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慕?”安久想了很久。快到驿站的时候才道,“我不知道,也许有。”

楚定江呼吸一滞,想告诉她不必再说下去了,可是不知怎的,迟迟没有开口。

“组织里的指挥官。”安久道,“他给我任务,每次我完成任务时,他会来接我。他每次会把车窗摇下来一半,望着窗外抽烟,看见我出现时,会把烟弹开,笑着冲我竖起大拇指。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其中有些词很陌生,但楚定江大致听了明白了,“此人分明是利用你。”

“我知道,但仅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有家,总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我。”安久道。

楚定江将她搂的更紧。

回到驿站。

楚定江独自去寻莫思归。

不出意外又受到他的“热情”接待,袭来毒物比上回更多,两只小老虎也更卖力的扑腾。

莫思归蹲在墙角,抱着药罐用竹棍搅拌,冷幽幽的道,“你又来做甚?”

“安久神智完全恢复了吗?”楚定江道。

“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莫思归从阴影里走出来,用充满怨念的目光看着他。

“会。”楚定江淡淡道,“你在医道上才刚刚迈出几步,若是英年早逝就太令人惋惜了,你说是吧?”

“楚定江!”莫思归把药罐往桌上重重一摔,“别以为老子怕你,老子还就不吃这套!有种你杀了我!”

“莫神医的骨气某已经领教过。”楚定江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这一类的东西,我收集了不少,我想你会感兴趣。”

“别做梦了,老子…”

莫思归狠话放到一半,鼻子轻轻嗅了两下,默默凑过去打开那纸包,“七叶草!”

这种草生长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之上,传说是靠龙涎滋养,吸收日月之精华,有益寿延年之效,若是入了好的药方,甚至能够起死回生!

莫思归立刻包好塞进自己怀里,“你还有别的草药?”

“嗯,我突破化境的时候用了不少,如今手上剩余也不多,也就几十种吧!”楚定江道。

莫思归立刻收起那一脸的怨念,严肃的谈论起安久的病情,“我施过一次针之后,阿久现在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要想完全恢复,还得针几次,不过据她所述,我判断她的疯病有好转迹象。”

安久这几日也没有疯癫之状,楚定江之所以怀疑她有点不太正常,是因为他所了解的安久是个戒备心极强的人,轻易不会允许人近身,这样一个人没道理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朱翩跹就突然变成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你说她身体被自己的精神力冲坏是怎么回事?”楚定江问。

莫思归向前探了探身子,嗅了一下,“这个问题就拿血灵芝换,如何?”

楚定江掏出一个小布袋丢给他。

“啧啧,这样好的东西放在你手里真是浪费,竟然随随便便用这种破布装它。”莫思归从药箱里掏出一只黑乎乎的罐子,把通体暗红的血灵芝放进去,“可惜只剩下这么点了。”

楚定江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他。

“阿久体内各处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崩坏,我没有找出原因,她说魏予之的精神力可以控制外物杀人,所以我才猜测冲坏她身体是精神力,不过我还需要确定一下。”莫思归眼睛在他身上瞄了瞄,“还有什么需要问吗?”

第一百九十七 弟妹

楚定江又掏出一物搁在桌上。

莫思归飞快的收起来,他以为楚定江会问他能不能治好之类的问题,若这样,他就可以顺着这个问题不断的搜刮那些药草。

“疼吗?”楚定江低低问道。

莫思归捂着脸向后跳一步,惊诧莫名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问自己被打的疼不疼,而是在问安久,不由吁了口气,“脏腑血肉被撕裂,你猜痛不痛?不过也不用担心啦,她很能忍,就是堪比凌迟的外修重铸都能熬过,这点疼不算什么。”

“神医站着说话不腰疼,楚某好心提醒一句,最好注意点,不然总有一天不仅会腰疼,可能还会断了。”楚定江淡淡抛下一句话,消失在屋里。

莫思归撇嘴,扯动面上的伤,嘶了一声。

车队在驿站停留三个时辰,天亮之前便启程离开。

刚开始由于几个人重伤未愈,所以行速很慢,后来待他们伤好的差不多,便加快赶路。

远离扬州,众人才慢慢从九死一生中回过味来,他们活下来了!并且是二十几个人端了缥缈山庄的老巢!他们觉得,自己这一生不再可能有这般战绩。

活下来的这些人,在看向楚定江的眼神都变成了敬畏、崇拜,就连一向我行我素的楼明月也不例外。这一战,让她切切实实的体会了自己的不足,若非有楚定江在,他们这些人早就阵亡了。

而因上一次在伏牛山盲射引起关注的安久,这一次的表现更是让所有人永生难忘。

尚未进入汴京,顾惊鸿和楚定江便得到了圣上秘密召见,在入城之后便与众人分道而行,由盛长缨带剩下的人回到控鹤院。

盛长缨办事稳妥,这点事情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是他本人最有点不太好。

莫思归的药很管用。盛长缨脸上被某人掐出的血痕早就看不见痕迹,可是他一见到朱翩跹在眼前晃悠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点疼。

“盛大人。”经过几日观察,朱翩跹决定抱上这条大腿了,她端着一碗燕窝。脸上笑容甜的发腻。“奴家刚刚熬的,您尝尝?”

说着,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递过来喂他。

盛长缨一张白净的脸膛通红,满脸的汗像是刚刚洗过,“朱娘子…”

朱翩跹趁机把勺子塞进他嘴里。

盛长缨急急吞咽,甜味呛得他不断咳嗽。

朱翩跹连忙放下碗勺,过去给他捶背。

这下盛长缨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狭长的眼里含着雾气,像一只刚刚被开水汆过的虾子。

“撸子!”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跑进来,看见这场面。不禁愣住。

来人是徐质,盛长缨是这么些年头回出远门,听说他回来,徐质便急忙赶过来看看,谁料在屋里看到一个陌生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梳着妇人髻…

徐质呆呆站了一会儿。等盛长缨差不多缓过气的时候,他才一脸喜色的上前,“哎呀,这是弟妹吧,撸子。不是,长缨你真行!十来年不出远门,出一趟远门就娶了个媳妇回来。”

“不是…”

“弟妹,我和长缨一起长大,姓徐,虚长他几岁,平日长缨喊我一声兄长。”徐质从身上摸了一个荷包,“来的匆忙,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但是初次见面,可不能短了见面礼,这是我从西边弄来小玩意,弟妹拿着玩。”

朱翩跹本想着解释一下,但见那沉甸甸的荷包,又财迷心窍,心里十分纠结要不要接过来。

徐质以为她不好意思,便将荷包往她手里一塞,“弟妹莫嫌弃。”

“她…”

“撸子,你可真不仗义!怎么带了弟妹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徐质不悦的打断他。

“我…”

“我什么呀!还不快点给为兄引见引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徐质搓搓手,比自己娶媳妇还激动。

朱翩跹看见荷包里面的东西,倒吸了一口气,“这么一大包极品玉籽!”

这年头玉籽不算难得,一般品质的并不值钱,但是这一包可价值不菲!

朱翩跹纵然财迷转向,可还记得自己可不是盛长缨的什么人,只好忍着剜心挖肉之痛,依依不舍的把东西还给他,“这…这怎好收…”

“弟妹喜欢就好。”徐质道,“我和撸子的交情,这些算什么。”

盛长缨这会儿总算平静了一些,眼见两人一来二去聊的很欢快,完全把他忽略,他也没有插话的意思,叹了一声开始伏案处理公务。他走的这段时间事务已经堆积如山,那些代职之人恐怕连一桩都没有帮他处理。

徐质一边说话,一边用脚踢他的椅子腿,半晌没见有反应,一扭头却看见他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屋里热闹,外面压城的黑云中终于酝酿了一场大雪。

安久在黑暗里挨着火盆坐了一会儿,想了许多事情。

其实找梅嫣然的路就那么近,她装作没看见而已。

这次袭击缥缈山庄立下大功,他们定然都能轻松进入控鹤军。

马上就要迈出这一步了,可惜还不知梅嫣然的消息。

控鹤军并不大,但是所有人的行踪都很隐秘,若不是控鹤军统领,很难有机会知道每个人消息,就连曾经做过控鹤军高官的楚定江知道的消息也很少。安久在那种杀手组织里呆过,知道进里面去找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久病情有所好转,又重新对生活燃起希望,所以还是要想办法赶快接梅嫣然出去…

去问问顾惊鸿吧!值得赌一赌。

安久决定之后,起身出门。

顾惊鸿的屋子与那些院士休憩的园林相邻,并不是沉在黑暗中。

风雪甚急,安久远远便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靠在屋檐上,墨发在风雪中翻飞,面上罩着半截鬼面,手中抓着坛子仰头灌酒,哪怕这般豪放的姿态由他做来也优雅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鹤。

屋角垂挂的灯笼晃动,坠在下面铃铛急急响动。

在安久的印象里,顾惊鸿一直平静而温润,而在这种表象下仿佛压抑着一股滔天的凶煞。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陪我喝酒

就如当年,她目睹父亲强迫母亲注射药物,却只能装不知道,后来母亲死去,她日日面对罪魁祸首,还要喊他父亲,强颜欢笑,只能暗地里想想让他为母亲的死付出惨痛代价,每天战战兢兢的担忧自己也会成为他下一个试验品,而那股恨意酝酿久了,就变成了凶煞,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耐不住…

而顾惊鸿身上压抑的凶煞,比她当年更加可怕。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如此的极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这是她一直不愿意接近他的原因之一。

顾惊鸿发现她,停下动作,垂眸看着她,忽然对她笑了一下,“我预料你早晚会来。”

他的清润的声音不算大,却穿透狂风清清淡淡的传来过来。

顾惊鸿抬起手,一根长长的绳索甩过来,将安久卷上屋顶。

站在高处,风更加凛冽,安久覆着面巾都能感受到如刀子般的风割在脸上。

“喝酒吗?”顾惊鸿把坛子递到她面前。

安久接过来,没有喝,“我来找,是想问我娘的消息,你怎样才肯告诉我?”

顾惊鸿拿回酒坛,仰头喝了一口,“她所在的龙武卫,是圣上允许暗中重建的那一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她由我负责招揽,通过了秘密试炼,现在名义上是在神策军中。”

他抬手揭开鬼面,眼带笑意,“若是有空,不如陪我喝酒吧?”

风吹的他头发凌乱贴在面上,安久看见他鬼面之下竟然没有再覆面!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犹如夜昙洁白,面部线条柔和,修眉凤目,柔和之中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这张脸,不似想象中那么俊美绝伦。但是无比吸引人,仿佛与那双似清澈又似深邃的眸子对视一息便会沉沦。

顾惊鸿道,“尝尝?”

“不喝。”安久定定瞧着他,“你是不是…要杀一个重要的人?”

顾惊鸿微怔,挑眉问她。“何出此言?”

“感觉。”安久道。

像顾惊鸿这样杀人如麻。应该不会因此出现情绪波动,唯有这次目标是他很看重的人。

“是,杀一个重要的人。”顾惊鸿颓然坐下。

就这么一坐一站。直到夜幕降临,顾惊鸿闷声道,“你已经得到了答案,为何不走。”

“你拿开面具,是不是要色诱我陪你喝酒,我若是走了,你会不会觉得很受打击?”安久认真的问。

顾惊鸿抬头看向她,墨发缕缕顺着脸颊垂落,狭长的眼眸半隐半露。唇畔渐渐露出笑意,“你挺有趣。不过,你一直防备我,怎么会突然在乎我的感受了?莫非我色诱成功了?”

顾惊鸿会读心术,但对安久,不用读心术他也能看出她话中真假。

安久默了默。道,“你还没告诉我怎样能找到我娘。”

“我为何要告诉你?”顾惊鸿淡淡道。

“不告诉我就算了。”安久转身跳下屋檐。

身子落到一般,腰上突然一紧,安久垂眸一看,顾惊鸿的绳索又缠了上来。她抽出匕首。狠狠一划。

这看似普通的绳索竟然没有被划断,安久用力磨了几次,总算看见绳索被磨开一半。

顾惊鸿走近边缘,提着酒坛垂眸看着她,“你最好回头看看下面。”

安久动作顿住,余光向下瞥了一眼,脊背顿时冒出冷汗,下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万丈深渊!但是一晃眼,安久就看出了破绽,那虚幻渐渐消散,露出下面厚厚的积雪。

安久猛的把绳索全部斩断,稳稳落到雪地上,抬头看他。

急风暴雪里,顾惊鸿笑的更畅快,颀长的身姿如劲松立于狂风之中,俊美的面容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凄然,若谪仙若魔魇。

安久想离开,可是脚下生了根一般停驻。如果当初她几欲崩溃的时候,有一个人听她倾诉心里的秘密,有一个人能给她指出方向,是不是她便不必走上那条不归路?

“你遇上什么事?”她问。

“不要问为什么,陪我痛饮一杯,就算是…”就算是来世,我顾惊鸿也记得你这番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