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左兄转身,沈括又叫道:“等等。”

左伊回头,却看到沈括递过来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个两个手掌合起来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左伊好奇问道。

“那个,左兄手冷,上次做保温盒子的时候,想到做了一个暖手的。”接着又害羞的强调了一句:“只是顺便做的。”说完,脸就红了,竟连告别也没有说,急急忙忙转身跑了。

惹得后面的侍砚追着喊:“少爷,等等我。”

左伊打开外面的布包,里面是一个厚些的棉布包,再里面是一个小水壶。居然还是温热的。

这可不就是现代的暖手宝吗?

她拿着这个抱在手上,却确实很暖和,小沈童鞋真是个可爱的人。

“他也是你县学同学吗?”背后一个温温的声音传来。

左伊转过身来,就看到,宛如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神一般的狄青,似笑非笑的对着她。

美的这么混乱的面容一出现,左伊想到了一句经典广告词——爱妇炎洁爱洁尔阴,更爱狄青。

“是,同学少年,关系很好。”左伊也不惊慌,抱着手中的暖水袋,笑盈盈的说道。

她这样的做派倒是更显坦荡,本以为一个女孩子家被人看到接受别人的礼物会不好意思。可是她这样的笑盈盈的说,狄青连心中有一丝妒忌都表达不出来。

好一个同学少年,狄青都觉得自己有些气馁。世人都说他貌美,女子无不痴迷,可是眼前的女孩没有,看自己的时候,只是最初的一瞬间迷惑了,很快又恢复淡淡的。

还不如她的同学少年亲近。

“过完年,我就会离开,那时,你可会记得我。”狄青忽然问道。此刻的他很高,比左伊高许多,靠近了,就天然有一种压力。

“我会,如狄兄如此面容的人,见过的都不会忘吧。”左伊退了一步,谨慎的说道。

看着狄青有一些落寞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左伊又有一些不忍,补充了一句:“我亦给你准备了礼物,到时候给你。”

说着带着小七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天已经略晚,不想爹爹居然派人来叫她,说是叫左轶出去,有客求见。

来的人是一个做海外生意的富商。

这年头重文轻武贱商,商人地位是很低的。可是此人在泉州府,却颇有地位,有些类似于现代商会的会长。是泉州海外商人协会的领导。

说起来,左承仕在泉州当官,当的这么富裕,多亏了这些商人。

当初初至泉州,南方之地,又湿又热,听闻还时不时有海盗等野蛮之人来骚扰百姓,左承仕是十二分的不愿意。奈何他那时年少,性子傲,得罪人了,只得被发配过来。

不想,这些年倒是风调雨顺,海盗什么的竟然都没有出现,倒是便宜了他,政绩好了,升官自然也快了,钱包也鼓了。

左承仕看着面前那个据说是叫做钟的东西,可以看时辰。上面镶着不知名的珠子,贴着亮闪闪的金箔,做工甚是精良。

富商是连家老三。初出来做生意的时候,人称连三,如今做大了人称连三爷,他笑眯眯的道:“同知大人,这是小的特地从海外带回来的,据说是国宝,可是用了一船的丝绸,才换的此等东西。大人您且看!”

他说着伸手触了一下钟下的摆锤,碰到了里面的弹簧,一阵悦耳的音乐突然响起来,似鸟啭又似莺鸣,似有人在奏乐打鼓,一时间脆声盈室,看的左承仕又惊又喜。

还有两个小铁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沿着槽道滑出,居然还能做出一个鞠躬的姿态,然后又缓缓的回去,到了小钟厢门,提起手中的小铁锤,一下又一下的开始敲下面的小鼓,随着鼓声佟!佟!佟!的响,钟面慢慢的出现了四个字上下浮动,“寿比南山”。

左承仕哪里曾见过这种东西,心里暗道,果然是宝物,就是不知这连三拿这么一大份礼来拜见自己又是何意?

他客气的请连三入座,笑道:“不想海外也有如此精细的东西,不过我看着倒是奇技淫巧而已,终归不是正途。”

“同知大人有理,此物虽然华丽,终究是旁门左道,小的这次来时想请大人赐墨宝一份,家父虽是一届商人,却也颇喜文弄墨,向来崇尚文人士子,小的不才,却入了商道。所以特备薄礼,想求大人看在小的一片孝心的份上成全小的。”连三爷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漂亮干净。

左承仕听了心里颇为舒坦。一来,自己拿了这礼,和贿赂完全沾不上边。权当是润笔费而已,至于自己的墨宝值多少钱,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二来,自己即使给了墨宝也不会显得爱财,穷与商人为伍,实在是出于成全他一片孝心的原因。

真是钱财名声,两不误。

“好好好,居然连三你如此孝顺,着实让人感动,不过这礼物就太客气了,下次来的话,不用拿这些虚礼了。”左承仕笑道。

连三爷赶紧诚惶诚恐的拜谢,送上事先准备好的纸,心里却一阵冷笑,这些当官的爱面子,还不都是一个样,自己下回要真什么都不带,说不定连门都进不了。

左承仕心情颇好,磨好墨,大笔一挥,八个字:“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就出现了。

看着连三一边屏气凝神的看着,一时间他真觉得自己是当今在世的大文豪。

不想连三拿到了字后,还不准备告辞,面有难色的说道:“小的听闻同知大人的侄子,写字也是极好,得同知大人亲教,可否再让他给小的也留一份墨宝?”

左承仕一听面子有些拉不下来,但是人家话说的好听,自己亲教出来的,写的好,那也是自己的本事。况且东西也收了,话也答应了,想了想,就让秘书小左去把女儿叫过来。

心里郁闷的很,自己写的,难得还不如女儿写的字?

岂不知,左伊那一手瘦金体,由石钦差带着那首歌,送给了老父祝寿,实在是大大的风光。

石曼卿家里本来就是有钱人,如今他深得圣宠,官路亨通,借着拜寿的名目,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众人看他拿出那一副字给老爹做寿礼,初时还觉得他只是风雅,不通俗物,一副字能有多大能耐,又不是什么名家的。

不想,石老爷子一看惊为天人,当夜石家是灯壁辉煌,亮堂无比,更是照的那副字贵气逼人!

而且那字里行间的气度更是非凡,在场的大都是人精,深深的知道,字的气度决定了一个人的发展空间。

纷纷追寻,这是哪一个大家所写的,见所未见,且这歌,更是让人想击掌而唱。

石老爷子是大有面子,那歌是流传出去了,但是那字,只有一副,不少人过后还纷纷上门求观。

可以说这是左伊第一幅流落出去的字。

这个连三爷那日也参加了寿宴,对石老爷子的风光羡慕无比,如今他也是家业大,钱多的不得了,决心给老爹也风光大办一个寿宴,所以特地来左家求字。

因知道此子非常低调,贸然相求定会被拒绝,才如此曲折,找到了同知大人。

左承仕自是不知其中道道。

看到女儿过来,随意的说道:“轶儿,这位连三爷想请你写副字给他父亲做寿,你且帮忙写一副吧。”

左伊一进去就看到了那尊金碧辉煌的钟,这个时代倒是少见。再看了看那位叫连三爷的人,是一个中年胖子,比父亲年纪略长的样子,两眼笑眯眯的成一条缝,看上去颇为和蔼,未开口先见三分笑,此人不可小窥。

而连三爷也在观察左伊,见此子对那华丽的钟表只是一眼惊讶,就不再看第二眼,心中感叹,果然是大有前途之人,当初自己也做不到如此淡定,再看刚刚同知大人那一副痴迷的样子,对比甚是鲜明。

于是连三爷越发的恭敬,居然一头朝着左伊大大的鞠了个躬,小心翼翼的说道:“左公子,小的年少多顽劣,不通事物,做出很多让家父伤心的事,如今成就不了功名,只能赚一些阿堵物,方懂得父亲那时的艰难,想在年末给家父好好办个寿宴,望您赐字一副。”

说完又是一个大礼!

看的左承仕心里一阵不喜,这连三怎么这么不精明,自己一个堂堂的同知,他就打个揖,对自己女儿居然如此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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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所谓朋友

左伊听到这个连三爷这么一说,竟也被感动了。

亦是恭敬的朝他回了一个礼。

连三爷心中更是一禀,此子风度颇好,为人处事可见前途无量。

左伊只是秉着别人尊敬自己,亦尊敬别人的礼貌。

“连三爷的孝心让人敬佩,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在小辈看来,连三爷亦是一个成功人士,令尊定是高兴的。你有这份孝心,令尊就满意了,何必再求其它。”左伊说道。

听到那句“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连三爷只觉得多年的辛劳都值得了,肥胖身躯中的心脏,跳动的很快,两只小眼不知不觉居然湿了。

又深深的朝左伊鞠了个躬,睁眼已经泪蒙蒙道:“左公子的话,连三我受教了,但是还请你一定要赐副墨宝,成全在下一片孝心。”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书法讲究个心境,还望连三爷理解,需要稍等一会。”左伊看推脱不了,只有接受。

连三爷一听,大喜,别说等一会,等一天都没有关系。

左承仕却心中五味瓶打翻一般,说不出滋味。

怎么觉得自己这个老爹还不如十岁的女儿有气度。

女儿写字还要讲究心境,自己刷刷几笔就完了。看来今后做事一定要摆摆架子,才能显出重要。可不是么,这会子看那连三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

左承仕不知不觉在女儿的影响下,进了官场厚黑学第一课,装模作样。帮别人办事,甭管办的下来不,都要装作很卖力。办好了,别人会承你的情,办不好,别人也知道你努力了,也会留一份心。

左伊正了正自己的头冠,整理了一下衣服。

在婢女的伺候下,洗净了脸,洗净了手。

还把老爹专门用来待客的好茶,静静的品了一杯。然后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实际上她在想,写什么好呢?

左承仕,看到女儿这幅样子,心里哀叹,装B这一点,自己不如女儿啊!

连三爷看到左公子那闭目一坐,心中更加钦佩,这才是文士风流。

而刚刚富商来求字的事,已经好一会了,惊动了左晋州。他也很好奇,为何此人,看似像爹爹求字,实际上却要的是妹妹的字。

妹妹的字难道已经名声远扬至此了吗?

带着好奇心携狄兄,一起来观摩。

因为有客在,他们没有出面,一直站在厅后屏风,却也听到那富商和伊儿的对话。

左晋州心中甚是感动,自己的小妹颇有娘当年的风采,和人说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钦佩的紧。

狄青对那丫头是越发钦佩爱慕起来。

左伊闭着眼想,写什么好呢?寿比南山之类的太俗了吧!人家特意跑来,还给老爹送了个大礼,没有等价的东西回去肯定不高兴。

听说是海外经商协会会长啊,今后还有合作的可能,更是要谨慎考虑一番。

在这个唐诗宋词鼎盛时代,卖弄这些根本就比不过,一不小心就会拆穿,最重要的是左伊脑袋中的关于祝寿应景的诗词储备真的不多。

就在连三爷都坐的屁股左右移动换姿势的时候,左伊睁开了眼道,有茶无酒甚是寂寞。

不想,连三爷早就叫下人准备好一瓶好酒,此刻左伊这么一说,他立刻让人送了上来。

因为上次那首醉酒歌,听说就是左公子喝酒即兴而作。他把不得这次左公子多喝一点,就是再写一首醉酒歌,他也愿意。

老爹听到女儿居然要喝酒,顿时吹胡子瞪眼,但是想想,那一次为钦差接风洗尘之时,女儿亦在自己面前喝过酒,当时自己啥都没有说,这时候再说就矫情了。

左伊倒了五杯酒,对着屏风后的两个身影笑道,大哥和狄兄也出来吧。

五杯酒,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左承仕耐着性子,看女儿表演,心里想着等把连三送走,要好好教育教育女儿,这个样子发展下去还了得!

这个连三爷真是妙人,不仅有酒,连酒菜都准备了。

左承仕越发怀疑,这货不会是专门来找女儿写字的吧。

连三爷虽是一介商人,但是常年行走,见多识广,说起话来,也好听的很,句句贴你心窝。一下子酒桌就热闹起来。

狄青想不到哪一面才是这丫头的真面目。

楚楚可怜、无才无貌的左家嫡女左伊?还是意气风发、声名远扬的同知侄子左轶?

“连三爷刚刚的话,让我深有所感,有时候,我觉得父母,亦如朋友一般。总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支持你,在你辉煌的时候,却默默的站在你身后。”左伊说出这话的时候。

连三爷是深有所感,回想起父亲的种种,借着酒劲,压下了心中的惆怅。没有刚刚的小心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倒是爽快!让左晋州和狄青看高了他一眼。

而左承仕听到女儿这么说,心中一时五味混杂。女儿说父母是她的朋友,是在说自己吧。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为女儿做过什么?

貌似一直以来觉得自己这个做爹的伟大无比,真正说为女儿做过什么却没有,相反是自己一直得益于女儿。

伊儿心中真是把自己当朋友啊!左承仕心中一酸,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灌了下去。

“大哥和狄兄,也是患难见真情,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狄兄,这一杯,我待我大哥感谢你。”左伊说着竟举起了酒杯,朝着狄青敬酒。

狄兄本就是血性之人,只觉得丫头的性格相当豪爽可爱,也不扭捏,一口闷了那杯酒。

左伊亦是豪爽,感情深一口闷嘛!

喝完就上头了,重戏开始。

左伊小脸红红的喊道,拿笔来。

事先润好的金鸡距笔,连三爷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桌面一下子收拾干净了。

左伊开始下笔,没有再抬头。

一边写,一边唱——

这些年一个人,

风也过雨也走,

有过泪有过错,

还记得坚持甚麽?

真爱过才会懂,

会寂寞会回首,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

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

还要走还有我…

写完,居然倒头就睡!妈的,喝多了,这可是自己整的蒸馏酒,度数忒高了,装风雅装大发了。

可是其他人却都被这首歌唱到了心坎里,那潇洒的语调,由那软糯的声音唱出来,别有一种清远。

宋朝的歌,多是语调软糯,缠缠绵绵,像这样能大声唱出来,一抒胸怀的根本没有。

左承仕想起了这么多年一个人,走官场,多少朋友,多少坎坷,多少辛酸,走到了今天…

连三爷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在经商的路上,一步一步的向前爬,一不小心就会被灭,有多少个朋友,相持而来,成就了今天的业绩…

左晋州想起来自己和弟弟到汴京投靠舅舅,认识的同窗学子,吟诗作乐,又有哪些是真朋友…

狄青想起来自己至今,居然觉得孤单,在这里,这个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了朋友,这个神奇的词,他不再寂寞,不再一人上路,因为心中有挂念的朋友…

连三爷抱着这幅墨宝满意的回去了,心下直乐呵,觉得自己这钟送的太值得了。

这一首《朋友》,比那些个十八摸有味道多了。且是左公子专门为他所写的,传扬出去,面子倍增。

而且,此歌一定能红,这样的歌,连自己这个商场老油子都打动了。

连三爷心中对左伊是越发钦佩,平日觉得自己为人处事颇地道圆滑,不想和左公子一比就显得下层。

他不仅带人态度好,不卑不亢,让你觉察不到不适应,不论身份高低。

更牛叉的是,他说的话,句句能打动你。

幸好此人不从商,如果从商,估计自己这商业会长的位置都要让出来。

他要一开口,别人不便宜卖他都觉得不好意思,甚至白送东西给他才是人品好的表现。

虽然对左同知这个人感觉不怎么样,但是有这样一位侄子,此人官路肯定不会止于此。

这样想着,连三爷已经在计划明年的投资了。

商人的投资,很大一块是政治投资。看似白给的钱,实际上投资正确了,却是一本万利,比现代自助那些候选人选总统靠谱多了…

没有旁人的时候,狄青,打开了娘给自己绣的那个荷包,看到上面两行字。

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看晋州一点都不奇怪的样子,只是听闻丫头的老娘,是当初圣上相见都觉得惊艳的女人,这样的人的女儿,也许也是一个传奇。

狄青更加坚定自己要努力的方向,否则,他根本就不配,没有资格。

左伊一觉天亮,醉酒难受的很,奈何小七总是很准时的把她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