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吾啐了一嘴的血,道:“我没有动机,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好!”杜九言拱手和钱羽道:“大人,我要求用刑!”

“大周律法讲究人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刑。”杜九言道:“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

她指着玄吾身边的两个和尚,“玄吾大师年事已高,就对他们用刑吧。”

“审一审,他们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申道儒道:“京中公堂之上,已多年不曾用过刑具。这也是大周不同于列朝列代的区别所在。”

“祖师爷当初定下的规矩,就是为了维护每个人的利益和人权。”

“即便在公堂,也不可用刑。”

杜九言看着申道儒,道:“什么是规矩?规矩是大多人的认可!”她转头问门外听众,“此时此刻,能用刑吗?”

“同意用刑的,吆喝一声给申先生听听!”

同意!

山呼海啸的声音,冲进了公堂内,杜九言看着申道儒,“申先生,我们为什么违背最初的决定,而开门审此案?民心所向才是大道才是真规矩才是祖师爷所追求的。”

“所以,大人请用刑吧!”

跪着的两个和尚满头冷汗。

“允!”钱羽丢了牌令,“上夹棍!”

左右有人将夹棍拿上来,押住两个和尚的手指,不等拉扯两人发出一阵惨叫,吴昌道:“砍头不过头点地,我说,我什么都说!”

“吴昌!”玄吾喝道。

吴昌回头看着玄吾,道:“师父,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就是想要我们死啊!”

玄吾愤恨地盯着杜九言。

“是!”杜九言看着玄吾,“这一次审不过,还有下一次,不将尔等绳之以法,我绝不会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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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上午更掉吧,省的你们一直惦记一天。哈哈。

第569章 真正的恶(五)

申道儒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这场辩讼,他无论在哪方面都没有输给杜九言,那么至此,他输在哪里?

输在他先放出了最后的底牌。

而杜九言前面不急不慢的往外抛她的线索和证据,为的就是逼着他一步步后退,最后憋着劲儿杀一个回马枪。

很显然,杜九言成功了。

也不是他中计,而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玄吾,”申道儒喊了一声,玄吾也回头看着他,目光微动,继而忽然起身,高呼一声,“杜九言,你我有仇,你居然在此公报私仇。”

“老衲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玄吾说着,忽然朝一边的柱子撞去。

所有被这突发的情况吓的呆住,杜九言啐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去拉…

既然要死,也要拉着杜九言身败名裂,玄吾发狠地去撞,可不等他撞到墙,一人如幻影般从后面出来,一把扯过他的后衣领,反手借力一甩,砰地一声,玄吾没撞到墙,却被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却没死成。

“绑起来!”钱羽呵斥一声。

杜九言松了口气,冲着桂王拱手道:“关键时候,还是要靠王爷您啊。”

桂王冲着她得意地扬了扬眉头。

申道儒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此时这场面,要如何应对。

“说吧。”杜九言看着吴昌。

钱羽拍了惊堂木,呵斥道:“说!”

“我说,”吴昌回道:“保定这对夫妻,是来钟山寺游玩的,那个女人长的漂亮,白天我们就盯上他们了。师父和他们交谈,说他们是有缘人,让他们去周家那边定一座佛像,由庙里出钱,将来在佛像底座刻印他们的夫妻的名字。”

“那夫妻二人欣然同意后,就去定制了佛像。晚上师父邀请他们歇在厢房,两人便住下了。”

“当夜,我们…我们下迷药想奸…但他们半道醒了,索性就将他们杀了。”

杜九言没有再问,又道:“其余的人呢?”

“其余的四对也是因为发现了我们…我们…”吴昌不能说是对方的丈夫发现了他们送子汤的秘密,所以支支吾吾,“发现了我们喝酒吃肉,我们就、就扣了女人,逼着男人去做佛像,等他回来后,就将夫妻二人杀死。”

“周家做的佛像只是为了掩护,将来若哪一天事情败露,你们能够将责任推给他?”杜九言问道。

吴昌点头,“是、是这样的。”

“真正放在庙里的佛像,是出自你的手?”杜九言问道。

吴昌应是,“是,是出自我的手,我将他们的尸体封在里面。”

“为什么将尸体放在佛像?”

吴昌道:“师父说只要是土地,就难免有被挖开破土的一天,只有放在佛像内,才能长长久久的保存不被人发现。”

除了杜九言,这世上谁会去将佛像敲碎?

也没有人想的起来,佛像里藏了东西。

“岂有此理!”钱羽听着也气愤不已,听着这表面的杀机,再结合他们真正龌蹉的原因,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人千刀万剐,“玄吾,你可认罪!”

玄吾的手肘被摔的脱臼,他单手撑着起来,“阿弥陀佛,老衲认罪。”

“人世种种不论善恶,都是经历,都是历劫,生生世世轮回不休…”玄吾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开始打坐念佛经,杜九言转身看向申道儒,“申先生可有最后要辩的?”

“大人,”申道儒道:“案情已经清楚明了,学生没有要再辩讼的,但是在此还要为我的请讼人说一句,纵然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但在钟山寺这么多年,他依旧是温善宽厚的玄吾住持,弘扬佛法,普渡苦难之人,他有过却也不能因此而忽略他的功。”

“请大人在量刑时,能够考虑这一点。”他说着,转而看向门外,和所有的听众百姓道:“杜先生所言有差,人心所向并不一定是规矩,更不可能是律法。”

“律法就是维护世间的秩序,不管他是与民心背道而驰,甚至违背民心,它都是律法。只有维护了律法,人人知法懂法守法,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民心所向,达到最后的大道,从而人世昌平繁盛,人人安居乐业。”

“玄吾的功,在于他维护了许多家庭的稳,他在这十几年里所传导的佛法的善。人性是复杂多面的,一个人的身上,不是只有善或者恶,还有介于二者之间。”

“所以,纵然玄吾等人有罪,可罪不致死,望大人明辨。”

申道儒拱手,不急不慢地负手立在一边。

他说的情真意切,有的人听懂了,不断点头表示赞同,有的没有听懂,可却被他的态度和情绪所感染。

“别人的是佛法,你的是魔障,快闭嘴吧,不然等你死了,佛祖都要拉着你打一顿。”杜九言冷笑着道。

玄吾抿着唇,不敢再说。

不是佛祖要打他,是杜九言想动手。

“申先生的结案陈情说的极好,您的执业能力,相当了得,不亏是燕京讼行的会长。”杜九言负手走了一圈,停下来看着他,“不过您漏了一点。”

“国立国法的目的是什么?”杜九言道:“是维护社会秩序、是保护私人财产是引导正确的价值取向!”

“前二者,您再三强调,第三点您为何不提?”

“何为价值取向?讼师,有讼师的职业价值取向。就如燕京讼行所坚持的,以保护请讼人利益权益为重的取向,这没有错,这是您的职业取向,您对自己对整个燕京的要求,无人能够诟病。”

“可,在价值取向中,宗教取向被单独归列,这正是表明了,宗教肩负了传播引导的重要责任。他们弘扬佛法,劝世人以善为本,劝世人以宽容平和的心态,面对这世间所有的磨难。”

“如此之重的地位,让玄吾受到了人们无条件的信服,尊重,敬爱。”

“可他却并没有做到他本应该做的,弘扬佛法,引导信徒们正确的取向,而是利用这些便利,做出了丧心病狂的事。”杜九言道:“这种恶,甚至高于他盗墓、杀人、破戒的恶!”

“这种恶,加上他的职业,就具备了传播的能力。他就像是一颗恶的种子,立在风中,随风去,带着他扭曲的价值取向,已经伤害了无数人,若不阻止,也即将会伤害更多的人。”

“所以,无论从玄吾等人真正犯下的罪行考量,抑或从他的职业取向考量,这样的人,决不能留!”

杜九言说完,冲着钱羽行礼道:“请大人量刑,钟山寺中所有匪徒,不论首从一律斩立决!

“杜九言,”申道儒道:“你所说的取向,依旧是大多人的价值。既然是大多数人,那么就一定存在小部分,这小部分也存在于这世间…”

他没有说完,已被杜九言打断,“申先生,已经结案陈情了,你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要是觉得不够,稍后我们可以单独再讨论。”

“最后,我再和说您一句。”

“在您维护自己价值的同时,却助长了另外一个职业扭曲的取向,您维护了玄吾作为一个僧人的价值的同时,这也恰恰在贬低了您,作为一个讼师的真正价值。”

“律法对您和我都宽容,我无法要求您高尚,但请求您多点自律!”

说完,拂袖转身,不再理会申道儒。

申道儒浑身冰冷,什么叫他维护了自己的价值却助长了另外一个扭曲的价值取向!他不需要去关注对方是否扭曲对错,他要关注的,是他自己做的对不对,他只要要求了自己,做到了一个讼师该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杜九言这算什么,这是高高在上,以神的姿态来要求他?

既维护讼师的道德操守,又不要去触碰大家的道德底线?这不是可能做得到,也没有必要去做。

钱羽听两个人的辩论,听的心头起伏澎湃,他读书多年,律法不敢说倒背如流,可也牢记于心,但就在刚才,他听了杜九言的一番话,却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去深思。

何为正确的价值取向?作为大理寺卿,他的价值取向又是什么?

这很难做得到啊…他看向杜九言,目光中透着欣赏和敬佩,不管他做不做得到,他都得承认,杜九言说的是对的。

你能决定自己的选择,甚至你可以去恶,但你不能去传播影响别人,也无法阻止世人回馈给你的惩罚。

这让他想到了申道儒,想到了此刻的玄吾…

两人在某一方面,作了一样的恶。

钱羽起身,拍了桌子,大声喝道:“玄吾,你身为出家人,却没有拥有出家人的善良,而是作恶多端,丧尽天良。今日,本官依律判刑你以及钟山寺所有僧侣,不论首从,一律斩首!”

“你可服?”

玄吾面色苍白跌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的佛经,一瞬间变成空白,再念不出来。

“来人,将他三人押下去,待本官禀奏圣上后,择日行刑!”

玄吾看着申道儒,喊道:“申道儒,救、就我!”

“你们不能杀老衲,老衲是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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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辩讼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所以不用特别的牵肠挂肚。

记得投票,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哈哈哈哈。

本月结束,十二月在向我们招手!

第570章 崔巧结案(一)

申道儒拂袖,带着学生快步要从后门离开,有人喊道:“申先生,您为什么要帮玄吾辩讼,他那么坏。”

“是,您这是助纣为孽!”

申道儒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冲着他喊话的百姓,拂袖道:“无知!”

话落,大步朝门口走去。

后面的人不死心,喊道:“杜先生说您不对,您好好想想啊。”

申道儒气到头晕,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快步走了。

“带崔巧及祝茂!”钱羽喊道。

玄吾的案件结案,但崔巧的案件却没有。

崔巧被带上了公堂,祝茂紧随其后。

她虽瘦不少,但此刻精神却很不错,因为玄吾等人受到了惩罚,这让她觉得舒心,了却了一块心病。

杜九言说了,钟山寺的案子破了,她的功劳最大。

为此她很高兴,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至少为世人做了一点有用的事。

“崔巧,你对你杀害慧通的罪名,可认?”钱羽问道。

崔巧磕头道:“民妇认罪。”

“大人,”杜九言上前一步,拱手道:“学生有两句话想说。”

钱羽颔首,道:“你说。”

“这世间万事都讲究因果,崔巧虽杀人事实成立,但这其中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因。如果没有钟山寺的荒唐,也就不会有龌蹉胆大的慧通,若非慧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也就不会有崔巧杀人。”

“所以,学生望大人量刑时,能够看在她乃弱势女子,无法自全自保而被逼无奈之下,酌情量刑,留她一命!”

杜九言拱手退下。

钱羽颔首,道:“在这个案件中,情比法重。可法就是法,崔巧杀人也是事实,所以本官依情依律判崔巧斩监候,先关押牢中,待秋审再由各位大人量刑定夺。”

这已经很轻了,待秋审再减刑,等一两年再赦免,有希望保住性命。

杜九言拱手道谢。

崔巧磕头谢恩。

“祝茂,你知情不报帮她杀人藏尸已铸成大错,而更加错的是,其后你居然挟恩图报逼崔巧与你通奸,因她为人妻子为人母亲顾念重重胆小怕事,你一而再而三的威胁逼迫,其行其情既触犯律法也违背了道义。”

“两罪并罚,本官亦判你绞监候,你可服!”

祝茂喊道:“大人,我没有逼迫她,是她自愿和我好的,大人明察啊。”

“本官既如此判,自已是查明,你若不服,自可去请讼师来辩。”钱羽道:“本堂休要再论。”

祝茂嚎啕大哭,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指着崔巧道:“你、你这个贱人,你害我。”

“闭嘴!”钱羽道:“你自己犯错,你有何脸面来指责她!”

“再信口嚷嚷,本官重重罚你。”

祝茂不敢再说,捂着脸痛哭。

“来人,将此二人一并带下去。”钱羽话落,忽然听到门外崔巧的儿子喊道:“娘…”

崔巧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就看到小宝正趴在门槛上,冲着她伸手,“娘。”

“我的儿!”崔巧想要起身过去,杜九言喊道,“崔巧!”

崔巧停下来,跪在原地,道:“小宝乖乖的,等着娘,娘一定活着回去见你。”

“你要听话,想要孝顺奶奶,听叔叔婶婶们的话。”

小宝哇哇哭着,冲着崔巧伸手要抱。

看不到娘的时候,他还是很懂事的,可现在看到了娘,又不能去抱着她,他便忍不住的啼哭。

不过才两岁,哭的撕心裂肺,让人心头发酸。

“我的儿…”崔巧擦着眼泪,很想过去抱抱儿子,杜九言低声道:“想见他,等晚上我抱他来看你。”

现在不能去,在公堂上,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跑就能跑的。

“谢谢杜先生,”崔巧挥着手,“快回去,回去照顾奶奶,小宝最乖了。”

小宝跪在门槛上不肯走。

“杀千刀的慧通,要不是他崔巧怎么会杀人。”旁边的人看不下去,这件事所有的错都是慧通,要不是他纠缠,崔巧也不可能杀他。

慧通该死。

“太后懿旨到!”小宝的哭声,大家的议论声中,王宝应高亮的嗓子极具有穿透力,“大理寺卿钱羽听旨。”

钱羽忙跪下来,里外所有人也都跟着跪听懿旨。

“慧通虽为出家人,却做尽了坏事,若他还活着,自是逃不过此番砍头之罪。”王宝应并没有奉旨在手,而是拢着手口述转达太后的意思,“既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在乎他如何死的。”

“而崔巧温顺善良,又孝顺识礼,其心性堪做女子典范。”

“所以,一个善良孝顺之人,被逼无奈之下为求自保,而误杀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虽律法不能免责但人情却也不能忽视。哀家今日赦免崔巧一切罪责,给她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望天下女子,都能记住,自尊自爱的同时也会用律法保全自己,不要姑息纵容恶人继续行恶,而一味忍让害苦自己害苦家人。”

“崔巧!”王宝应看着崔巧,崔巧已没有能力思考,木然地应着,就听王宝应接着道:“太后虽赦免你一切罪责,但你仍旧是戴罪之身,你要好好教导孩子,孝顺婆母与左邻右里互帮互助,以善良宽容之心,回报他人。”

崔巧发懵,回头去看杜九言,“杜先生…”

“谢恩。”杜九言道。

崔巧回过头去,砰砰磕头,“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太后娘娘。”

“民妇记得您大恩大德,此生不忘您的教诲,一定好好做人。”

崔巧狂喜,拼命磕头谢恩。

“起来吧,太后娘娘刚刚赦免你的罪,你这要是磕地磕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王宝应道。

崔巧应是。

钱羽也暗暗松了口气,崔巧坐监砍头都在律法之中,可他心里也有些怜悯,如今太后出面当堂赦免了她,真的是皆大欢喜。

门外响起了激烈的议论声,所有人一起,山呼太后体恤百姓疾苦,福泽绵延。

崔巧回头看杜九言,杜九言和她道:“去找小宝。”

“是,”崔巧给王宝应、给钱羽给所有人磕头,穿着囚服,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小宝被小萝卜扶了一把,喊道:“你娘来了,快去。”

小宝爬进来,像只小鸟一样,冲进崔巧的怀里,喊道:“娘!”

“我的小宝!”

母子两人抱头大哭,王氏被柴太太扶着过来,扶着门框低声哭着。

“退堂!”钱羽挥手让人将祝茂带下去,又回身和杜九言拱了拱手,“辛苦了!”

杜九言行礼,道:“大人您辛苦了。”

“别的话堂下说。”钱羽说着,带着人下堂走了。

杜九言站在公堂内,长长松了口气,不管最后以什么罪名判定玄吾等人,只要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只要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足够了。

而崔巧…因为有太后相助,但结果也是好的。

这案子,此刻舒坦!

“九言,”钱道安给她递了一杯茶,“大获全胜,恭喜啊。”

杜九言喝了半盅茶,笑着道:“是啊,心情很不错。”

钱道安低声道:“玄吾一案,你觉得申道儒做的不对吗?”

杜九言道:“那倒不是,我们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和自己的选择不同,能做的,就是…”她说着微顿,低声道:“抓住一切机会,消灭他的自信,诋毁他的名誉。”

“来安抚自己内心的那一点不舒坦。”

钱道安笑了,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高兴,你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