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归见他沉默着继续整理药圃,便不再打扰,回去抄医案了。

他抚摸着启长老仅下的一卷亲笔医案,门外有人唤道,“表哥。”

莫思归收起医案,“进来吧。”

安久、梅亭竹、梅亭瑗等七八个人都走了进来。

“你们看着哪里合适坐,随意。”莫思归已经得知梅氏血毒之事,对他们结伴到来并不惊讶。

众人各自寻了地方落座。梅亭竹道,“表哥,可曾测出来毒性?”

莫思归摇头。“不说其他人,我诊治阿久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发觉异样,可见并不是寻常的毒性。”

“会不是蛊?”梅亭竹问。

“更不可能了。”莫思归道,“我曾数次用真气给阿久探脉,若是有蛊早就发觉了。”

“我有个想法。”安久道。

众人纷纷看向她。

安久道,“有没有可能刚开始我们祖先中了毒,但是遗传数代之后这种毒已经不存在,但它使我们血液异变了?异变之后仍旧会被某一种药物催动。”

“异变!”莫思归怔了怔,突然笑起来。“阿久,你真是天才!”

梅亭竹理解安久的意思。脸色微变,“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没有解药?”

他们并不是中毒,而是天生某些方面与普通人不一样。

“还有。”莫思归倒是没有一点忧心,发呢兴奋的两眼放光,“你们不觉得辽国皇帝的病症与我们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制出如此厉害的毒。”

仔细想想,辽国皇帝的隐疾似乎也是能够遗传的毒,不同是他们中的毒会减短寿命,而控鹤家族并不会。

安久觉得这种东西有点像是基因破坏,就连辽国那些乱起八糟的爆弩都与枪炮的原理很相似…她越是深想越觉得不寒而栗,总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操控了这一切。

隋云珠道,“没想到冯氏竟然也是控鹤军家族。”

李擎之奇道,“莫非是以前包揽大宋河运的冯氏?”

“是啊,从没有听说控鹤军里有冯氏的人。”梅亭瑗道。

冯氏明面上与梅氏一样,都是商贾,他们包揽大宋河运许多年,并擅长造船。

梅亭竹倒是觉得在意料之中,“倘若不是朝廷默许,一个家族不可能占那么多码头。”

不管是水路陆路,在战略上都极为重要,朝廷怎么可能容许这些被一个私人家族把控,万一这个家族叛变,整个大宋都有可能毁于旦夕。

安久道,“那玉氏…”

冯氏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是玉氏在水运上占了重要位置。

梅亭竹想了想,“玉氏多半不是,玉氏现任家主似乎很有分寸,吞下冯氏河运产业之后,只占了江南一带,最多算是地头蛇,其他地方全部都抛售给其他人。”

“先不要说别人。”莫思归笑眯眯的道,“让我来告诉大家一个噩耗。”

屋内倏然一静。

他咳了一声,“假如事实真如阿久所言,我们是无毒可解。”

“只能束手待毙!?”梅亭竹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去抗争,但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该如何?她想都没有想过。

安久心里很平静,她经历过杀人机器的日子,并不觉得那是未知的恐惧,但她不想回到过去,因此无论是怎样的处境她都必须以死相抗。

梅亭竹强按下心头的不安,问道,“表哥,你可知道楼二姑娘的下落?”

莫思归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说道这个话题,略怔了一下,“不知道,问她做什么?”

梅亭竹道,“我想《控鹤密谱》恐怕是落到辽人手里去了,他们既有可能拿楼二姑娘胁迫你和楼小舞帮他们办事。”

“呵。”莫思归不屑的笑了一声,“拿楼二就能胁迫我?还不如拿阿久胁迫我。”

竟是满不在乎了!

梅亭竹探究的看着他,感觉并不像是假装,“如此便好。不过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楼二姑娘,楼小舞是不可多得的军械天才,不能被辽人控制。”

安久一直盯着莫思归看,直觉他说的话不像是强装,只是她想不通,原本死缠烂打的人为何短短时间会变成毫不在意。

“我尽量找到弥补的办法,你们出去吧,我有事要忙。”莫思归道。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解决异变,遂都依言出去。

安久没有动,待人都走完了才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就走。”

“说。”莫思归道。

“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快?”安久停了一下,补充道,“对楼明月的感情。”

“你真有闲情逸致,性命都危在旦夕了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莫思归笑着在案上铺开纸张,开始写医案。

写了几行,抬头见安久还坐在那里,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有时候一辈子想不通,有时候想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我俩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徒增烦恼,何必误人误己?”

安久把他的话想来想去,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又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懂。

“你一边悟去,别在我这边碍眼。”莫思归嫌弃道。

安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起身晃了出去。

楼小舞刚刚吃完早饭就一个人也找不到了,跑到莫思归的院子正撞见安久,冲上来抓住她,“老鼠老鼠,我是蘑菇。”

安久回过神来,竟然神一般的理解了楼小舞的意思:求谈心。

“有话快说,我很忙。”安久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知心安久

楼小舞耷拉着脑袋,“将军以前对我很好,可是最近都不怎么乐意搭理我了,我很苦闷。”

安久满意的看着她,“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什么?”楼小舞迷茫的看着她。

“我是说,没有人比我更会开导人了。”安久自信道,“很显然,你的选择很明智。”

楼小舞喜道,“是吧是吧。”

俩人寻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坐下来,楼小舞开始絮絮叨叨的与安久说凌将军最近的改变。

“他洗清冤屈之后似乎一点都不开心。”楼小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始终没有弄明白。

安久听罢,道,“这个很简单,他现在虽然洗清冤屈,但他的家人都冤死了。弄死他家人的黑手是如今皇帝的老子,他现在还得给皇帝卖命,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开心。”

“家仇。”楼小舞一点就透,点点头,心里对安久更加信服,“这个我算是明白了,可是他为什么以前对我好,现在对我不好呢?这跟家仇没有关系吧?”

“这个…”安久仔细想想,“因为他以前无聊,现在不无聊了。”

楼小舞瞪着杏核眼,“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安久睨着她,“你为什么要生气?他毕竟对你好过,要感恩的,没有人必须要对你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还是生气呢?”楼小舞歪着脑袋问道,“万一楚大叔以后对你不好了呢?你会不会生气?”

安久默了默,问道,“他为什么会对我不好?”

“哎呀你的意思是我就合该被嫌弃了?”楼小舞气鼓鼓的道,“我明明还是这么聪明!”

“如果他对我不好。”安久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里就闷闷的痛。“我就与他同归于尽,要么就开始不要对我好,既然对我好了。就不能说嫌弃就嫌弃。”

“你说的对,我找他同归于尽去!”楼小舞一咕噜爬起来冲了出去。

安久抄手抬头看着院子里的老梨树。陷入思考:楚定江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嫌弃我呢?我除了占了梅久点便宜长得不错,其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唔,好像真有这种可能啊!

某人忽然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感,关于提升个人魅力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血煞走过来,看见安久仰头发呆,站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安久。到底还去不去真定府?”

“去。”安久收回神思。

汴京,皇宫。

内阁忙的焦头烂额,华宰辅批复好一份奏折放在桌角的一摞,再拿起一本。

飞快的看一遍内容,笔悬于纸上半晌,最终没有做批复,放在一旁。

从地方呈上来的奏折都是先经过内阁,由内阁大臣先进行批复,内阁大臣先在折子上写好处理意见,然后拿给皇帝过目。若是没有什么意见便作为最后的处理办法,而有一些折子内阁大臣不能够直接批复,会直接呈上御案。

华宰辅没有批复的折子正是武令元所奏。夹杂在河间府的一摞里面,不甚起眼。

河西县要求城里两千人的自卫军队并不过分,大宋一贯冗兵,动辄就是数以万计,两千人实在是小事一件,但是武令元是华容添的门生,他不直接处理是为了避嫌,免得皇帝以为他们家要在边防上出什么幺蛾子。

还好这奏折是落到他手里,万一被政见不合的人看见。恐怕不是立刻驳回便是又要闹一段官司。

待所有大臣处理好今天的事务,内监把做了处理折子互换。确保每一位阁老都批复一遍,如无意见便在后面写上签字附议。若是有意见则留中讨论,拿出一个统一意见再重新处理,如果拿不定主意,还是得由皇帝做决定。

过了午时,众位阁老聚在一处议事。

议事半个时辰之前,华宰辅才悄悄将河西县的折子掺和进去。

由于一天要处理的事务非常繁重,所有看见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漏看,或者刚刚轮到自己这边。

一位阁老翻到了这个折子,疑惑道,“河西县要建私军?”

华宰辅好像完全没有看过一样,皱眉问,“多少人的私军?”

“两千。”那位阁老答道。

在场人人都有数,河西县新上任的县令与华氏有点瓜葛,但也不能因为这区区两千人就怀疑华氏图谋不轨。

屋内安静,所有人把奏折传看了一遍之后。

“奏折留请圣上裁决吧。”华宰辅道。

其余人没有意见。

如果武令元不是于华氏关系非比寻常,这件小事内阁就能处理,眼下却是不好插手,弄不好得罪华首辅还要惹圣上埋怨,毕竟边防是重中之重。让阁老们不轻易发声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武令元奏折内容写的触目惊心,整个河西县统共也就紧巴巴的四百多户,男女老少加起来人数不足三千,连下县都不算了,至于自卫军,即便收妇人充数恐怕也凑不齐两千人。

而南方的望县一般都有六千户左右,即便是下县也近千户,

议事毕,有下属官员把所有折子归总呈上去,内阁才有须臾的放松。

华宰辅亲手煮了一壶茶,将窗子打开,坐于圆腰椅上欣赏外面碧绿的芭蕉。

时才刚刚过午,天色阴沉。

不多时,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发出深深浅浅的声响,闷热的空气里似乎也多了一丝清凉。

喝完一杯茶,华宰辅重新坐回案前继续忙碌。

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抬头看了看外面,起身出门。

内监见着他有些意外,忙拿了伞撑开,“宰辅,您今日这么早回去呀?”

华宰辅笑笑,“回家看看小孙子。”

说罢便接过伞。自行离开。

他慢慢走着,过了一道宫门,恰遇上从枢密院出来的华容添。

“父亲。”华容添快步过来。

华宰辅颌首。

父子两个沉默着等待马车过来。仿佛天地间只有雨声。

“容添,我年老了。”华宰辅忽然道。

华容添侧首看着父亲。华宰辅近五十。从前保养得当,看上去还是壮年一般,可是这几年越发显出老态。

“你得加把劲。”华宰辅看向他,“日后华氏就交给你了。”

华容添明白,圣上不会容许父子二人把持内阁。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华容添便一直暗中支持他,如今深得圣心,官职动的不多,但是负责得都是要事。如果重组内阁。华容添无疑是下一任首辅的有力竞争者,而如今他连内阁还没有进,是因为华宰辅还在。

华容添知道他是起了归老的心思,“圣上如今十分倚重父亲,您为何…”

“朝廷正缺人手,为父可用,圣上必不会弃之不用。”但到底不是心腹之人,隔阂重重。

后半句华宰辅并没有说出口,只倾身低声道,“你与为父不同。”

前朝的老臣再能干。总不如做皇子时用惯了的旧人,更何况皇帝不认为华容添的能力比华宰辅差,最多只是缺乏一点经验。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华宰辅便已经在身边辅佐,所以一直以来深受先帝倚重,但先帝疑心重,再加之华氏的势力实在令人担忧,所以才渐渐失信。可即便如此,直到先帝死去,他还是稳稳的做着首辅。

华宰辅已看清,那种高峰他这辈子只有一次触摸的机会,但华氏不一样。华氏还有华容添。

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时,如果华容添能抓住这个机会。在圣心之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就算现在资历尚浅。只能堪堪挤入内阁,将来也不愁坐不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反之,如果华宰辅一直挡在内阁不腾地方,所有人都前仆后继的时候,华容添受到职位限制,能帮圣上做的事情有限,“旧人”的优势就会减弱。

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马车过来,华容添扶着华宰辅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