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见凌振朝那院子走去。

高铭也回归到人群中,特意站到了萧文殊身旁。

萧文殊用余光瞥了眼高铭,才侧过脸,皮笑肉不笑地道:“久闻高大人威名,今日得此一见,真乃人中龙凤。”

高铭却没闲心跟他客套,见四周的人注意力都在凌振身上,身子朝萧文殊倾斜,低声道:“那日离开辽国,我曾说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找兀术。”

他相信他们离开那天,就凭耶律大石的心思,不可能不派人一路监视。

他的话一定传到了耶律大石耳中。

萧文殊听了,挑眼看高铭,“哦?”他知道,兀术就是金国那个混账完颜宗弼。

“不过,兀术有点忙,来不了了。但无数的弟弟阿鲁,汉名完颜宗强却答应来宋国了。”高铭笑眯眯地看萧文殊。

萧文殊却笑不出来,直勾勾盯高铭,“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公然勾结女真?”

“我们给过辽国机会的,但是你们不珍惜。我说要去找兀术,但你们还是让我们离开了,与其说是我们大宋的选择,不如说是你们辽国的选择。”高铭道。

跟辽国何谈失败,倒是让完颜宗强等人来大宋国,有了合理性。

辽国就算知道,也怪不到大宋头上,是他们逼宋国选择了金国。

甚至提前给了他们提醒,谁叫他们不珍惜。

萧文殊情绪再不似刚才冷静,“你们——”

“先不要说话,看前面,就有好戏了。”高铭说完,目不斜视地看前方的凌振。

萧文殊憋了一肚子气,一边看凌振,一边对高铭道:“对于你们宋国这样的行为,我……”

你怎么样?表示强烈的谴责和愤慨?高铭心道。

这时,凌振在远处弯下了腰,很快就快速逃开。

萧文殊还在组织语言谴责高铭,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前方的高墙应声坍塌,泛起阵阵浓烟。

他愕然,要与高铭说什么全忘了,半晌才在心里喊,这不是真的吧?

这是什么?落雷?

高铭微微蹙眉,效果不如他想象的厉害,黑火药想要发挥威力,需要密闭空间。太平天国就惯用棺材装着黑火药,埋在城墙根下,引燃后炸塌了南京仪凤门,攻入城内。

高铭也参照此法,提前将黑火药装到箱子里,埋到墙根下面,然后叫凌振引燃。

太平天国能炸塌城墙,他则将将只炸翻了一个地主家的院墙而已,效果还有得进步,路子是对了,但技术上得继续钻研。

在高铭看来这效果差强人意,但是其他人却都看呆了。

迄今为止,火药都只有燃烧效果,爆炸效果那是见所未见的。

蔡京和童贯面面相觑。

郓王先反应过来,带头鼓掌,“好!太好了!”

其他人如梦初醒都跟着拍掌。

高铭则在这些掌声中看向明显被震惊到了的萧文殊,笑道:“希望你能将今日所见传达回辽国,是否考虑再回到谈判桌上,决策权在你们。”

第148章

萧文殊斜睨高铭, 内心对他的不满可想而知,不过,若是放在以前, 他还有发作的可能,但眼下这般情景, 不是他可以感情用事的。

萧文殊咬紧牙槽, 佯装淡定, “不知刚才引燃的是什么?倒是第一次见。”

他对宋国的火器还是有大致了解的, 像《武经总要》这样的书, 满大街都有, 他也买来看过, 但上面的许多东西,称之为奇思妙想更合适,离实战还差得远。

至于对夏的战争, 火器效果差强人意, 否则也不至于发射二十五万支之巨。

但他刚才看到的情景, 完全超乎了他的既有印象。

已经可以炸塌一段墙壁,这要是再多埋一点,岂不是幽州城的城墙都能叫他炸塌了?

高铭微微一笑,“无可奉告。”

但纵然高铭如此不客气,萧文殊也只能忍了,干笑道:“就是问问,这当然是你们宋国的秘密, 怎么能随便透露。呢。”

“所以,刚才我的提议, 还请使节传达回贵国。”高铭再次提醒。

萧文殊深吸一口气,“我一定将我看到的每一刻都详细转述, 当然,还有你高大人的话!”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辽国竟然也有一天要看宋国的脸色。

高铭又朝萧文殊笑了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便离开他,去了郓王跟前。

赵楷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见到高铭来了,连声道:“你昨天跟本王说,本王还不信,竟然是真的,有了这样的利器,大宋……”意识到辽国使节还在,将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中,但他想说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了这样的利器,大宋的军事将迎来一个大的转折点。

童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兴奋地道:“有了这个东西,攻城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他嘴角带笑,头微微抬起,眼神看着上方,满是憧憬。

高铭不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肯定在想他率兵打仗,炸开西夏国都城门,或者炸开幽云城门,凯旋后封王的风光时刻。

他心里摇头,能不能别整天寻思打仗?

打仗还不是为了谈判,如果能跟辽国谈判,何须动武?

打仗不花钱吗?

再说了,耶律大石作为未来横扫中亚的帝王级名将,如今还没被激活,一旦激活,可不是闹着玩的。

郓王大概也看出童贯在想什么,微不可查地撇了下嘴。

高铭朝赵楷道:“殿下,借一步说话。”两人踱出几步,单独说话。

高铭低声将刚才与萧文殊谈话的情景说了一遍。

赵楷瞄了萧文殊一眼,见他紧蹙眉头,心情应该跟天气一样阴沉得可怕,可见高铭刚才的以谈话给他的心理压力。

赵楷道:“你觉得能让辽国再开谈判之路吗?”

“我觉得差不多,萧文殊被震撼到了,他应该会尽数转达的。”

宋国有这么大的是变化,作为使节的萧文殊必当迅速通报。

赵楷笑道:“看来,咱们再走幽云的日子不远了。”

这一次,他还要去,并且一定要谈成。

高铭重重点头,辽国主动邀请宋国回到谈判桌上的日子指日可待。

此时凌振走了回来,立即被蔡京和童贯等人围住,上来就抛了许多问题,后来发现萧文殊竖起耳朵听,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要问也回到东京朝堂之内再问。

从整体来说,哪怕是蔡京跟童贯对今日所得的成果也是高兴的,毕竟他们是大宋的官,大宋强大了,他们心里也美。

最美的还属高俅,毕竟他除了朝廷重臣之外,还是高铭的父亲,属于双倍快乐。

甚至有点得意忘形,对蔡京等人笑道:“火器这边有了这等硕果,练兵那边也不会差到哪里,同样令人期待啊。”

事实胜于雄辩,童贯心里不忿,但不敢再说什么,万一花荣那边真取得了成绩,岂不是很打脸。

蔡京则笑道:“太尉这两个儿子虽然都不是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有出息啊。”

原本高俅无亲儿是痛点,但如今高铭实在优秀,高俅完全不在意,但是嘴上也不饶人,“亲生的不亲也是白养啊。”

目前蔡京家庭内部矛盾很严重,他长子跟他脾气不对付,整天捉摸着胳膊肘往外拐,把他老爹撵下相位,蔡京老眼昏花的消息就是他放出来的。

蔡京嘴角抽了抽,要知道以前高俅虽然跋扈,但还不敢挑战他的权威,但如今有儿子做依仗,有底气了。

高俅给蔡京添完堵,心情更好了。

火药的威力大家都见过了,上车回东京城内。

高俅与儿子同坐一车,车上忍不住担心地问儿子,“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叫我好找。我还以为你不回家了。”

高铭捶着肩膀道:“就是一直在忙今天的火药展示,为了成功,我和凌振从前天开始就来反复试验,就怕有闪失,幸好没有。”

高俅道:“你悠着点,别累坏了。对了,我看你跟萧文殊说话,都聊什么了?”等他听完儿子的转述,道:“如果辽国那边清醒,就该派人邀请大宋再赴幽州去谈。”

“我觉得这次差不多了。难道他们不怕大宋跟金国结盟主动攻打幽州吗?况且还有能崩塌城墙的利器,就问他们怕不怕。”高铭道:“如果这次顺利,郓王带领我们再去幽州,不管是拿下东部的城池也好,还是拿下幽云全境也罢,对他扳倒太子都是一个大大的助力。”

高俅脸色一变,“夺嫡之事,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

“这不是明摆的事么,再说了,这里又没别人,自然是有话直说了。”高铭虚笑道:“我早就坐了郓王这条船了,只能坐到黑了。官家喜欢郓王,郓王又有资格上位,太子之位理应他坐。”

“可太子并无过错啊。”高俅叹道。

“不管他是克制自己不犯错,不叫官家抓住把柄换太子,还是说他原本就很无辜,不该承受被废黜的命运。可是在这样的大争之世,平庸就是错。”

赵桓这人做守成之君未尝不可,不像他爹爱好广泛,据说只爱在太子府养金鱼,某种方面来说,爱好少,还省钱呢。

可他偏巧遇到了这个时代,完颜家能打的,像开了挂似的往外冒。

相比之下,宋国这边的皇帝不说有旷世的经才伟略,但至少不能像赵桓那样,除了在反对他爹的时候意志坚定外,其他时候都是优柔寡断的软蛋。

高俅没料到儿子竟然说得如此直白,愣了下后,骄傲地笑道:”像蔡京、童贯等人支持郓王,只是看出官家喜欢郓王,想讨好官家,而我儿却不一样,竟然是从家国出发,就这份心胸和眼光就比他们强太多了。那蔡京老迈,而我儿正青春,蔡京鼠目寸光,缺乏眼见,我儿目光深远,志向远大,他日待蔡京一退,我儿再加上助郓王上位有功,宰相之位还不是我儿的囊中物?”

“爹,我脸皮这么厚都不好意思听了,真的。”高铭连连摆手,希望他爹住口。

“真话有什么不好意思听的?”高俅道:“谦虚是好,但为父觉得你应该自信一点。”

高铭挑眉,别人都觉得他尾巴翘上天了,他爹竟然还觉得他缺乏自信。

他咧咧嘴,“好吧,那就自信?”

高俅赞同地点头,“没错,要自信!”

——

要说自信,高铭对选拔李纲作为读本撰写人这点是有百分百自信的。

期间李纲来见他几次,共同敲定了大纲。

而李纲也没让他失望,半个月不到,李纲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完本了!

高铭接到李纲交付的书稿,连夜挑灯夜读,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货真价实的进士就是不一样,文字功底确实深厚,明明是很朴素的文字,但却别有一种动人心的力量。

大半夜的,高铭读得心潮澎湃,有种恨不得弃文从武,报效祖国的冲动。

读本分五大部分,从最浅显的开始讲,一步步深入。

比如,第一部 分便是讲家园,讲大宋的开国历史,讲大宋的疆域,讲中原的男耕女织,讲汴梁附近的人文风情。

总之叫大家认识大宋,热爱大宋。

剩下的四部分,就循序渐进了,最后叫士兵意识到,他们人生的意义在于效忠朝廷,保家卫国,为国家献出生命乃是最高的礼赞。

为方腊殉难的都有,为国家为百姓奉献自己,更加崇高,士兵被教育后,自然也可以。

高铭琢磨着,等时机成熟,就恳请官家免去士兵黥面,哪怕第一步改成文在胳膊上也行啊,文在脸上,也太糟践人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打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固有成见。

这个可就难了,顶算和整个文官集团作对,别说皇帝不会支持,就是皇帝支持,估计阻力都能大到叫人怀疑人生。

高铭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叹气,“慢慢来吧,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啊。先管眼前吧。”

他看了下窗外,竟然微微放亮,不知不觉看了一夜李纲的文稿。

他起身的时候,鼻息一痒,“阿嚏!”

接着后背唰地一股寒意直窜后脑。

“八成是熬夜看文稿着凉了。”高铭自言自语。

不过,没关系,他被女真掳去的时候,雪地都睡了,这点小伤寒,毛毛雨啦。

他爹不是说要自信么。

他自信地想,他的体质早已今非昔比!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体弱多病的高衙内了!

——

“你脸怎么这么红?”花荣见到高铭第一眼,就发现了他脸颊白里透红。

“大风天吹的。”高铭拍了拍手里装订成册的文稿读本,“一会太学的陈东过来试讲,你先看看第一部 分的内容。等他讲完了,又自由发挥的的环节,叫这些士兵上前面讲讲自己的亲人和邻居。”

彼此坦诚,彼此了解,才能成为一个集体,更有凝聚力。

之前把他们每个人都打散了,现在要用更积极的思想把他们再团结起来。

花荣迅速浏览了下,“那我先安排四个小队试听,看看效果。你请来的先生叫陈东?怎么如此耳熟?”

“蝌蚪文石碑还记得吗?当初朝中的大臣们被打成魔君,传到民间,这个叫陈东的组织了太学生请愿。”

“是他啊。亏你能想起他来,真是人尽其才。”

“他能组织太学生请愿,口才了得。”高铭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演讲天才,动员力很强。”

说难听点,就是煽动力很强,在调动别人情绪方面有着无可匹敌的天赋。

花荣问道:“你也留下试听吗?”

“当然,我得亲自检验一下,陈东是否合格,要是不行,我还得找别人。”

花荣听高铭会留下多待一会,高兴地笑道:“太好了,能多看你一会。”

两人并肩往校场后的一排房屋走去,被训练的士兵平日起居都在这里。

花荣选了四队共四十八人表现比较好的士兵听课。

高铭就见这些士兵在教头的带领下,喊着号子走进来,动作整齐划一,表情严肃,完全看不出来任何油腔滑调的感觉。

端端正正地坐下后,目不斜视地都看前方。

没人对房间里站了高铭这么个第一次露面的大活人感兴趣。

高铭心道,不错啊,至少学会不被外界干扰而分神了。

陈东准时达到,他又高又瘦,像个竹竿,最明显的特征是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知是以前就这样,还是挑灯夜读李纲的读本所致。

他拜过高铭和花荣后,就走到了房间最前面,摊开读本,“我是太学读书的学生,叫陈东,对了,我是镇江人,你们都是哪里人?”

士兵们不敢开口,这时候一旁站着听着的花荣道:“先生叫你们说,你们但说无妨。”

这才有人陆续开口说了几个地名,陈东听了点头,然后道:“这些地方虽然相隔万水千山,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大宋的国土,谁知道大宋北边的国届在哪里?啊,白沟,对!那南边呢?西边呢?”

配合下面的回答,陈东有序地将国界都讲清楚了。

同时,高铭也彻底松了口气,陈东没有像这个时代一般的私塾先生那样照本宣科,实在是太好了,否则还不听得这些大兵昏昏欲睡。

陈东从国情引入,随着他有节奏的宣讲,听得下面的人如沐春风。

待他讲完了,气氛比一开始热络多了,他就按照高铭之前的吩咐道:“今天讲了家园,那么谁来讲讲自己的家?不限于家人,甚至家乡的一草一木都行。”

动员了几次,有人站起来道:“我想我家的大黄狗了,我离开村子时候,它一直跟在我后面,怎么撵都不回去。都说狗想主人容易想死,不知道它活着没有。”

听说想一条狗,其他人都乐了。

高铭道:“动物通人性,义犬救主的事迹可不少。我就知道一件事,说是有几个人打猎,在野外迷了路,没什么吃的,采了蘑菇生火来烤,结果带来的猎犬不停的叫,不叫他们吃,有人要吃,还被这猎犬咬住了胳膊,这主人就以为这狗是要跟他们抢食物,狠狠地打了这条狗。就在主人要将蘑菇放进嘴里的时候,狗扑上来将蘑菇一口吃掉了。结果,狗吐白沫,很快就不行了,主人们这才知道蘑菇有毒,狗之前也是为了救他们。后来更是亲身试毒,挽救了主人和朋友们的性命。后来,主人给它了一座碑,以表彰它的救主义举。”

说想狗没被骂,其他人的话匣子慢慢打开,相继发言。

内容不一,但最多的还是想母亲。

这些发言,叫高铭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应该进一步将祖国母亲的概念引入。

叫大宋跟母亲这个意象构建起联系。

想着想着,他只觉得脑子有点发木,混混沉沉的。

每次呼吸,喷出的气好似都热得烫鼻腔。

花荣也发现了高铭的不对劲,吩咐几个教头先代管,他则领着高铭离开了授课的房间。

来到外面,花荣试了下高铭的额头温度,“真是,我一开始就该发现的,你哪里是什么风吹的,你分明是病了。”

高铭也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应该是前天晚上不小心着凉了。”

“我送你回去。”花荣牵着他的手往营地外走。

高铭笑道:“这里你不管了?”生病了,有喜欢的人送自己回去休息,也没那么难受了。

“让教头代管一天半天的不要紧。”花荣道:“难道你想让我留下来?”

“不想,我就是问问,这样显得我更重要一点。”高铭笑道。

花荣被逗笑了,拥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高铭本来就有点发晕,坐车一颠簸,回到府内的时候,病症比在军营的时候更严重了一些。

花荣赶紧扶他躺下,并叫来大夫给他瞧病。

高俅见自家儿子病了,心疼地团团转,最后亲自带人去熬药。

高铭痛苦地道:“病痛伤我八百,汤药伤我一千。花荣,你要是心里有我,一会我将我爹打发出去,你就替我将药喝了。”

“别贫了,老实点听话喝药!”花荣给他掖了掖被子。

高铭侧过脸看花荣,“下雪席地而睡都不能将我击倒,我还以为我行了,谁知道不过是连夜读书,就生病了。唉,可见还是书本有杀伤力。”

花荣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放心了不少,“你啊,就是太累了,我听说你还叫人提高了火药的威力,你太忙太累了,这才病了。”

高铭也觉得花荣分析得有道理,劳身加劳神又熬夜,抵抗力下降,病就找上门来了,“不过,该忙的都忙完了,以后也没什么事了,能好生养两天,倒是你,训练那群士兵还得些时日。今天叫他们讲自己的家人,从下节课就慢慢引导他们,灌输保护国家就是保护他们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