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再次抬头。依稀能看清笼中形容狼狈的老者。

魏云山眼中闪过惊讶,旋即又释然,能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多少是有些本事的。“你稍候片刻。”

安久移了几步,全神戒备。

约莫等了两刻,那柱子咔嚓一声,底部裂开一条缝隙,好像是一扇门,安久放出一支索弩定住那门,用力一拉,里面赫然是两把爆弩。

居然没有什么暗器。

魏云山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这四周墙壁只要你随便碰触,随时都能将你置于死地。你拿着它也出不去。”

“为何不用这爆弩打穿墙壁?”安久疑道。她见过这种弩的厉害。浮屠塔中十几层墙壁都能轰穿,何况区区两层?可是魏予之既然如此精于算计,绝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如果你想同归于尽。可以试试。”魏云山叹了口气,“死也好,老朽只想求个解脱。”

安久拿了一把弩,借索弩之力房梁,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个传说中的化境高手。

魏云山枯瘦的身子被两条铁链紧紧裹住,面部被雪白的须发覆盖,看不清容貌,最让安久奇怪的是他满头都被扎入医者针灸用的银针。

“若不能带老朽出去,便求你一剑杀了老朽。”魏云山缓缓道,“举手之劳。还请成全,老朽告诉你出去之路。”

安久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

魏云山道,“老朽时常见到有人进出,自是知道。”

“好!”安久看着他,淡淡道,“你告诉我出口,待我验证之后,自会成全你。”

魏云山微微蹙眉,“你这孩子,竟如此多疑!也罢,出口就是那柱子,正门从来不开,老朽亦不知是否有机关。你快去快回,老朽醒着的时间不多。”

安久看出魏云山的确是急于解脱,心知在他解脱之前,不会害自己,便不再迟疑,进入放置爆弩的门中。

进入柱子之后,便是一个通向上面楼梯。

安久顺着狭窄陡峭的梯子爬上去,这柱子看着粗,进来之后一举一动都十分艰难,恐怕就算有轻功也无法施展。

楼梯一直通向屋顶,安久伸手轻轻一推,发现屋瓦松动,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如在耳畔。她揭开一两瓦,忽而琴声骤起,好像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琴声…

梅如焰!

安久也就听过她一个人抚琴,那如泣如诉如咽的声音仿佛拨在人的心尖上,迥异于寻常琴声,听过便不会忘记。

她悄悄退退回来,再看这铁壁铜墙环绕的建筑,忽然觉得好笑,费了这么大劲,九死一生的闯进来,这弩竟然就放在最不危险的地方!

可是就算没有桑奴给的消息,她选择从屋顶揭瓦下来,也不会那么恰恰好就碰到这两根柱子,依旧得从二楼的重重机关闯入,未必会比现在轻松。

“确定了?”魏云山道,“老朽可曾骗你?”

“说出你真正的目的。”安久道,“我不想与你耗时间,你为我指出明路,你的要求我若能做到,自会帮你。”

这魏云山一直在示好,说是只求解脱,哪怕死也成,但实际并非如此。安久曾是个精神病患者,久病成医,她虽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更了解人,一个如此渴望解脱的人,遇见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时不应该这般平静,至少在她顾左右而言它的时候,不应该表现的太平静。而这只是让安久生疑的其中一点。另外,魏云山身为一个化境高手,无异于一座武学金矿,纵然内力没有了,但还有各种绝学、心法、经验,任何习武之人在面对这些,都不会不为所动,可他如此冷静,竟然不利用这一点?

魏云山沉默几息,问道,“你是如何看穿?”

“我猜的。”安久纵有种种猜疑,但也仅仅是猜疑罢了,没有明确证据。

“看来我果真老了,竟被你一个小丫头诓骗。”魏云山声音越来越疲惫,话语也开始急切起来,“我还有事不曾做完,我头上扎的这些银针让我每天最多只能醒着一个时辰,我有话说!我眼看就要撑不住,你上来帮我拔掉一根,我与你再说几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教你毕生绝学。”

安久没有理会,转而把所有的灯都点亮,取出里面仅余的四张爆弩放在出口,然后攀上笼子,“要拔掉哪根?”

“头顶那根。”魏云山忙道。

安久扯了扯嘴角,把手伸进笼子里,就近拔掉了扎在他太阳穴上的银针。

那银针刺入皮肤太久,几乎要长入皮肤,被安久猛的一拔,一道血线喷了出来。

外面还有同伴在生死搏命,安久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没时间贪什么绝学,但这魏云山算是救了她一命,帮他拔掉一根银针就算作报答了。

安久欲离开,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让她心头骇然。

第一百八十二章 雪

那一道血线散出体外,并未落下,而是漂浮在原处,仿佛失去了引力。

难道此处没有地心引力?安久想起兜里还有碎石块,便取出一粒抛进去。

吧嗒!碎石块落在笼子底,没有飞起来。

魏云山紧紧皱眉,最后吐出一口气,那血散落在他肩头,“帮我把其他银针拔掉,我教你用精神力控制外物。”

安久心头一跳,脑海中忽然涌起许多画面,全是关于魏予之!

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安久明白了,这些银针分明是在抑制他的精神力,而不单单是为了使他沉睡。

“魏予之也会用精神力控制外物吧?”安久道。

魏云山艰难的转头,看向她,“他生来聪慧,在这方面的领悟超群,可惜先天体弱,气力不济,每使用一次都会连累身体,若非他从小一直练此功,那先天体弱的毛病早就调养好了,而不会每况愈下。”

魏云山说起魏予之竟是没有多少恨意,反而很是骄傲一般。

安久仔细想来,魏予之本就没有内力,应该不会参与吸取魏云山的内力,这些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最让她心生忌惮的是,几次照面,魏予之分明有能力逃脱,却任由她摆布,实际自己一直被他握于股掌之中。

安久一直对此人没有什么太深印象,这一刻,魏予之这三个字却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他日若是再相遇。她定要尽全力杀了此人!

想罢,安久伸手飞快的拔掉魏云山头上六根银针,抽出一支箭折断,放在他脚下。“这箭簇锋利无比,可穿透铁甲利器,你既然可以操控外物,切断铁链也不难吧?”

安久顺着柱子跃下,将四把爆弩捆在身上,钻进狭窄的柱子中。

空间本就小,再加上安久身上携带的东西,根本上不去。

魏云山见她又返回,发出枯哑的笑声,“出不去吧?小娃。我们谈谈条件如何?”

安久懒得理会他。蹲在地上飞快拆散两支爆弩。取出其中箭矢,塞进身后的箭筒之中。之前安久曾经得到过一把同样的弩,她私下里研究过。这些弩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弩中之箭,安久拆散复杂枪械也仅仅是几息之间,更何况区区劲弩。

做完这一切,安久看了魏云山一眼。屋内所有的灯都被她点亮,足以让她看清魏云山的状况,他的半边脸都染上点点暗红的血,但是眸子隐有精光,丝毫不似之前那般行将就木。

“祝你一切顺利。”安久说罢,钻进柱子中。这一次勉强能够爬上去。

安久对魏云山所说的功法不是不感兴趣,但那个老叟看上去并不好相与,和魏予之一样,都是狐狸,对于她来说,知道精神力还能这么用就已经是个很大的收获,这紧急时刻,她不愿浪费时间去与虎谋皮。她记忆中最惨烈的一次任务,是第一次做佣兵时的团队作战,那一战,她浸在血海里,队友的断肢残体成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一次,安久不再想看见同样的一幕。

接近出口,琴声已经停住。

安久听见梅如焰道,“那个黑袍人是化境高手,有他相护,我的琴声起不了作用。”

一个男人咳了几声,缓缓道,“令所有暗弓对准他,破开其护身罡气。”

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幽幽道,“又下雪了啊…”

魏予之!

安久掩住气息,悄悄移开一块瓦。

屋顶上风大,吹的衣袍烈烈作响。

安久看见屋檐趴一个伏弓箭手,没有魏予之和梅如焰的身影,凸出的屋脊遮住了视线,这两人应当是在对面。

安久掏出一只小瓶,拔了塞子,屈指弹到一个弓箭手的身上。瓶子一落,里面的虫子闻到血肉的香气,疯了一般的冲出来。

那人感觉身上有东西,伸手摸了一把,正握住那只小瓶。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瓶子,好像是空的。这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脊背一痛,顿时失去了意识。

安久从柱子里钻出来,从屋檐翻下去。

下面已经控鹤军只剩下十余个,全部被分别围拢起来,都是以一敌十,除了楚定江之外,其他人都挂了彩,出现颓势,照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又要倒下七八个。

安久倒挂在兵器库的二层屋檐上,取出伏龙弓,用精神力惊弦相助,她见有一人已经被逼到死角,便猛地四指拉开弓弦,三支看不见的惊弦划开风雪,直奔三个缥缈山庄杀手,伏龙弓随之发出一声轻吟。那声音宛若历经万古沉寂,发出的一声悠长叹息。

那三支看不见的精神力惊弦,在飞至一般的时候突然化作一股黑气,刹那间,它们经过之处,密密的雪倏然融化了一大片,仿佛整个雪幕被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这一切好似很久,实则不过是眨眼之间!三名缥缈山庄杀手被射中,身子僵了一瞬,再能动时,只觉得脏腑要碎裂一般,喷出一口鲜血。

隋云珠正命悬一线,满心绝望,这三箭无异于希望的曙光,一瞬的喘息之机,让他倏然爆发了惊人的求生欲,长剑搅动雪幕泼出一片耀白冷冽的雪光,大杀四方!

安久的箭矢在厮杀连天之中并没有受到太多注意,周遭人之看见隋云珠如有神助的突然强大起来,但是伏龙弓那声轻吟以及安久充满杀机的精神力,让不远处的魏予之心头一颤。

他沉默的望着安久所在处,白净俊秀的面上一片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道,“带我下去。”

梅如焰收起琴,伸手环住他的腰,足尖一点,从屋顶上跃下,衣袂翩飞如一片红梅在雪中飘落。

安久不断的发出惊弦,为楼明月他们争取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十四个人迅速向楚定江靠拢。

场面一时僵持住,缥缈山庄的杀手这时也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放冷箭,他们没有注意到惊弦,但能清楚感受道那越来越的清晰的威压。

百人左右的战场恍若静止,安静的落针可闻。

忽然,呜呜咽咽的埙曲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响彻雪夜。

缥缈山庄的杀手听见声音立即撤退。

楚定江心知这时他们的撤退信号,便道,“杀出去!”

“是!”

众人跟着他追出去。

从安久的方向看去,画面奇特,好像是十几个人追杀大批缥缈山庄杀手。

安久进过兵器库,更深一步的了解了魏予之如何擅制械布阵,她猜,不管是退出去还是留下来,都没有什么活路,楚定江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他们这一次的任务是尽最大努力杀缥缈山庄的杀手,至于他们自己的活路…只能靠自己杀出来!

也许是楚定江表现的太仗义了,安久一直不曾去想一件事情,这时她才清楚意识到,楚定江和顾惊鸿都不曾将这二十几条人命放在心上,他们所谋之事,必要有人牺牲,这二十几人仅仅是开始。

那日,楚定江承诺要保护她,她不怀疑,但她不会靠着旁人的承诺走下去,这一点,她必须时时刻刻告诫自己。

安久握紧伏龙弓,正思索下一步行事,那埙曲倏然一停,四周院门轰然关闭。

魏予之从廊下缓缓走出,孤身一人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安久所在,“好久不见。”

遍地尸体之中,他身披墨色大氅静静站立,眉目平和,白净面容因缺气血而显得更为干净,仿佛是地狱里的神佛。

安久总觉得自己与此人绝对八字犯冲。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如说说别来之事?”魏予之问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被困

安久抬起弓,空弦张开。

弓弦嗡的一声,透明的箭矢从雪空划过,在逼近魏予之面前时渐渐凝成一股黑色气体。

然而,那箭在魏予之面前一丈处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阻力,速度骤然缓慢下来,然后在推进的过程中消失不见。

魏予之向后退了半步,脸色愈发苍白。

这就是可以控制外物的精神力!竟然可以达到这个地步!

安久再次张开弓,用普通箭矢发了四支连珠箭。

唰唰唰唰!一根接着一根逼近。

那第一支箭在魏予之面前停住,后面一支从中间把第一支劈开两半,直到第四支箭停在魏予之眼前。

江湖传闻,缥缈山庄二当家不会武功,却经常一个人独自在外行走,他至今不曾出事是因为无人敢动缥缈山庄之人…这个传闻听起来似乎很可信,可是仔细想想又有一点解释不通,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不怕死不要命的,魏予之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更大的原因恐怕是——他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他的精神力应该不仅可以防御,还可以杀人!

第四支箭轰然崩碎,魏予之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鲜血。

“先生!”梅如焰疾步上前扶住他。

魏予之站直身,“梅十四,如此见面礼,令在下印象深刻。”

梅如焰愣了一下,猛然转身。正瞧见一个黑色身影从梁上跃下,一身冷杀气息,整个人像利剑出鞘,又如一匹随时可以撕碎猎物的狼。分明感受不到一丝梅久的气息。

“阿久?”她不可置信回头问魏予之,“这是我姐姐?”

梅如焰的面容长开了,鹅蛋脸,凤眼细眉,眉宇间带着在淡淡的哀伤和煞气,不算秾丽,却有一种别样的风韵。

“姐妹见面已不相识了呢。”魏予之掏出帕子轻拭嘴角,“你放心,这未必是绝路,只要她答应嫁我为妻。自可安全。”

安久觉得奇怪。此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说婚事。“为什么是我?”

“我懂易理,因而会布阵,同时亦会推演。俗称算卦。”魏予之淡淡道,“你我有缘。”

扯淡!安久嗤之以鼻。

“有缘也是孽缘。”她冷冷举起伏龙弓,“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是不是绝路你说了不算!”

她话音未落,三支并发的连珠箭已经撕裂雪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