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帕子一甩,喊道:“杜先生。”

付怀瑾冷声道:“这是什么场合,杜九言你太过分了。”

“牡丹姑娘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工作如何啊?”杜九言问道。

牡丹姑娘摇摆着过来,香氛四溢,用帕子掩面笑盈盈地道:“大过年的没客人去,我天天都闲着,都胖了一圈了呢。”说着,当着所有人的面,转了一圈,“杜先生您看看奴家,是不是胖了一点?”

杜九言含笑道:“不胖,前凸后翘韵味十足。”

“讨厌!”牡丹帕子丢过来,巧笑着站在一边没有再开口。

杜九言就看到付怀瑾,“会长觉得如何?”

“人不自重,付某没什么可说的。”付怀瑾道。

杜九言摇头,“牡丹姑娘见到老友,热情地打个招呼,哪里就不自重了呢?”

“会长觉得不自重,是不是想多了?”

付怀瑾哼了一声,“从此业者,不用多想。”

“她的工作或许特殊了一些,可走到今天,上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当年被拐卖至青楼,除了死就是成为今天的牡丹姑娘。这是她的错吗?”

“不是,这是大背景下的无奈和挣扎。有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子在挣扎,在狭小的天地中舒展,竭尽所能让自己活的舒服一点。”

“但这和她的职业,在本质是没有关系的。她拿钱为客人提供服务,她在一桩桩的交易中,让她的客人满意,那么她就值得被尊重,因为她遵守了她的职业操守和道德。”

杜九言转头看着随她而来的焦三,“三爷,从长远来看,您应该结交更多的大人物,如此您才能平步青云,才不用做下九流的捕快啊。”

焦三冷嗤一声,道:“看什么狗屁长远,我今天的案子还没办完。”

“是啊,今天的案子还没办完。”杜九言又问道:“三爷,那你会想提高捕快整体的地位吗?”

焦三点头,“想,但想归想事情还是要做的。”

“会长您听,事情还是要做的。”杜九言看着付怀瑾,“您所谓的大义和长远没有错,而我的立足当下也没有错,你我只是想法不同,仅此而已。”

“我虽不认可,可并不会觉得你错。那么,请你也别来指责我。”

杜九言道:“另,会长偷换了概念。方才我指责的是西南,可西南不过一个载体,我指责的是你们这些当权的人,是你们带来了、制造了、鼓励了这股歪风邪气。”

付怀瑾冷嗤一声,道:“付某也不曾指责你,只是提醒你。你想争上游无可厚非,可不能踩着别人的肩膀,踩着整个行业的肩膀的上去。有一天别人只记得杜九言,而忘记了西南忘记了所有讼师从业者,你觉得这样好吗,是你想见到的吗?”

杜九言奇怪地看着他,“你们身正了,今日我当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踩的是你们当中的某些人,某些和罗青苗之类同流合污,弄虚作假,道貌岸然的人。”杜九言一点不掩饰的看向薛然,“我踩你们不是为了我想上去,就你们的高度不足以让我有这闲工夫。我踩你们,是因为我想踩,仅此而已!”

“可你一贯的所作所为,和你所想要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付怀瑾道:“你钻研,乖张,高调,煽动百姓来为了你造势。甚至于你为了名声,去辩了马玉娘的案件,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长此以往,不单单是你,就是整个讼师从业者,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条船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杜九言笑了,“会长,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上这条船吗?”

付怀瑾惊怔。

他当初为什么上这条船?不是,这不重要,他现在肩负的使命,和他当初的想法虽不同,但并不违背。

“你忘记了!”杜九言道:“你们所有人都忘记了,你们当初想要上这条船,是为了看他乘风破浪吗?是为了让自己受到万人敬仰吗?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吗?”

“船再高,势再猛,你青云直上万人之上又如何?你还是讼师吗?你还在做一个讼师该做的事吗?”

“出以公心,仗义执言,诚实守信,勤勉尽责。”

杜九言指着头上,外青里白的讼师帽,“不要口口声声念着祖师爷,却时时刻刻做着辱没他的事。操守和道德才是这个行业真正的长远和未来,而不是你汲汲营营去巴结打点。”

“所以,如果一定要让我对你观点表示赞同附和,那我宁愿做一个下九流,一个无愧于心的下九流!”

她话落,四周寂静,付怀瑾面色宛若严冬酷寒中的暴风雪,他道:“杜先生够正直,够伟大,被你一说西南人如同泥垢,而只有你高高在上。”

“对!你们就如同泥垢。”杜九言道。

付怀瑾道:“如此狂妄,想必业务能力自不必多说,那不如比一比?”

“一年为期,三场讼案。若杜先生赢了,西南风气由你来引领指正,我付怀瑾甘愿退出让贤。”

“如果杜先生输了,你就去祖师爷面前,摘下你这一身讼师青衫,自此不再踏足公堂,败坏讼师一行。如何?”

他话落,西南众人一片哗然,有人低声道:“会长,您不要和这样的人赌,不值得。”

“无妨。”付怀瑾道。此小儿固执狂妄目中无人,寻常的方法根本压不住她,只有在她引以为傲的辩讼上打败她,才能真正让她低头,驯服她。

让她认清时事,不再上跳下窜坏了大局。

“九言!”跛子上前,凝眉道:“不用理他。”

他们西南这么多人,而杜九言却只有一人,这一场比赛本来就不公平。

付怀瑾欺人太甚。

桂王和小萝卜并排蹲着吃瓜子,椅子上不知何时换成了个年迈的老人,老人坐着攥着拳头,一脸的激动,下一刻就要倒了。

“比!”杜九言转头看着付怀瑾,“一言为定!”

付怀瑾道:“好,自今日起,一年为限。请邵阳父老为我等作证,西南和杜九言的一年之约。”

没人理他。

大家都担忧地看着杜九言。

一人赢一个西南,这赢面太小了。

“杜先生,”牡丹举手,鼓励道:“要努力啊。”

杜九言含笑挑眉,拱手道:“多谢牡丹姑娘支持,我一定努力。”

“杜先生!”四周的人异口同声地道:“您要努力啊!”

“努力努力。”杜九言挥着手。

“弄死他们!”桂王大喝一声,摔了手里的瓜子壳,“让他们颜面扫地!”

付怀瑾气得嘴角直抖,忍着怒扫过李栋和罗青苗拂袖转身回去西南。

西南众人随着付怀瑾进去。

“薛然!”杜九言冷笑道:“哪怕扫地做饭,你也要在西南好好呆着,等我来引领你一身正气啊!”

薛然气的由书童扶着,跌跌撞撞地进门。

人渐渐散开,刘嵘勤留在原地,眸光沉沉看着她,杜九言拱手,道:“先生好。”

刘嵘勤亦和她拱了拱手,低声道:“努力。”

在他身后,也有许多人回头看她…

第237章 大局小局(二)

“漂亮!”桂王大喝一声,“杜九言,我支持你。”

杜九言拱了拱手,和他道:“多谢大人支持。”

“不客气。”桂王摆手,道:“这种小人,以为自己是大义,可却舍了底线,如同没有脚的鸟,看着飞得高早晚摔下来。”

“摔死他们。”桂王拍了拍杜九言的肩膀,“努力,我支持你!”

杜九言含笑,道:“大人的支持,来点实际的。”

“什么实际?”桂王凝眉道。

杜九言摇头,“暂时没想到,等想好了通知你。”

她话落,四周的人涌过来,有人道:“杜先生,你一个人辩不赢他们的。”

“我不是一个人啊。”杜九言笑着道:“我有你们,在邵阳我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一位汉子激动的面红耳赤,眼泪汪汪,镇臂高呼,“对,杜先生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要是杜先生输了,我们就把西南给掀了,看他去哪里做讼师。”

杜九言竖起个大拇指,“高见!”

汉子破涕为笑,跺脚道:“杜先生讨厌,我都是为您,您还取笑我。”

无数人转头看着那位汉子,有女子骂道:“你站一边去,我们这么多人女子都分不匀,你还来掺和,杜先生就只有一个人!”

“谁、谁抢杜先生,你、你们不要脸。”汉子跑走了。

女子们将杜九言围着。

桂王撇了撇嘴,接着蹲在路边嗑瓜子,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喊道:“大人,您坐吧。”

“罗里吧嗦的,让你坐你就坐。”桂王道。

老妇人摆手,“我不坐,我也去和杜先生说几句话。”说着起身,老当益壮地拂开人群进去和杜九言说话。

桂王嘴角抖了抖,哼了一声,冲着杜九言道:“就嘚瑟吧,一点不低调。”

说着,带着乔墨回衙门去了。

“爷,杜九言和西南辩三场有点吃亏。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她双拳难敌四手啊。”乔墨担忧地道。

桂王道:“那正好给我去放马。放马多简单轻松。”

“也是。咱们回去做大事。”乔墨念叨,“爷,咱们真要在这里待一年吗?”

桂王负手,道:“不然呢,你给我变银子出来啊。”

“属下哪有钱。”乔墨叹气,“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桂王敲他的头,“是一文钱的事吗,你会不会说话。”把他说的这么小气。

乔墨揉着头跟着,小声道:“爷,要去德庆楼吃饭吗,咱们来第二回 了也没去吃过,好歹吃一次吧。”

天天吃火烧,他见着火烧就想吐,。

桂王扫了他一眼,道:“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功让爷请你去德庆楼吃饭?去,买两个火烧来。”

“知道了。”乔墨应了去买火烧。

杜九言在德庆楼吃饭,董德庆忧心忡忡地道:“你今天这应的太快了,要是输了,你还真不做讼师了?”

“董掌柜,说点激励我的话!”杜九言道。

董德庆想了想,道:“努力!”

“这就对了。”杜九言扬眉摆手,和一桌子的人,道:“没事,做不了讼师我有矿。”

“还有,还有,我现在很有钱,能养您三十年。”小萝卜挑眉道。

“还有我们,我们啊。”窦荣兴道:“九哥你不上公堂可以做军师啊,我们上你指挥。”

杜九言哈哈一笑,道:“我有矿、有儿、有头脑,不怕饿死。”

“你会输吗?”跛子问道。

杜九言凝眉想了想,低声道:“这种事不好说。”

虽说付怀瑾可能不会亲自上堂,但偌大的西南还是人才济济的,“做讼师,谁也不敢说一辈子稳赢啊,那我可真有通天的本事了。”

“说点激励的话。”董德庆敲桌子,“我可告诉你,我费尽心思巴结你,你要是输了我可就白巴结了。”

“你想想广大群众的心声,你也得努力啊。”

杜九言白了董德庆一眼,“广大群众不论输赢都是支持我是,只有你巴结的这么敷衍。”

董德庆咕哝了两句走了。

“会长,您不该和她赌的。”程公复道。

付怀瑾凝眉和众人道:“你们也听到了,我提醒她几句,她就有那么多话等着。歪理说得振振有词。如此顽劣叛逆的思想,一两句话一件小事是扭转不了。”

“所以我索性做的彻底一点,让她心服口服。”

“否则,她拉着桂王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郑因道:“一年为期,若没有三件刑事案件,当如何?”

毕竟大案还是比较少的。

“无所谓什么案子,即便是抢根针,只要对上了便就有输赢。”付怀瑾道:“现在也不用担心,等案子有了,再去讨论。”

“刘师兄怎么办?”王谈伶道:“就这么被逼走了,实在太欺负人了。”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付怀瑾摆手道:“想办法先和他联系,稍安勿躁,我再想办法。”

“没想到桂王爷来了!”程公复道:“今日这场,欺人太甚。”

已经成定局的事付怀瑾不想再多谈,“你们去稳稳大家的心,不要乱了。”

大家应是起身出去,薛然留了下来。

付怀瑾看着薛然,沉声道:“罗青苗的事,你知道是不是?还有,李栋去贿赂刘县令,你也知晓?”

“罗青苗当年是你得意的学生,李栋则是学院的先生,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薛然道:“我确实知道。”

“糊涂!”付怀瑾道:“竞争归竞争,堂下你用是手段我管不着你,可你不能纵容暗示公堂上作弊作假!”

“你从业多年,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付怀瑾道。

薛然拱手,“西南不能再输了。若不然世人以后只知道三尺堂而不记得西南。”

“难道师兄想要将先辈百年的传承毁在自己手里吗?”薛然看着付怀瑾道。

付怀瑾压低了声音,道:“可你也不能这样。你这样才会真的将传承毁了。”

“不会。”薛然道:“官司赢了,传承就还在。”

付怀瑾看着薛然,叹气道:“我们和杜九言争的不是官司,我们争的大局。她若愿意来西南,我们可以接纳她,感化她,让她不要再肆意妄为,一味胡闹。”

“你这么做和杜九言又有什么区别呢?”付怀瑾道。

薛然凝眉,道:“师兄的船,是大局下的讼师一行。我的船则是西南。”他一字一句道:“西南在,我薛然才是薛然,西南不在了,纵然讼师一业再高人一等,也和我无关。”

“西南于我,等同于父母。”薛然道。

付怀瑾被气着了,“你这样,就是和杜九言一样,为了声名不择手段。”

“我和她不同,她是为了自己,而我是为了西南。格局不同,不能同日而语。”薛然道。

付怀瑾叹气,喃喃地道:“祖师爷曾说,眼界决定高度。薛然啊,你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不想看你执迷不悟,毁了大业。”

“西南也不过是讼师一业的一份子,你只是为了这一份子,而我却要为了讼师一业的将来打算。就如同你所言,格局不同不能等同。”

“你去吧。”付怀瑾道。

薛然摔门而去。

付怀瑾叹气,看着墙上祖师爷留的祖训,喃喃地道:“有人为名,有人为利,而学生只想守住您的基业,百年后有脸面去见您。”

“所以,杜九言之辈,如同害群之马绝不能留。”

一院相隔,方显然敲开刘嵘勤的房门,随即露出惊讶之色,就见房间里已坐了十四五位的同窗同事,他关门冲着刘嵘勤和大家行礼,道:“我、我来找先生说点事情,没想到大家都在。”

“坐吧。”刘嵘勤道:“在我这里不必拘束。”

方显然应是,挤在邱听声和傅元吾中间坐下来,邱听声肥胖的身体被他挤的只能坐稳半个屁股,不由怒道:“你过去点,我要摔下去了。”

“你少吃点就行了。”方显然嫌弃地道。

邱听声道:“我不吃我干什么,一天到晚没事做,无聊啊。”

“嘘!”傅元吾打断两人说话,指了指刘嵘勤,“安静,听先生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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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说怪癖的事,我有个怪癖就是睡觉床单不能皱巴巴。我有时候睡半夜醒了,也要整理平整了再睡,老李为此很生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38章 该暴力的(三)

刘嵘勤放了茶盅,淡淡地道:“也不要震惊,无论发生什么事,西南都不会消失,大家学到的知识也不会消失。”

“所以。该做什么接着做什么,无需慌乱。”刘嵘勤道。

傅元吾问道:“先生,如果…如果西南输了三场,那、杜九言真的会做会长?”

虽不否认她的能力,但是她的资历确实浅了一些。

“会长一职也不是付会长打赌就能决定的,还要经过朝廷任命。”刘嵘勤含蓄地道:“所以,一切都是未知,你们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积累经验。”

在将来的某一天,能站在公堂上发挥所长,辩讼一场场官司。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讼师应该考虑的,放在首位的。

就如杜九言所言,连底线都舍了,又有何立场去谈去长远大业。

“我等九哥来。”方显然昂着头道:“九哥肯定会赢的。”

他说完,就被傅元吾捂住了嘴,“休要胡言。”

想什么,都不要说出来。

“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做好做一位真正讼师的准备。”傅元吾道。

刘嵘勤含笑看向傅元吾,微微颔首。

“都去吧。”刘嵘勤道:“别慌了手脚,露了怯。”

大家行礼散了,刘嵘勤负手站在门口,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他微眯着眼睛抬着头,他的书童上前来低声道:“先生,薛先生被撤职了。”

“嗯。”刘嵘勤道:“不用管。”

陆绽和薛然没什么分别,所以换谁上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陆先生请您去一趟。”书童道。

刘嵘勤转身关了书房的门,去了陆绽的房间,房间留了几个未清除的茶盅,显然方才书院里别的先生已经来过走了,他是最后一个来的。

“刘师兄。”陆绽拱手道:“现在怎么办,要不你去劝劝会长?虽然杜九言逼的紧,但会长要坚持,他们也没办法。”

“薛师兄管学院管了这么多年了,突然让他下来,我心头忽然没了底。”陆绽道:“你劝劝会长,会长肯定会听你的。”

刘嵘勤拱手应是,道:“好,我这就去。”

他说着出了门,陆绽站在窗口看着他的背影,很久才将窗户关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小书童跑进来,道:“先生,刘先生被会长斥责了,也被撤职了。”

“嗯。”陆绽颔首,整理了衣服,出了门后疾步匆匆去了付怀瑾那边。

刘嵘勤站在檐下,陆绽过去低声焦急地问道:“让你来说情,你怎么还惹会长生气把自己搭进来了?”

“争执了两句,”刘嵘勤懒得说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收拾了。”

陆绽道:“让你做什么?”

“去藏卷阁。”刘嵘勤道:“也是个不错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