所深处一次次被那群‘袭击者’搏斗和突围中,他其实也一次次思考了很多。

终年困于黑暗中,在坚持着打倒别人和被打倒之间,人只能选择一个。

虽打倒别人之前,总需付出些代价。

可当那一记彻底击垮眼前的黑暗的重击终于是落下,或许才是人真正地战胜个人恐惧的时刻。

不过在这公事和私事之间,这两个从前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比谁都会耍心眼的人一向分的很清楚,因此这两个人昨晚才会有这么一番对话。

“知道了,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和我,接下来都各司其位。”

“但保护顺天和调查案子,需要在这十四个时辰内一起同步进行,直到这一次顺天城中到底隐藏着何等秘密被揭开,任务才算是结束。”

“我们在暗,对方也在暗,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刻关于顺天天空和地面中的每一丝变化都要警惕。”

“直到,找出那天上出现的不明‘光点’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次我不会对你客气的,你自己小心点,段军机。”

这么想着,抱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的傅玉也用一双像是揉碎着冰冷夜色的黑灰色眸子慢吞吞地道。

“你才是,小心输的很难看,丢脸的是你,八方尔济。”

一点都不怕这点阵仗的段军机本人对此,倒也心眼很多地不忘拿话威胁人了一下。

可说是这么说,二人心中其实却也都对眼前这一片尚未解开的谜题表现的很冷静,并且,对这一个和自己一路走来的人有着最坚定也最不可动摇的绝对信任感。

只是他们俩没想到,就在这二人又一起等了又有小半个时辰后。

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西北风,皇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传来,但一整个养鹰所露宿在屋顶的鹰再次扑腾着翅膀闹腾了起来。

“——!——!”

毛竹纸和架子上的其中一盏气死风灯被刮得瑟瑟发抖。

“——!——!”

屋顶的鹰的嘶吼和展翅声也持续在冲撞着铁架子。

这动静,约持续了有不到半刻。

期间,夜里的风越来越大。

直到‘撕拉’一声巨响,有一只鹰也发出了一声尖叫,段鸮跟傅玉赶忙一块迅速翻身上屋顶查看情况,却在提着灯看清楚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后,对视了一眼。

有灯照亮着的毛竹纸还在。

但没有灯的,已被在夜空中因飞而骚动的鹰完全地撕碎了。

他们真的没有推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