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政变会干净不染一丝鲜血。”华容简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然而所说的话,不是任何一个纨绔子弟敢言,“若非控鹤军之功,改朝换代岂是那般这般容易?”

“自古以来,兔死狗烹。”华容简道,“如今控鹤军的力量太强大了,占据其中主力军位置的家族定然要遭到打击,弄不好就有灭门危险。”

倘若今日听他这番话的人是真正的梅氏娘子。抑或是个惜命之人。一定会起到作用。然而华容简不知道现在面对的这人,非但不在乎梅氏,亦不在乎自己的命。

“然后呢?”安久真的当做故事听了。

华容简听着她的反应。暗暗心惊,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也不知道是没心没肺还是过于淡定。他想到在乱坟岗里惊鸿一瞥的目光,又想到今日决定冒险前来的缘由,便定下心神。

“你可知道控鹤军的训言是什么?”华容简问道。

安久道,“不知。”

华容简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是忠正守义。”

听起来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安久微微发怔,她这个瞬间才意识到,前辈子和现在有着根本上的区别,尽管都是杀人,从前是通缉犯,现在却是为国效命。不管怎么样,至少不用过着那种被全世界追杀的日子。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安久嗤了一声,“让我遵守?”

“非也,在下之所以提及,是想告诉你,如今的圣上,不值得你如此效命。”华容简的话掷地有声。

遥夜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插嘴道,“华郎君慎言,莫吓着我们家娘子!华氏根基深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议论,咱们小门小户的,比不得您,您快请回吧!”

若非这诛九族的言论,遥夜绝不会对华氏嫡子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

在大宋,言论有一定的自由,但无论是哪朝哪代,像这种威胁皇权的话都属于禁言。《宋律》上罪名写的清清楚楚。

“我曾听说华二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真是误会。”安久身子向前微倾,手肘支在腿上,“原来是个疯子。”

遥夜心叹,这华容简言辞举止肆意张狂到无法无天,看似的确疯狂,然却并无危险,这种言辞,就算他站在梅氏家主面前说出来也无妨,梅氏遭圣上猜忌,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把华氏抖出去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有此种种…你好生考虑考虑,莫进控鹤军,嫁给我可好?”华容简兜了一个大圈子,总算说到重点,“跟着我,包你一世荣华富贵。”

遥夜不敢置信,就为了这个说出一堆悖逆之言,简直不是泛泛纨绔能干出来的事儿!

果然是那斯,安久刚开始还以为自己试炼出来,连这个仅见过两面的家伙都转了性子!

“华郎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遥夜冷声道,“您是自己出去,还是让奴婢喊人请您出去?”

遥夜一会惊一会忧,被他一番话耍的团团转,再好的性子也要怒了,何况遥夜还是个有脾气的主儿。

华容简不悦的睨了她一眼,对安久认真道,“娘子若是答应,就算是这样丑陋又暴躁的陪房,我也能容忍。”

以安久的目力,透过水晶帘亦能清楚的瞧见华容简的样貌不错。

想到梅嫣然的心愿,安久便道,“那行,我等你来提亲。”

遥夜瞠目,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走下坡道了!

“既然如此,娘子的面容可否让在下一观?”华容简解释道,“传言都说梅氏娘子个个容貌倾国,但在求娶之前,总得确认一下。”

遥夜快要绝望了,今天她说什么娘子都不听,但出于责任,还是得出声阻止,“娘子!不可!”

“你在说这些话之前为何不先提出要求?”安久兴致缺缺的道,“条件都商议好了才想起来挑肥拣瘦,晚了蠢货!我告诉你,既然浪费我的时间,必须得想办法娶了我。”

“蠢货?!”华容简额上青筋直跳,抬腿就要冲进去。

遥夜脑中一团乱麻,但反应飞快,一把拽住他。

可是华容简力气大的出乎意料,竟是生生连遥夜一并拖到里间去了!水晶帘被撞的哗哗作响。

第七十六章 掐架(2)

安久慢悠悠的抬眼看着他。

四目相对,华容简愣住,还是那样冷漠中隐带煞气的眼神,在那一张柔美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可是不得不承认,很美。

锦屏上的翠竹萧萧,她一袭水蓝色的罗裙散开在坐榻上,身着一件牙白提花夹袄,衣领上绣着一支红梅,延颈秀项,皓白的肌肤微露,乌压压的青丝半挽,娇靥铅华弗御。

华容简干咳一声,“我…告诉你,逼急了,我可不论男女!”

“确认过了?”安久扯起嘴角,鼻腔里轻哼的笑声比任何刻薄的话都犀利。

华容简刚刚熄灭的火气顿时又窜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安久的衣领一把提了起来。

然而提起来之后却迟迟下不去手,他在外面混账事情做了不少,却从未动手打女人。

他心里有所顾忌,可惜对面那个人却是没有半点手软,拳头一抡,结结实实的揍在了他的脸颊上。

打女人的男人很无耻,被女人打的男人是软蛋!华容简彻底怒了,也忘记自己进来是想干什么,一手抓住安久的衣襟,一手死死按住她的右手。

安久左手的匕首已经出鞘,快要抵到他肋下的时候突然顿住,反手握着匕首柄重重一击。

华容简闷哼一声,松开安久的衣领抓住她另外一只手。

“娘子!”遥夜有心上前帮衬一把,可惜那两个人倒在坐榻上掐成一团,她手里举着花瓶总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她干脆放下花瓶。过去伸手拉扯。

开始华容简是被动防守才想要钳制住安久,可安久何曾处于下风过,自然要奋力挣脱! 两厢角力之下,谁都不退让一步。但双方也都保留了一丝清醒,并未下绝手。

外面月色皎洁,莫思归掂量着时间已经不早,便只买了一壶酒。到河边先简单祭了一下秋宁玉便返回酒楼。

他迈进大堂内,察觉气氛怪异,隐隐约约听见二楼嘈杂,便随手抓了一个伙计,“发生何事?”

“是华二郎和人打起来了,听说屋内还是个小娘子!唉,造孽哟,那小娘子也不知怎的得罪了华二郎。”伙计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应该胡乱议论。便转了话锋。笑道。“郎君不必担心,偶遇闹事,实属正常。不会影响您。”

莫思归点头,“可知梅氏娘子在哪一间?”

“梅氏”伙计想了想。面上忽而一惊,“您是梅氏郎君?”

“是。”莫思归看他的反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快去看看吧!”伙计一拍脑袋,“在翠竹雅舍,我竟是忙忘了,那位是梅氏娘子啊!小的方才说和华二郎打起来的娘子”

伙计话未说完,莫思归一惊拔腿冲上楼。

二楼许多雅舍这些人碍于门口的侍卫以及华容简的身份,不敢过来围观,却都把门打开来,纷纷张望。

门口侍卫满头大汗,看见莫思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郎君,里面打了好一会,娘子却不让属下们进去。”

安久参加试炼活着回来,这些护卫便下意识的以为她武功不错,即便华容简是男人,也毕竟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绝不可能在她手里占到便宜。他们还担心自家娘子千万别下手没轻没重,把华氏的嫡子给打死了!

莫思归抬腿踹开房门,大步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莫思归就看见安久把一个蓝色锦袍男子抵在墙壁上,一腿抵着他的小腹,右手死死压着他的颈,左手抓着男子的手。那男子也没闲着,一手掐住安久的脖子,另一只手正在和安久角力。

两人憋的脸红脖子粗,遥夜撕了坐榻上的垫子,正在忙着绑华容简的脚。

“啧啧!”莫思归踱步过去打量两人狼狈的样子,缓缓摇着扇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莫思归摇扇的动作飘散,安久、华容简和遥夜渐渐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瘫软下来。

安久对这一类的药物有一定抵抗力,尚且能够动弹。

莫思归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华郎君,得罪了。”

他这种药能够让人浑身使不上力气,却不会整个人都昏迷过去。

华容简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十四的表兄。”莫思归道,“在下给你服用解药,你自行离开,今日之事暂时搁置,可好?”

华容简瞥了自己被撕烂的衣物一眼,爽快答应,“好。”

莫思归掏出帕子在他鼻端一晃。

隔了片刻,华容简感觉自己能够行动,飞快的睨了一脸黑沉的安久一眼,冲莫思归一拱手,大步出去。

华容简那帮狐朋狗友早就等在外面,一见他果然是衣衫凌乱的走出来,立时喧闹起来,一人道,“我就说容简能做到,来来来,愿赌服输,拿钱来!”

“帮我下注了没有!”华容简捂着脸上的青紫,“我出了大力气呀!”

“有,你算作与我一拨”

门露了缝隙,安久听见廊上传来嬉笑声,一张脸越发黑沉。

莫思归转身关上窗子,用折扇敲敲桌面,幸灾乐祸的挖苦道,“不得了啊,姑娘大了,就是长出息!”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杀手,竟然干了这么低水准的一架,真是草木为之含悲,天地为之同羞!

安久扭开脸,闷不做声。

莫思归看一圈,扶起一个看起来完好的凳子坐下,懒懒的靠在桌边,好奇的打听,“你和华二郎何时结的梁子?”

他心里暗叹,若不是这次筋脉尽毁,安久何须这般与人掐架。

“无冤无仇”安久沉吟,至于为什么会打起来,她现在还真是想不起来原因。

“是华二郎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我们娘子!”遥夜不忿道。

“不会吧?”莫思归道,“华容简纨绔风流,家里养了百余歌姬,在外常常流连妓馆,却不喜欢有妻妾,因而从不沾染良家女子。”

遥夜惊讶道,“他说要娶娘子,难不成是真的?”

第七十七章 何人不识莫思归

第七十七章

莫思归诧异,“娶?没说笑吧?我不在汴京有些年头,连华容简都想娶妻了?真是沧海桑田啊!”

遥夜看安久脸色不好,也不敢说自家娘子还一口答应了呢!何止沧海桑田,还骇人听闻!

“狗改不了吃屎,肯定有阴谋。”安久想着自己消失以后,最好能够给梅久安排一个稳妥的环境,但细想想,这个华容简确实有点不靠谱。

外面围观的人多,莫思归觉得不宜逗留太久,便招呼安久离开。

出了雅间,发现店家正带着账房等在门口。

“梅郎君,您看这损失”店家堆着笑把账本往莫思归跟前递。

还未拿到莫思归跟前,便被他用折扇挡住,“全酒楼的人都看见了,是华二郎欺负人,冲进咱们的雅间砸烂东西,掌柜不是怕得罪权贵,专捡着我们这些小民宰吧?他那父兄不是最讲理吗?华二郎不讲理,全是他那兄父不教之过,该是他们担着。”

掌柜瞬间满头大汗,他自然知道拿着账去找华首辅或华容添要能够立刻便能拿到赔偿,但那两位也势必不会让华容简好过,华容简在家受了教训,回头能饶过他?

粗略算下来,这一屋子的东西得值万两白银,他又不甘心,“梅郎君,话不能这么说,这雅间是您包下,咱们自然是找您要这赔偿,您与华二郎之间的事儿,咱们哪能管的着啊,毕竟也未曾瞧见究竟是谁砸的不是?”

“哦。那也行!”莫思归作势要接过账单,“那就不为难掌柜的,这份账单我收下了,钱照给。咱们就拿着这账单,求圣上做主问华氏讨要。”

梅氏是皇商,若是有心要到圣上跟前说句话,也不并非不可能。

掌柜手一抖。忙收回来,“这…这点小事怎好惊扰圣上,我还是自己去问华二郎要吧。”

他心里在滴血,这笔钱恐怕要白瞎了,华二郎君那可是出了名的抠,你要不是美人休想让他掏出一文钱。

事情解决,莫思归也不吝惜好话,“掌柜深明大义。”

“不敢不敢。”掌柜掏出帕子擦擦汗,面容却已恢复从容。笑问道。“郎君一表人才。不知名字是?”

莫思归淡淡一笑,“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莫染。字思归。”

莫思归微微颌首算是施礼,领着安久等人离开。

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声议论:

“姓莫。不是梅氏郎君,梅氏儿女多短命,我就说这个年纪的郎君也该死了!”

“莫非是又有女儿要外嫁?”

“嘁,孤陋寡闻,多年前梅氏有女外嫁,就姓莫,想必那位就是他的子嗣。”

“难道是太医院的大提点莫等闲?”

“原来是莫小神医!梅氏把他接回去说是照拂遗孤,可莫小神医在外头不是好好的?照我说啊,还不如在外面,去梅花里指不定也要受诅咒影响。”

“就是。”

众人一阵唏嘘。

安久听力不错,“你在汴京还挺受欢樱”

一句话,让莫思归不由想起从前。

当年他还十分年幼,莫家只幸存了他一根独苗,只剩一个老仆跟在身边,起初只能在破庙里和乞丐争地方睡觉。那老仆是莫等闲身边的人,亦懂得一些医术,刚开始他还能够出去赚钱养着莫思归,甚至还挣钱买了一处偏远的破草屋,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一年隆冬,他和莫思归同染风寒,山上采不到药,家中存药又少,他把药都给莫思归吃了,自己却舍不得钱买药,最后竟然活活病死。

那年莫思归还不到十岁,他生在医道世家,自幼熏陶,再加上乃是天生医道奇才,小小年纪便已知千种草药药性,并懂得一些医理医术,他日夜研读父亲撰写的医书,开始上山采药,给穷人治病,不为钱财,只为换口吃的。

刚开始没有人相信他能治好病,好在老仆之前有一些老主顾,且那些穷人本身就请不起医者,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他医治。

短短时间,竟然救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