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梅嫣然的反应,安久揣测,梅氏原本可能是要杀她灭口,却因为某种原因把她留了下来。

“大恩不言谢!”阿顺起身在梅久面前跪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梅久连忙俯身扶她。

两人手拉着手说起话,暖暖软软的触感从手心传递,安久简直浑身别扭,如果不算近身格斗之时,她几乎一辈子没这样碰过别人的身体,可恨自己不能甩开阿顺的手!再加上不得不听她们枯燥无趣的聊天内容,闹的安久险些精神衰竭!

于是待阿顺立开之后,她立刻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和别人肢体接触?!”

“什么是…肢体接触?”梅久疑惑。

“就是不要随便和别人握手、拥抱、亲嘴、上床!”安久道。

梅久涨红了脸,“你,你…”她到底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题,“阿顺是女子。”

“女的也不行!”安久现在没有什么能拿捏她,只好吓唬她道,“你也知道我是鬼,倘若你不乖乖听话,我就杀了你的母亲!”

“我听话,我听话,你休要害我娘。”梅久慌忙道。

安久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这姑娘,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唬住她,顺利的令人有点失落感。

“好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我猜,你方才与那个女孩的悄悄话全都被外面那个雯翠听见了。”安久提醒了一句,毕竟她们共处一具身体,在她没有弄明白灵魂与身体之间的关系之前,她不想这具身体被破坏。

“可是她并没有询问啊?”梅久有些不信。

安久不禁暴躁起来,“她没反应就是没听见?你脑袋里装的是肠子吗!像你这种人,活着的贡献就只能是粪!”

安久从不觉得人不聪明是种错,人家又不碍着她什么!但如今与梅久共用一具身体,非但不能忽略,还必须得深入沟通!

此时可此刻,与其说她是痛恨梅久的单纯,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现在处境的无力感。

她现在,连一枪崩了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梅久就是尊泥菩萨,被这样骂了也得显出三分土性。

她愤恨的起身出去,却忘记安久如影随形。

“十四娘,您身子尚未完全恢复,暂且不要出去。”雯翠笑容温和的将她拦住。

梅久愣住,“为何阿顺可以离开房间?”

“十五娘一切安好。”雯翠道。

梅久没有坚持要出去,垂首道,“我想见母亲。”

“怂包。”安久冷冷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幽怨。

第四章 惊心往事

“十四娘,嫣娘子会与您一起用晚膳。”雯翠温和如初,挡在门前的身子没有半分动摇。

梅久无法,只好退回屋内。

安久感觉到她的委屈伤心,非但没有闲情安慰,反而怒斥道,“你给我省省,多大点事儿!”

梅久愤愤想道,“还让不让活了!连伤心都不能吗!”

“那你说说,哪一点值得你难受?”安久毕竟是受过残酷训练的专业人才,很擅长控制情绪,只要她愿意,也可以心平气和。

梅久讶异,发现她心里想什么,安久也能听见。

安久的口气不怎么好,但是梅久现在很想找一个人倾诉,于是她不说话,只在心里默念,“我原以为回家能见着父亲了,谁想他竟然已经故去。”

安久立刻得到了关于一个男人的回忆内容,原来,是要梅久回想某段记忆,她才会得到。

“哈,真有闲情逸致,你怎么不庆幸自己绝处逢生?只看的见坎坷,看不见幸运,还拿来当回事的哀怨,活着有什么意思?再说你又见过那个男人几面,死就死了,多大点事。”安久完全不能理解她伤心的理由是什么。

梅久反驳道,“你懂什么!我虽与父亲相处甚少,但他毕竟是我生身父亲,血亲感情,岂能不当一回事!倘若是你的父亲,你还肯这般说风凉话吗!”

“我是安慰你,听不出来?”安久气闷,她一辈子可还没安慰过几个人,“要不是留着你有用,像你这种窝囊废,一枪崩了你我都嫌浪费子弹!什么血肉至亲我不知道,只记得十二岁那年,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父亲。”

“你…为何杀他?”梅久脊背发寒,天啊,这鬼魂为人时都那么歹毒,成了鬼…她一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是一个医生,经常家暴,痴迷研究药物,甚至私下用我母亲来实验他新研发的危险药品,母亲因此死亡,而他竟然没有受到法律制裁!所以我杀了他。”

后来,安久就被关进了少年管教所,在里面呆了半年就有人把她弄了出去,给她安排了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甚至让她进入了竞技弓箭队,那是自母亲死后,她一生之中寥寥可数的快乐时光,可暗无天日的生活也由此开始。

不法组织看中的是她血液里与生俱来的暴力基因,这也是来自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之后的时间里,随着她手上的人命越来越多,对爱恨都渐渐麻木,她并不恨父亲,也一点情分都没有。

安久平淡的说出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却把梅久吓的嘴唇发白。

安久发现自己的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甚为不满,“喂!你不许紧张!”

“你不是人!”梅久满心惊恐。

安久道,“这不用你提醒。”

她现在只是寄存在别人身体里的一缕魂,的确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梅久不再说话,沉默的缩在床角,把头埋在腿间,浑身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捱到晚膳时间,梅久见到梅嫣然,眼泪哗啦啦的流不停,安久无语,怕自己再多说一句会把这姑娘吓晕过去,只好沉默感受着来自那个女人怀抱的馨香和温暖。

这回与阿顺拉手不同,她在排斥之余,竟是感觉到一点点舒服,似乎…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我儿莫怕。”梅嫣然轻轻拍着她的背,“只要娘在一日,定然不会让你受罪。”

“娘。”梅久哽咽,想与梅嫣然诉说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个可怕的鬼魂,又担忧母亲受到伤害,只好隐忍。

晚膳,只有梅嫣然母女和阿顺三人。

梅久受到安久的蛊惑,一上桌便开始狂吃海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模样,反倒是阿顺安安静静的细嚼慢咽,看起来更像是大家闺秀。

梅久遭受惊吓,一时忘记了旁的事情,阿顺几番眼神提醒,才令她想起来清晨答应的事情。

饭罢,她便寻了机会与梅嫣然悄悄说了。

梅嫣然是有阅历的人,看出阿顺这个姑娘心眼子多,心里不大喜欢,不过梅家想知道的事情绝对瞒不住,反正到时候一定会被拆穿,她又何必把女儿的怨怼揽在自己身上?所以她便一口答应了。

梅久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告诉了与阿顺。

天色擦黑,梅久就已然十分疲惫,待婢女收拾好好床铺,便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

次日天色刚晓,雯翠便催梅久起床,“早些过去,才不会让老夫人觉得怠慢。况且,见过避香居老夫人之后,还要去给刹云居老夫人请安,这来回耽误,都要过晌午了。”

梅久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听雯翠这样说,忙下了床,由着侍婢服侍洗漱。

安久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小姑娘,有点被晃着眼睛的感觉!五官精致绝伦,一袭葱色襦裙,大领亦遮掩不住修长的脖颈,衣裙飘带垂落,尾部系着一块圆环状的白玉,三千青丝半披半挽,青涩中透出一种别样的干净优雅,犹如在水一方的仙鹤。

安久实在按捺不住夸奖了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梅久吓了一跳。

雯翠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的惊慌,轻声问道,“娘子怎么了?是对这身打扮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梅久连声否认。

雯翠没有再追问,心中却奇怪,怎么还有人自己被自己吓到?或者…是被自己惊艳?

梅久浑身僵直,直至走到阳光下才慢慢放松下来:鬼是怕阳光的吧!

而此时,安久忙着看院子里的风景,没有闲情逸致理会小姑娘的心思。

梅府很大,一眼望过去皆是树木,于树林之中有飞扬的屋角若隐若现。

正值盛秋,枯叶如蝶簌簌旋落。

一阵微风过后,林子里下起了一场枯叶之雨。

“母亲不去吗?”梅久道。

安久还没看够,目光就突然移开,她不满的哼了几声,吓的梅久一个踉跄。

“十四娘小心。”雯翠扶住她,“嫣娘子不去,十五娘会与您一道过去,我们先去渡口等她。”

“渡口?”梅久震惊,家里竟然还有渡口!

从玉微居到渡口不远,穿过林中小径,面前豁然开朗。清晨太阳尚未升起,广阔的湖面上烟波浩渺,水与天在雾中溶成一体,轻纱似的烟雾里隐约能瞧见葱翠的绿岛。松木搭建的渡口延伸入湖,旁边泊了几艘小船。

阿顺和她身边的婢女早等在了渡口上,她一袭浅粉色交领襦裙,凤眸微扬,却也是个美人。

第五章 落梅如雪

第五章

清风微扬起衣发,阿顺笑靥嫣然,“姐姐。”

“阿顺。”梅久满心欢喜,正欲上前握住她的手,却陡然听见安久重重咳嗽了一声,只好讪讪收回手。

阿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动伸手勾住梅久的臂弯,凑近她小声道,“姐姐,我有些紧张。”

安久立刻怒道,“给我离这个女的远点!”

只有梅久能听见安久的声音,但两人肢体上的感受同步,安久不习惯这样靠近一个人,本能的想给阿顺一个过肩摔。

“阿顺。”梅久很是为难,想推开阿顺,又找不到什么借口。

梅久没有顺势安慰,使得气氛略有些尴尬。

雯翠只装着没有听见,笑道,“两位娘子,请上船吧。”

阿顺奇怪的看了魂不守舍的梅久一眼,让她先上了船。

为防止阿顺再靠过来,梅久特地挑了船头最窄的位置,只能容下她一个人。

待所有人都上了船,船在水中慢悠悠的前行。

阿顺不知梅久为何突然疏离,心中不安,打算找个话题打破这种沉闷的场面。她询问身边侍婢,“雯碧,我不太懂家中规矩,见到老夫人,可有什么礼数?”

梅久看向雯碧,她的长相与雯翠很是不同,一张瘦长的脸并不怎么漂亮,有些厚重的单眼皮,看人的时候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也不太爱笑,说话倒是还算和气,“咱们老夫人待人和气,膝下儿孙又少,现在多了两个孙女,她老人家很欢喜,娘子无需多虑。”

雯翠接口道,“是呀,我们老夫人才不像刹云居的那位,她老人家可亲着呢!”

“家里有两位老夫人吗?”阿顺奇道。

雯翠解释道,“两位老夫人是妯娌,咱们老夫人是嫡长媳,刹云居老夫人是二房的正妻,两位老太爷都不在了。”

安久听着她们的叙述,大约了解这个家的情况,梅氏目前大致上分为两房,大房人口少,二房则子孙繁茂。

小船悠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靠岸。

几人陆续下船,入眼是一大片松林,周围周围栽种的数目亦全都是常青树,被晨雾浸的碧翠欲滴,与别处的秋叶凋零景象大不相同。

一名着烟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小渡口上迎接,“雯碧、雯翠两位姐姐回来啦!”说着又笑盈盈的给梅久和阿顺行礼,“小婢春衣见过两位娘子。”

阿顺见梅久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便道,“春衣姑娘无需多礼。”

安久不满道,“你还能再草包一点吗?白瞎一张能拿出手的脸!”

这话自是独对梅久说。

站在晨曦之下,梅久对安久的惧怕少了点,委屈道,“我本就是个村姑,不会做大家闺秀。”

安久又得到一段回忆:梅久一直生活在乡间,但梅嫣然还真没有把她当做普通的村姑养,琴棋书画样样不曾落下,不过是她平日接触的人少,所以有些认生。

安久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幽幽道,“人之所以凌驾在其他物种之上,是因为人会一种高级伪装的本领,你活到这么大连最基本的伪装都不会,可见是个残次品。”

梅久不懂她说的某些词汇,然而因为心灵相通,能够大致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她不知如何辩驳,只得垂下眼睛看着脚尖。

“抬眼!”安久令道。

“到底怎样你才满意!”梅久觉得这鬼管的也忒宽了点!

两人在内心的交流无人能够听见,可是一直关注梅久的阿顺很清楚的看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恼怒。

“到了。”雯翠提醒道。

梅久这才抬头。

避香居的建筑与旁处的雕梁画栋不同,青墙黛瓦与松木相结合,处处透着朴实大气,颇有秦汉之风。

建筑与青松掩映,溪流潺潺,幽静意趣。

几人在屋外驻足,春衣快步进去禀告,须臾返回将她们迎入。

梅久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心全是湿腻腻的汗。这对安久来说绝对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她一枪干掉一个团心跳都不带加速一下的,而此时却只能被迫的感受这种紧张感。

更何况,安久以前在正常状态下心跳是每分钟四十五次,梅久是九十多,本身就适应困难,如今从四十五直接跨越到一百二,真个像心脏要飞出来似的!她怀疑梅久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猝死。

想指望梅久是不行了,安久赶紧用意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