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身边的浮羽先生却仍旧稳坐如钟,呵斥我:“坐好了,不要动。”

我只觉得臂上疼痛难忍,忍不住低声呻吟:“好疼。”

清雅伸手捉住我的胳膊:“大夫,你小心点。”很担忧我。

浮羽云淡风轻的说:“要小心的那个不是我,她再乱动,扎错了地方,或者会死人也说不定。”

我浑身发抖。

其实浮羽先生是该庆幸的,我是双眼看不见,所以任凭他为所欲为。

若是伤的是别的地方,我是绝对不会容许他用长针在我身上戳来戳去的。

我一定会咆哮到发疯,不会让这个老头接近我身边半步。

如今眼盲,只是无能为力而已,第一次针灸的时候,竟没察觉什么,只以为不小心哪根神经不对,疼了一下。

加上浮羽的手法很好,一直在三次之后,才被白玉堂一语道破:“啧啧,这么长一根针插进去,你居然一声疼都不叫,不错,不错。不像是寻常的姑…”

算他机灵,自己住嘴了,而当时也没有比人在场。

而我只是沉浸在他那声“那么长一根针插进去”里面,痴痴问道:“你说什么,什么针?”

我听到旁边清雅低低的嘘声。

刹那明白,必定是清雅说过我怕疼怕这东西,所以先令浮羽先生保密。

我眼睛看不到,自没有恐惧心。

但…被白玉堂一讲,顿时炸毛。

就算浮羽不动手,自己不小心碰到哪里都会疑神疑鬼,没事会自己抚摸一番自己,看身上有没有被浮羽偷偷插进的针头。

还是清雅劝了一番,我不人心看他担忧不安,为我伤心,才缓缓作罢,没有将抵抗运动进行到底。

急忙让浮羽先生暂停,清雅扶我下床,到门边上先见过侯爷大人,没办法,谁叫他是我顶头上司,更何况眼睛扔见不清人面,就算白玉堂脸色再难看也是枉然。

而且仗着他这几天表现优良,我猜,他应该会忍几分吧。

显然小侯爷对此并不排斥,然而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起来:“听说你并没有再让太医们替你诊治?却请了一个江湖郎中?”十分轻蔑说道。

我忽然很想见浮羽先生对此话是何反应,但老人家乃是世外高人涵养好,必定不会跟小侯爷一般见识吧。

白玉堂却按捺不住:“江湖郎中?我看,这一个江湖郎中便顶一百个太医不止。”

“大胆,居然敢跟侯爷呛声!”旁边侍从大怒。

我急忙飞身抢镜:“侯爷请息怒…不过,替宁欢诊治这位,的确不是江湖郎中这般简单,乃是名医国手…”又赶忙展示疗效,“宁欢的眼睛现如今已经好了很些了。”

“哼,若是给太医们治疗,怕已经复明了吧。”

白玉堂对此嗤之以鼻,我很想冲他使颜色,但是怎奈捕捉不到他所在的确切方向,又怕弄巧成拙,只好忍住。

倒是浮羽先生,淡淡说道:“这也说不定的,或许真的有可能早就复明。”

白玉堂说道:“浮羽,你做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那些凡夫俗子几斤几两,何必跟他谦虚?”

安乐侯大笑,十分得意。

我咳嗽一声:“侯爷莫怪,这位是…是宁欢的朋友…平常里闲云野鹤惯了,有冒犯之处,还请侯爷看在宁欢面上…”

不等白玉堂出声,又说:“白少侠,我听说展大人今日去锦渊楼捉拿要犯,你为何不去看个热闹?”

白玉堂一听这个,立刻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如风一样离开。

剩下小侯爷怔了怔,才问道:“宁欢,你说什么?展昭当真是去锦渊楼了么?”

我微微一笑,说道:“侯爷,宁欢怎会骗人。”

安乐侯哼:“那不是你的强项么?”

我只当听不到,说道:“侯爷请向内坐。”

安乐侯说:“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展昭去锦渊楼做什么?”

清雅扶着我,安乐侯进门,落座,我才说道:“自然是去捉拿凶嫌。”

“是什么凶嫌?”他有些焦躁。

“柳藏川一案中的重要嫌犯。”

“哦?是谁?”

“锦渊楼的总管,柳青,不…应该是杨柳青杨总管。”

“你拿他?”安乐侯似乎经验,“柳青我是见过,人虽然机灵,却不像是个作奸犯科的人…”

“当然,他的额头上没有写个坏字。”这话一出,急忙又咳嗽一声,“总之,等人拿回来了审一审就知道,柳藏川的案子,就算不是杨柳青过手,也必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细细回想。

当时在荒野外被打昏的时候听到柳藏川喝问:“你做什么?”

虽然是又急又怒,不过仍带着一股凌人气势,是惯常了的颐指气使下的不悦,而他分明是跟动手那人认识的,最重要是,我曾嗅到一股淡而又淡的味道。

似是雨后茶香。

这味道,我似曾相识。

后来一路回想,往事拼拼凑凑,让我想到那日跟清雅去锦渊楼挥霍,杨柳青受锦渊楼楼主柳朝羽所托出面。

那人虽面目平常,气质却出众,当时在楼中,菜香茶香脂粉香种种,却难掩他身上一股极淡的似雨后春茶的清香。

更加上眼睛看不到,嗅觉越发灵敏。

柳藏川受伤,自然是跟杨柳青脱不了关系,就算没关系,他也是知情之人。

我对展昭曾说:柳藏川执意缄口不言,若非他实在万念俱灰,就一定是别有隐情。而这别有隐情,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保护一些人…生怕自己说出口便成祸,所以宁肯自己杀身成仁。

又联想被刺客追杀时候,他那种引颈就戳的奇怪态度。

能让柳藏川作出如此牺牲决断的,恐怕这汴京城没有多少人可以。

就算安乐侯恐怕也不够格。

于是我想到了,锦渊楼楼主,柳朝羽。

柳藏川的父亲。

而柳朝羽,对柳藏川一案的态度,也十分的微妙。

身为一个商人,就算再理智,面对亲生儿子被捉拿要问斩,也无可能那么淡定。就算我微服去锦渊楼,以常理测度,他怎样也会出来见上一面,就算不替柳藏川说情,在我这个主审官员面前留个好印象也是应该的。

而且我是安乐侯所请回的,世人都知道,柳藏川犯案的可能性极大,而柳朝羽以避嫌为借口不出面,这种看似凛然实则温吞的表现,我总觉得奇怪。

更何况,从展昭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锦渊楼的传说之后,我的心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那样有势力的锦渊楼啊…

当柳藏川失踪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是正反两派的某一方动的手,而亲柳派这边,除了一个安乐侯有这个胆量跟能耐抢人,另一个,便是锦渊楼。

他们有人手,有势力。

可是事实证明,他们没有动手。

不然,柳藏川怎又会被白玉堂劫走,早被保护深藏。

我跟安乐侯曾谈过,他不是没想过劫人,但只是相信柳藏川所以想借我手还他公道。

那么柳朝羽,他究竟是太过相信我,还是打定主意已经不想柳藏川生还了呢。

我很怀疑。

捉柳青,是让展昭去“敲山震虎”一下,看看反应。如果真的能做到“打草惊蛇”的成都,那就更好。

这一番千里兜转,曲折坎坷,又遭遇刺杀又瞎了双眼,事情真是败坏到不能再坏的成都,然而,我却觉得自己离真相是越来越近了。

起码,已经不是先前那样无处下手不知所措,经过这样一些惊险曲折,反而显山露水,让人有机可循,所以说那句话说的好: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待。

我希望,等我双眼复明的时候,也正是案子显露光明之时。无论如何,希望无限。

汴京城,卧虎藏龙 71 相逢一笑有恩仇

月明我的眼睛没有受伤,只是看不到而已。

浮羽先生却不依不饶让我蒙上布条遮住,只能在晚上才解开,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对此也没做解释,但是国手自然有自己的脾气跟规则,为了复明,我便只好乖乖听命了。

对于这位先生的医术,我是信服的,比如晚上解开布条,黑暗之中竟能看清人的影子。

一大进步,真是惊喜。

清雅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跟白玉堂这个定时炸弹,浮羽先生这闷嘴葫芦相比,清雅实在是可靠贴心的多。也幸亏有他在身边,我才不至于发疯。

那边,展昭奉命将锦渊楼的总管杨柳青捉回,虽然仍旧目不能视物,不能开堂审问,我还是去见了见那位脸颊上会有浅浅的酒窝的小哥。

其实,嗅觉会是比视觉更为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

在我的眼睛看不到的此时,我深深明白这道理。

因为不是升堂,所以这一次的见面颇为私人,在后堂内,展昭将杨柳青带来,旁边也没有很多人,只有一个捕头,展昭,另外就是白玉堂。

本是不想他来到的,他执意要跟从,不然就会大闹,我无法,只好同意。

那边人进门,我坐在上位不曾动过,隐约听得声响,不多会儿安静下来。

“大人,杨柳青带到。”展昭开口说的时候,鼻端便嗅到了那熟悉的雨后新茶的味道。

我向着展昭的方向颔首:“有劳展大人。”

说完之后,便重新转向前方,那清香淡淡而来的方向,若有若无。

“杨总管。”轻声唤道。

“草民杨柳青,见过大人。”他缓缓开口,波澜不惊。

我试图微笑:“上次锦渊楼匆匆一面,不想到再次相见,却是这样情形之下。”

“是,世事无常。”他回答,不怒,也不觉得委屈,什么情绪都无。更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不咸不淡的对话。

“杨总管可知道展大人是因为什么而请你来这里的么?”我问道。同这人说话,不知不觉也变心平气和起来,脑海之中他的样子已经渐渐地不太鲜明…那本来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大众脸而已…只是清楚记得的是那一双蕴含锋芒的眸子。

“这个,小民并不太清楚。”

他有意回避…我却不想绕圈子,开门见山说道:“杨总管何必这么小心翼翼,是为了你家少主的事。”

“少主的事,不是已经成定局了么?”他问。语气虽然宛如平常,可我却听出了里面含着的一点点讽刺。

很好,我最怕是一潭死水,如柳藏川那样心如止水的人,才最难对付。

“好像杨总管对此事不大赞同,”微笑。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请问在本月十三号中午时分杨总管人在何处?”

“奉家主之命出外办事。”

“办的什么事,地点之类可以说清楚么?”

“在京郊驿站,接我们楼主一位远道而来的兄弟。”

我的心头一动,居然如此有条不紊的回答,一点慌张都无…

于是再问:“那请问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大人不信,可以找人去问。”淡淡的声音响起,如此笃定。

锦渊楼的人,做事果然慎密,这个话题再问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早就准备好了,似挖个陷阱等我跳进去,看我被牵着鼻子走,好一场羞辱。

想了想,重新问道:“杨总管可知,你们少主就在那日,被人重伤。幸好展大人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一命,人现在还在开封府,杨总管可想知道,你们少主醒来之后说了什么吗?”

杨柳青沉默。

我忽然想撕下眼睛上的布条,将他面色看个一清二楚,转念想:这人都是久经江湖,怎会喜怒行于色?上次锦渊楼一见,不就是为他的沉稳气度震撼么?

旁边展昭说道:“当时展某曾跟那人对了一招,…听说杨总管武功亦不错。”

杨柳青忽然开口说道:“莫非大人怀疑,我伤了我们家少主?”

我沉吟:“不瞒你说。正有此意。”

他忽然露出嘲讽的声调:“那么,我倒是很有兴趣想知道,大人有什么证据。”

果然被他反咬一口,我就知道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虽然捉拿他是正确的,但不代表事情就会顺利。

幸亏…我已经有准备。

“本来是没有证据的。”我说。

“哦,听大人的口气,那现在应该是有了?”

“正是。”

“请教大人,是什么证据?”

“柳藏川的供词,以及一样柳藏川从那凶手身上取下之物,铁证如山。杨总管可想见见?”

杨柳青再度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是什么?”

我似乎能猜到此刻他惊诧的表情,以及还有…

理所当然。

笑了笑,却偏偏不成全这份好奇心,只说到:“杨总管做事也太不小心了,连自己掉了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先在这御史府歇息些时日好回想一下吧。”

杨柳青不再言语,必定饱含疑惑。我唤人来,将人带下。人刚走出去,展昭便急忙问道:“凤大人,为什么我没有听说柳藏川从那凶手身上曾取下东西来?好像,柳藏川也并没有做供过…”他沉思问。

我咳嗽一声,淡定说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并没有交给展大人。而是…”

略微等了一会儿,旁边才有个如梦初醒的声音说道:“当然是交给我了。嘿嘿。”

展昭愕然,无声。

纱布蒙着让我无法翻白眼。

但无论如何,杨柳青的人,我是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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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再追问,我便保持沉默。

这一回的招杨柳青,只是投石试水而已,锦渊楼的人,个个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杨柳青乃是总楼的总管。

展昭问不出所以然来,也不再追问,得知进退,他跟白玉堂的一大不同便是如此。

“展大人,这一段日子,劳烦派人多多盯住锦渊楼,务必要注意他们楼中有没有什么异动。”

“没有问题。”

“柳藏川那边,还请公孙先生多多劳烦,再过一天,便可以将他转到御史府来。”

“这个也没有问题。”

白玉堂从旁说道:“展昭,这一次可别又把人丢了。”

展昭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又唤了一个捕头前来,说道:“多加派人手,这几天好好看着杨柳青,不许任何人探望,尤其是锦渊楼的人,另外,不要亏待了他,若是他有个疾病或者更甚,便必定要问你们的责任。”

捕头领命而去。

展昭问道:“大人你是担心有人会忍不住…加害杨柳青?”

“那倒是不至于,杨柳青并非泛泛之辈,我想,有人并不想这么早让他成为一枚弃子,更何况,杨柳青并不像是个会多话的人,暂时对他们也没什么威胁吧,倒是柳藏川,我十分的担心…”

“人在开封府的话,应该不至于有人敢胆大妄为。”

“虽然常理上是如此,可是,多一点防范是不会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