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就到门口问大家,“…你们当时都是和谁一起来的?”

“我和阿桃。”

“我和槐哥,还有桦哥。”

大家都说了和谁一起来到行头房的。

杜九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杜先生,您找到凶手了吗?”一个小男孩看着她。

常班主愁的头发都快要白掉了,而这些孩子们却依旧很开心。

倒也能看出来,常班主对他们很爱护,没有将愁苦告诉和发泄给他们。

让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这么无忧无虑。

“几岁了?”

小男孩冲着她笑着,道:“七岁。”

“叫什么名字?”

“阿桃,桃子的桃。”常桃回道。

“中午吃的什么?”

“吃的馒头,我吃了半个馒头,是槐师兄给我吃的。馒头不够了,班主还没有吃。”阿桃笑着道。

杜九言笑了,“那你吃饱了吗?”

常桃点头道:“吃饱了。我年纪小吃一点点就饱了了。”

“真懂事。”杜九言摸了摸他的头,道:“快快长大,帮着你们帮主挣钱,给师兄们买好吃的。”

常桃点着头道:“嗯,我要挣好多钱,我要当红角!”

“嗯。”杜九言看着所有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大家都跟着点头。

“我去干活了,改天给你们介绍个小弟弟玩儿,让小弟弟请你们吃饭。”杜九言笑着道。

孩子们还跟着他,“先生,弟弟是您的儿子吗?”

“是啊,是我儿子。”杜九言招手喊单德全,“带上常班主,我们一起去衙门。”

第440章 心里有底(二)

“我去衙门,你们不要乱跑。”常班主和一院子的人打招呼,又和常柳几个略大点的孩子,道:“看着大家别出门。”

常柳应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带班主去衙门干什么?”

“问几句话就好了。”杜九言道:“你们在家。”

稍大点的孩子就有些担忧,年纪小的则没有想那么多。

一行人回了衙门,刚坐下来常班主就焦虑地问道:“杜先生,您要问什么?”

“你和我说说,那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各自的事情。”杜九言道。

杭家班里十五六岁的杜九言能确定是常梨和凌戎,还有一个常桦是唱老生的,不怎么说话一直靠墙站着,看着大家。

但是常梨眼睛不好,那么精细的杀人手法他完成不了,唯有常桦和凌戎。

“凌戎不算,就常梨和常柳还有常桦。”常班主道:“常梨眼睛不好,嗓子的条件也不适合,就留在家里打杂做事了。常柳个子矮了一些,但人活络,武生是唱不了,但他的变声后粗了不少,现在我正带着他唱丑行。”

“常桦条件好,天生就是武生的料子的。”常班主没有多问,就和他们介绍这三个人。

杜九言很惊讶,“常柳有十六了?”

“嗯。”常班主道:“他年纪大但是个子没长,要是个子高点就好了。”

说着叹了口气,“所以人无完人,想要在台上立住脚,真的是要靠老天爷赏饭吃。”

桂王道:“你说说看着几个人的来历和性格。”

“你们知道,戏班里的孩子多数是我捡回来的,或者是别人给的我留着养。都跟着我姓,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常班主道:“要说性格,常柳开朗嘴开朗。”

“他来的时候多大?”杜九言问道。

常班主点头,“他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十个多月,他娘被他爹典租了好几回,一心求死。死前带着孩子从家里要饭出来,路上遇到我将孩子给我了。我收了以后,她当天晚上就吊死在树上了。”

常班主说着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不肯收留他的话,他娘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只怪当时我只想着他们母子可怜,却不知道,一个母亲连孩子都不要了,她会是什么心情。”常班主道:“都怪我,好心办坏事。”

杜九言蹙眉,正好说话,跛子道:“她想死,你收不收留她的孩子,她都会去死的。和你无关。”

“你做的,依然是好事。”

常班主拱手,道:“多谢跛爷安慰,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多少都没什么意思了。”顿了顿又道:“常桦这孩子来我这里的时候还不会走路,像只小猫一样坐在篮子里哭。”

“我半夜听到把他带回来,给他煮粥吃,他抓着勺子啪嗒啪嗒吃了一碗就睡觉了。这孩子从小就乖的很。”常班主道。

“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或者特别的事情,令你记忆深刻的?”杜九言问道。

常班主想了想,回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吧?饿肚子受冻挨穷,我们大家都是一起扛着的,也没有说特别委屈谁。”

常班主问道:“王爷,杜先生,你们问了这么多,是不是有眉目了?是不是怀疑谁?”

“怀疑这三个孩子吗?”常班主很紧张,“这三个都是好孩子,我觉得一定是外面的人进来杀了八娘。你们应该去外面查,真的。”

杜九言道:“我们都会查的,只是要一步一步来,您别着急。”

“那就好,那就好。”常班主道:“那我先回去?”

杜九言问道:“您今天别回去,就住在衙门。”她看向单德全,“衙门能安置吗?”

单德全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下常班主住下来,但还是想也不想的应了,“有的,后衙有空房间,烧个炕拿床被子就好了。”

“杜先生,为什么要我留在这里?我不回去孩子们会害怕的。”常帮主道。

杜九言道:“您在这里休息,今晚的大家伙的饭菜我请客,一定让他们都吃饱了。”

“怎么能让您花钱,而且…”常班主说了一半,杜九言摆手道:“不会超过三个晚上,您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孩子们都很独立也能互相照顾,你不在他们不会出事。”

常班主犹豫着,可又不敢反抗,只好点头,“那您能回去和他们解释几句吗?”

“我会去的。”杜九言道:“您放心,去休息吧。”

单德全领常班主去后衙休息。

“晚上要去盯梢?”桂王问道。

“嗯。从目前来看,这个案子的线索其实不少,但是矛盾点也很多。留下常班主在这里等那个人露出马脚。”杜九言道。

单德全推门进来,好奇地问道:“杜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记得伞和箱子的禁忌吧?我们虽然都知道,但是在思考的时候,却将这个线索忽略了。”杜九言道:“所以,一直往前走走不通,那我们就后退一步再去看看。”

单德全明白了,低声问道:“那今晚我们要去盯着吗?”

杜九言点头,“分上下半夜,我们去盯梢。”

“我们一起。”桂王和杜九言道:“上半夜我陪你。”

杜九言拱手,“辛苦王爷了!”说着,就看着跛子和单德全,“那二位现在去睡觉,过了子夜来换我们。”

单德全当然没有问题,他看着跛子。

“或许不用到下半夜,”跛子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波澜不惊地道:“大家一起,毕竟两个院子,两双眼睛看不过来。”

单德全愕然,但他显然没有反对的权力。

“下半夜也归你。”桂王唾弃地看着跛子。

杜九言没话说,她和单德全在做份內事,桂王和跛子是在帮忙,所以他们怎么定,这件事就怎么定。

“吃饭!”杜九言摸了钱袋子出来,给单德全五两银子,“吩咐个差役去买菜和肉的包子还有馒头,送到杭家班去。”

五两银子能卖很多包子和馒头,就算他们人多,估计也能吃个两天了。

“成。”单德全拿了钱去吩咐手下办事。

他们四个人在衙门里吃了饭,天黑后四个人踩着雪去了杭家班。

趴在行头房这边的屋顶上,能看到院子里所有的情形,也能看到堂屋里来来去去的人。

有的孩子在哭,有的在安慰,有的蹲在门口一边啃肉包子一边抹眼泪。

气氛很压抑,一个孩子稚嫩地猜测道:“衙门是不是找不到凶手,所以将班主带回去交差了?”

他的话一说,气氛更加压抑了,半大不大能听得懂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一个哭嚎,剩下一连串的都哭了起来。

“不要乱说话,衙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又不是小地方,这是京城。”说话是应该是敲锣的老人家。

“快吃饭,吃完就去睡觉,明天班主就会回来了。”

大家哭哭啼啼地吃东西,吃完将剩下的用布袋子套着放在桌子上又罩上罩子,留明天吃。

“热水都烧好了,带弟弟们去睡觉。”

孩子们安安静静地去洗漱,一会儿所有房间的灯都熄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戍时,一更的棒子声响起来。

黑黢黢的连月亮都没有,凛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杜九言很冷,搓着手。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着她的右手暖着,她看着桂王正要说话,左手忽然也被人抓住。

没了支撑,她的脸啪叽搁在瓦片上。

右手被桂王使劲地搓着,左手则被跛子直接塞自己衣袖暖着。

“二位,”杜九言趴在瓦片上,压着声音道:“多谢好意,我不是很冷的。”

她使劲将手抽出来。

桂王和跛子看到了对方的动作,目光已交织,仿佛有火花在黑夜里碰撞,噼里啪啦地响在杜九言耳边。

“嘘!”杜九言哆嗦着,“再坚持一会儿,子时我们就回去。”

她冻的扛不住了,迫切的想要回去睡觉。

“今天第一晚,肯定不会有收获的。”杜九言宽慰大家。

单德全不知道三个人的事,探头过来低声道:“杜先生,您觉得如果有收获,会是什么收获?”

“庆祝!”杜九言道。

单德全听懂了,点着头继续趴在屋顶盯着两间院子。

“你认为凶手会着急出来庆祝?如何庆祝?”跛子问道。

“我不确定。这个凶手很矛盾,我猜不到他会怎么庆祝。”杜九言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她办刑事案的经验算是丰富了,就以前没有查案,但是看过的卷宗已是数不尽。

但这一次很奇怪。

而奇怪就奇怪在于,这个院子里最大的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今年十六岁。

她也和所有人都聊过天,无论是哪个孩子,都还是孩子,包括凌戎在内…心智都不够成熟,说话和行事也都不够稳重。

但是,这个案件的手法,不但成熟而且老道。

这太矛盾了。

第441章 守夜收获(三)

熬到下半夜,果然一无所获,天快亮的时候,常梨起来了,洒扫后开始热昨天送来的馒头包子,随后大家陆陆续续起来。

杜九言和桂王以及跛子回了王府,睡觉前她和周肖道:“去衙门找齐大人说一声,如果杭家班的人去打听,就告诉他们常班主暂时扣押了。如果他们来找你们打听,你们就说不知道。”

周肖应是,“你去睡吧。”

杜九言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窝到天黑继续出来。

这一次四个人都学乖了,穿了厚厚的棉袄,桂王还抱着一床被子,杜九言趴下他就给他们两个人盖上。

“这样能挡着风。”桂王道。

在屋顶上,盖着被子,杜九言哭笑不得。

跛子道:“被子够大,我们挤一挤。”他说着,将被子扯了扯,拉着单德全一起,四个人挤在一起。

“臭道士。”桂王指着跛子,“我的!”

你的?什么是你的?

杜九言早就不是秦九烟,她不可能是你的,也不可能愿意成为谁的。

跛子道:“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

两人抢被子,杜九言趴在被子下面很无辜,决定找点话说分散注意力,以防止她会忍不住和二位大爷动手。

“单德全,今天杭家班的人去衙门打听过吗?”杜九言问道。

单德全点头,“去了人打听了,我们也按照杜先生你教的话说了。”

“嗯。”杜九言两边推了推,“二位,抗冻受累不容易,你们要是坏了我大事,我让你们同葬!”

桂王道:“他高攀不上。”

跛子道:“王爷好走。”

桂王道:“本王祝你活上万八千年!”

只有乌龟王八才活这么久。

跛子要说话,杜九言捂住他的嘴,一脸郑重地道:“跛爷,忍一忍!”

跛子被她捂着嘴,侧脸过来看着她,忽然敲了她的头,道:“笨!”

就不再说话了。

桂王也敲了一下,不满地瞪着杜九言。杜九言也瞪着他,“王爷,您这几个意思?”

“不高兴的意思。”桂王道。

杜九言磨牙,揉了揉额头,对着天上远远的弯弯的月亮许愿,“嫦娥,您要是听到了我的话,就和月老通个信,劳驾他将我身边这二位的婚姻大事解决了。”

“不求貌美如花,只求是个女人!”

“噗!”单德全没忍住笑出声音来,唰地一下三个人的目光都冲着他过来,桂王道:“很好笑吗,要是被发现了,你负责?!”

单德全的笑容凝聚住。

“单捕头,办事的时候要严肃一些。”跛子道。

单德全摸了摸鼻子,点头道:“知、知道了。”

他们三个人打嘴仗都打了半个时辰了,他就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怎么所有的错就归在他身上了?

“嘘!”杜九言压着三个人,随即一阵小孩子的哭声传来,紧接着他们趴着的耳房下面传来开门声,常柳披着衣服出来,穿过小门到对面的院子,开了一间房门。

“哄小孩子。”单德全道。

杜九言静静看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常柳从对面房间出来,泡桐裹着衣服跑茅房里小解,又嘶嘶吸着气,跑会自己房里睡觉。

常柳拢着衣服出来,在常班主的房间外停下来,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并没有关门,他们能看到他停在了门口,只是静静站着打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退了出来,将门带上。

“想班主了?”单德全问道。

杜九言没有说话。

常柳进了堂屋里,点了灯,将炉子封口揭开,又翻出新买的茶叶出来放在茶盅里,泡了一杯茶。

捧着茶杯,一个人静静坐在堂屋里喝着。

“他在干什么?”桂王蹙眉,盯着堂屋里喝茶的人,“大半夜的不睡觉,爬起来喝茶?”

跛子道:“或许是睡不着。”他看了一眼,发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奇怪。

杜九言拢了拢被子。

凌戎披着从房里出来去茅坑,发现堂屋里的灯亮着,他不由过来站在门口,问道:“怎么不睡觉?”

“刚才小李子醒了哭着要班主。”常柳无奈地道:“我就睡不着了,过来喝杯茶再去睡。你要不要喝?”

凌戎看了一眼常柳单薄的中衣中裤,外面只披着一件棉袄而已,“你早点睡吧,夜里冷,会受凉。”

“这就去睡了。”常柳放了茶盅,将炉子收拾好,就熄灯出来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凌戎去茅厕,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停了停,推开了苏八娘的房间,似乎想要进去,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出来,关好门回去了。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接着守吗?”跛子问杜九言。

杜九言摇头,“回去睡觉,冷的不行了。”

四个人将被子叠好背上,下了屋顶。

“单捕头,明天辰时,我们在这里见。”杜九言道。

单德全应是,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他到的杭家班的时候杜九言和桂王还有跛子已经在里面了,三个人在堂屋里喝茶,他进去打招呼。

“喝茶,”杜九言请他坐,“尝一尝常柳泡的茶,茶叶一般但是口感极好。”

常柳站在茶盘前面笑着。

“我是粗人,牛嚼牡丹就怕费了泡茶人的功夫。”单德全坐下来,常柳给了他一杯茶,他仰头灌进嘴里,囫囵吞枣也不过如此,“没喝出什么味道。”

常柳又递给他一杯,“捕头大人,您这次慢慢喝。”

单德全这一次小口的啜,点头赞同道:“好!”

“茶叶是王爷带来的。”杜九言含笑道:“贡茶。从坤宁宫拿出来的。”

单德全一愣,立刻将杯子里的喝完,递过去,“再、再给我倒一杯。”

常柳也楞了一下,“没想到是贡茶,难怪和别的口感不一样呢。”他说着给单德全倒茶。

常梨和凌戎几个大孩子在外面焦急地走来走去,想要进来问又不敢。

“常梨,凌戎你们干什么?”杜九言问道。

两个人进来,凌戎问道:“杜先生,我想问一下我们班主什么时候能回来?”

杜九言就看着单德全。

单德全哀嚎一声,这事明明是杜九言的主意啊,怎么到弄的好像是他拍板要抓常班主一样。

根本和他没有多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