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到殿外,高铭和慕容彦泽并肩,而朱勔则走在两人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不见他俩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是些逗趣的废话,便超过两人径直走掉了。

慕容彦泽看不懂高铭的操作,“你为什么要跟朱家过不去?他背后可是蔡太师。”

“我知道。”高铭道:“我纠正一点,不是我找他麻烦,而是他弟弟主动挑衅,我还惯着他吗?我费了很大劲,才混到今天的位置,我还得跟朱家装三孙子?我图什么。”

“费了很大劲?我看你也没费劲啊。”慕容彦泽道:“另外,蒋敬不愧是神算子,算账确实快,陈年老账都翻出来清点了一遍。这一算不要紧,我也知道了,杨公公可真有钱啊。明明用不了那么多钱,都是谎报瞒报。我下手可不像他那么黑。”

“钱啊,够花就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来攒去也未必是给自己攒的。”

慕容彦泽没听明白高铭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只是简单的感慨,“就是,他一个太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又没儿女能继承。”

两人在宫门外分开后,慕容彦泽就坐车走了,而高铭站在原地,看着要下雪的灰蒙天下,展开手心,里面是另一枚雕刻好的核桃。

其实他原本打算,如果今天是梁师成送他们出来,打算送给他的,可惜朱勔突然到来,打乱了节奏,只能哪天去一次他家了。

几日后,皇帝再次外出去了李师师那里,梁师成不用跟着伺候,有空闲时间到了宫外自己府邸内。

傍晚时分,下人来报,说皇城司高大人求见。

梁师成不禁纳闷,让人将高铭领了进来后,笑着迎上去,“高大人怎么想起来莅临寒舍?”

高铭坐下后,品了口茗茶,就拿出一个径直的小盒子,只有掌心那么大,“不方便说,公公打开一看便知。”

梁师成好奇的打开,就见里面竟然是一枚核桃微雕,想起前几天高铭给官家的那枚,梁师成笑着摇头,“我可不敢收,高大人,还是献给官家吧。”

他岂敢和官家收下一样的礼品。

“这枚可不敢献给官家,公公仔细看,就知道了。”

梁师成就拿这微雕核桃仔细一看,不禁愕然,这枚核桃上雕刻的和官家那枚的不同,是两个男子坐在一小舟上饮酒,清风明月,江水滚滚,两人似是一边在饮酒,一边在交谈。

而核桃上更有一行小字: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

梁师成一怔,“这、这是……”

核桃上的这句话他太熟悉了。

高铭假意告了个罪,“冒然叫人雕刻了令尊写《赤壁赋》时的影像,希望梁公公不要生气。”

苏轼所做的《前赤壁赋》,描述了他和友人乘舟饮酒的情景,此时活灵活现的出现了在核桃上。

那个举着酒杯衣衫袒着的洒脱男子就是梁师成的父亲苏轼。

不管他们之间血缘关系的真相到底如何,但是高铭这个行动无疑对梁师成表示他相信这点。

况且他爹高俅在苏轼门下做过事,突然赠予梁师成刻着苏轼的影像的核桃并不突兀,这里面的形象,他可是参考过他爹的证词的,保证尽量还原。

那句“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

即是讲清风明月不要一文钱,是造物主所恩赐的没有穷尽的宝藏,我和你可以一同享受。

苏轼已经辞世,但这清风明月还在,看着这核桃,念着这句诗词,仿佛父亲就在身边一般。

梁师成瞅着手中的核桃,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对高铭语气感激的道:“谢谢高大人,真是份称心的礼物,我一定好好保存。”

送礼就要送到对方心坎上。

梁师成喜欢,那么高铭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告辞离开。

出了梁府,高铭心道,当佞臣爽是真爽,累也是真累,大晚上还得来梁师成这里搞公关。

对了,他回去还得去花荣那里坐坐,两人各有忙的,得有一两天没好好说话了,再顺带问问史进的状态。

唉,他这一天天的,可太忙了。

第96章

高铭正要上马车, 就见花荣骑马从胡同口来,不禁有点吃惊的道:“你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出来迎迎你。”花荣下马笑道:“等你也不回来,便来看看你。”

“那跟我一起坐车吧, 别骑马了,怪冷的。”高铭就叫花荣和自己上了马车,两人并肩坐着。

“我真是太不容易了,跑前跑后。”高铭抱怨道:“对了, 史进在军中还习惯吧?”

“表现不错, 应该是随梁山征战,以后养成了在军中生活的习惯, 跟在梁山时的感觉不同了, 稳重了一点, 嗯,一点。”花荣点评道。

“那就好。”高铭懒洋洋打了哈。

花荣道:“马上过年了,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给你。”

“我没什么想要的。”

花荣挑眉, “不意外。”

高铭什么都不缺, 他花荣能搞到的东西,高铭几乎都唾手可得。

高铭笑道;“怎么你想送我礼物?”他拿起身上的玉佩甩了甩,“这是你全年元宵节送给我的,我一直戴着呢, 你就别破费了。”

“既然你这么说, 那我就省点钱, 什么都不送了, 省钱买房子。”

高铭心里一空,哼道:“你就好好攒钱买房吧。”

花荣笑问他, “不想我搬出去?”

高铭又打了个哈欠,“困了, 歇一会。”压根就不回答,脑袋靠着车壁,但没过一会,马车遇到了一坑,颠了一下,他脑袋便磕了一下,不免咧嘴。

花荣便将高铭脑袋揽过来,靠到他的肩膀上。

高铭抬眸瞧了花荣一下,没有抵触,而是安心闭眼休息。

——

朱勔和高铭交锋,没占到一点便宜,除了把弟弟从开封府放出来,没叫他在里面过年外,连高铭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而他没和蔡京商量就直接面圣,也让蔡京这个权相心生芥蒂,虽然事后朱勔反应过来,携礼谢罪,但蔡京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

蔡京心里多少记着是高铭帮他抢回了生辰纲,而且主谋晁盖招安之前死得蹊跷,蔡京就当是高铭无心帮他报了仇。

况且高铭是小辈,有他爹的面子在,他也不好排挤一个小辈,再者,他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怎么能和高铭这个毛头小子一样讨好皇帝,两人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所以他对高铭这个人,无感中略带一丝好感,仅此而已。

朱勔碍于蔡京的威慑力,在东京过年的时候不敢再对高铭出手,任由骂他的戏文还在茶楼内轮番上演,只恨不能早点离开东京,回自己的地盘去。

杨戬可不一样,他憋着一股劲儿的要搬回一局,终于在过年的时候出手了。

这日,高铭又在御驾前伴游,一同在场的还有郓王、梁师成、慕容彦泽和杨戬。

杨戬照准时机一脸谄媚的道:“官家,老奴想献给官家一件小玩意。”

杨戬每次献出的玩意也都是很妙的,时逢过年,赵佶自然也想收点礼物,“呈上来吧。”

杨戬就叫两个小黄门端着一个苫着布的盘子走了进来,“官家,其实这就是一个寻常的摆件。”

赵佶掀开苫布,就见苫布下面是一块冬瓜大的玛瑙石。

通体呈现淡淡的橙红色,晶莹剔透,耀耀闪光,而石头的形状更是别致,像一条跃起的鲤鱼。

只是能看得出来,这块石头乃浑然天成,身上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

高铭心道,过年送一块锦鲤石,确实寓意不错。

赵佶本就酷爱奇石,不是别致造型的都不看一眼,这块石头,他自然十分喜爱,“是块巧石!”对郡王道:“你看如何?”

父皇喜欢,郓王自然不能扫兴,“确实精妙绝伦。”

高铭做出羡慕的样子,“这块石头价格不菲吧?”

杨戬之前给赵构进献过一块大石头,自称价值三百万贯,而赵佶听到这么贵,大大的赞赏了他。

所以这块鲤鱼造型的石头,价格本来就不便宜,他当然更加夸大:“呵呵,并不贵,只需二百万贯,就这样,还极难寻到。”

赵佶暗暗点头,值这个价。

“杨公公真是有钱啊。”高铭由衷感慨道:“相比之下,我献给官家的核桃微雕就不值钱了,只是一块寻常的核桃,匠人也是梁山时的手下,雕刻费只收了我一个打折价。别说两百万贯,才两千贯。太有钱了,太有钱了。”

杨戬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之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做的,官家从没说过什么,“对官家,自然要倾其所有的进献宝物才是,怎么能像你一样不舍得花钱呢。”

顺便还踩了高铭一脚。

高铭叹气,“我倒是想,可我每个月的俸禄也才四百贯,什么时候能积攒下几百万贯啊。”

慕容彦泽啧啧称是,“杨公公太有钱了,大手笔。”

高铭说完,瞅向赵佶,你就没觉得这件事不对头么?杨戬哪里来那么多钱?他一个太监薪俸可怜,一出手就是几百万。

高铭自认为赵佶对他现在的好感度,可以做那个点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了,“恐怕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句话是清朝才有的,赵佶并没有听过,一瞬间,只觉得好有道理。

手下人有贪墨,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没钱拿谁肯办事。

但现在赵佶的感觉是,杨戬一出手就是几百万,是不是薅自己这只羊薅得有点太狠了?

之前杨戬屡次大手笔进献都没事,是因为没高铭这么个人,其他人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的,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另外一些空有正义感的,人微言轻,才对杨公公发难,就被心生反感的赵佶给收拾掉了。

可高铭不一样,他说的话,赵佶是听的。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如今高铭就是个在官家跟前“搬弄是非”的坏人、

关键这个坏人还特别能战斗,巧舌如簧。

杨戬大惊,高铭你不是来抢佞臣这碗饭吃,你是吃了饭还要砸锅,不让别人吃啊!

梁师成瞅准时机,假装什么都不懂的笑道:“高大人真是妙语连珠,这话,之前我可从没听过。”

杨戬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道:“买石头的钱,老奴朝钱庄借了不少,亲戚间也凑了许多。”

赵佶冷淡的道:“朕都知道了,不必解释。”

郓王看高铭,仿佛在说,你就这么恨杨戬?

高铭缩了缩脖子,装作看不懂郓王的眼神的样子。

郓王就没再看他了。

赵佶嘴上没说什么,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等这些人都走了,梁师成叫人将这块石头搬到了皇帝自己的寝宫。

赵佶看着这块昂贵的石头,越看,耳边越是高铭的那句,“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块是石头是用他的羊毛买的吧。

——

因为上一次的茶馆招惹了朱家,史进听从高铭的吩咐就算休假进城也不往茶馆附近走。

他进入一家酒楼吃饭,见楼梯口有几个人盯着他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他心中不安稳,大吃了几口后,起身离席,谁知道在楼梯口盯着他的人,见他走了,竟然胆大到跟了上来,这就让史进很不悦了。

于是走到后巷内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脚下步子稍微一停,迅速转身,揪住一个跟着他的男子的衣襟,“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如果是朱家的,就选个地方,好好打一场,不要鬼鬼祟祟的跟着我!”

“误会误会,我们不是朱家的人,我们家主人另有其人,他想结识公子,公子若是愿意,请跟我们去一趟。”

“你家主人是谁?”

这人赔笑道:“我家主人,之前与公子有一面之缘,你去了就知道。”

史进狐疑,但他向来胆子大,如果对方是朱勔的鸿门宴,他就杀将出来,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如果不是朱家,,他则好奇究竟是谁想见他。

乘坐马车往城中心去,两人从一个大宅子的角门进去。

不是正门,史进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家,但这户人家的院落布局和院内的假山水榭布置来看,绝对是富奢人家。

到了一个厅堂,史进进去看到了一人坐在交椅上,正是在茶馆见过的大胡子。

他旁边站着两个凶悍精壮的武师,“王爷,您就是让我们跟此人比试吗?”

王爷?史进一怔。

邵王捋着自己的胡须,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阿哥真是难找,我派人在这茶馆附近的街头巷尾,寻了你多日。本王那日在茶馆见你身手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军人?”

“小人姓史名进,在骁锐军中做个牙将。”

只是个牙将,级别不太高,不过没关系,再提拔就是了,“你是擅长赤手搏斗还是使用刀枪棍棒打斗”

“三尖两刃刀。”

“哦,这可是稀罕的兵器,如今还是用枪的人更多。”邵王见史进手中没有兵器,“看来你今日出来没带兵器,不过不用担心,本王家里有百般兵器,这三尖两刃刀自然也有。”

邵王叫人拿来兵器给史进,吩咐道:“你与这两个人比试,叫本王看一看,先不用马战,只平地打便好。”

史进说不紧张是假的,事实上,他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但目前这个情况,赶鸭子上架,王爷叫他比试,他没有选择。

史进师从禁军教头王进,学得一身本事,加上又征讨王庆和田虎,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邵王府里的两个武师的功夫在他看来,都是花拳绣腿,空有花架子,速战速决,没几个回合,就将两人打翻在地。

“好!好!“邵王拍手称称快,喜不自胜。

真是一员猛将,太合他的心意了。

说罢,他不自觉的去看旁耳房内。

因为他刚才命人将女儿请出来,让她在里面偷偷看这个人比武。

前几天在茶馆遇到,他就很中意此人。

现在结果出来了,史进的武艺叫他满意,样貌应该能叫女儿满意,这不就是自己寻寻觅觅的好女婿么。

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忘记问这人是否婚配了,赶紧问道:“你成婚了吗?”

史进如实回道:“没有成婚。”

就像寨主说的,身为一个强盗谁愿意嫁给他?就是李瑞兰也是拿了他的钱,知道他是梁山强盗就不搭理他了。

后来去打王庆和田虎,等他打完两场仗回来,李瑞兰已经嫁进商户人家做小了。

邵王大喜,“这就对了。”

史进不知道邵王觉得哪里对了,莫名其妙的看他。但心中也嘀咕,难道邵王想给自己指派个女子做媳妇。

忽然邵王一皱眉,谨慎的道:“你不是断袖吧?”

史进不明白王爷何出此言,马上道:“绝对不是。”

太好了太好了,不是断袖,没有娶妻,又是禁军中的牙将,这事妥了!

此时,邵王径直起身,去了旁边的耳房,见女儿凝眉坐在窗前,便笑道:“你觉得这人如何?“

普宁郡主真是哭笑不得,他父王这是月老上身了吗?非得一次次给她做媒,但转念一想,距离上次招赘花荣不成,已经过去了许久,可能他日子过得太顺,他那颗心又活了起来,“父王,我……”

“诶,别你啊你啊的,你就直说吧,这次的不丑吧?“

普宁郡主瞧了眼窗外站着的年轻男子,丑肯定是不丑,比不上之前那个花荣,但也是个五官端正,眉宇俊朗的男子,“当然不丑。”

如果她第一次就嫁这样的丈夫,现在肯定老老实实过日子,哪里会和离。

邵王满意的捋胡须,“父王也很满意,你说招赘他如何?”

“可是不知道他的底细,您就想把我嫁出去吗?”

邵王笑道:“他是禁军的牙将,底细朝廷已经先调查过了,错不太多。”

不过,一想,或许有遗漏的地方,叫女儿先等,他自行出去再去找史进。

史进见王爷进了耳房又出来找自己,一看就是找自己有话说,就迎了上去,“王爷

邵王道:“你家哪里人士?在入禁军之前都在做什么?”

史进不敢隐瞒,“我家住华阴县。之前在少华山落草,后来去了梁山入伙,招安后,去打了田虎和王庆,如今两场战役都结束了,被高大人举荐进了禁军。”

史进说完,再抬头看邵王的脸色,就见他邵王原本养尊处优的白皙的面孔,此时呈现紫红色,颇有点像朱仝的脸色了。

“你、你……“邵王只觉得头昏眼花。

史进之前竟然是强盗?后来招安了,才入了禁军!

怎么会这样?!

他这是什么运气?

第一个郡马,他喜欢,女儿不喜欢,因为相貌丑陋

第二个郡马,他不喜欢,但是女儿可能喜欢,可惜是个断袖

第三个郡马人选,他喜欢,女儿也可能喜欢,可惜少华山和梁山的强盗出身,虽然官家赦免了他的罪过,但身家跟清白一点不沾边,黑成锅底了。

他怎么能把女儿嫁给做过强盗的人?!

啊啊啊,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旁边随从王爷这个脸色,根本是发病的前兆,都担心的询问,“王爷,王爷?要不要搀您去休息?”

“本……本王“他心碎的看了眼史进,想撑着轻描淡写的摆摆手,谁知道手提起来,下一秒整个人都头晕目眩,直接朝旁边栽去。

“王爷——”

“父王——”

普宁见他父王突然栽倒,赶紧提裙从旁边的耳房跑了出来,直奔邵王跟前,焦急的问道:“父王,父王——”

史进看到她,不禁一怔,他从没进过这样雍容华贵的女子,哪怕现在她满面焦急,但都掩盖不住良好的出身自带的从容和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