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族学的饭堂不知道是何人手笔,竟然是建在悬崖边缘,凸出的建筑悬在六十余丈的高处,下面的山体像被利剑劈开般平整,下面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

通往饭堂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在崖壁的锁链栈道,另一条是漆黑山洞。

梅如晗便是带着她们走山洞,三人作伴,虽然犹显山洞阴森,但总比走那峭壁上的锁链强。

她们到饭堂的时候,二十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许多人投来目光。

饭堂窗户面朝东,桌椅都摆在窗户边,一扭头就能看见对面的峭壁连接苍穹。三人找了一个空桌坐下,立刻就有侍婢上前给她们倒水,饭菜很快上来。

六个菜一个汤,菜色极佳。

梅久今早走了很多山路,早就饿的潜心贴后背,在安久的催促下,顾不得什么矜持,端起碗大口吃饭。

能这样安心的吃饭真好!

安久正投入,察觉到有人靠近,就试着控制眼睛瞟了一眼,没想到竟然也成功了!

她看见梅亭东带着一个面生的少年走过来。

“有人找麻烦。”安久道。

梅久正处于疲惫,连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心中亦无反抗意识,安久尤其轻松的控制了身体。

“梅十四。”那个面生的少年将桌子上的菜往窗边一推,一屁股坐到桌上,探身逼近梅久,“思归是不是你踢湖里的?”

安久抬了一下眼皮,一张初显棱角的俊脸映入眼帘,她伸手夹点菜放进嘴里,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梅大!”梅如晗冷着脸道,“你下来,有话好好说。”

梅如焰今天打听的消息多而杂,她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梅大是大房的庶长子,叫梅如剑,二十岁,去年刚刚成亲。

不是大房长子吗?怎么来势汹汹,看起来像是和梅亭瑗是一伙!

梅如焰想着,还是搁下碗筷,起身喊了一声,“大哥。”

 

第二十五章 暴走

依着梅如焰的想法,梅如剑是大房的庶子,虽是兄长,但毕竟嫡庶有别,她客气一点给个台阶下,梅如剑应当不会多加为难,不料梅如剑竟然讽刺的笑了起来,“哟,还来了个知书达理的,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呀!”

“梅大!”梅如晗脸色阴沉,“有什么事情,我们私下里说,为何非要捡着兄弟姐妹都在的时候?”

她压低声音,威胁道,“别忘了,你娘还是大房的人。”

梅如剑愠怒,“你们还有别的能耐吗!”

梅如晗柔柔一笑,“能耐不在多,管用就行。”

梅如焰忍不住多看了梅如晗一眼,梅府有太多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这个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梅如晗竟然与梅嫣然如出一辙,是个狠角色!

“管用吗?”梅如剑扯起嘴角,“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们威胁!”

他一转眼却发现安久竟然旁若无人吃的正欢,笑容僵在嘴边,当下恼怒的伸手打掉她的饭碗。

咣啷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安久弯腰把碎瓷捡起来放到桌上,最后一片搁到桌的时候,猛然出手抓住梅如剑的腰带,顺势将他大半个身子推出窗外。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仅是惊讶于安久的狠劲,更吃惊一个还算魁梧的青年竟然被她死死按住,连挣扎的动作都勉强。

“我现在告诉你,莫思归是我丢到湖里。”安久扯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你看见下面的河了吗?从这里下去洗个澡肯定更舒服。”

“你不敢!”梅如剑怒吼道。

安久把他往外使劲一推,只有小腿一节留在了屋内。

梅如剑面朝下,大半个身子全靠小腿一点支撑,尽管他用内力稳定身体,可是距离近的人还是听见他小腿骨折的咔咔声。

“把我推下去,你也别想活!”梅如剑疼的满头大汗。

安久咧嘴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陪你一起跳下去怎么样?肯定很有趣。”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的看着她。

梅如晗被吓呆了,她正面对着安久,能看清楚安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好像真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而不仅仅是在吓唬梅如剑。

“姐姐,你快拉他上来,大哥他只是在开玩笑呢。”梅如焰着急道。

刚开始众人乐得看热闹,但是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也知道安久怕是玩真的,于是有人从背后悄悄靠近,想从后面打晕安久,救下梅如剑。

安久从桌上端起一只盘子头也不回的砸了过去,于此同时,她也看见有人从正门跑出去。

“开玩笑啊。”安久笑笑道,“我也是开玩笑,妹妹,你过来帮我把他拉上来,别人我信不过。”

梅如焰惊疑的看着安久,想从她面上辨出这话的真假。

“我手酸了。”安久说着话,便松开了一只手。

“救我,十五妹,救我!”梅如剑喊叫声里已经带了哭腔。

梅如焰不敢在多想,连忙上前去抓住梅如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把他往回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武功,不可能轻松把人拉上来,而在拖拽的时候难免会让他吃尽苦头。

安久依靠在窗边说风凉话,“巴结二房的走狗,长着一身软骨头就不要妄想能挺直腰杆子。”

等到梅如焰终于把人给拖回来,安久才用筷子戳了戳他,谆谆劝诫,“我呢武功不怎么样,要是长老们来了也只有挨惩治的份,但就有一点,我不稀罕这条命,谁不怕死尽管来试试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梅久的魂魄被死死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她焦急之下,竟然还能够影响到身体,眼泪不知不觉的溢出眼眶。

山风吹进来,安久觉得脸上凉凉的,微微一愣,抬手抹了一把。

屋里的人都看见这个疯子在差点杀了一个人之后哭了,霎时都在风中凌乱。

这一次,安久没有放弃控制梅久的身体,而是死死压制住她。

族学中的一切,让安久感到不安,有一个想法浮上心头,令她必须要拼着被人当做疯子的危险去验证。

为什么梅氏要杀梅嫣然母女灭口?既然有必杀她们的理由,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为什么梅氏的子孙早死?为什么有这么多古怪的规矩?

安久从梅久脑海里得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都与这个家族截然不同,所以这个家族是大宋的另类。

她以为,梅氏有太多的秘密不能为外人所知,梅嫣然带梅久逃离,无疑会是秘密外泄的隐患,对于叛逃者要施以严厉的惩罚,才能以儆效尤,所以要除掉她们。而后来改变主意,与她突然出现射杀了两名武师有关,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这件事情不止一次的被人提起,而且今天梅亭瑗说起的时候,意思分明是认为这是一件能表现能力的事情!

这个家族…

是以杀人为生吗?

也许这些孩子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但是他们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注定会与别的孩子不一样!

安久可以选择慢慢去查证结果,但她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她急于证明这是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不是遭受了命运的玩/弄!

一个活在黑暗中的绝望幽灵,突然看见了那扇窗口的蓝天白云,她以为可以接近光芒明了,一切消失的感觉都在慢慢回来,教她心中长出了希望之花,又在一瞬之间扼杀。

多么可恨的捉弄呀!

自从做了狙击手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失控。

“怎么这样热闹呢?”一个素衣青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墨发如瀑,玉面上笑容恬淡。

屋内陆续响起了椅子移动的声音,所有人都站起来:

“叔。”

梅政景施施然走进来,行动优雅,却很迅速。

他凑近看了脸色青白的梅如剑一眼,啧道,“诶哟,伤的可真不轻,快点抬下去治伤。”

说完,又双眼发亮的盯着安久,关怀道,“可吃饱了?”

“叔!”梅亭瑗道,“她犯了族规!”

“哪一条?”梅政景回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你说说,如果真犯了,我必然严厉惩罚!”

“族规不准私斗!”梅亭瑗道。

“哦。”梅政景换上满脸的不以为然,“是不准私斗,又没说不许杀人,故事的经过我已悉知,她这叫杀人未遂。”

梅亭瑗气结,“什么故事!您不能这么混淆是非!”

“如剑还手了?他俩互相打斗了?十四打他了?”梅政景一连串的逼问,最后不等她说话,就兀自下了结论,“所以这不叫私斗。”

梅亭瑗还要争辩,梅政景道,“有什么话跟你爹分辨去,再跟我多言,治你一个不尊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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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修好了,有点激动,更晚了很抱歉。另外,从明天开始双更。

 

第二十六章 杀手世家(一更)

梅政景是二房“政”字辈除了家主之外硕果仅存的男丁,今年二十有三,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家主。倘若这一任家主没有英年早逝,他将来就是“智长老”的接班人,所以即便他这个人再怎么没原则,说话的分量却很重。

“吃饱了都滚蛋,各找各娘,别都杵在这儿让人看着心烦。”梅政景不耐烦被人围观,他顿了一下,又想起来一件事,“亭君,回去跟那老不死的说,我带十四去祠堂领罚。”

梅亭君顿住脚步,恭声道,“是。”

“姐姐。”梅如焰方要说话,便瞧见梅政景瞪过来,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梅如晗连忙拉着她一起离开。

只消一眨眼的功夫,热闹的饭堂里就只剩下了梅政景和安久二人。

梅政景举步离开,安久便跟在他身后。

出了饭堂的门,穿过一个花木繁茂的院子就到了山洞。

洞中的道路九曲回肠,里面没有点火把,刚刚进入的时候还能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看清路,走了十几丈之后已经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

滴水声被岩洞扩大,梅政景的脚步轻不可闻,分明是两个人,却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走了一会儿,梅政景突然顿住脚步,他讶异的发现,安久也立刻停住。

“你跟着我做什么?”梅政景道。

安久的视力极佳,这样的光线中还能依稀看清他的面容上带着笑,“你不是带我去祠堂领罚吗?”

“哈哈。”梅政景伸手拍拍她的头,“说着玩,莫当真,下回你真杀个把人,我再带你去不迟。”

“为什么帮我。”安久道。

梅政景敛起笑容,不悦道,“我这个人从来刚正不阿,何来偏帮之说?不许胡说。”

“抱歉。”安久现在没有心思跟他玩,“梅府是个杀手组织吧。”

梅政景不知道“组织”是何意,但“杀手”两个字他听懂了,也能意会出安久这句话的意思,他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评价道,“不似豆蔻年华。”

安久心中很急切的想知道,但她耐住性子没有追问。

“杀手啊。”梅政景咂嘴道,“不完全是,但也差不离。”

安久心中原本没有抱着得到回答的希望,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说出口了。然而给出的,却是这样一个残酷答案。

即使早就有所预料,安久依旧难以接受。

“呵。”梅政景一声轻笑,显得五味杂陈。安久辨不出其他情绪,但个中嘲讽的意味很清晰。

他低喃,“真不知图什么。”

梅政景悄无声息的离开,不知走了多远,山洞里响起他的带着回声的言语,“你是梅庄之人,普天之下,除了皇族,你杀任何人梅氏都能兜的住,只是要记住,不得杀害手足至亲,否则这天下虽大,也绝无容你之处。”

山洞中响起骨节咔咔声,安久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疼。”梅久气愤道,“你还没闹够吗?”

安久未答话。

梅久以为她总算有所收敛,“你这样一闹,我日后如何与族中兄弟姐妹相处?你让母亲和妹妹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安久冷冷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累赘,总想着依附什么去生存,梅嫣然和梅如焰到哪儿都能活下去,你离开她们却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是个无能的东西,就不要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恶心人!”

梅久第一次觉得,原来言辞也能杀人于无形,这些话就像一只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亦发不出声音。

安久没有打算放过她,继续讥讽,“这个家族以杀人为生,你根本不需要与兄弟姐妹相处,因为,手上染血的人没有资格拥有亲人!”

感觉到梅久的消极,安久勾起嘴角,缓步往清明先生的居所去。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强大自己的机会,只有好好学习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技能,才有机会选择自己自己的道路。

回到清明居时,陆清明正在讲禅,院子里摆了蒲团,众人盘膝而坐。

陆清明已经换了一身禅衣,一身清爽的盘坐在池塘边的巨石上,须发如霜,双目空明,与晨间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陆清明目光停留在橘树下的安久身上,似是看着他,又似不曾看她,“宁静源于内心,勿向外寻求。放下昔日的烦恼,亦不担忧未来,不执著现在,你的内心就会平静。内心不嫉妒他人,也不贪婪任何的事物,无私欲,无论何时,内心都持有宁静。莫把所得的估计过高,莫嫉妒他人,莫羡慕他人。如果你嫉妒了别人、你一直羡慕别人,便不知自己心即是佛,你就得不到宁静的心灵。当你懂得体会孤独的恬静,便不再孤独。”

当你懂得体会孤独的恬静,便不再孤独…

安久心中重复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