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长老气的呼喘呼喘。“滚熊!今天不授课!”

梅久被吼的直想哆嗦,待智长老龙卷风般的冲出去之后许久才缓过神来,怯怯问道,“你这么气他,不怕吗?”

“我什么时候气过他。”安久想了想道。“是老人家情绪不太稳定。”

梅久默然,看来这家伙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能堵的人心口发疼。她弱声道,“你不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吗?”

“不觉得。”安久道。

安久抬脚往出门,到门房会和遥夜,慢悠悠往玉微居去。

梅久换了一种说法,“我觉得…你说话有问题。”

安久看着白皑皑的雪,没有理会她。

梅久未感觉到安久不悦的情绪,便壮着胆子继续道,“你说智长老‘升不上去便升不上去’岂非是质疑他的能力?”

“很显然。”安久心情不错,也就顺着话多说了几句,“我确实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

梅久被堵了好半晌,才道,“哪怕是事实,旁人听了也会不高兴,尤其是智长老那样武道上的造诣几乎达到巅峰之人。”

“…”安久沉默了半晌,会不高兴吗?不高兴又怎样!

梅久渐渐察觉到自己什么都在乎、什么都小心翼翼,真的很懦弱很窝囊,但是安久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也很让人着急啊!

从别处说不通,梅久只好捡着重要的道,“万一你把他惹怒了,没人教你武功了呀!”

“唔。”这一点总算能够令安久重视,“我这就回去给他道歉。”

遥夜走着走着,冷不防安久忽然回身,等到她走出去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娘子?您去哪里?”

安久道,“回去。”

遥夜快步跟上。

“你不会再气智长老了吧?你打算怎样道歉?”梅久生怕她越说越糟糕,安某人自己根本了解自己说话有多气人。

“别以为全世界都是白痴!”安久冷冷道。

梅久闭嘴,决定相信她一回。

回到永智堂,一问门口的小厮才知道,智长老去启长老那里了。

遥夜带路,又追到启长老的住所。

启明堂与永智堂风格迥异,是一个小巧的两进出的院子,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是全木的房子用料极为讲究,便是门窗上的雕刻都细致到花蕊,哪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可能都是精心设计过。

安久不懂房屋布局,只觉得看着院子哪一处都好看,四处充斥着药香,闻起来也格外的舒服。

莫思归蹲在廊下一边捣药一边看药炉,一柄折扇从脖子处插/进后领,见到安久,斜斜睨了她一眼,闲闲道,“哟,真是稀客啊。”

安久道,“智长老呢?”

莫思归正从颈后抽出折扇给药炉扇风。听闻她口气冷硬不似平素那般怯怯,顿时又来了精神,“亭兆!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门缝里探出头,“作甚?”

“来帮我看药炉。”莫思归道。

梅亭兆不乐意的皱起小眉头,“你我都是药童,为何要帮你看!”

“咳!”遥夜憋笑憋的有些呛住,莫思归这个年纪的人好多都已经娶妻生娃了,怎么也不能算是童子吧!恐怕…就连童子身都不是…

“回头给你个好玩的药方。”莫思归诱惑道。

梅亭兆看了安久一眼,抿起嘴来,两颊笑出酒窝。“五个,不给免谈。”

“趁火打劫的小崽子!成交。”莫思归骂归骂,却毫不吝啬的答应了。

梅亭兆立刻拿着蒲扇窜出来蹲到窑炉旁边。

“表妹。我带你去找智长老。”莫思归殷勤道。

“不需先通报一声吗?”遥夜提醒道。

莫思归一挥爪子,大咧咧的道,“两个老叟凑在一块,有什么好通报,定不会撞见不该看的。放心吧。”

“您说笑了。”遥夜轻轻扯了扯安久的衣角,示意莫思归实在太不靠谱。

“磨磨唧唧!”莫思归看见遥夜不高兴,遂话锋一转,“不过我最喜欢女人磨磨唧唧了,这叫仔细,不仔细的还叫女人嘛!”

安久从来不磨叽。但她并不在意莫思归的话。

“他俩在药园子,还有一段路,先到那边再说。”他解释道。

“您真会拿人逗趣。早些说不就好了!”遥夜怨怪道。

莫思归没有入成族谱,他在梅氏的地位一落千丈。梅氏有的是钱,自不会短了他吃喝用度,只是仆婢对他的态度比之从前就大不相同了,再加上他自己不端持身份。成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些管事之流都敢骑在他头上。如遥夜这般已经是极为客气了。

莫思归嬉皮笑脸,“走吧。”

两人跟着他从侧门出去,他挖空心思的想要引安久说话,但奈何说了半晌也没得到半句回应。

“姨母离开,表妹很伤心吧?”莫思归决定下一记狠点的药。

遥夜连忙插嘴道,“您歇歇吧,说这会子话定是累了。”

安久油盐不进,梅久却是黯然神伤,这话真真是戳到她的痛处了。

莫思归见安久神色不变,更是好奇,“表妹…”

感觉到梅久的伤心,安久旋首冷冷盯了他一眼,“再说一句试试。”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莫思归已经确信她有问题,她索性就不再藏掖。

遥夜在他们身后,看不见安久的表情,虽觉得语气不太对,但不过以为她是太过伤心气愤。

莫思归抿起嘴,贼亮的眼神不离安久身上,好似恨不能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医者对病患的狂热,安久并不陌生,从前她面对过许许多多这样的目光。

“药园到了。”遥夜远远便瞧见了细竹围成的篱笆。

安久停住,“我讨厌你。”她看着莫思归,“所以以后千万别让我再看见你…”

后半段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已经可以说明一切问题:倘若再没事找事,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咳。”莫思归想反击,但气氛如此冷肃,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惹不起,遂干干笑道,“别这么严肃嘛,怪怕人的…我去禀告两位长老!”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遥夜愣了片刻,笑道,“娘子好厉害,以后他不敢总这样哪壶不热提哪壶了!”

安久不觉得,莫思归这个人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不要脸!

他若是真的肯吃教训,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不痛快,安久觉得定若有下次,必须得灭了他!因为她打灵魂里讨厌医生,更讨厌不要脸的医生!

第五十章 双重精神力

一个人的气度真是很重要。

安久第一次见到莫思归的时候觉得他是个美少年,但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他的品行完全是在拖外貌的后腿,以至于她见着他便想使劲的揍。

“果然医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安久心道。

梅久默然,不敢去提及安久的伤心事。从她所得到的记忆中看,安久的父亲是从医,一个拿自己妻子试药的疯子,因遭遇巨大变故,安久的精神出了问题,她行为太过狂暴,动辄不是杀人就是自残,所以那些医生只能强力压制,安久便一直不待见所有医者。

等了一会儿,莫思归和两位长老一起出了药园子。

启长老只比智长老小四岁,但是两人走在一起竟像是差距了十来岁!今年六十三岁的启长老看起来精神矍铄,只有五十几岁的模样,他腿脚便利,手中却握着一根洁白如玉的手杖。

启长老目光温和的打量安久两眼。

安久不自在的随着遥夜给两人施礼。

“哼。”智长老看她别扭的样子,一股气又上来。

安久认真诚恳的道,“长老,刚才惹你生气是我不对,你看打几顿能消气?我绝不躲。”

梅久听闻这话,不由一哆嗦,“你好歹同我商量一下呀,疼的不是你一个人!”

“哈,老哥,你这个徒弟有意思。”启长老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但通常情况下脾气都很随和,平素也就莫思归能气着他。

“彼此彼此。”智长老哼哼道。

启长老是大房的嫡子,他武功不行却是一个医道奇才,他一生痴迷医道,对旁的事情不闻不问,直到唯一的子嗣被送入控鹤军。才觉悔恨。在他做了梅氏长老越发了解控鹤军之后,那种悔恨越来越难忍。每每回想,儿子在入控鹤军之前郁郁寡欢的神情竟然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他骨子里拗的很,认定了一件事情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谁劝也没有用。

启长老很疼莫思归,把莫思归当亲孙子一样看待,故意阻止他入梅氏,却将自己一身所长私下里毫无保留的传授,智长老将世事看的通透。怎么会猜不到启长老的心思?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走吧,回屋说。”启长老道。

安久顿起戒心,她来找智长老请罪。本没有启长老什么事,可这是要一起回屋聊天?

“丫头,自你记入我名下起,我便开始留心你的言行举止。”智长老目光似洞悉秘密般清明,“启长老不仅医术精湛。亦精通各种玄术、奇术,不过你放心,我对你并无恶意。”

听这话中意思,仿佛已经知道了她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梅久忧心忡忡,“怎么办?好像被发现了?”

倘若启长老真能看透一体两魂,安久觉得值得一搏。这样被困在一具有主的身体里算什么?活人还是死人?倘若有办法能够分离自是再好不过,倘若就此灰飞烟灭,也权当是自己在被人爆头那时已经死透了。但若他们没有看出。她也绝对不会主动承认。

下定决心,安久很慎重的问了梅久一个问题,“玄术、奇术是什么?”

“你不知道?”梅久整天被骂白痴,泥菩萨也被逼出三分土性,顿时就想好好嘲笑她一番。“你不是自诩天才吗?”

因母亲之故,安久懂一些东方文化。也曾在东方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毕竟不如土生土长的古人。

“有什么疑问?差距显而易见。”安久脸不红气不喘,很严肃的说着一件实事,“我既然不耻下问,你就好好回答,天生白痴就算了,别把后天好不容易养成的品德也丢了。”

梅久深深怀疑这人真是杀手吗?她私以为杀手都应该像慕千山那样,冷言寡语,一副生人勿近的死人脸。安久的确很有煞气,亦很难接近,但还真算不上寡言。仔细想想,安久占据身体的时候也是冷漠寡言,偏就在她面前像个话唠一样!

话唠就罢了,还句句打击人!

不满归不满,梅久还是乖乖回答,“玄术范围极广,其中包括一些医术和修身养性之道,为大医必修之学,除此之外,玄术中还有卜术和相术,传说甚至还有招鬼神、修仙等等。奇术则偏重于玄术的鬼神之道,包括堪舆、阵法、推命等等。”

梅久读书涉猎极广,不过对于这些东西也只是略知一二,她天生对易学没有悟性,一本《易经》翻来覆去的读,也仅能窥探表面意思。

莫思归又忍不住蹭到安久身边,“我就知道你肯定有病。”

安久猛一扬手,一拳塞到他脸上。

“嗷——”莫思归捂着脸嚎,“我以后还要靠脸吃饭!”

啪!启长老用手杖敲了他后脑勺一下,不悦道,“难道学了老夫的一手医术能饿你死不成!竟须你靠着一张二皮脸吃饭!”

遥夜和梅久正忧心忡忡,被这么一闹不禁失笑。

启长老不舍得用力,安久可没留手,一拳砸的莫思归鼻血横流。他从怀里翻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折腾了好一会又撕了帕子撒在鼻孔里堵着,方才止住血。

得亏梅久这具身体力气不大,否则莫思归即便不毁容也得被打断鼻梁骨。

回到启明堂,启长老领着他们进了一间药房。

进屋才知道,启长老的居所不仅外观与智长老不同,连屋内都大相径庭。智长老的屋舍占地极大,屋内清一色的空旷而一尘不染,一件多余的摆设也没有,而启长老这间药房里面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混作一堆,各种药材胡堆乱放,几乎淹没了家具,其中更有许多瓶子一模一样,难辨都是些什么药。

“莫拘礼,随便坐。”启长老和蔼道。

但。坐在哪儿?

智长老瞧见一张椅子,拂掉上面的瓶罐坐了上去。

安久也就依着法子清出一张座椅。

乒乒乓乓的碎瓷声令启长老眼角直跳,叹道,“真是师徒一个德行,思归,把我的安魂散找来。”

莫思归鼻梁一片青紫,鼻孔里塞的绢丝条垂下,说话的时候吹动绢丝乱舞,眼神无辜的看着启长老,“我帮不上忙了。”

这么多瓶罐。他需要用敏锐的嗅觉去寻找药物,而他的鼻子上涂了药,药味浓重。几乎闻不见别的。

“你眼睛不是好着?”智长老说话依旧缓和,提的要求却苛刻至极。

这里的瓶上都没有标字,要光凭着眼睛去判断药丸或药粉的成分,难度可想而知。

莫思归不情愿的挪动屁股,“总得给个范围吧!”

“记得大约是放在那边。”启长老用手杖指了一个墙角。

莫思归踮着脚走到那边。蹲在地上翻弄起来。

安久正想着他能不能找到,冷不防手腕被三指捏住,她倏然抽出,还击的动作到了一半时顿住。

“抱歉。”安久看清旁边坐的是启长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