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

“嗯?”

“阿玛知道是什么人袭击的么?”

没想到这个一向不理世事的女儿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重华眉头皱起,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只是一些汉人而已。”

果然……

握紧拳头,咬住嘴唇,知道了是缁衣和宗礼他们动的手脚,瑞琼挣扎着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将他的名字说出口。

如果阿玛知道缁衣他是对方的奸细,他的性命一定不保。

虽然恨不得他立刻死去,但是真正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犹豫起来。

对那个人,爱与恨还是爱更多一点,至于恨,也是爱所堆积起来的不是么?

入夜,隐隐听到远方传来打更的声音。

暗暗数着敲了三下的更鼓声,瑞琼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屋顶,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在此时,“叩叩叩”,窗户上急躁地响起三下,本来就辗转难眠的瑞琼吃了一惊。轻轻提上自己的鞋子,慌慌张张来到窗边,还没有推开就从窗缝中看到了那双蕴藏秋水无限的眼,心中一惊,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他来了。

一时之间心中烦乱起来,不知道应该拿何种表情去面对他,踌躇万分,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去见他吧。

关上窗户,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只见那被雨水润泽的绿叶簇拥中,一抹苍白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头发是湿漉漉的,纤长的手指却还拖着那把雨伞,没有打开。

六十四骨的纸伞上,少女蘸了点胭脂,拖曳着勾勒出几朵红梅来,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就是怕让你淋雨,所以才买的伞。

就是不想让你在雨中受凉,才将伞留下。

两个人两般心思,奈何其中隔了被人心弄污的河水,又黑又长——却不得不依靠它生存下去。

不过,第一次在月夜下看缁衣,往常的任性隐藏在月光温柔的轻纱下,让那张原本就秀丽的容颜更是美丽万分。

瑞琼心中动了一下,知道自己这种想法绝对不能有,于是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缁衣伸出手来,将她拉向熟悉的方向。知道他要带自己到哪里去,也知道不能再和他有什么来往,要不然泥足会深陷而不可自拔,但瑞琼还是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向前走去。

片刻,他将她拉到初次相遇的梨树林中,在那棵她最喜欢的梨树下站好了,然后静静伫立在她面前。

“和我私奔吧!”

“啊?”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一张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瑞琼被他的话吓得心脏都几乎停滞。无法置信地望着说出如此话的缁衣,尖锐的声音表露着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一起逃走吧!私奔,就是私奔啊,我们一起逃到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缁衣紧紧抓住他的手,夜光下使得眼睛更是晶亮,眨也不眨地望着对面的瑞琼,诉说着自己大胆的决定。瑞琼瞠目结舌,压根想不到缁衣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问为什么!”空出一只手烦躁地抓抓自己束成发辫的头发,缁衣咬牙切齿,“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你阿玛逼迫嫁给那家伙的,你不是最讨厌宗礼的吗?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我才不要你嫁给那个人呢!瑞琼,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我们一起逃走吧!”

真不知道他还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自己会怎么做?自己要怎么做?

垂下眼睑,瑞琼看着和自己交握的手掌,心中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热流涌过,让全身涌起一阵无措,夹杂着未知恐惧的颤栗。

你到底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他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就那么无知?在他的眼中就如此的单纯可欺?如果不是看见了他和宗礼的那一幕,恐怕现在还在傻傻地任由他欺骗吧?

“瑞琼,瑞琼,我好喜欢……”

“你够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宗礼的关系?”

猛地挥手打开他紧抓住自己的手,瑞琼颤抖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

缁衣依然在笑,但是眼睛却不再是先前的痴迷,反而清冷如冰,锐利如刀。瑞琼颤抖着身子,大口地喘息着,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冷冷地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寻求依靠似的靠在身后的梨树上。风声呼啸,卷动着瑞琼和他身上的衣服以及抓乱的长发,也让对面的目光更加冰冷如刀。

少年挑起了眉毛,比任何时候听起来都要轻快的语气说着也许不是回答的回答:“我和他的关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是我仇人的儿子,如今我为了你都甘愿放弃和王爷联手对付他们的机会……”

“不是!你不是的!”大声叫了出来,瑞琼心中的裂痕越来越大,大到连自己都快被吞噬进去。抬起头来,被背叛的仇恨让双眸晶亮,也看得对面的少年一阵心悸,“你才不是什么文字狱冤案的幸存者,你也不是什么江南夫妇的孩子,你是宗礼庶出的弟弟,也是端王爷的儿子,为了陷害阿玛而来!你这样说你这样做只是不甘心一直屈服于那个宗礼之下,你要得到他所能得到的一切不是吗?你说喜欢我全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不相信!”

声嘶力竭地吼完这一切,仿佛将所有的压力都一泻而空,身体酸软,再也没有支持自己站下去的力量了,瑞琼依靠着树干缓缓滑下。手指落在冰冷的吸饱了雨水的泥地上,感觉到落花残留的清香,阵阵萦绕入鼻,却格外地不真实。

“是……吗?你都知道了啊……”

不再是先前充满了热情的语声,而是那时自己偷听时那种充满了甜腻以及不快的声音,有些心寒地抬头望去,逆光下红唇勾勒出再清晰不过的弧度,随后冰冷的手猛地伸了过来。

瑞琼猛地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撑地想要逃出去,但是手指刚动,一阵劲风从耳边刮过,曾经拉住自己充满安慰意味的手指,仿佛毒蛇一样缠绕上了颈项,一个用力将她单薄的身子狠狠地提起。

清楚地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想要扭头看清楚,却丝毫动弹不得。缁衣柔细的声音充满了刺骨的冰寒,轻柔地叹息着,诉说着早就决定好的命运,冲击着她的耳膜,也冲击着她的心灵,“哎呀……如果不是你看到了那一幕,也就不会横生出这么多枝节来了……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虽然对不起宗礼,但是也是没有办法的。总不能让个女人破坏了我们计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吧?”“……呜咕……”

眼泪都流出了,身体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他的力气,瑞琼感觉到头晕眼花,神志也逐渐模糊起来。

“呐,其实我真的是喜欢你的,是真的……但是是你逼我这么做的,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不可闻。而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喉咙折断的声音。终于……要死在这个人的手上吗?终于还是要死在缁衣的手上吗?勉强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是天边的月色,以及晃动的斑驳的树影,那张曾经喜欢到入骨的容颜也变得模糊。

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晃动的幻影,但是伸到半截便无力地垂下……

风吹树摇,沙沙作响,缁衣眼睛眯起,原本紧扣着的手指微微松开,另一只手小心地抱住瑞琼的腰肢,将已经昏迷的她拦腰抱起。

在树影的摇晃中,缓缓踱出一个人的身影,躲藏在厚重云层之后的月娘,微微掀开面纱,也让来人的面孔展露无遗,“……如果我不出来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将她活活掐死?”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重华冷着一张俊颜,和瑞琼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流光溢彩,印测着他的心思。

“我毕竟还是无法亲手杀她的……”

轻轻抚过那张带着泪痕的芙蓉面,跳跃在缁衣面上的不是先前的傲慢,也不是面对宗礼时的阴险,而是截然不同的沉稳以及成熟。蕴藏在这副纤弱身躯内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而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这一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不过,真没想到她居然知道……”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缁衣垂下眼睑,清楚地知道这是所有计划中失算的一环。

看着他格外清瘦的秀丽容颜,溶解在心中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重华沉吟良久,终于将藏在心中许久许久的问题问出口来:“今天他们派人袭击了我。”

缁衣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地苦笑出来,“终于还是动手了啊……有什么收获没有?”

重华点点头,看向他的眸子深邃。

“缁衣,你后悔了?”

抬起头来,凄然一笑,缁衣将怀中的柔软躯体紧紧抱着,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静静地说着身处这混浊黑暗的人心之河中,如果不沉沦就只有随波逐流。

无论是在哪一边,都是一样的污秽,所以哪一边都无所谓不是吗?

“我不后悔……”

幽幽的语声倾诉了多少无奈,可惜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如此就好。”男人说着,随后转过身去,慢慢向自己所居的东厢走去。

缁衣垂下头去,慢慢举起瑞琼的手,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轻轻碰触着那冰冷到了极点、却也炽热到了极点的手背,一瞬间天旋地转,心跳失常。一阵阵麻痹的感觉从他的唇边传来,传入心中,似乎呼吸也停止了,缁衣大睁着眼睛,感觉到清晨格外清冷的风夹杂着飞散的落叶穿过发际,吹起当时感觉到的火焰。

缁衣抱着她的身体就向后倒去,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心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躺在散发着泥土和树叶、以及点点残留的梨花香味的地面上,墨色长发铺满胸膛,少女特有的沁香渗入鼻端,细细的手指压在心脏的位置上,却让心跳更加剧烈。

“……对不起,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们命中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风儿吹起,引起那边池塘里开得正盛的荷花一阵颤抖,可以听见露珠滚落的声音……

闭上眼睛,感觉到心头难以言语的温柔,滴落寂寞的心湖,荡起涟漪,蔓延……

之前那些甜蜜的语言,还有那份炽热的情感,对她对自己而言,都只是黄粱一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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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46:23 PM《穿越文合集》第六章 山盟浮云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七章 荼縻花事

八月初的时候,端王府的聘礼就陆续送入德郡王府,大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络绎不绝,看得人眼花缭乱,而那个宗礼贝勒也理所当然地自由进出。

自那一夜起,瑞琼就避着缁衣,不想与他见面。不是害怕他再下毒手,而是害怕一见到他就忍不住伤心。

那一日猛地惊醒,就发现自己睡在床榻之上,急急忙忙奔出,见到服侍自己的夜香问起缘由,这才知道是缁衣抱自己回来的。

对了,自己好歹也是多罗格格,如果随随便便被杀害,自然在这个德郡王府无法立足。如此一来,不要说什么端王府陷害阿玛的计划了,就连自身的性命都堪忧不是吗?所以没有杀掉知晓内情的自己。

如此一想,却更是觉得伤心,伸手抚摸着衣领遮掩下的脖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先前窒息一般的痛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缁衣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他对自己的好全都是装出来的不是吗?但是……但是尽管如此,自己却还是一心想着他,甚至想要借着伤害他来让自己遗忘他,谁知道陷入最深的却是自己,受伤最深的也是自己。

如果他不是宗礼的弟弟,如果他不是端王府的人,如果他不卷入这场纷争中,自己哪怕违抗皇命也要和他在一起,但是事实却偏偏不是……

“格格,贝勒爷来了。”

窗外传来夜香的声音,满是无奈,和自己一样,她也不喜欢那个油腔滑调的贝勒,虽然她不知道隐藏在那副假相之下的真实性情。

本想说不见的,但是转念一想,一瞬间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在宗礼的身上,那家伙如此这般,设计陷害阿玛,抢走缁衣,如果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当下嘱咐夜香进来为自己梳妆打扮,脑子中转动的却是如何要宗礼好看这种念头。

虽说是赌气,但是当时说出口就后悔了,尤其是对缁衣说出自己奉旨要下嫁给那个家伙之后,更是后悔得不得了。缁衣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受伤,反而是自己伤心欲绝,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她本来就是好胜倔强的性子,如此追根究底地一算,这笔账自然算到了宗礼的头上。

“格格,瑞琼格格,我来见你了。”

屋外传来男人热烈的语声,却只是让瑞琼皱紧眉头,说不出的厌恶。

“格格……格格……”

看着她如此阴郁的容颜,夜香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不要把担心的话说出来。看看伺候自己的奴婢一脸悲伤,瑞琼看了看铜镜中自己扭曲的容颜,叹了口气,微微一笑,却依然掩盖不住忧伤。

一向是爱己所爱,恨己所恨,爱亦越深,恨也越深。

本来以为自己是洒脱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居然也和别人一样儿女情长难以解脱。不过缁衣他联合宗礼还有端王爷要害阿玛,这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他们存活在世上一天,那么阿玛就危险一天。

如果他们不在了有多好……

轻轻叹息着,为脑中突然涌现的想法吓了一跳,瑞琼摇摇已经肿胀的头,想把一瞬间的邪恶想法驱逐出去。

“格格,格格……”

慌忙将手中的铜镜放下,瑞琼拉展衣衫,走了出去。门一打开,就看到天光灿烂下冲自己微笑的青年,明明是如此端正的样貌,却只觉得厌恶从胃部涌出,压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瑞琼格格,我这两天想你想得紧啊……”

宗礼热烈的目光看得她身子发痛,而那只放肆的手也摸向她垂落的手,大胆得很。瑞琼脸色一沉,挥手打开那家伙的手指,后退三步。

“宗礼贝勒,请你放尊重一点!”

宗礼先是一愣,随即“嘿嘿”一笑,也不以为恼,“过不久就是皇上六十大寿,到时候皇上会亲自将你指婚于我,算算时日已不足二十日,聘礼也都送到了府上,如此亲昵一下又有什么好避讳的,瑞琼格格你平时任性大胆,怎么这阵子却害羞起来了?”

羞你个头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