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神仙乐

魏予之躺在榻上看着他,“多谢神医美意,在下不需要。”

莫思归点燃了药烟,躺在药堆里吞云吐雾。

烟雾散开之后就变得透明,但魏予之还是闻到了甜甜的味道,身心说不出的放松,可以想象若是将这股药力吸入体内应当会多么舒适。

“是药三分毒,神医想必比在下更清楚,为何…”在魏予之看来他这是在作践自己。

“药,不是你想停就能停。”莫思归眯着眼睛,缓缓道,“我几年前开始便得了严重失眠症,一直以来都靠药烟催眠才能入睡,我从前便常拿自己试药,早就产生抗药性,旁人用一成药量我要用五成,长久以来,体内积攒下不少毒性,这神仙乐倒不纯粹是为了舒坦,它是一种解毒药。”

他弹了弹烟斗中的药渣,笑道,“说不定神仙乐用的久了又需要另外一种解药,终有一天我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这些药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一天还远,我虽不能让自己逃脱死亡,但活个七八十岁总没有问题。”

魏予之默然,他现在连活到四十岁都是奢望。

“不过活这么久干什么呢?差不多得了。”莫思归叹了一声,继续道,“我这辈子注定有一样东西要得不到。”

从他开始失眠那一天开始,就在无穷无尽的药中沉沦下去,感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前进的动力,对于莫思归来说,却是巨大阻力。

“你天生在医道方面的天赋高于旁人,拥有很长的寿命,就注定在别的地方要失去点什么。”魏予之道。

莫思归没有答话,魏予之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在满室馨香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除了梅嫣然早早起来做饭,其他人都还在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华容简便带着小厮过来了。

楚定江和安久起床时,他已经在厅内等了半个时辰,茶换了好几盏。

华容简正靠在圆腰椅上撇着茶叶沫子,抬眼看见安久进门,不由撇了撇嘴,“我都来了半个时辰了!你就是从城外起床也早该赶到了!要不是体谅你是个病人,我必须要发飙。”

“谁让你来了。”安久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在他对面坐下。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华容简指了指桌上一堆东西,“这些是给你的补品,平时让梅姨多给你做些吃吃。”

安久对吃的东西一点都不抗拒,给多少收多少,“都是些什么?”

“人参燕窝之类的寻常东西。”华容简道。

“不好吃。”安久不喜欢吃人参,尤其是前一段时间昏迷的时候都靠参汤吊着气,她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人参味。

华容简看着她苍白无华的脸,忽然道,“你留在这里吧,至少我能保你安全无虞,以后再不需受这样的苦。”

这里有两个精神力臻入化境的人,院子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没有秘密,华容简此言一出口,那两人均侧耳倾听。

“我若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自己愿意找死,谁也保护不了我。”同样,安久想要安稳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来给,如今她有选择的空间。

第三百六十三章 玄(含补)

华容简见她说的认真也就不再劝说。

“你变了。”安久皱眉。

短短半载,华容简飞快的成熟起来,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安久不喜欢这种改变,从前那个与她一起看星垂大江、饮酒谈心不羁少年没有了,他的深沉与楚定江、莫思归、魏予之太像了。安久不是讨厌这种深沉,只是更欣赏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少年,纵然他在人们眼中是个十分荒唐的人。

“人哪有不变的。”华容简说罢,看着她笑了,“你没有变。”

安久在不断的寻找心灵上的解脱,心态自然也在不断变化,然而她那份纯粹始终未曾消失。

“能护住本心是一种本事。”华容简一袭蓝色锦袍,外面罩着黑色大氅,颈间一圈黑色狐裘衬着那张古月生辉的脸,说话的时候虽笑着却透出一丝落寞。

安久忽然走上前握住他的手。

华容简抬头,满脸诧异。

感受到从掌心传过来的温暖,安久扬了扬嘴角,“你有些东西也没有变。”

华容简慢慢收拢手指,回握住她冰凉瘦小的手,眼睛里忽然有点湿意,就在连他自己都迷失的时候,她却说他还有些东西没有变,“谢谢。”

须臾,安久抽回手。

华容简觉得心里空落落,叹息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块坠子递给她,“日后有麻烦拿着它来华府找我,必倾尽所能。”

那吊坠与寻常配饰不同,坠子是墨玉刻成的一张人脸,那脸上只能隐隐看出五官,却辨不出具体样貌,仔细看玉石中有点点光亮闪烁,如同夜空。

安久没有客套,接过来揣进了袖袋里。

华容简见状不由微笑。

她一直都这样的人,只有把对方当做朋友才会毫不犹豫的给予或接受。

“我走了。”华容简看着一动不动的安久。绝了等她起身相送的想法,“你好生养着吧,不必远送。”

看她要张口解释,华容简忙打断。“知道你没打算送我。”

安久点点头。

华容简无语,走到门口忽又驻足回身,“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回来嫁给我。那年我虽然娶了梅如焰,但她一天没有上族谱就不是我正房夫人。”

或许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不等安久回答他便匆匆离开。

真实那么美好,又那么伤人。

安久坐了会儿,起身出去吃早饭。

楚定江依旧站在廊下等她。

小院里的病人们都能下地自由行动了,梅嫣然便不再将饭端到每个人屋里,都要去饭厅。

安久和楚定江到的时候。魏予之和莫思归已经快要吃好了。

“思归说你今天可以吃饭了,今日做了些清淡的小点。”梅嫣然盛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安久注意力全部被桌上各式各样的早点吸引,草草道了声谢,便拉开架势吃了起来。

魏予之手里捏着半个馒头,看如同恶狼似的某人。不禁呆了呆。

吃到第十个包子,安久再抓第十一个的时候被楚定江伸手拦住,“不能再吃了。”

安久默默松手,端起粥喝了一口。

莫思归夹起那只包子,幽幽叹道,“吃饱了呢,但是姨母手艺真是太好了。忍不住还要再吃一个。”

说着咬了一大口,吃的吧唧吧唧响。

魏予之看了安久一眼,瘦瘦弱弱的模样,端着一碗白粥,顿时让人觉得像被继父继兄虐待的小姑娘,于是精神力微放。将半只咸鸭蛋推送到她面前。

楚定江自是察觉到了,却也没有再阻止,反而主动给她挖了半个鸭蛋放在碟子里。

饭罢。

梅嫣然收拾桌子,几个人就桌说起话来。

“莫神医,阿久病情可有碍?”楚定江问。

莫思归道。“就是身子虚了点,慢慢补回来便是,其他没有什么大问题。”

楚定江笑了。

莫思归瞧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觉得脚底板有一股凉气往上窜,“你…”

莫思归左右看了看,一把抓住魏予之,“可不止你一个化境啊,你不能乱来。”

“怎么能是乱来,莫神医为阿久的病情尽心尽力,某今日只是想算算总帐。”楚定江最后几个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想起莫思归每次给安久治病都要看光光,一股子气就憋不住。

“神医。”魏予之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与安久有关系,楚定江又这般怒,那对安久来说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默默抽回手臂,“在下是病人。”

“嗷!”莫思归嚎了一声,拔腿蹿出去,“楚定江,你敢动老子一下,就别想再有用得上老子的那一天!”

楚定江捏准了莫思归的脉,确定他不会不管安久就成!

那边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以及莫思归的惨嚎。

安久若无其事的摸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被魏予之发现之后一个刀子眼瞪过去。

魏予之腼腆的笑着低下头。

梅嫣然飞快的把东西全部都撤下去,以防安久再掩耳盗铃的偷吃。

早饭过后,两个病人在院子里活动。他们都是刚刚受过重创,不适宜做剧烈运动,魏予之裹着被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手边摆了棋盘,自己在摆着残局,一旁的白梅被冰雪裹住,阳光下熠熠生辉,冷香隐隐。

魏予之真的不算多么好看,至少长得不如楚定江、莫思归,但是他沉思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仿佛要拽着人一起深陷。

安久站在院子里看他自弈,也稍稍被吸引了一下,但心中更多是疑惑,只见他一会儿摆上棋子一会儿又捡下来,明明一点都没有趣,他却好像沉迷其中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样子。

院子拢共就这么大点,魏予之自是早就发觉安久,拈着一粒白子将落未落,似是迟疑又似思索。片刻才偏头问她,“对弈吗?”

安久凑过去看了看棋盘,“有趣吗?”

魏予之笑着点点头,见安久在对面坐下。便伸手将满盘惊世残局拢了,“选黑子还是白子?”

安久喜欢光明,所以选白。

“盘面纵横各十九条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此为点,盘面上标小圆点的称为‘星位’,共九个,中央星位为天元…”魏予之慢慢对她说起围棋的下法和规则。

安久不太爱听啰嗦的解释,但魏予之言简意赅,每一句话都言之有物。让人想继续去探究,她罕见的耐着性子去听。

“一个棋子在棋盘上,与它直线紧邻的空点是这个棋子的“气”。 棋子直线紧邻的点上如有同色棋子存在,则相互连接成一个整体。它们的气也应一并计算。 棋子直线紧邻的点上,如果有异色棋子存在。这口气就不复存在…”

安久拧着眉头,“不就是玩么,这么复杂做什么?”

魏予之道,“人凌驾于野兽之上,可以捕而杀之,是因为什么?”

“智慧?”安久道。

魏予之点头,指了指棋盘。“所以这棋只有人才能想出来,也只有人才能玩。”

“好吧,你继续说。”安久道。

魏予之继续解释,待大致说完,魏予之带着她在棋盘上慢慢摆起来,将每一种基础形式都练习了几遍。便开始对弈。

第一遍魏予之让了她十八个子,中间时不时的指点错误,最后安久仍旧被完虐。

第二遍依旧是让了十八个子,依旧被完虐。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虽然每一遍都被完虐成渣,但安久的基础错误越来越少。

楚定江揍完莫思归,在旁边看了几回,见安久越挫越勇便一直旁观。

下到七遍的时候,安久终于耐不住抓了壮丁,“你来和他下!”

她倒不是因为输的着急,而是发现这个东西确实需要智慧和技巧,靠着蛮干永远不可能胜魏予之,她想到楚定江挺聪明便捉他过来与之对弈,从旁观战汲取经验。

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魏予之微动,姿态不复方才那般随意。

气氛陡然一变,仿佛下一刻便能拔刀相向。

魏予之肩上被子滑落,魏予之拢了宽袖,“请。”

楚定江伸手勾过那钵白子。

黑子先行,魏予之取了那钵黑子,拈了一颗看似随意落在棋盘上。

两人你来我往,刚开始落子飞快,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有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两人再落子之前都多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安久蹲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有看不懂的还会问问,当然得到的回答都是点到即止,她也听不懂。

看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安久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他们在倒腾些什么,打了个呵欠,去找莫思归玩去了。

屋里还是堆着许多药,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两样。

安久没有看见人,循着捣药声音找过去。

莫思归蹲在一堆药材中间,猛的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她,但是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杀伤力。

“哈!”安久瞧着她乌紫的熊猫眼不厚道的笑了,“楚定江好像很照顾你的眼睛啊。”

莫思归身上的伤其实不多,就那一对熊猫眼最突兀,原本潋滟之色的桃花眼肿的像核桃中间开了一条缝,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东西。

莫思归撇嘴,他很明白楚定江动手不是因为早上那只包子,而是他在治病的过程中看了安久的身体。

“得亏老子机智,没说摸过你,不然这两条胳膊都费了!”莫思归恨恨道。

安久蹲下来,托着腮道,“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我…”莫思归很想发飙,但是眼睛上针刺一样的疼,他只好捂着眼睛,“哎呦刚才发生什么事情,我怎么失忆了?”

安久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多严重的事情,他为这个打你?一会儿我给你报仇。”

莫思归动作一顿,“你说真的?”

“我偏过你吗?”安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