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年纪太大了,病来如山倒,自从生病以来,咳嗽不止,高烧不退。

汤药喝了一幅又一幅,都不见效。

一天夜里大叫了一声:“官家——”

等家人来看,发现已经阖目没气了。

赵楷听到蔡京死了,震惊之余,不禁担心父皇返京之后要责怪他的鲁莽,明知道蔡京老迈还带他上城楼治水,以至于他染病离世。

赵楷听到消息后,叫贴身太监探望蔡京家人,表达自己哀悼。

唉,蔡京服侍父皇十数年,说句难听的,就是一条狗也有深厚的感情了。

突然这么走了,父皇多少肯定会埋怨的。

赵楷正犯愁该怎么跟父皇解释蔡京的离世。

而这时高铭告诉他,“殿下,不必太过担心,蔡京去世的消息传出,城内已经有人放鞭炮了。”

民间说不定已经编撰出了一套,腹黑太子趁着皇帝西征,用迂回方法除掉了大奸臣蔡京的大戏。

赵楷叹气,唉,蔡京这口碑啊,竟然这般招人恨。

他病死了,希望父皇回来选拔个贤臣做宰相。

终于民间放炮的人,他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做不知情。

蔡京死了,宰相一职先叫郑居中顶上,乐得郑居中恨不得也放几挂鞭炮庆祝。

但没过多久,京城中所有人内都不许放炮了。

因为一个惊天的消息传了回来:皇帝驾崩了。

不仅是赵楷,连高铭都惊得掉了下巴,赵佶可是出了名的铁腰子身体棒,哪怕被抓到酷寒的金国依然能继续耕耘播种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兵败,被流矢砸中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父亲和花荣怎么样了?

高铭被自己的担心吓得脸色煞白,但等他看向赵楷,发现他已经满脸泪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便也赶紧红了眼圈,做出眼泪盈眶的样子。

虽然赵佶本人被人诟病的地方颇多,也亏待了很多人,但对赵楷,却是个当之无愧的好父亲。

高铭能理解赵楷的伤心,亦有些被感染了低沉的情绪,嗓音低哑地道:“殿下,梁师成回来了,我就叫他进来。”

梁师成坚持要先单独面见太子,在见到太子前,什么都不会说。

赵楷没说话只默默点头,趁梁师成进来前擤去鼻水。

可等一见梁师成,竟又哽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高铭见状,便替太子问梁师成,“陛下是怎么驾崩的?当时是何情况?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余的人呢?”

梁师成扑通一声跪下,将路上编好的西夏细作如何借着和谈,进入官家营帐,进行刺杀的过程说了一遍。

高铭松了口气,原来不会兵败,那么父亲和花荣应该都安全。

但动作上,则以袖拭泪。

赵楷眼圈通红,想说话,却十分艰涩,于是看向高铭。

高铭会意,厉声道:“现在不是叫你推卸责任的,你刚才所讲,疑点颇多。你只管说实话,否则等其他人回来,真相也会大白。”

他都听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赵楷想必也听出来了。

梁师成想到高俅是高铭的爹,这事确实瞒不住,便哭着道:“那十个刺客都是女的,是西夏进贡的美女……官家晚上‘会见’这些女人的时候,一口气吃了公孙道长的十颗丹药……”

赵楷不禁一怔,这的确是父皇能做出来的事情。

悲伤的情绪被这种荒诞和蒙羞的感觉所冲淡,他可以开口说完整的话了,“你为何不阻止他?你明知道夜御数女的危险!”

梁师成叫屈,“随行没女子,又赢得了秦王川的胜利,官家想要放松行乐,我一个奴才,如何劝得了,殿下明鉴,留奴才一条命罢。”

其实赵楷也清楚,这件事父皇自己要负十成十的责任,但他仍旧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叫人将梁师成拖下去关起来。

他悲痛欲绝,连续重复了几遍,“怎么会这样?!”

他身为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从小都大,没有一件事是不遂心意的。

甚至,他的人生可以完美到问鼎文魁。

但他现在,必须接受人生中的失去。

他什么都懂,明白不该难过到不能自持,要振作起来处理国事,但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

高铭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安慰赵楷,只能陪着“掉泪”。

现在说什么都是惨白的。

赵楷哽咽着吸气,一抬头,见高铭已经泪流满面,肩膀一耸一耸的,悲伤一点不比他少,心道,父皇没有白提拔他。

他勉强道:“你去吧,叫本宫一个人待会……”

高铭便朝赵楷一拜,退了出去,才一出殿门,就听到赵楷在里面传出的呜咽声。

他不禁望天,唉,赵佶啊赵佶啊,你没白疼你这个儿子。

他忽然想起公孙胜来,丹药是他给赵佶炼的,虽然是赵佶自己过量服用,但肯定也得找到他头上。

结果派人一探,才知道公孙胜在听说赵佶驾崩的时候,就借口上天采药不见了。

不愧是入云龙,神龙见首不见尾。

——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

赵楷忙着治丧,给父亲上了文宗的庙号。

同时对童贯带着大军继续攻打夏国这个决定,没有过多指摘。

功过,等班师回朝再论。

高铭百忙之中,不忘派人去提醒在东京城内的完颜一行人,别在这个时候,跑出去闲逛游玩,到时候触怒了太子,他想保都保不了。

完颜宗强这一年来,已经将东京各处好玩的好吃的都摸熟了。

突然间宋国皇帝驾崩,搞得他只能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甚为憋闷,闲得又搞来一条罗红犬,给自己养的这只配种生崽。

赵佶驾崩,赵楷自动继位成为皇帝,只是这一年还没过完,新的年号得第二年元月才能使用。

高铭就像他说过的那样,错过了赵楷册封太子,但没错过他登基为帝。

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赵楷,高铭终于敢肯定历史的确发生了改变。

蔡京死了,城里有人放炮。

但这会皇帝死了,可没人敢放鞭炮了,都规规矩矩的。

朝中大臣也都感受到了赵楷的伤心,一个个都哭得死去活来,能不能在下一个年号里立住足,这一哭至关重要。

但同时,朝臣们心中也都犯嘀咕,官家究竟是怎么死的?

西夏刺杀?李乾顺傻了吗?大宋皇帝死了,他肯定得偿命。

再说了,什么样的高手能潜入敌军大帐直取皇帝性命?

古往今来,都没这样的例子。

朝廷内部尚且如此,民间的猜测自然也不能缺席。

不过,渐渐的,其中一条传闻赵佶是二郎仙君降世,蔡京是哮天犬转世的流言,逐渐成了主流。

百姓的注意力也从探寻赵佶的死因,变成了探究赵佶跟蔡京的关系。

难怪这一君一臣先后离世,原来暗藏着这样的关系。

再回头看赵佶生平似乎也没那么可恶,平了田虎方腊等叛乱,又收回了幽州,眼看要平西夏,可能是上天不许他太干预人间事务,便突然将他和他的狗召回去了。

毕竟,蔡京和赵佶前后脚离世,前者临死前还大叫了一声官家。

这样的新奇的传闻,很快就被百姓接受了。

赵佶生前做神仙不得,死了,反倒沾了仙气。

这后面,自然有高铭的推动。

并非他待见赵佶,实在因为他是未来皇帝的父亲,他形象不好,后继者脸上也无光。

赵佶的形象得以修复,可以风光大葬了。

在这段日子内,东京城没有任何“喜事”,直到从西北前线传来捷报。

宋国攻破了西夏兴庆府,李乾顺自尽,太子仁爱被生擒,正由大军押送回京。

奏疏是童贯跟高俅联合写的,陈诉了他们没杀李仁爱的原因,这人只有十一岁,留之大有用处,可安抚西夏的民心。

西夏国土辽阔,如何消化掉这里可不是靠“杀”就能解决的。

李仁爱才十一岁,正适合做傀儡皇帝。

赵楷也觉得先留着此人几年,利大于弊,便准了押送此人回京。

高铭听说征讨西夏的大军凯旋,放下心来,捷报中没有通报父亲或者花荣阵亡负伤的情况,即是说两人都平安。

在赵楷面前,他不敢露出喜色,面无表情,等一回到家,就高兴的杵着下巴,数着日子盼花荣回来。

结果花荣没盼来,倒是把耶律大石等来了。

高铭对此人的到来,十分吃惊,因为他竟然是经过申请,从幽州城进入的大宋。

按照他的脾气,断不会轻易踏上“大辽”故土。

高铭深知此人到来,必然有大事,便在赵楷的吩咐下,去辽国驻宋国使馆见他。

耶律大石双眼中可见的疲惫。

高铭发现他这几年,几乎每次见面都比上一次精气神要差,就从他身上就能看出辽国每况愈下。

耶律大石先客气地道:“贵国陛下的驾崩,我们大辽皇帝深表哀悼。”

高铭露出悲伤的样子,围绕赵佶的离世,双方进行了一番寒暄,然后进入了正题,“不知大石兄,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耶律大石沉默了片刻,道:“还得从你上次劝我的话说起,你估计的不错。我去女真传召,因为东怀国号的事,差点被女真扣押。这个我要谢谢你。”

“哪里话,我的话能帮到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果然,差点被阿骨打跟他的儿子们砍了吧。

“因此,我向皇帝陛下献言,封女真为金国,再嫁公主安抚他们。”耶律大石叹道:“我们的萧太傅再次出使女真,将这两个消息带到,女真暂时稳住了,本来一切很顺利。但是……在嫁公主上,出了问题……”

高铭不由得紧张,历史上女真因为册封的事,彻底跟辽国撕破脸,发兵去攻打辽国老家临潢府,之后一半辽国国土纳入囊中,日益壮大。

如果辽国改变历史,能压制住金国的崛起,无异于对辽宋都有利。

“什么问题?”耶律延禧某些方面比赵佶还奇葩。

“陛下想将返回来的成安公主嫁给完颜宗弼。”耶律大石见高铭没反应,进一步解释道:“成安公主的另一身份是,夏国皇后。她近日被李乾顺赶回了辽国,陛下便想将她嫁给完颜宗弼。”

高铭皱眉,夏国皇后耶律南仙?这不就是正被押送京城的李仁爱的母亲吗?!

他扶额,想骂耶律延禧胡闹!完颜兀术想娶的是公主,不是皇后。

耶律南仙的儿子都十一岁了,她至少二十五六岁了,要比宗弼大。

“女真肯定不同意吧。”高铭道。

耶律大石疲倦地点头,何止不同意,简直是暴怒,“嗯,不仅不同意,还将我们的太傅萧习泥烈扣押了。”

可怜萧太傅,逃得过一次,没逃得过第二次,到底是被女真逮住了。

高铭发现耶律延禧这人,从骨子里就是不想阿骨打骑在他头上,总不肯彻底“服输”,一定要叫对方不痛快一下子。

耶律南仙出了名的倔脾气,历史上辽国灭亡后,她伤感母国覆灭跟儿子离世,绝食而死。

高铭道:“然后呢?”

“耶律南仙……听说夏国都城攻破,丈夫自尽,也已经自缢了。”耶律大石道:“而陛下似乎不打算再选其他的公主出嫁,女真很愤怒。大战在即,希望宋国看在兄弟国的份上,资助我们一二。”

灭亡夏国的事就算了,辽国不计较了,从别的地方帮帮忙吧。

高铭皱眉,果然是来搬救兵的,别说刚攻破西夏,士兵疲惫,就是不疲惫,也不能直接掺和进金辽战争中,“这个恐怕难了,你也知道,征西大军还没回朝,时间上来不及。”

耶律大石也没想宋国直接出兵,“不出兵也没关系,借给我们一点火器罢,好歹守住临潢府。”

高铭一怔,是来买武器的,想要大宋搞武器出口。

这不是他能做主的,得请示赵楷,“这个……得看官家的意思。”

耶律大石道:“我知道,但你的意见也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帮辽国这一把。”

他的语气真诚,对高铭满眼的期待。

高铭能感受他的无力,为了救大辽,他也是竭尽所能了。

他真的想劝他一句,唉,不如西走,开创自己的帝国,建立西辽算了。

叫耶律延禧这昏君自己去金国做俘虏吧。

但是不能,高铭希望耶律大石保护辽国能顶住金国的冲击,为大宋争取时间。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为了大辽搏一把,尽力劝说官家相助。”

耶律大石鼻子一酸,高铭果然是个难得的亲辽派,肯为辽国的命运如此卖力。

他激动的站起来,把住高铭的双肩,注视他的眼睛道:“你真是我耶律大石的好兄弟!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第173章

高铭见完耶律大石, 一颗都不敢耽误的去见赵楷,将他的请求尽数转述。

赵楷听罢,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 “不能将火器借给辽国。”

大宋这两个邻居,西夏就不用说了, 叫宋国闹心了百年, 但若论最可恨的始作俑者就是辽国。

像悬在大宋脑袋上的一把剑, 如今他要被金国收拾了, 宋国乐见其成。

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是最好的。

赵楷对高铭道:“金国如果真的攻占了他们的临潢府, 正好能夺他们的半壁江山, 形成鼎足之势。叫他们斗去罢。”

而大宋则消化占领的西夏。

高铭发现赵楷跟他的思路是一样的, 都是叫辽金相斗。

只不过赵楷不知道金国的厉害,如果叫金国夺了辽国半壁江山,那么辽国连另一半江山也守不住。

他为难的劝道:“官家, 依我多次出使金国和辽国的经验评估, 如果叫金国占领了辽国的半壁江山, 那么辽国剩下的势力并不是和金国势均力敌,而是大大弱于金国了,灭亡近在眼前。到时候,悬在咱们头顶的就是金国了。”

赵楷对高铭的判断,向来看重,思考了半晌,“你说得不无道理, 辽国如今没了幽州等大片城池,再失去老家临潢府, 确实不乐观。”

“辽金之间,谁弱我们帮谁, 平衡他们之间的实力。”高铭道:“现在明显女真更强,三万对打辽国七十万骑兵,辽国丢盔卸甲。”

提到这场战争,赵楷蹙眉问高铭,“其实朕一直在怀疑这场战役的真实性,辽国的铁骑再差,装备也要比女真强,怎么会打不过还未开化的女真?”

“这恐怕就在于耶律延禧本人了,他没有号召力,铁骑不为他卖命。依我跟耶律大石的接触获得的消息,他们国家因为继承人的问题也是斗得你死我活。

皇后虽然无子,但皇后的亲妹妹也是一个妃子,她生了一个儿子耶律定,辽国忠臣萧奉先则是耶律定的亲舅舅。

但是在辽国朝廷内,文妃萧瑟瑟所生的长子耶律敖卢斡则更有人望。而耶律敖卢斡的姨父,也是辽国大将军,手握重兵。

不管最后谁胜利了,给辽国带来的伤害都是致命的。况且辽国境内灾害连连,国力衰败明显,就像个巨人,身高还在,但早已饿得皮包骨,另一个强壮的人过来,铆足劲儿打一顿,就能将他打翻。”

只是这个强壮的人,目前是金国,并不是大宋。

赵楷若有所思,“如果真这样的话,辽国未来必然四分五裂。”

“这就是臣的看法,就算现在给予辽国支援,也只是叫他们多拖延一会,给大宋韬光养晦争取时间。”高铭举了个例子,“金国上次强留我和花荣在他们那里尚公主,足可以见到他们对人对事的态度蛮横。况且,世间万物都有萌发和消亡,有旧事物就有新事物,新事物早晚要战胜旧事物,辽国是旧事物,金国就是生机勃勃的新事物。”

赵楷仔细琢磨高铭的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问道:“那你觉得大宋是新的,还是旧的?”

“官家是中兴之主。”不新不旧吧,好好经营,再续命一波不成问题。

赵楷默然,随即轻笑道:“那咱们就让辽国也多支撑一会罢,遏制住金国这个新生的草原之狼。”

高铭领旨:“是,官家。”

“不过,用火器支援他们,会不会叫他们也学会……?”

“配方严格保密,他们绝对仿制不来。官家放心。”依照辽国现在的状况,怕是就算给他们方子,耶律延禧都没心思叫人做。

赵楷点头应允,“那便好。你估算一下要支援辽国的火器数量,然后叫朕过目。”就在高铭要退下的时候,他又叫住他,“对了,公孙胜找到了吗?”

虽然他没正式下旨追捕公孙胜,但他从心底还是怪此人给他父皇炼制那些丹药。

高铭如实说道:“还没消息,不过,臣一直在派人追捕他的踪迹。”

赵楷点头,才叫高铭下去。

高铭退出了大殿,暗中挑眉,虽然没证据将赵佶的死跟公孙胜联系在一起,但他隐隐有种感觉,绝对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想一想,明明赵佶带着仙丹亲征,但在路上这些药似乎不禁没起到充沛精力的作用,反倒还想有反效果。

而赵佶派人东京取回来的药物,似乎效果就很好了,因为一直打到西夏去都再没回过东京。

如果公孙胜花了这么多年,不仅研制出一种丹药,能叫人成瘾,还能强壮那方面,而且他还摸清了赵佶的性格。

知道他不能缺女人,一旦旗开得胜,必然会失去自控力,放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