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不会寻死的。”莫思归丢下一句话,率先出了屋。

外面阳光大好,屋檐上的冰柱折射出金色光芒,雪光耀白刺眼。

安久眯起眼睛。

“你既与十四不是同一个人,可有名字?”莫思归问道。

安久闷头往门外走,直到快出门,才道,“安久。”

她搭理莫思归,是对自毁之事还没有死心。启长老不太容易配合,莫思归却对此事颇感兴趣。

“安?”莫思归抄手思索,“竟然有名有姓。你是孤魂?是不是缺德事干多了无法转世?要不我找几个和尚给你诵经超度?”

“你可以先准备着。”安久不看他一眼,抬腿出了门,“我认为你这种人品恐怕能干不少缺德事,等你临死的时候叫几百个和尚诵经一百天,有机会和我一样。”

“我一片好心,我说你就不能领点情?”莫思归眼急了半晌,见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又颠颠的跟上来,自己圆说,“罢了,谁让我这个人心善,你说道说道,曾经做过些什么好事情,我请一名高僧没事儿就在佛祖跟前念叨,指不定有点用。”

有些事情很玄妙,安久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细细想了想,“把最喜欢的玩具让给邻居家的小孩玩了三天。”

虽然最后那孩子把玩具弄坏的时候,她狠狠揍了他一顿。

“”莫思归瞪大眼睛,半晌道,“还有再大一点、有意义一点的事情吗?”

安久思索了半晌,紧锁的眉头才松开,“在社区做义工时,帮助一个老太太给家里的狗喂了一个月的狗粮。”

“你这”莫思归迎上她冷煞的眼神,“真是好大的功德。”

“你当真不能试出梅久的情况?”安久问。

第七十章 陪你去汴京

这话题转的很突然,好在莫思归本身就是一个跳脱之人,“我真气才触及,她便立刻躲避,因此无法试探出她的情况,但能有反应的话,说明她还有意识。也许,她是刻意逃避?”

“嗯。”安久认为莫思归说的有道理。

“以我与十四接触的几回来看,她与你截然相反。”莫思归道,“她天性良善柔弱,倘若是遭受一般打击或许能够坚强面对,但杀戮这种事情,非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他是想挖苦一番,但安久却未听出任何不对,“我也这样想。”

莫思归一拳打了个空,便兴致缺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消失了,十四在梅氏恐怕活不过两日,你还不如送佛送到西,抑或说,顺其自然。”

依着启长老的意思,顺其自然,安久早晚是胜利者。

她自语一般,“我活着就避免不了杀人,我杀的人越多,就意味着我距离心中所求的宁静越来越远。”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是一个疯子,越是杀戮,心越冷,血液却越是沸腾,她曾经有过一段时日控制不住杀意,见着活物便想扼杀,就连自己都不例外。

雪地里,她吐着雾花,低低喃喃的道出这句话,清淡的在风里一吹即散,然而莫思归竟体会出一段空洞又苍白的人生,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浑浑噩噩的活着,然后杀戮。

莫思归拍拍她的肩膀,“别怕,为兄带你去体会大千世界的美好。”

安久微微一愣,“我不是梅十四。”

“哈,我也不是对她说。”莫思归甩开折扇狠狠扇了一会儿,始终没有驱除心底对安久生出的怜悯。他自己也纳闷。这么一个彪悍又不讨喜的姑娘,哪儿能让人怜悯?

安久抿唇,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动吐露心声,竟然是对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

而这个不要脸的医生,居然同情她杀人如麻?

“咳,你去请示智长老,待二表弟的的葬礼过后,我们一块去汴京啊。”莫思归道,“那边很多好玩的地方。”

“交换,我想办法让你出去。你杀了我。”安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

梅氏家规,梅府所有人都不得随意出入梅花里,莫思归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便少有机会外出。他虽然也很享受现在这种避居世外的生活,但偶尔也想念汴京的繁华。

莫思归咬牙,腹诽:死心眼,嘴坏,面冷心恶。一点不懂事!

心里数落爽快了,才道,“行,成交。”

“既然如此。”安久往智长老那处去,淡淡丢下一句话,“如果你杀不死我。我便取你性命。”

“喂!”莫思归从一开始可就没打算真的答应她,听她如此说,急忙拔腿追上。“医者救人,我还没出师手上就落了人命,不吉利啊!要不缓几年等我出师再说?”

安久停下,转身道,“那等你出师告诉我一声。我再去求智长老。”

莫思归不死心的游说道,“汴京人才辈出。附近还有好几个道观、寺庙,咱们还可以去看看,他们比医者更懂神魂。”

见安久有些意动,他忙添柴加火,“再说了,你滞留人间也是难得的际遇,就不想过去看看?外边可没有什么打打杀杀,跟梅氏这里全然不同。”

他用内力查探四周,确定没有人,便压低声音道,“我晓得你是厌倦厮杀,当初嫣娘子亦是如此,你若能如嫣娘子那般逃离梅氏,何尝不能享一个盛世太平?”

安久选择自毁,有许多原因,莫思归所言只是其中之一,然而其中有一句话很能打动安久,他说外面没有打打杀杀。安久前一世也算是太平,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但她没有机会感受。眼下尽管走的还是老路子,但她没有成为通缉犯,背后还有一个家族作为依靠,可以放松的出去转转,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机会。

她做了一步退让,“好。不过,你还是要尽力毁灭我,我答应即便失败也不会杀你。况且我仅仅是个魂,不算人命。”

“想不到你挺能说。”莫思归无奈的看着她,“可是说的这叫什么事啊!”

哪有人说毁灭自己如谈论家常便饭一样!

迎着安久平静的目光,莫思归胡乱晃晃折扇,“罢了罢了,依了你就是。”

意见达成一致,便一同前往永智堂。

一个内力耗尽,一个几乎没有内力,刺眼的雪光里,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永智堂前面的靶场上积雪平整,他们走过的地方落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莫思归一路上喋喋不休,可是一入永智堂内便突然住了口。

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两人转悠了一圈,莫思归小声嘀咕,“我最不喜智长老的住所,大的没有人气儿。”

“十四。”智长老的声音蓦地从正堂中传来,“进来。”

安久进了屋内,莫思归亦颠颠的跟了进去。

正堂内没有座椅,只有十来个蒲团,智长老跪坐在上首的蒲团上,身躯佝偻,“坐吧。”

莫思归最爱看热闹,便安安分分的随着安久跪坐下来。

“试炼过程如何?”智长老问。

“还行。”安久道。

智长老颌首,很是高兴的道,“我从三儿那里大概了解经过,听闻你力压一名化境弓道者?”

安久道,“全凭运气。”

“不骄不躁,好。”智长老赞道。

后来梅亭竹与安久分开,安久射出惊弦之时只有控鹤军众人在场,智长老尚不知道,否则他绝不可能如此平静的面对。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智长老问。

安久道,“我要去汴京。”

智长老目光从莫思归身上带过,“去汴京作甚?”

“去看看。”安久说的理直气壮。

莫思归暗自着急,这听起来压根不是请求啊,智长老不会翻脸把气撒在他头上吧!

“也好,这次试炼其中隐情颇多,几大家族也须得费时去调查,届时会将你们几个小辈送离梅花里,以备万一。”智长老答应的如此爽快,完全出乎了莫思归的意料。

他们虽不完全明白智长老的意思,却也品出了几分风声鹤唳的味道。

第七十一章 蓝箭

“表妹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莫思归道。

智长老好像没听懂他的话,“我会给你指派护卫。千山”

他声音一顿,不悦的盯着莫思归,“千山呢?”

慕千山是七阶武师,又擅暗器,一般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放倒他,除非是用药。

在梅花里也就只有启长老和莫思归有这个本事,启长老显然不会无聊到去为难一个暗影。

莫思归缩着脖子,吱唔道,“我瞧、瞧着他蹲在房梁上累得慌”

智长老脾气并不算暴躁,但是放眼整个梅花里,莫思归最怕的就是他,因为他有着睿智的头脑,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且行事极少顾虑感情,这种智者才真正令人胆颤。

智长老没有继续责问,而是轻轻的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对安久道,“待亭君安葬之后你来我这里取出入令牌。”

“好。”安久道。

一时无话,静了一会,安久道,“长老让莫思归跟我一块出去吧。”

“你俩不是有过节?”智长老平静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莫思归嘿嘿笑道,“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一点小误会早就说清楚了。”

“那就好。”智长老起身要走。

莫思归道,“长老”

“哦,对了。”智长老打断他,嘱咐安久道,“从明天开始来我这里练功,族学不用去了。”

说着便抬脚离开。

莫思归不停的向安久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

安久不紧不慢的道,“我能射出惊弦。”

智长老猛的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安久几眼。突然咧嘴笑起来,“你可能不了解,老夫最恨别人睁眼说瞎话。”

“长老以为我用什么力压化境高手?”安久站起来道,“我没有内力,但是别人有。”

智长老眼睛微睁,“当真?”

“我既然敢说,自然当真。”安久道。

智长老看似镇定,可声音已然抑制不住的发颤,“你来。”

“你答应我和莫思归一同出去,我便将其中诀窍讲与你听。”安久站着未动。

智长老面色微沉。“你要挟老夫。”

“是交易。”安久纠正他的说法。

只为了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就说出惊弦秘诀,智长老对安久这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做法有些不赞同,当然。他也不会放着便宜不占,“只要你能成功射出惊弦,老夫便答应。”

“好。”安久道。

“那走吧。”智长老转身出门。

莫思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安久刚才说了什么,忙爬起来。智长老与安久正往外面的大靶场去。他的内力已经慢慢聚集,便提气飞身跟了上去。

今日的能见度极高,风力也小。

智长老命人取了弓箭来,安久对着靶子随手射出几箭熟悉弓箭。

“你再射几箭看看。”智长老盯着远处的靶心道。

安久依言张开梗

她在做准备姿势的时候安静专注,几乎浑身每一处肌肉都绷紧,然而在放出去的一刹。又好像分外轻松随意。

智长老不语沉思,片刻抬手按住安久的背心。

安久感觉有一丝丝冰凉的内力涌进来,经络顿时像是被扎进冰锥。很快这种疼痛变得麻木起来。

智长老的内力与那神武指挥使好似冰火不容,安久的经络之前被强行拓宽时已经受了损伤,这一回比上次更加难以忍受。

莫思归看见瞬间苍白的脸色,伸手捏住她的脉搏。

“长老快停下!”莫思归惊道,“再继续下去她的经脉会废掉。”

智长老目光一黯。有瞬息的犹豫,但是始终没有停下。

智长老是一个内心很冷酷的人。他对安久的另眼相看,仅仅是因为对弓道的狂热。他追寻弓道巅峰几十年,如今能有机会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惊弦,怎么可能放过!他不顾惜安久的性命,亦是因为对弓道的狂热。

安久已经了无生念,废一条经脉又有何妨?

“喂!”莫思归松开手,试图说服她,“经脉废了你让十四怎么办?”

“晚了。”安久的经脉已经被内力充实。

她抬弓,双指张开空弦。

莫思归垂下肩,看着安久精致的侧脸,她肌肤莹白,在雪光映照下越发透明,眸子映着雪光宛若黑色琉璃,整个人沉静而冷。

她葱白的双指之间缓缓生出一条蓝色的光芒,与那个在悬崖上的化境高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