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感觉到血液一下下的搏动,居然像是在为一个人把脉!莫思归讶异,先是松了魏予之的手,仔细探安久的脉搏,然后又去专心为魏予之诊脉。

结果还是一样。

“我就说…这几日觉得哪里不对头。”莫思归一边自语,一边点了魏予之几个穴道。

一场谈话,魏予之病情加重了一些,随后便陷入昏迷之中。

莫思归刚开始担忧他撑不过去,但见安久躺了一天之后又生龙活虎,而他的脉象也逐渐恢复平稳,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因为无聊,这个冬季显得分外漫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华府忽然变得忙碌起来,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且面透喜气。

安久蹲在墙头上看了好几天,忍不住问楚定江,“他们在忙些什么?”

见多识广的楚定江表示不知道。

又看了小半个月,楚定江才想起来,“他们是准备过年呢!”

“过年?”安久皱眉。

梅氏并没有华氏这样注重节日,安久住在梅花里的时候,大部分精力又都放在族学和弓道上,自然对这些没有太过在意,印象中过年就是整个梅花里聚起来吃一顿饭,而那一顿饭吃得血流成河,积尸如山。

楚定江更是不在意这些。

过了几日,梅久却带着一大批丫鬟婆子过来,亲自操持小院里年前的准备事宜。

除了梅嫣然之外,满院子的人都不知道这么大阵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均拘束的蹲在莫思归的屋子里。

梅久端了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笑意盈盈的道,“快过年了,我带人过来打扫打扫,顺便给大家添置些东西。”

四人俩虎都没有吱声。

梅久略显尴尬,放下茶盏拉着安久的手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好些衣裙首饰,女子应当好生打扮,跟我来。”

安久木着脸被拽进了刚刚拾掇好的寝房里。

一进屋,安久便愣了愣,感觉自己进错房间了。眼前一切华贵不可言,所有东西都换了新,大到桌椅板凳,小到一只茶盏。

“你不是来添置东西的吧。”安久道。

梅久正在兴致勃勃的从箱笼里取出新做的女式衣裙,听她这么说,疑惑道,“什么意思。”

安久一屁.股坐到新换的椅子上,下面有软软的毛垫,舒服极了,“我看你的架势简直恨不能把屋子都拆了重新盖一遍。”

梅久笑道,“我早就想过来拾掇一下了,这边原就没有人住,里面物件都陈旧了,只临时添置了一些日常用物,也太简陋了。只是碍于你还病着,不好打扰,这回趁着过年总算能换换新。快来看看,喜欢哪一件?”

梅久把一群一件件的理开在床上、桌上,那箱子里居然还是不减少的样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脏

安久大多数时间都穿着玄色劲装,对这些衣裙也有些好奇,便随手指了一件墨蓝色衣裙,银色镶边,衣角上绣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玉兰。

“这件老气了点。”梅久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只建议了一句便将衣裙递给她。

安久拿着衣服到屏风后面,满头大汗的折腾了半晌,总算把一套衣裙给穿上了。

走出来之后,梅久眼睛一亮,过来一面给她将衣服理整齐,一面夸赞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安久低眸看了她一眼,梅久生产完之后养的很好,比以前要丰腴得多,皮肤吹弹可破,“原来你胖都胖在脸皮上了。”

梅久想起来这原来是自己的身体,夸她等于自夸,不由脸色一红,“真是没法儿和你好好相处,你有生以来说过半句好听话不曾?”

“我只说实话,你不愿意接受事实,不要怪在我头上。”安久理直气壮。

“…”

梅久不答腔,理好之后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点了点头,“很好,就是得梳个头,你到那儿去坐。”

梅久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再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已不复当年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算面对安久亦不会像当初那般战战兢兢。

安久依言到妆台前坐下,从镜子里看着衣着华贵的梅久亲自动手给她梳头。

窗外梅花艳艳,仿佛还在梅花里的那些时日,两人共存一体,那般紧密却又那般遥远,如今依旧如此。梅久已经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而安久始终还在沼泽里挣扎。

其实无关处境,梅久以控鹤军间谍的身份嫁进华氏,简直就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竟安然活了下来。并成为真真正正的华夫人,这里头固然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梅久的智慧和努力不可或缺。

反观安久的处境,其实可进可退。被紧紧束缚的只是她的心。

一个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努力去做,日子过的不会太差,若是迷茫毫无方向,就只能祈求上天眷顾,拼人品拼运气了!

“你比我强。”安久忽然道。

梅久动作微顿,继续梳头,面上依旧是恬淡的笑容,“真难得,有生之年还能听见你夸我。”

“唉!”安久手指敲着妆台。略有些惆怅,“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到,我也得加把劲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做到’。”梅久佯嗔。

“我说的不恰当么?”安久想了想,挑眉从镜子里看她。“笨鸟先飞?”

“真真说不过你!”梅久仔细的编发辫,“你这个人真是很奇怪,自高自大、言语刻薄、杀人如麻,却总让人感觉你不坏。”

安久挑挑眉,捏了支钗敲着首饰盒,“像你这种白兔感觉谁坏过?”

“安久,我变了。”梅久取了篦子沾了点桂花油轻轻帮她抿了抿头发。俯身从镜子里观察头发梳的是否整齐,“我再也不是那个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的傻子,我也…会杀人了。”

“唷。”安久无甚表情的道,“说来听听,让我见识一下兔子是如何咬人。”

“我虽没有亲手去杀人,但我手里谋下的人命已不是一两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这双手很脏很脏。”梅久捏着篦子的手有些颤抖,“他们欲害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想死就只能痛下杀手,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双手很脏。”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梅久都假象自己还是与安久活在一个躯壳里,仿佛那样就能安心点。

安久倏然扬手抓住她正在颤抖的手,“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停止杀戮,本来就是自然的事情,人杀畜食肉是因为要活下去,如果你不除掉敌人就会死,为什么要内疚?”

镜中,安久黑眸冷厉沉着,“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杀人了,忘了吧,就当那些人是被我杀了。”

梅久笑了,眼里泛出水光,“其实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只是安久的好,是对极少数人。

梅久很快收敛了情绪,劝道,“安久,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好生过日子吧,你说过想放羊呢?”

安久垂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里却是坚定,“我现在就可以实现当初的梦想,但我暂时过不了这种日子,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解脱,就算放了全天下的羊也不会感到愉快。”

她伸出莹白的双手,放到眼前,“我也觉得脏,每当血液中不可遏制的渴望杀戮,我便会觉得自己更肮脏。”

安久也想明白了自己以前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梅久,出了厌烦她的懦弱,更嫉恨她的干净。

安久并不是一个自己堕落就渴望全世界堕落的人,如今梅久说自己杀了人,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一种难以表达的心塞。

“好啦,不提这些糟心事儿,如今你醒了,我也生下了你的干儿子,以后日子还长呢。”梅久说着,飞快的将发髻绾好,然后开始挑拣适合的首饰。

梅久很喜欢那种垂挂的样式,觉得那样的饰物在头上,走起路来会显得妩媚。

但显然她估计错误,安久才走了没几步便烦了,伸手拔掉满头的发钗,“穿裙子已经挺不方便,还弄这些玩意,纯粹给自己找事儿!”

“女人为了美,担待一点有什么关系?”梅久要给她插上。

“以前我不能怎么你。”安久转脸盯着她,“现在却可以揍你。”

梅久手一抖,连忙收起步摇,以她对安久的了解,可不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安久一向是说揍肯定会揍,一点不带含糊的,管你是太后还是皇帝!

“罢了罢了,你不戴就不戴。”梅久泄气。

不过想到楚定江看见安久的表情,梅久立刻又兴致勃勃了,给她披上一件狐裘,撺掇道,“走吧,去表哥那里。”

安久不反对,跟着她一起去了那屋。

屋里草药堆乱得跟草垛没两样,烟雾缥缈里,三个男人躺的横七竖八。

安久推门进来,楚定江最先看见,不禁怔了怔。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面坠

烟雾缭绕里安久身姿纤纤,背后耀眼的雪光将一切照的如梦如幻,大袖垂垂,犹若暂歇的蝴蝶,又如敛翅的苍鹰,说不清是柔弱还是刚强的模样。

楚定江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一袭墨兰色衣裙衬着莹白如玉的脸庞,乌发云鬓,没有一件多余的首饰,显得分外素净。

不知道为什么让楚定江忽然想起来第一次看到她身体的那一晚,脸上一热,手里的书卷啪的掉落在药草堆里。

突然的声响惊醒了同样怔愣的魏予之。现在的安久与他当初一见心动的样子有一些区别,不仅仅是相貌,就连气质中都多了一份柔和沉静。以前安久在不杀人的时候看起了也挺安静,但那种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压抑,随时可能爆发似的。

“你这么打扮真有几分像女人了呢!”莫思归啧道。

安久走到楚定江身边坐下,梅久随后跟了进来,见到三人微微颌首,算是见礼了。

“好看。”楚定江轻声赞道。

安久点头,“我知道。”

“你就不能谦虚点?”莫思归嫌弃道。

安久回头看他,“你有意见?”

“我就是有意见!”莫思归话方出口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这才猛然想起来屋里其他俩男人都对她有意思,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气氛紧绷,所有人都以为安久要冲动的上去揍人,谁知她淡淡瞥开眼神,“我是穿给楚定江看,不在乎你的意见。你恐怕以后也没机会提意见,楼明月又不会穿给你看。”

莫思归瞬间心塞,别开脸,一副“再也不要跟这个女人说话”的样子。

魏予之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黯然。

整个屋子以梅久为分界线,一边艳阳高照,一边阴霾遍布。

“表哥,我令人将这屋里也收拾一下吧。”梅久道。

“不可!”莫思归连忙道,“我屋里很整齐,不需要收拾。”

这屋里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说整齐简直就是眼瞎,但梅久多少也了解莫思归一点,说这句话主要是为了缓冲一下气氛,也不是真心想要收拾这屋子,“那就罢了。”

她又看向魏予之,“可需为这位先生收拾一间屋子?”

“不需要。”莫思归再次拒绝,“你有时间赶快去抱儿子,甭上我这儿来添乱。”

梅久也不生气,一脸“我知道你是受了情伤心情不好,我不怪你”的宽容,笑笑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想让大家都过的好一点。”

莫思归看的更是心塞,若不是顾忌楚定江这个活阎王,他立刻就得动手把这两人扔出去!

几个人不尴不尬的坐了一会,梅久便请莫思归去帮儿子请个平安脉,楚定江与安久便也回屋去了。

直到看不见安久的背影,魏予之才收回目光。

安久在回廊上,回头看了一眼,情绪莫名有些低落。她能感觉到魏予之的目光,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情绪。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你能看清楚并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的真心,还能否与之形同陌路?

安久不能。

见过父亲的残忍,知道真心难得,面对一份真情又怎会无动于衷?

母亲的忠贞对安久影响深远,那时候她很嫌弃这种愚蠢的行为,然而事情搁在身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很诧异自己居然也情愿守着一生一世守着一个人。

“是你。”安久抓住楚定江的手。

“嗯?”楚定江疑惑的看向她。

安久顿足,“我开始在意别人男人了,但是我仍然觉得能一辈子不变心的人是你。”

楚定江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乖。”

楚定江是个很敏锐的人,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自己看出来和安久自己承认是两码事。他很高兴安久如此坦诚。

“可以偶尔走神,我相信你。”楚定江揽她入怀,沉声道。

那边屋内,魏予之躺在床上盯着房梁,白发从床沿垂落在地上,如雪如霜。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脑袋里一片空白。

汴京晴了许多日,因积雪一直融化,反而比下雪的时候更加寒冷,大多数人都选择窝在屋里。

距离新年还有两天的时候忽然又下起雪,鹅毛一般,带着掩埋城池高楼的气势,纷纷泱泱,密密压压。

安久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坐在火盆旁边,只穿舒适的单衣裹着被子窝在楚定江身畔。

“过完年我们就走吧。”安久皱着眉头,眼里映着盆中的火,“想起来我接了一个赏金榜至今还没有做呢!那张榜文呢?”

楚定江拿火棍拨了拨炭火,“来不及了,估计你早上了赏金榜。”

他余光看见安久满脸不解,“接了榜文却不执行任务者,将遭到赏金榜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