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两件事。”桂王道,“安国公十恶不赦,无论是本王还是太后娘娘,都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各位大人也回去想一想,如何判刑,是诛九族还是三族,承德侯府又当如何定罪也一并想一想。”

众人应是。

“那王爷,圣…他要怎么办?”钱羽问道。

不知道如何称呼赵煜。

“不知道。”桂王拂开袍子坐下来,“你们说,怎么办?”

大家立刻你一眼我一句讨论起来,有人说圈禁有人说和安国公一起杀了以绝后患。

桂王听着,问道:“没有别的方法了?”

大家一愣,鲁章之问道:“王爷何意?”

“我想让他做回普通人,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忘记过往和身份,自在快乐的过一生。”桂王道,“我不舍得杀他,更不舍得圈禁。”

“各位觉得本王的决定,妥当吗?”

鲁章之凝眉朝杜九言看去,他觉得不妥当。赵煜现在或许很好,可是谁又知道,将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可是做过帝王的人,帝王术了如指掌,他手中的人脉甚至比桂王还要多。

谁能知道,若干年后,他会不会告诉天下人,是桂王为了夺宫而故意捏造身份陷害他。

现在跛子的身份就说不清了,更何况以后呢。

所以,以绝后患的办法就是将赵煜杀了,就算实在舍不得,也得舍得,不但是他,就连他的儿子也要如此。

“王爷,老臣认为不该将他放出去,还是圈禁在宗人府吧,既能成全大家的情意,又能防止再出意外。”鲁章之道。

桂王撑着额头,道:“本王心意已决了,阁老就不要再劝了。”

“若真如此,那也要派遣人随时盯着跟随方才可以。”鲁章之道。

这点,桂王没有反对。

“那就这样吧,”桂王道,“今晚我们都想一想,明日早朝,将所有待定的事情定下来。”

“有劳各位大人,今日辛苦,都会去休息吧。”

众人应是,没有多留,结伴而去。

“刘扶余没有来。”马阁老道。

“说吓病倒了。”王阁老道,“他哪有胆子来?!”

众人小声说着话,出去了。明日,朝堂要换天了,他们所有人心里还惶惶然充斥着不安,也没有心思去管刘扶余等人的处境和将来。

反正,该定罪的,总要定罪的。

大殿里,太后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视线胶着在跛子的脸上,三两步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跛子起身拱了拱手,波澜不惊地道:“太后娘娘。”

“你…一直叫跛子?”太后红着眼睛问道。

跛子颔首,道:“是!”又看着玉道人,“玉道人知道的比我清楚,娘娘可以问他。”

他现在并不想说话。

“贫道先是存疑,来不及取名字,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更加不敢取了。恰巧他当时被丢下井里的时候,摔着腿了,事后虽慢慢长好,但三岁多时练功又受伤一次,后面就一直有点跛,我索性就喊他跛子了。”

太后看着他的腿,忽然蹲了下来,道:“哪里,哀家看看。”

跛子后退了一步,凝眉道:“已是旧伤,娘娘不必如此。”

“哀家就看一眼,”太后落着眼泪,蹲在地上,伸手去摸不远处跛子的左腿。

跛子看着太后。

房间里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凝聚着伤痛。

跛子犹豫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一步,让太后的手碰到了他的左腿。

太后颤抖着,一点一点揭开他的裤脚。

在膝盖下面胫骨的位置有一块突了出来,这个地方的骨头长歪了,所以只要走路这里都有刺痛感。

但一种疼痛每日存在的话,慢慢的就会适应然后习惯。

“为什么没有找大夫?”太后哭着,心疼地去摸那块凸起的骨头,玉道人摸了摸鼻子,道:“摔的时候贫道不在家,等三个月回来他的腿已经长好了。”

“找了大夫,说敲碎了或许可以长回去,可是…可是只是有可能,如果长不回去就会瘸的更厉害。”

“他才三岁,贫道也不舍得。”玉道人没带过孩子,茅道士做他徒弟时候年纪已经很老了,他就怕养孩子。

指望他多细心,很难。

“稍后请太医来看看。”太后看着跛子,“或许有用呢。”

跛子没有说话。

太后由钱嬷嬷扶起来。

“你…还饿不饿,让钱嬷嬷给你做饭吃好不好?她做的饭墨兮最喜欢了。”太后道。

跛子忽然问道:“你们都相信吗?”

大家一怔。

“哀家相信,”太后道,“那天哀家看见你心里就有感觉,只是当时墨兮昏迷,哀家没有多想。”

“现在再去想,一定是我们母子心有灵犀的缘故。”

跛子抿着唇,质问道:“我若是假的呢?”

“不会。”太后道,“不会是假的,你那么像你祖父。御书房有你祖父的画像,你可以去看看。”

跛子微微颔首。

“你这是怀疑贫道啊,”玉道人道,“贫道出家人,是不可能骗人的。”

桂王道:“你们去坤宁宫吧,我和九言稍后过来。”他说着看向跛子,“事情,我们再稍后聊。”

跛子颔首。

桂王和杜九言去了凤梧宫。

跛子由太后和靖宁侯几个人簇拥着去了坤宁宫。

凤梧宫门外,薛按魂不附体地守在门口,看见桂王和杜九言进来,忙起身行了礼,道:“给王爷、王妃请安。”

“嗯。”桂王扫过他一眼,进了凤梧宫里。

杜九言在门口停下来,看着薛按,问道:“薛公公,您和国公爷可熟?”

“奴婢和国公爷熟肯定是熟的,但不是您说的那种熟。奴婢以性命保证。”薛按道。

杜九言不相信,“薛公公进宫多少年了?”

“奴婢九岁进宫,迄今已经五十三年了。”薛按回答。

杜九言颔首,“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照顾太子的,在照顾太子以前,你哪里当差?”

“奴婢原先是在先帝御书房当差的,我师父就是当时的掌印大太监,后来先帝指了奴婢伺候太子。”薛按道,“再后来太子搬去西五所住的时候,奴婢就正式跟过去了,那年太子七岁。”

“如此说来,你既不知道狸猫皇太子的事,也不晓得先帝被下毒的事?”

薛按跪下来,磕头道:“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先帝驾崩奴婢已经在太子府做总管事了,不在宫里当差。”

“太后娘娘当年生产时,奴婢年纪还是御书房里一个小太监。”

薛按解释道。

“我不相信。”杜九言道,“都是聪明人,你是成精的大太监,办事滴水不漏,我是找不到证据你的。”

“但,你可能活不成的。你想清楚了,仔细回忆一下你都记得什么。”

“说的好了,或许能保你一命,让你出去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说的不好,那你就只能一辈子留在宫里了。”

杜九言没有再看薛按。

“奴婢知道。”薛按跪下来,磕头道,“奴婢知道,当年就是奴婢将孩子抱出去的。”

薛按道:“当时奴婢留了一心,看了那个孩子的身体。”

“他的后脑勺有个红斑。”薛按道。

杜九言看着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凤梧宫的房间里,桂王和赵煜对面坐着,赵煜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不少,他道:“你要杀了朕吗?”

“舍不得。”桂王道,“你想去哪里?”

赵煜惊讶地看着桂王,忽然又理解了,这就是桂王啊,他如果能下定决定绝了他这个后患,又怎么可能忍着了五六年。

“你杀了吧。”赵煜道,“留着年周他们一命。稚子无辜,更何况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活着一日,终究是祸害。”

桂王摇头,“祸害不是用来怕的。”

“你想想去哪里吧。”桂王道,“我先去坤宁宫了,这两日吃喝都会给你送来,你…不要胡思乱想。”

桂王起身出去。

赵煜靠在椅子上,揉着头脸,听到脚步声,他知道是皇后,便道:“墨兮问,我们想去哪里。”

“圣上!”皇后在他面前跪下来,哭着道,“确认吗?”

赵煜愧疚地看着皇后,道:“是,确认。”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皇后趴在赵煜的腿上嚎啕大哭,“这让你怎么办,让年周怎么办!”

赵煜也不知道。

年周从太子变成了庶民,他会不记恨吗,他会平平安安长大吗,他真的会做一个普通人吗?

没有人会知道。

“你开解他吧。”赵煜道,“他是大孩子了,人在**难以预料。”

皇后恸哭。

隔着几座宫殿,王太妃正用手绢擦着怀王的灵位,她头也不会地和韩太妃道:“我就说,事情和他有关吧。”

“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假的。难怪要所有王爷的性命。”

“只有杀了所有王爷,王位才能坐稳啊。可怜几位王爷,成了被人搬开的拦路石。”

韩太妃咬牙切齿地道:“秦韬真是狼子野心,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待他被五马分尸的那日,本宫定要去拾起他的心肝,丢去喂狗。”

“这样怎么能解恨?”王太妃将怀王的灵位擦干净,用包袱抱起来,韩太妃看着她很奇怪,“你将灵位收起来作甚?”

王太妃和她道:“你等等。”

她说着,去房里取了一把包的严严实实的瑶琴出来,交给韩太妃,“这个给你,做个念想。”

“你…你为什么给我?”韩太妃感觉不太好。

“一个物件而已,”王太妃道,“你拿回去吧。我换件衣服出去走走。”

韩太妃道:“你别做傻事。安国公还没有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不死,”王太妃道,“我就想出去走走。”

她说着回房去了。

韩太妃心事重重地回自己宫里去了。

坤宁宫里,院正亲自看过跛子的腿,拱手回道:“旧伤时间太久了,以微臣的医术,就算打断了再等生长,也难以复原了。”

院正说完,发现库宁宫里没有声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下的一抖,跪下来道:“微臣…微臣不敢托大,说写不切实际的话,但、但以微臣以及太医院所有人的医术,确实办不到。”

“不过,”院正擦了擦汗,又补充道,“听说在滇南那边有种草药,对骨伤很有用。微臣年轻时跟师父游历行医的时候,曾亲眼见过。”

桂王扬眉,问道:“滇南?药名是什么?”

“叫续骨膏。”院正道,“在孟良。”

玉道人马后炮,嘿了一声,道:“贫道似乎也听说过,不过,有这么神奇吗?”

“有!”院正道,“若非微臣亲眼所见,也不敢说出来,让…让…冒险。”

院正不知道怎么称呼跛子。

“你回去将路线和你知道的都写下来拿给我。”桂王和院正道。

院正一迭声应着是,行礼退了出去。

“不用治了,我习惯了。”跛子看着桂王,淡淡地道,“很远,无需再走一趟。”

桂王微微颔首,道:“等下次有事过去,顺道办了。”

跛子拱了拱手,算是道谢了。

两人认识这么久,今天的气氛是最尴尬的时候,桂王看着淡然,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极其复杂。

一言难尽。

“薛按说,他当年将孩子抱出去的时候,特意看了那个孩子的身体。”杜九言道,“那个孩子的后脑勺上,有个红斑,指甲盖大小。”

太后一愣看向跛子。

跛子凝眉,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没有说话。

“有!”玉道人跳出来,道,“有!”

他说着去拨跛子的头,果然,在左边的后脑勺的发根处,有一个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红斑。

太后捂着嘴,哽咽地道:“我的儿!”

“关于身份,”跛子将头发绑好,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知道我是谁就好了,至于其他,不重要了。”

他说着,冲着各位叉手,道:“今日疲惫,我先告辞了。

“你别走,”太后泪眼朦胧地拉住他,哽咽地道,“孩子,你…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骂娘一顿行吗?”

“是娘没有用,将你生下来却没有起做好娘,保护好你。”

跛子停下来看着太后,一时间很恍惚。

娘吗?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舅舅也有责任,”靖宁侯忽然冲着他跪了下来,道,“你要恨,就很舅舅吧!”

跛子让开一步,避开靖宁侯的大礼,见桂王没有上去扶,他犹豫了一下只得上前去扶靖宁侯,道:“奸人算计,难防范。”

“和你们没关系。”

“我…也没有怪你们,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身份转变。这对于我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我需要时间来接受,所以打算回去冷静一下。”

“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找你们认亲。”

靖宁侯撇过头去擦了眼泪。

“娘,舅舅。”桂王道,“让他冷静一下吧,我们也都需要冷静。”

靖宁侯道:“可是…可是皇位怎么办?”

这是目前最大的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桂王看着跛子。

“看我做什么?”跛子眉头高高扬起来,他猜到了桂王的意思,摆手道,“就算我的身份没有问题,可我没有学过治国之策。”

“你是嫡长子,”桂王道,“皇位自然是你的。”

跛子目瞪口呆,“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桂王道。

跛子看向杜九言,问道:“你觉得合适吗?”

“不知道。”杜九言在一边吃水果,摇头道,“我一个小讼师,不懂国家大事。”

跛子白了她一眼。

他看着桂王,桂王也看着他。

“我做不了君王。”桂王道,“你既是我兄…哥,那就要担起嫡长子的重任来。”

跛子被气笑了,道:“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如果是这个结果的话,你们就当没有认我回来吧,真正的嫡长子死了便是。”说着要走。

桂王拦着他。

跛子看着他,桂王也看着他,两个人之间电光火石,一触即发。

太后和靖宁侯目瞪口呆。

刚才还悲悲戚戚的认亲,怎么一转眼就要打架了?

“好好说话,”太后站在中间,道,“我们坐下来商量吧。”

以前都是兄弟间为了皇位你死我活,这两个倒好,你死我活是为了不做皇帝。

两个人都坐下来。

“哀家的意思,你可以想一想皇位的事,”太后和跛子道,“墨兮真的不合适,大周在他手里,早晚要完。”

跛子道:“他将广西治理的很好。”

“广西才多大,岂能和全国相比。”桂王道,“你没学过治国之策,我也没有学过。”

自古只有太子能学。

“有鲁阁老陈先生在,你再手生也能学会。”桂王道,

跛子揉着额头,忽然转头看向杜九言。

杜九言咬着半边苹果愕然地看着他,问道:“干…干什么?”

“你跟我来。”他起身忽然出去。

杜九言吞了苹果看着桂王。

“劝劝他。”桂王道。

杜九言跟着跛子出去,他站在抚廊下看着她,光线明暗,目光似深潭一般,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什么?”杜九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