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审?王氏告谁啊?”

“告杜九言和齐大人。”

“我的天,王氏胆子还真是不小啊,居然一下子告两个,那谁来主审?大理寺的钱大人吗?”

“别管了,赶紧去大理寺那边看看,这下子热闹了。”

所有人都朝大理寺那边跑去。

离的不远,过了一条街就是棋盘街,大理寺就在棋盘街的路口,衙门开着门,外面有衙役把手,从门口能很清楚的听到里面的人说话。

“坐的是俞大人和缪大人?”

“三司!”有人低声道:“这里是大理寺,钱大人怎么可能不在。”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意思,这就三司会审了?以往都要很多天才能定下,今天这事情办的也太快了。”

“你们不懂,俞绍以前是吴文钧的人,现在吴文钧关在牢里,他就晋升为任阁老的亲信了。这个案子是刑部卞文清核实的,又是杜九言辩讼的,卞文清和鲁阁老的关系就不提了,杜九言反正是吴文钧还有任阁老的眼中钉。”

毕竟吴文钧有今天可是杜九言一手办的。

“那齐大人呢,他多倒霉。我记得齐大人和吴文钧也有来往啊。”

“齐大人不清楚,没见和谁走动。再说他一个知府,来来回回的调动,不值得提。”

咚咚咚!

大理寺的鼓声想起来,钱羽从里面出来,问道:“被告杜九言来了没有?”

“马上就到!”

话落,大家就看到杜九言笑盈盈地提着包袱过来,冲着大家一一拱手,有人骂道:“杜九言,你滚回邵阳去,在京城丢人现眼,害死无辜的人。”

“就是,你就是个败类!”

“败类!”

有三四个人分散在几处对答骂她,杜九言一一扫过面容,指着他们道:“一会儿下堂别走,因为我会报复你。”

她说完,那几个人骂的人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大声骂,毕竟这个人还真不是大方的。

对面几个衙门口也站着无数的人。

因为最近杜九言的风头太劲了,如今判错了案子,实在让人禁不住好奇。

杜九言看到燕京几位讼师也在人群之中,贺封往前走了走。

他一出现,顿时有人道:“贺先生,上次您辩的被告吧,我记得您坚持徐田没有杀人,只不过后来被杜九言糊弄过去了。”

“不提了不提了。”贺封遗憾地道:“案子已经过去了,遗憾已经造成了,多说无益啊。”

众人一个个唉声叹气,毕竟死了的人终归是死了。

杜九言看了一眼贺封,又远远冲着寇礼征挥了挥手,“寇先生,人比人后觉得你很好哦。”

大家一愣,又都去看寇礼征。

贺封顿时露出尴尬的面色,因为杜九言这话中的对比分明就是他。

这个人真的刁钻。

寇礼征楞了一下,随即莞尔,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您认为我好,怎么还来挑起我和师兄弟之间的矛盾呢。

想了想他又觉得杜九言没错,毕竟,他们师兄弟之间虽没有矛盾,但也没有感情。

无所谓了。

杜九言进了公堂。

一眼就看到坐在一边旁听的俞绍,听说今天王氏拦轿的官员就是他了。

“学生拜见各位大人。”杜九言拱手道。

俞绍冷笑了一下,毫不掩饰对她的讨厌。

“嗯。”缪征点了头,道:“你可知道,今日为何突然三司会审?”

杜九言摇头,“不清楚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没关系。”他说着又道:“请齐大人也一起来吧。”

齐代青没有被受审,而是穿着官袍坐在一侧听审,他的责任是要朝廷审核后再定责,所以不会在这里直接审问。

“带原告!”缪征道。

随即,在无数双眼睛中,王氏从衙门的一侧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

随即,就听到徐红和她弟弟喊了一声,“娘!”

两个孩子挣脱王家老夫妻两个人,冲着王氏跑了过来。

“红儿,森儿。”王氏立刻半跪着,在公堂内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母子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王汉和韩氏也不敢置信地走了过来,王汉喊了一声,“丫儿,你真的是丫儿?”

“爹!”王氏哭着喊了一声,王汉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打量了一眼顿时嚎啕大哭,“我的丫儿果然没死!”

韩氏抱着王氏又是高兴又是后怕的哭着。

“你这个贱人!”蔡氏冲了出来,“你这个贱人,你没有死…你居然没有死,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儿的。”

“你活着,我儿子却被砍头了,你还我儿子命来。”

蔡氏一把揪住了王氏的头发,王汉拉住她将她推开,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怎么不去死。”

“你这个疯婆子!”韩氏也是破口大骂。

两位妇人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在大理寺的公堂内对骂。

杜九言打量着王氏。

个子不高,眉心有颗很具有标志性的痣,皮肤很黑,双手关节粗大生有冻疮,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袄,头发梳的并不整齐。王氏就是一位很普通的妇人,并不讲究也不会讲究。

“肃静。”钱羽呵斥道:“再闹就统统关押起来。”

上来两个捕快,将两位韩、蔡两人分开各站在一边,王汉也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了韩氏的身边。

王氏低头擦着眼泪,重新跪好。

“杜九言,你不得好死!”蔡氏哭着道:“我们说了,我儿子没有杀人,你偏偏说他杀人了。还颠倒黑白污蔑我儿子杀人。”

“你罪大恶极,杀头的应该是你。”蔡氏骂道。

杜九言负手立在公堂上,没搭理蔡氏。

“行了。”钱羽道:“再多说一句话,先掌嘴!”

蔡氏不敢再说,拿着手帕捂着嘴哭着,愤恨地瞪着杜九言。

“开始吧。”钱羽看着俞绍,“俞御史,这个案子是你争取来的三司会审,今日就由你来问吧。”

钱羽故意喊他御史。

一个御史也好意思和他们平起平坐。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俞绍道。

第487章 可被打脸(二)

“杜九言!”俞绍问道:“你可知道堂下这个女人是谁?”

杜九言颔首,“刚刚的情景告诉我了。”

“那么,你可知道她告你颠倒黑白,渎职失职,污蔑她夫君杀人,从而冤杀了他的夫君?”

杜九言点头,“大人,您一说我就明白了。”

“你可认罪?”

杜九言摇头,“大人,我并没有失职,也没有冤杀,我如何认罪。”

“到了此刻你还不认罪?”俞绍道:“你作为讼师,就应该认真对待每一个案件,将案件中每一个疑点查清说明,保证你所做的每一次辩讼,都是遵从了律法,维护了正义,坚持了准则。”

“可你看看这个案件,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但害了府衙无数人跟着你即将受罚,最重要的,你还冤杀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作为讼师你实在是令人不齿,罪大恶极。”

俞绍说完,王氏就悲切地哭了起来。

“大人,您一直这么指责也没有用,没什么具体的事,说多少都不能引起大家的共鸣。要不,直接审?”杜九言道。

俞绍一怔,他没有坐堂的经验,所以一上手就忍不住数落。弹劾和数落别人的弱势缺点,是他的职业习惯。

钱羽喝茶,眼底露出笑意。

他就喜欢杜九言的态度,不管到什么危急的时刻,她不但能纹丝不乱还能抓着机会就挤兑别人。

“王氏,你说!”俞绍羞恼道。

王氏就哭着道:“大人,我要告杜九言,告她害了我相公的性命!”

“大人,不如我来问吧,这是我强项!”杜九言道。

钱羽适时地抢了俞绍的话,开口道:“可以,正好你自辩!”

“是。”杜九言冲着各位拱手,看着王氏道:“你告我失职,没有查清案件就胡乱定案,从而害你的夫君徐田被冤枉是吗?”

王氏点头,道:“是!你接了讼案,却根本没有查清楚问明白,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了他死罪。”

“我、我根本没有死啊。”王氏道:“他哪里来的杀人罪?”

杜九言点头,“那么,没有死的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王氏一怔,道:“我出远门了,昨天回来的,就…”杜九言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说清楚一点,你被谁带走了,去哪里了。”

“这和你冤枉我相公没有关系吧?”

杜九言摇头,“说清楚了就没有关系,说不清楚就有。”

“杜九言,有没有关系是我们说了算,不是你!”俞绍道:“你要弄清楚,你现在是在自辩,而不是原被告讼师。”

杜九言颔首,道:“知道了,大人。”

她一顿看着王氏,等着她说话。

“那天下午他打我打的太狠了,我全身都疼,坐在灶屋里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我想要一死了之。”

“然后我开门出去了,一个人爬上了西上,我从悬崖跳了下去,谁知道老天都不让我好好的去死,就让我挂在了悬崖伸出来的树枝上。我被山里的一位老伯救了,在他家里养伤养了几天。”

“等我好了以后,我特别想一双儿女,就回来了。谁知道一回来就听到这个噩耗。”

“他虽然不是个东西,可他到底是我夫君是孩子的爹。我和他是原配夫妻,是一家人。”

王氏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凄凄惨惨,让人同情。

“你要不相信,可以问救我的老伯,他就在山里面住着,我能找到他家。”

故事编的真不错啊,杜九言道:“你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人啊。”

“再不重情义,也不可能拿人命去轻贱。”王氏道。

俞绍道:“杜九言你听到了吗?你也不要问死去的人是谁,这个官府会重新立案再去调查。现在的问题是,只要王氏还活着,那么你前面所有的辩讼都不成立,你就是在胡编乱造!”

杜九言摇头,“恰恰相反,大人!”

俞绍一怔。

“首先,我以及衙门所查到的,每一个线索和证据都是确实存在的,包括那天晚上徐红在房间里看到的,她爹拖着她娘出去的画面。”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确实有一个人在当时的情况下,被人杀了。”

“王氏没有死!”俞绍咬住这个问题,努力不让自己被她带偏,“这才你的重点。”

杜九言道:“是啊,王氏没有死,王氏为什么没有死?”

大家一怔,俞绍道:“你什么意思?”

“王氏没有死,那么死的人是谁,她为什么死在那里?”杜九言问王氏,“你知道吗?”

王氏回道:“我怎么会知道,案子是你查的,你没有查清楚,你怎么来问我。”

“算了,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杜九言说着,俞绍打断她的话,“你到现在根本没有明白这个案件的症结点在哪里。”

“你查办的是王氏被杀的案件,可她并没有死。而你却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致使那个无辜的人死了。”俞绍拍了桌子,“这才是这个案件的重点,是你站在这里当被告的重点。”

杜九言很惊讶地看着俞绍,“徐田行刑了?”

“当然!”俞绍道:“你现在和我装无辜?!”

杜九言又看着齐代青,“大人,行刑了吗?”

“没有!”齐代青道。

没有,什么没有?徐田明明斩了!俞绍怒问道:“齐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刑部的卷宗里,明明批示了徐田行刑的文书,十七那天你监斩的,人都死了你还说没有?”

简直莫名其妙,现在居然来争辩这件事。

徐田没死,他还接这个案件做什么,就算让杜九言臭了,可力道也不够!

“俞大人,刑部是批示了我递交的公文,可我那天递交的不止一封啊。我十七监斩的也不是徐田,而是另外一位死刑犯。”

俞绍目瞪口呆。

王氏也是一脸惊愕。

俞绍道:“那徐田在何处?”

牢中没有徐田。

“大人不用担心,徐田现在确实活着的,稍后我就将他带出来。”齐代青道。

王氏面色极其的难看,紧紧攥着衣角,目露焦虑。

“徐田没有死吗?那天我也去菜市口了啊。”

“对了,那天齐大人斩的很匆忙,并没有报问犯人的名字。”

“是、是,那天犯人也一直被摁着头,砍头以后就把头收起来了,我们还真是没有看到脸。”

看到脸其实也不认识徐田,但是当时徐田的母亲蔡氏哭晕在当场了,大家就自然而然地认为,砍头的人是徐田。

“您看,都是误会!”杜九言和俞绍道:“不过呢,这个三司会审,还是很有必要的。”

俞绍意识到,这件事想的有出入。

“王氏,”杜九言看着王氏,“现在还要告我吗?”

王氏眼中浮现出茫然之色,一时难以下决定的表情,杜九言道:“你好好想想,现在我来说一说。”

“关于这个案件,我为什么说三司会审很有必要,因为,从一开始齐大人和我,就在等待王氏的出现!”

她的话一落,里外一片哗然。

贺封面色大变,如果杜九言从一开始什么都知道,那么…他当时的那一场辩讼,还有方才他的那番话,岂不是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

难怪,难怪杜九言一直神色淡然处惊不变。

“哦?这事怎么说?”钱羽笑了,问道。

他就知道,杜九言怎么可能什么都察觉不了,就钻别人的圈套。

杜九言拱手道:“一开始我调查的时候,对案件并没有怀疑,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就开始怀疑了王氏的身份。”

“怀疑的点很简单,”她说着顿了顿,从自己提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只鞋,“这只鞋,当天我在王氏床底下找到的。鞋子的后跟沾了血迹。”

“这是一双棉鞋,沾染了颜色还算新的血迹,这表明什么?”

“表明王氏的脚后跟有伤。只有受了伤,才会留下血迹。于是我回到衙门后,再次查验了死者的尸体。”

“死者虽双手粗糙生了冻疮,但是脚后跟却皮肤光滑,毫无伤痕。”

杜九言道:“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则是徐田的,当日被告讼师辩讼的时候,曾提出来一个问题,徐田当晚穿的那件棉袄,没有血迹。”

“他的疑问,当时被我反驳回去。不是我糊弄他,而是他除了这个疑问外,并没有立得住的证据,所以,这个疑点被压去了。”

“他压下去,而我却没有。”杜九言大声道:“如果徐田真的在当晚上杀了王氏,那么除非他真的如同我所言,在外面套了一件衣服,否则无法解释衣服上没有血迹的事情。但事实是,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徐田不会那样做。”

“他怀揣着杀意回家,敲开门回房拿了一件衣服,套在棉袄外面,然后抓着王氏从房间里拖到池塘边上,再捡起一块石头,将她砸的血肉模糊,将王氏推进池塘里,最后将溅洒了血迹的衣服,用石头包住衣服丢进池塘里。”

“大家听着,可有觉得这一系列的举动,很矛盾?”

大家都跟着点头。这些事听上去好像是通顺的,可现在听着杜九言假设的当晚的情况,他们又觉得奇怪。

“奇怪吗?”杜九言蹲下来问王氏,“你来前别人让你背好的词你忘记了?戏本写的这么细致,你这个演戏的不该拖对方的后腿啊。”

王氏惊愕地看着杜九言。

第488章 收获颇丰(三)

“你接着想,我接着说。”杜九言含笑道。

“为什么奇怪?因为这些行为本身充斥着矛盾。”

“他拿外套套在外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剔除自己的嫌疑。可是他又很高调地,拉拽着王氏从房里出去,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的女儿已经八岁,他的父母就住在隔壁,这些动静必然会惊动他们。”

“这些行为在心理上和他穿外套遮掩是矛盾的。”

“随后,他将王氏带到池塘,杀了推入池塘。他杀了王氏,大可以挖坑将她埋了,随手将她推到全村人都会来用的池塘里?依旧是矛盾。”

“最后,当审问徐田的时候,他却一直强调他蹲在屋脚打盹。在冰天雪地的半夜,他蹲在屋脚睡觉,这个解释实在可笑,几乎不用考虑,也会觉得一个没有喝醉神智清醒的人,是不可能蹲在那里打盹。”

“那么徐田是不是有病,既细心地让自己棉袄不沾血,剔除自己是嫌疑,可是又粗暴地将王氏推在村口,既知道自己的嫌疑最大,可证明自己清白的词供又极度荒诞。”

“他有病吗?”杜九言问王氏。

王氏紧紧蹙着眉头。

“他没有!”杜九言道:“因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天晚上,他确确实实蹲在屋脚睡觉了。”

俞绍道:“杜九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第二个案件。现在是让你自辨,是你判错了案件,不是让你辩讼。”

“是你没有听清啊,大人。”杜九言不能直接和俞绍杠,从善如流地将责任抛给钱羽,“钱大人,您认为我的逻辑先后是通顺的吗,您听懂了吗?”

钱羽想用杯盖敲杜九言的头,这孩子又开始耍小把戏了,每次在公堂上挤兑官员的时候,都把责任抛给他。

“听清楚了。”钱羽没的选择,更何况,他和吴文钧是死敌,而俞绍又是吴文钧的好友和门生,这事儿绕不开。

杜九言看着俞绍,笑了笑,“那我就接着说喽。”

“我们来说第一个,徐田为什么在屋脚睡着?那是因为,那天晚上他们房间烧的炭,有问题。三个平时喝一坛酒的人,却在那天晚上喝了半坛子后就开始各自打盹,昏昏欲睡。酒没有问题,因为还剩下半坛子。”

杜九言顿了顿又道:“所以,徐田在他去茅坑后,困意袭来他支撑不住,就在屋脚睡着。”

“而同时,徐大力和徐朝也在房间里睡着了。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半个时辰左右,这个时间足够用来诬陷徐田。”

大家听着似乎懂又似乎不懂,有人道:“先生,这些事…谁做的?”

“是啊,那死去的女人又是谁?”

杜九言蹲下来看着王氏,“徐田没有杀人,你也没有死,那么死的人是谁?是谁夜半揪着你的头发将你拖出去,是谁让徐田三个人昏睡了半个时辰,是在河边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