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轻声叹气,好像在可惜。

高铭没接茬,往卧房的方向走,花荣就陪他一起走,顺便聊杨戬抄家的事。

东京城内这几天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这个了,不知道这事的,都不好去茶楼喝茶。

“我听外面说,是你对官家死谏,官家才下令关押杨戬,并帮他的家给抄了。”

高铭心想,花荣这是听了他故意叫时迁散播出去的通告。

不过,花荣都知道了,说明效果不错。

“是么,没想到外面的人还会说我好话。”高铭揣着明白装糊涂。

“外面其实早就不应该用老眼光看你,谁都会变的。”花荣道:“反正现在都说杨戬是你扳倒的,对你称赞不已。”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什么时候都适应。

两人并肩走着。

这时高俅从书房出来,远远看到儿子和花荣的背影,满意的想,有品行好的朋友引导,品行的确好多了,以前专门垂涎别人的老婆,可自打认识花荣,再没惹过这样的麻烦。

花荣将高铭送到他院子正屋门口,看到高铭进去了,才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他骑马出了太尉府门,朝街口去了。

忽然,他看到一辆朝这边驶来的马车,车窗帘子掀起,露出一个有几分面熟的面孔来。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双桃花眼正好奇的瞟来瞟去看周围的街景。

在哪里见过呢?猛地,花荣想起来了,这不是殷天赐么。

高铭叔叔的小舅子。

当初他错把高铭关进大牢,花荣受老都管委托去劝高铭出来,当时作为罪魁祸首的殷天赐就在场,因此见过。

但显然,殷天赐不记得花荣了,见他瞧自己,还探头问道:“请问,太尉府在这条街上吗?”

花荣一指前方,“马上就是了。”

他就见殷天赐长舒一口气,“总算到了!”

他瞧着殷天赐的车队从自己身旁经过,朝太尉府行去,才骑上马走了。

这殷天赐来做什么?

高铭睡到下午才醒来,然后就发现家里多个人:殷天赐。

他叔叔高廉的小舅子。

他亲自掌掴教育过的家伙。

当初高铭去高唐州见他叔叔的时候,他俩有点过节,被高铭教训过,于是今次见面,殷天赐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作揖,拜了再拜。

高铭品着茶,“你不是在济州读书么,怎么跑东京来了?”

“回衙内的话,我在济州读书有点起色,我姐夫就推荐我到国子监,叫我深造。我今天才到东京,不敢拖延,立刻登门拜访太尉和衙内。”殷天赐赔笑道:“我到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花荣,他说太尉不在府中,但是衙内在,我就一直等您醒来,希望没有搅扰到衙内休息。”

原来殷天赐来东京读书了,那么今天来,就是来拜码头了。

殷天赐说着,回头看两个仆人手里托着的锦匣,“这是我姐夫托我带来的,是给太尉和衙内的一点孝敬。”

高铭轻描淡写道:“叔叔真是的,都是一家人,带什么礼物啊。”给侍从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端到后面去了。

殷天赐开始了例行的寒暄,“自从上次分别,我就一直牵挂着衙内,尤其听到消息说,衙内在青州遇害,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高铭心想,你可得了吧,我又不是你爹,你替我掉什么眼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行了,你下去先休息一下,晚上等我爹回来,我给你引荐一下。”

殷天赐就是来拜码头求罩着的,听说可以见太尉,十分高兴,“多谢衙内,多谢衙内。”

“不管你在高唐州是个什么德性,但到了东京,你给我老实点,要是你故意找别人的麻烦,别怪我不管你。”

殷天赐自打被高铭收拾了,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东京里藏龙卧虎,他哪敢造次,连忙道:“衙内吩咐得是,我一定老老实实的读书,绝对你给您惹麻烦。”

高铭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摆了摆,吩咐老都管道:“带他下去休息。”

虽然殷天赐只是高廉的小舅子,但也算高家系的人,所以高俅听说有这么个人,还是见了他,看在弟弟的份上,说了几句好话,又留他吃饭,才叫他走了。

对初到东京的殷天赐来说,榜上了高家这株大树,心里也有底气了。

他知道东京的厉害,不是他们小小的高唐州任他为所欲为,所以他知趣的夹起尾巴做人。

不过,他不欺负人,也不能叫别人欺负吧。

如今高家是整个东京最吃手可热的家族,不用殷天赐宣扬,他跟高家沾亲带故的消息就传遍了国子监。

果然没人敢欺负他,他的国子监生活顺风顺水。

但正因为太顺了,导致很是枯燥无聊,一枯燥就想琢磨点别的,比如寻找一个气味的同伴。

很快,还真叫他发现了一个,此人就坐在学堂最角落的位置,经常会抱着肩膀打瞌睡。

从殷天赐的角度,正好看到他低头露出的好看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

自此之后,他总是下意识的看他。

有一天,这人也发现了,但不禁没生气,还朝他眨眼一笑,眼睛里很有内容。

这是有戏啊。

等休息了,殷天赐就和他上去搭话,通过交谈,殷天赐知道这人叫江颜,东京本地人。

聊得热络,江颜低声朝他笑道:“我看得出来,咱们是同道中人,咱们去僻静的地方吧,这里人多。”

殷天赐乐不得的点头,随着江颜逃学出了国子监,到了一条僻静的胡同。

殷天赐乐不可支,“我目前住的地方,就离这里不远,咱们去我那儿吧。”

谁知道江颜一笑,“行啊,你打赢了我,我就跟你去。”

殷天赐一愣,“啊?”

话音刚落,就见江颜朝他扑来,直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揪住他的腰带,一用力,竟然把他给从地面上抓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猛地扔了出去。

殷天赐狠狠的落在地上,差点以为骨头被摔断了,好半天才爬起来,怒火中烧,“你有毛病吗?!”

谁知江颜笑嘻嘻的走过来,“生什么气,再陪我玩两招吧。”

殷天赐朝他摇手,“不玩了,不玩了。”

江颜的脚步没停下。

殷天赐感到自己被遮蔽在了江颜的影子中,看到对方脸上的阴暗的笑容,他惊叫:“你别过来啊——”

——

江颜神清气爽的快步走进后院。

正巧碰到管家出来,“诶呦,你可回来了,老爷从刚才起就找你,赶紧过去吧。”

江颜脸上不动声色的应了声,但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反感,刚才的喜悦都不见了。

他刚一在正房里露面,就听里间一个上岁数的声音道:“是不是我的颜儿回来了?”

江颜走上去,“老爷。”

朱冲一脸担心的道:“真是,接你的马车不见你的人,你逃学去哪里了?”

“就是随便逛逛。”

朱冲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江颜只好坐下。

朱冲敏锐的发现他拳头上有伤,心疼的捧起来吹了吹,“你是在哪儿磕的?”

“不小心罢了。”

现在他的身份,一言以蔽之,东南王朱勔的父亲朱冲的男宠。

朱老子年轻的时候靠伺候老道士得到一副药方,自此发家,后来贿赂蔡京,让自己儿子朱勔获得了江南应奉局的好差事。

但有些东西是一辈子的事,朱冲娶妻生完孩子,就全心全意的经营自己的爱好了。

朱冲府里男宠无数,但目前最得他喜欢就是江颜。

要什么给什么,还帮他造了个假身份,送进国子监读书。

在大宋朝不读书不行,读书是升官发财的必要阶梯。

朱冲心疼的道:“你小心着点啊,等你从国子监出来,我在我儿那里给你找个营生做,你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愁了。”

江颜只是嗯了声。

他今天狠揍的那人叫殷天赐,是高俅弟弟的小舅子,算是高家一系的。

高衙内不是很厉害,很不好惹么,还不赶紧来找朱家麻烦。

——

这一日休沐,花荣买了目前茶楼中最受的戏剧的票请高铭看。

高铭去之前就有不好的预感,最火的?

难道……

等到坐下,戏目一开始,高铭内心就忍不住喊了一声:果然是自己提供提纲叫萧让执笔写的这个。

因为杨戬覆灭,这剧竟然乘着这股东风大火了一把。

高铭如坐针毡,没看完就借口饿了跟花荣离开了。

一出门就买了小吃,两人一边吃一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闲逛,看到有意思的铺子就进去转转。

突然,花荣诶了一声,指着前方道:“那个人是不是殷天赐?”

高铭顺着他的指引一瞧,就见前面一个医馆前,一个酷似殷天赐的人由小厮搀扶着,踉跄着正要钻进一辆马车。

为什么说酷似呢?因为这人鼻青脸肿,跟原来的模样有点差距了。

“是他吗?”

花荣下了结论,“是他,没错。”

高铭盯着殷天赐,突然一拍手,“有了!”

“什么有了?!”

“新扇面的主题!”高铭道:“熊猫。”

花荣不知道什么是熊猫,但高铭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称呼,他也没多想,“他被人打了?”

高铭耸肩,“看来是了。”

不知道哪个热心的东京市民,叫殷天赐学做人。

这时殷天赐也注意到了高铭,愣了愣,良久突然委屈的干嚎道:“衙内,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高铭直言道:“你请客,我们就听你诉苦。”

一刻钟后,酒楼雅间内。

高铭看着被人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殷天赐,“不是告诉你别为非作歹么?!”

“冤枉啊——这根本不赖我——”殷天赐嘴唇一道口子,说话幅度大了,疼得直吸冷气。

他慢慢的将发生的事情说了。

高铭一脸淡定的听完,“哦。”

殷天赐绝望了,他觉得衙内就是来蹭吃喝的,根本没想帮忙,不由得从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中流出了泪光。

他吸了吸鼻水,“我可怎么办啊?江颜连续几天都以玩闹的语气打我。”

衙内不帮他,他在东京又没势力,连个肯为他出头的朋友都没有,擎等着挨打。

花荣道:“他几个人?”

“一个就要我命了,还几个?!”

“就一个的话,你打回去便是了。打疼他,他下次就不敢了。”

高铭不是很关心殷天赐的死活,随口道:“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当初怎么戏我的?我就是没武功,否则也打得你满地找牙。”

当然,他也没吃亏,后来都找回来了。

花荣一愣,惊讶的看高铭,然后凶狠的看殷天赐。

他明白当初为什么高铭要大闹高唐州了。

他凝眉看殷天赐,“你是断袖?”

殷天赐不是很喜欢花荣的语气,“是又如何,跟你没关系吧。”然后对高铭苦着脸解释,“那都是误会,真的。况且我现在改了,这次,我真没有强迫他,本来以为你情我愿,谁知道他突然就来打我!”

见高铭根本不想搭理他,正绝望,却听花荣道:“不如我来教你,你学几招,打回去。”

殷天赐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对花荣态度又变了,“真的?你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师父。”

“真的。”花荣承诺道:“我会一直教你,直到你打赢为止。”

殷天赐高兴的忙道:“太好了,我记得你是武进士,我一定跟你好好学,江颜的个头体重跟我差不多,我就不信打不过他。你可别教到一半嫌麻烦不教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教会你!”花荣打包票,“我肯定比你有毅力,一旦教起来,就得看着你出徒,你想半途而废都不行。”

高铭拽了下花荣的衣袖,“得了,你别公报私仇。”

借着搏击教学,让殷天赐吃苦头。

花荣装糊涂,低声笑问道,“什么私仇?”

高铭眯眼瞥他,心道,明知故问!

第99章

在梁山的时候, 花荣就因为差不多的理由把周通揍了一顿,下手一点不留情。

殷天赐瞅着可没周通皮糙肉厚抗打,高铭的意思是叫花荣手下留情, 现在殷天赐已经是熊猫了,别再给打成爬行动物,下半辈子不能直立行走。

“总之吧,你有点分寸。”高铭压低声音道。

花荣一笑, “我心里有数。”

殷天赐见他俩嘀嘀咕咕的, 虽然好奇,但他惧怕高衙内, 也不敢多嘴问。

等高衙内和花荣说完了话, 他才出声道:“花荣, 那咱们就选个时间抓紧时间吧。”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正好有时间,就今天吧。”花荣看了眼窗外, “时辰还早, 足够训练一次的了。”

殷天赐报仇心切,就像任何初学者一样,满腔热情,病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只要一出手马上就能领会精髓, 用不了几天就能学有所成。

“那就今天!”殷天赐抬起胳膊轮了一下, “而且刚才在一贯看完大夫,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花荣将酒盅里的酒喝净,看着殷天赐点了下头。

高铭托着腮帮, 向殷天赐投去一个怜惜的目光,你还是在医馆提前挂明天的号吧。

高铭今天也休息, 随着花荣一起去殷天赐那里看现场教学。

果不其然,花荣向殷天赐传授的第一个理念就是:要打人,要先学会挨打,这样别人再打你,你就不会害怕得躲避了,这样才能找到空隙进行反击。

高铭挑眉,好了,剩下的就是殷天赐鬼哭狼嚎时间了。

等到天黑,花荣和高铭离开的时候。

殷天赐很好的完成了今天的教学内容:挨打。

之后的几天,花荣严格遵守了老师应有的师德,全心全意的对自己唯一的徒弟教学指导。

殷天赐受不了了,因为他很快发现花荣比江颜可怕多了。

而且花荣也确实惯行他当初的承诺,要么不教要么就教到底。

不想学了?门都没有,老师请来容易,送走难。

殷天赐算是明白了,一天不打赢江颜,一边就不能把花荣送走。

这一天,殷天赐在下学的时候,已经尽最快的速度的逃跑,但还是被江颜给逮住了,“诶?你又要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猛地一看江颜好像是笑眯眯的,但眼神却空洞冰冷。

殷天赐这几天挨花荣的训练,已经够难受的了,又被江颜没安好心的给找麻烦,当即就恼了,一抬手就往后打了一拳,万万没想到,这一拳竟然没打空,而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江颜鼻子上。

“有点意思了。”江颜擦了下鼻子流出的血迹,冷笑道:“说真的,你和我设想中的有点不一样,还以为你会哭着去找援军。没想到,你自己硬抗下来了。”

殷天赐输人不输阵,“狗东西,真以为我怕你吗?!”说罢,向江颜发动了进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他,而不是像每次一样被动挨打,找机会逃跑。

江颜吃惊的一怔,随即冷笑道:“有种!”

……

两刻钟后。

殷天赐再次鼻青脸肿的走出巷子,但和之前不同的是,他已经能看清江颜的出招来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比他前出手。

更坚定了他练习的不灭念头。

而且明显花荣比江颜可怕,为了让花荣提早住手,他更愿意面对江颜。

渐渐的,从被动挨打,到能还击一点,到他竟然能抓住江颜给上几拳,最终到,他能把江颜踹翻在地猛捶,付出的不是汗水,而是实打实的血泪。

终于一天,他一脚踹出去,江颜拿胳膊一挡,接着就见他呲牙咧嘴,似是痛得不行,甚至不能再打,转身就要跑。

殷天赐岂能错过,朝他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