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简听着脚步声远离。低头将桌上的东西归位,而后去厨房切了几个现成的熟菜,亲自端到山顶的亭中。

此山高不过十五丈,却足以眺望,近处房屋破败拥挤,,远处却是繁华热闹淹没在粉白的杏花海洋中,景色的鲜明的对比尽收眼底。

华容简把酒倒进酒壶里,放在炉上温着。

“她溜了。”满面虬髯的陆丹之走进来。

“我知道。”华容简靠窗坐下。拿着一只雕花银酒杯把玩。“她能耐着性子待半个月。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了。”

“你是真心实意要娶她。”陆丹之在他对面坐下,好奇道,“你看上她哪点?”

“长得好。”华容简认真道。

“嗤。少跟我打马虎眼。”陆丹之拈起快五香牛肉送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不过是一张皮而已,你要天仙我都能给你整出来,瞧着你这般费劲,还不如去妓馆里找个身段好又骚的,我给你做一张和梅十四一模一样的脸。”

华容简不可置否的挑挑眉,伸手取了酒壶,自斟自饮。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他道。

“丹之,我来找你有事。”华容简岔开话题。

陆丹之夺过他手里的酒壶,翻了个白眼,“你哪回无事?”

“你大哥崔护陵真的过世了?”华容简问。

陆丹之的手一抖,酒水撒了满桌,从桌沿低落在衣服上,他亦浑然不觉,语气平静中压抑着激动,“你…是何意?”

他原名崔护崖,出身控鹤家族崔氏,逃离崔氏之后,更名陆丹之,隐姓埋名十三年。

“只是有可疑,所以我才过来问问详情。”华容简接过酒壶,亲自把他酒杯斟满。

陆丹之颤抖着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烈酒入肠,他慢慢冷静下来,“尽管我很想他还活着,但…不可能。”

三年前崔护陵重伤不治的消息传出,他还以为大哥是诈死想骗他回去做崔氏护法,所以在本家附近观望了月余,直到出殡。崔氏是外族,人死后不会入土为安,而是浴火登仙,他当时心中又是惊疑又是悲痛,于是冒险易容混进送葬队伍,亲眼看见兄长尸身。

“浴火的尸身是他,我不会认错。”陆丹之斩钉截铁的道。

华容简认真的时候与平素样子判若两人, “我们打听出梅氏智长老被秘密关押,原因是控鹤军新手试炼时出现了的袭击者中有一名水系化境高手,擅弓道,很像令兄。”

“大哥仙逝前修习弓道不过二载,兴趣而已,断然算不上擅长。”陆丹之道,“为何不怀疑魏云山?”

提到魏云山,华容简脸色微变,缓缓道,“魏云山被夺内力,囚禁在缥缈山庄内。”

“当真!?”陆丹之大惊失色,毕竟第一次听说有人能夺了化境高手的内力,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但是想明白之后,他却不是惊,而是遍体生寒。

江湖上流传有一种可以夺取别人的修为秘法,在夺取内力的同时亦能夺取精神力,这对练武之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可是这种方法使用起来却有些困难,因为哪怕同样是化境高手,也不太可能强行夺取对方内力,而且就算夺取成功,一个不慎便容易被反噬。

如果先能用药物控制住魏云山一盏茶的时间不能反抗,有两三个人同时夺取,则会轻松许多。而能够接近魏云山,并且让他卸去防备的恐怕就只有两个人——魏储之,魏予之。

“魏云山一生重情重义,到头来竟是养出两条毒蛇!”陆丹之狠狠灌了一气酒,才稍微有些暖意,不忿道。“那魏储之初入江湖就建立杀手窝,我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我想…”华容简道,“令兄是否也 …”

“不会!”陆丹之嘴上说的肯定,面上却显露出一点迟疑。

“嗯?”华容简轻声询问。见陆丹之状有所思,便没有出声打扰。

陆丹之脑海中浮现崔护陵尸体的模样,熊熊烈火中,他形貌枯瘦。神态安详。陆丹之一直以为兄长是因为缠绵病榻所以才形销骨立,而今被华容简这么一说,疑心顿起,“大哥形貌消瘦,但是神态安详,不像是被强行抽去内力那般痛楚。”

华容简立刻问道,“他会不会主动把内力传给谁?”

“这…”陆丹之叹道,“他的确能做出这种事。”

崔氏各房子嗣虽多,也因为遗传。大都是水系内力,但是真正资质好的没有几个。所以陆丹之很快便锁定了人选,“崔易尘。我大哥的长孙。”

崔护陵和崔护崖兄弟同父异母,两人相差二十多岁。是以,崔护陵的孙子与崔护崖的儿子差不多大。

“就算大哥把内力传给易尘。他又怎么会袭击控鹤军!”陆丹之丝毫不知道最近控鹤军遭遇的事情,但是听华容简这样问,他已觉不对劲,“容简,崔氏出变故了?”

“你现在不姓崔了。”华容简提醒道。

陆丹之嘬了一口酒,叹 道,“还是说说吧,不然我怕忍不住今晚就动身去崔氏本家。”

华容简沉默片刻,道,“好吧!”

阳光大好,清风徐徐。

安久带着人皮面具从园子里出来,容貌既不算出色,亦不丑陋,行动方便了很多。

她顺着原道返回,走出四五里,回头看了那个山头一眼。她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走出来,并不是巧合吧!

时间尚早,安久在城内转悠一圈。

这一转,安久便发现自己上当了,大街小巷中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三五成群,根本不像华容简说的女子不能随便出去转悠!回想一下,之前华容简带她走的道路两侧看起来都是很高档的地方,想必是因为普通人家消费不起,只有一些大户人家的仆婢出入,所以女子才不多吧。

大宋没人规定女子不能出门,只有那些大户人家对女儿教养甚为严格,极少露面,主要是为了显现出区别于普通女子的矜贵。

“王八蛋。”安久低低咒骂一声,赶往府衙。

时隔半月,她再次站在了这扇大门前。

她有一种清晰的感觉,过了这个门,前方可能就是万丈深渊,可是想到梅久临终前的那些话,她还是走了过去。

门口衙役拦住她,“府衙重地,不得擅入。”

安久从怀中掏出令牌。

那两人一见令牌,脸色微白,连忙拱手致歉,其中一人道,“暗使请进。”

进门之后,换一名小吏为她引领,衙役匆匆跑去通报。

安久快走到正堂的时候,有个红袍官服的中年男子从侧厅迎出来,“有失远迎,暗使勿怪。”

安久眼神微落,那人便立即明白,令其他人退下,亲自引安久进了书房。

“这是控鹤军中一位都虞候给我令牌,说是拿着它,大人便可送我进控鹤远军。”安久把令牌放在他面前。

府尹神色微松,态度依旧客气,但比方才自然多了,“嗯,你先在府衙中休息片刻,本官这就传消息去控鹤军,那边会派人过来领你。那位暗使可有告知你将入哪一支军队?”

安久拿着神武军的令牌,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确认了一遍。

楚定江除了劝她不要选择羽林,并未说别的,安久却早已想好,“神武。”

“嗯。”府尹扬声道,“来人。”

“大人。”一名衙役领命进来。

“带她去休息片刻。”府尹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玄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久随着衙役到了一间茶室静候。

茶香袅袅,她手中握着神武军的令牌,想起自己进控鹤军的原因,心头竟是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的再入杀手组织,她还是那个下手果断又生无可恋的人,可是仿佛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究竟是什么?安久凝眉沉思许久,未有答案。

控鹤军办事极有效率,未让她久等,约莫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过来。

那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一身簇新的赭色锦缎长袍,瞧着就像是汴京城里哪一家绸缎庄的老板。

他查看了令牌,确认无误之后便带她从后门上了一辆马车。

安久在非法组织里呆久了,下意识以为控鹤院这种培养杀手的地方是建在荒郊野外的隐秘之处,而现实与她想象的恰好相反。

控鹤院是在皇城之中。

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尽头是皇城入口,皇城外围便是大宋权利集中之处,三省六部、枢密院等中枢机构由外而内排列 ,越是靠近皇城心脏,便越是机要。

而控鹤院就建在西南角的兵马司一侧,高耸的城墙之外,将它与别处区别开来。匾额之上“控鹤”二字磅礴霸气,要有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将并排的兵马司衬得分外渺小。

安久无语,这叫“暗卫”?就算是特种兵也没必要如此明目张胆的挂牌吧!

“这里是控鹤院。”一直引领安久的人在顺利进入大门之后,终于同她说了话。“皇城之中却是没有控鹤监和控鹤军。”

控鹤院是培养暗卫、杀手的地方,进入这里的地方都是一些孤儿,或者门庭不显的孩子。控鹤家族的人则是通过考验之后便可以直接进入控鹤军,就算进来也大都是走走过场。一则是靠着门庭之便,家族中有人在控鹤军中任职,被选中的几率便大大增加,二则是他们出生便开始了这方面的培养。家学渊源,胜过普通人许多。

“这里考验不合格却还没有死的人,都会充入殿前司和侍卫司。”那人继续道。

殿前司和侍卫司是保卫皇城的军队,所以控鹤院在明面上也是为选拔皇城侍卫而成立,知道它与控鹤军之间从属关系的人也都心照不宣。

安久察觉到,旁边这个人似乎有读人心的能力,她想知道些什么,他便会说些什么。

虽然很方便,但也很恐怖。她索性什么都不想。继续打量周围的环境。

“在下徐质。”他突然无法了解安久的心思。不由好奇心起,“姑娘贵姓?”

“安。”

“姑娘不愧是神武军推荐的人。”徐质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她回答“安”的时候。他却没有感觉到对方在撒谎!这还是他会读心术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安久目光淡淡从他身上带过,“有疑问?”

短暂的目光相对。徐质没有感觉出任何情绪。

人不可能没有情绪!哪怕是最平静的时候!

他决定再次试探,“姑娘不是梅十四吗?”

“是,也不是。”安久诚实的回答。

这一次徐质依旧没有感觉到她的心绪波动,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甚至无法感受她内心的想法。

徐质手心里冒出了一层汗。

控鹤院之所以派他去接新人,就是因为他会读心术,能够在短短的一个照面就窥探出对方的秉性以及是各种隐秘的想法,以便于日后更有针对性的训练。如果他不能判断,或者判断失误,就会性命堪忧,教他如何不紧张!

更何况,他对自己这项能力一直很自信,至今还未遭遇过这种挑战。

“姑娘擅长哪种武器?”徐质问道。

安久不耐烦回答,但刚刚进入这个组织,尚未解状况,不能随心而行,所以敷衍的答了一句,“箭。”

眼看就要到地方,徐质心中更急,但他也知道读心术最忌讳心浮气躁,所以极力抚平自己的情绪,不再急着追问。

到达卷集室门口,两名守卫冲他拱手道,“徐先生。”

“新人。”徐质出示了接引令函。

守卫便立即放行。

屋内环墙全部都一个个类似药房里盛药的小屉,横向标着“天地玄黄”,纵向则是干支符号,空旷的屋中央放置一案一椅,只有一个绿袍官员在埋头整理卷册。

那官员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一张白生生的脸,吊稍的狐狸眼,眯着眼睛,有那么一刹,安久还以为自己是看见了梅氏族学中的赵山长!仔细瞧了几眼,才发觉这人比赵山长五官精致的多了,只是眼睛相似又都喜欢眯着罢了。

“盛掌库。”徐质拱手道。

盛掌库看了徐质一眼,又上下打量安久几眼,冷淡道,“入册时要示以真面目,可去侧室中处理。”

安久闻言,便略一颔首,朝右手边的偏门去了。

徐质一见安久进了那门,便急切的道,“撸子,我辨不清这孩子的心思。”

“你都辨不清,我更辨不清了。”盛掌库转动几下僵硬的脖子之后,在位置上坐下来,神色郑重的警告他,“还有,不许叫我乳名。”

“成成成,我叫你亲爷爷。”徐质干脆赖上他了。

他满意的点点头。

安久面上并没有用太多胶,用油脂稍微擦拭几下面具便脱落了,她洗了一把脸便返回卷集室。

徐质正在问盛掌库处理办法,两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

这一看,均愣了片刻。

那官员回过神后,直接铺开纸给安久画像,这是每个入册的第一个步骤。

画完之后,他问道,“可愿入羽林?”

“不愿。”安久道。

“要入羽林就会省力的多。”盛掌库提醒了一句。

“我如果想省力气就不会来这里。”安久并不领情,“我要入神武军。”

盛掌库没有再劝,只问道,“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