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我没杀人就没杀人,你们查不清楚,就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付庭道,“我现在怀疑,你们是不是拉老子做替罪羊,人是不是哪个贵人杀的?”

这话太过分诛心了,刘镇拍了桌子,怒道:“付庭,休要胡言乱语。”

“族规是公平的,我们查问的只是你在这个案件是不是有罪,至于你的身份,和你的罪名无关。”周岩道。

付庭讥讽地道:“那就是你本事不到家,你少在这里忽悠我。反正我没杀人!”

“这不是你不承认就可以的事。”付庭道。

“少和他鬼扯!”刘镇指着付庭,和周岩道,“让他画押,关牢房里去,定罪后处置。”

周岩应是,又和周围观看的庶民们道:“各位,明日案件的经过会贴在东面的墙下,有专门的人每个一刻钟读一遍,大家可以来听听。”

有人小声嘀咕道:“也贴在墙上,和衙门一样了。”

“付庭这人不能得罪,这案子肯定是他做的。族规也是公平的。”

大家你一眼我一句,周岩听着,心里极为舒坦。

刘镇满意至极,趁此机会,起身道:“这位是周先生,以后就由他负责族里的案件纠纷。你们可以随时来找他,至于讼费一律全免。”

“有他在,所有的不公和偏袒都不存在!”

文广列带头振臂,喊道:“家主英明!”

他一喊,大家跟着他一起,喊道:“家主英明!”

被杜九言击打的涣散的人心,仿佛这一瞬间又凝聚了起来,大家眼里又再次露出敬畏。

第094章 燥起来吧(二)

审理结束,付庭被判刑关押,定在三日后当众斩首示众。

刘镇亲自请周岩吃饭,大嘉赏赐。

周岩酒量很浅,所以喝的醉醺醺的,和童淞一起相扶着回到讼行,笑着道:“三天,三天之内咱们就破了一个刑事大案,可喜可贺啊!”

“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童淞也高兴地道。

讼行里也闹腾了一夜,到快要天亮的时候,他们才睡下,直到中午才起。

周岩刚洗了把脸,忽然牢房里的差役匆匆跑了过来,喘着气道:“周先生,付庭昨天夜里逃走了。”

“什么?”周岩不敢置信,“怎么会逃走的,牢里没有人看守吗?”

差役回道:“付庭这个人吃的开,牢里也有他一个兄弟,他兄弟给他开的门,两个人一起逃走了。”

“家主知道吗?”周岩很火大,人都关起来了,都要斩首示众了,居然让他给跑走了。

差役回道:“已经回禀给家主了,家主让你过去一趟。”

“我这就来。”周岩换了衣服,匆匆去见刘镇。

杜九言也在办案,接了一个家庭纠纷的案件,河家有兄弟两人,哥哥成亲后,十年没有生育,休妻后再娶,又过了五年还是没有生,而前面被休的妻子再嫁人后,三年生了两个儿子,河家人才知道,不能生的是哥哥。

于是就让弟弟多生一胎儿子,将这一胎过继给哥哥继承香火,却不料弟媳连着生了两胎都是女儿,哥哥不要弟弟也不肯养两个闺女。

于是兄弟两人为这事闹起来,一直吵到三尺堂。

“这要是在大周,我就直接让他们滚了。”杜九言恼火地看着前面的一家两兄弟,很想到依着脾气打他们一顿。

可不能动手,她要爱惜羽毛顾忌她高大正直的形象。

“我问你,你后面可还愿意再生?”弟媳马氏,抱着才两个月的小女儿,哭的眼睛都肿了。

马氏摇着头,道:“杜先生,我这都生了六个了,我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前面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本来刚刚好,现在又多了两个女儿,他们实在是养不活了。

杜九言点头,看着哥哥河大,问道:“她不生了,你要不然就要了这个闺女,要不然就膝下无子也无女。”

“他答应我的,要生个儿子过继给我。”河大指着弟弟,道,“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河二道:“我六个孩子了,要是再生个女儿,你还不要怎么办?你不帮我养,我养不活。”

“下一个肯定是儿子。”河大肯定地道,“我已经找人算命了。”

河二夫妻两个人不肯冒险,马氏道:“反正我是不会再生了,这个女儿你也必须得要,就算你不接回去,你也得每个月称口粮给我。”

河大当然不肯,道:“我帮你家养闺女,等长大了嫁出去,我什么都落不着。我脑子坏了差不多。”

“嘘!”杜九言打断要继续吵回去的河二,道,“你也不养,他也不要,不然你们把这闺女摔死吧。”

河二和马氏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杜九言,马氏惊慌地道:“杜、杜先生,这…这都生下来了,怎么能摔死呢。”

“不、不行,我们做不出来。”

杜九言敲了桌子,道:“那还吵什么,他不要你就自己养着,以后和他们老死不往来。”

马氏和河二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河二道:“我们就当没这个哥哥,这闺女我们自己养!”

“饿不死就行了,养着再说。”

马氏哭着点头,自己身上的一块肉,送人也就罢了,可要弄死了,她是舍不得的。

“闲暇时,家主家里没事吩咐做的时候,你就出去找点事情贴补家用。”杜九言道,“不是还有个大儿子吗,送学堂里读书去,陛下拨款管饭,减轻你们负担。”

河二顿时高兴地点头,道:“那、那我们这就回去将孩子送学堂去。”

“去吧,”杜九言不想理这种说不明白的糊涂官司,重男轻女的事也掰扯不清楚,“好生养着,谁跟你们要孩子都别给。”

河二应是,和马氏抱着闺女回家去了。

河大一脸发懵地看着杜九言。

“看着我干什么,回家去吧。”杜九言道,“我是秉持律法主持公道,可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什么事都管的。”

“走,走!”

“这要是在公堂,我就得让大人先打你三十板子再说话。”

河大道:“可、可他们不生了,我、我岂不是没有儿子了?”

“你爹娘倒生了你了,你给你爹娘做什么了?见天想着传宗接代,就你这品行,养孩子就是害孩子。”杜九言挥手,郭凹上前将他请了下去。

河大被请了出去,杜九言道:“很恼火,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没点大事做了吗?”

“有!”郭凹凑上来,小声道,“付庭,逃跑了。”

杜九言扬眉道:“从牢里逃走了?”

“嗯,昨天晚上逃跑了,小人知道他躲在哪里。”郭凹低声道,“九爷,要不要插一脚,要是您点头,小人这就去把付庭找出来。”

杜九言笑了起来,转头看着桂王,问道:“王爷,干不干?”

“干!”桂王道,“闲着头顶长草。反正我是不想再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理不清的纠纷了。”

简直大材小用,让他处理这种事。

他和杜九言是干大事的人。

“成!”杜九言拍桌道,“那就燥起来!”

郭凹也很兴奋,道:“王爷,九爷,您二位怎么指示,小人这就去办,一定利索。”

“九言,”钱道安问道,“这个案子你还没有了解,肯定没有问题吗?”

“要是人真的是付庭杀的,你现在插手,岂不是…”钱道安犹豫,怕杜九言硬插手,最后查出来真的是付庭,会丢面子。

杜九言摆手,道:“无所谓,如果最后付庭是杀人凶手,咱们就好心帮他们补充一下资料。”

“这也是府衙和家主之间的一种合作嘛!”

钱道安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拱手佩服道:“还是九言想的周全。”

不是付庭,他们就义正言辞找到凶手,是付庭,那他们就帮忙审一审,对外就是府衙和刘镇合作。

让大众觉得,刘镇也是很支持府衙推行的安南律法。

“怎么做?”郭凹问道。

杜九言道:“找到付庭,让他去衙门敲登闻鼓。”

“刘镇也在找他,你多派几个兄弟护着,别让他在半道给人灭口了。”

郭凹摩拳擦掌地点头。

中午,郭凹就在一个废弃的船底找到了付庭,劝了几句付庭就同意了,大摇大摆地去了府衙,敲登闻鼓喊冤!

一有人敲鼓,连奎几个人兴奋不已,刚敲了两下,就被请进去了。

刘永利看着付庭,冷汗直流。

“大人,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付庭道,“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没有杀人。”

“小人可以死,天打雷劈都不怕。但是小人不能被人冤死了,这太憋屈了。”

付庭跪在堂下,刘永利扶着桌子,头昏脑涨。

“连奎,”刘永利道,“你过来,将我打晕!”

连奎一脸不解,问道:“大人,您为何要小人打晕您?这…这小人做不到啊。”

“两边都不能得罪,眼下,我只有生病才是救命的法子。”刘镇说了,如果桂王再假扮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他就必须立刻站出来,戳破桂王的假扮。

可他感觉,不等他站出来,就被桂王灭口了。

保命要紧!

“要、要不您等下,小人去问问王爷和杜先生?”连奎道。

刘永利绝望地看着连奎,想了想大喊一声,道:“你们休要再逼我了,家主,属下只能以死明志啊!”

喊完了,一回头碰柱子去了,没死,但脑袋磕了,人也晕了。

“真狠,”连奎同情不已,和孙喜武道,“扶大人去后衙歇着吧。”

付庭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告状,刘永利自杀。

“付庭,”连奎道,“你先去牢房,等大人休养好了,自会给你主持公道。”

付庭一点不扭捏,跟着就去了牢房。

付庭刚走文广列到了,一进门就冲着连奎质问道:“付庭是不是关在衙门里了?”

“是!”连奎道,“他上午敲了登闻鼓,我们大人接了案子,择日查问清楚后,就会开堂审理。”

文广列被气笑了,道:“这是刘府内部的案件,已经查问清楚都判刑了。你们要是再审,是不是逾矩了?”

“这我不懂,大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连奎装糊涂,“要不,你去问我们大人?”

文广列拂袖道:“那我就去问刘大人。”

“谁找我?”说着话,桂王贴着面皮,穿着官服大步进来,袍子一挥在椅子上坐下来,睨着文广列,“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不来敲登闻鼓的案子,我们只当不知道,也不会插手去管。”

“但现在有人敲鼓喊冤,我们要不管,那显得我们多不作为,多冷漠。”

“这和衙门素来给人的印象不符。所以,这个案子势必要管。”

文广列心头咚咚地跳,从对方一进来,他就知道这不是刘永利而是桂王。

这样的气势和姿态,十个刘永利也装不出来。

“大人,”文广列道,“可是案子已经查问清楚了,不能再给您麻烦了,还是让小人将凶手领回去处置了,也就罢了。”

桂王道:“麻烦不麻烦我说了算。告诉你们大人,如果他有意见,就亲自来衙门。”

文广列满嘴苦涩,不敢和桂王多说,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第095章 来打赌呀(三)

刘镇勃然大怒,气冲冲带着周岩到府衙。

一进门,就看到“刘永利”和杜九言正在和付庭说话,付庭没有跪着回话,而是一堆人面对面,就跟开朝会似的在讨论。

“王爷!”刘镇盯着付庭,又看向桂王,道,“你不是说只要推广律法,而非针对我刘氏。”

“如今看,王爷分明就是针对,这让刘某很不舒服。”

“若王爷执意如此,就算是拼死一搏,刘某也绝不会再忍气吞声,一再忍让!”

刘镇说着,哐当抽了刀出来,架在了付庭脖子上,一副要将他当场裁决的架势。

周岩站在刘镇身边,冷眼盯着杜九言,她此番没有戴面具,还是一贯倨傲、不可一世,他的牙根痒痒,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讨厌。

若要问他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

那么除了杜九言,他再想不到还有谁了。

“是吗。”桂王冷眼看着刘镇,道,“你要是现在将付庭杀了,我也能立刻让你死在这里。”

“你不要说什么,你死了我也逃不走的话。”

“你先死,看我能不能把你刘氏收拾了。”

刘镇气的发抖,被激的真想一刀砍了付庭,可理智让他忍了下来,他正要说话,杜九言站起来了,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息怒,二位息怒。”

夫妻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真的是脸皮都不要的。

“咱们不说大的,只说案情。”杜九言压着刘镇的刀,扬眉道,“这个案子,早上我听到的时候,还觉得周岩办的是又快又好,我都要忍不住鼓掌叫好了。”

“可现在听付庭一说,嘿,您猜怎么着?”

刘镇抖了抖嘴角,盯着杜九言看,等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猜,不然就上当了。

“案情,很有问题啊!”杜九言道。

刘镇没说话,周岩忍不住了,盯着杜九言冷冷地质问道:“杜九言,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案情你没查,就敢说案子有问题。”

“你也太自信了!”

杜九言看着周岩,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周岩吗,好久不见,你还在做讼师?”

“不应该啊,我当你早就没脸而改行了呢。”

周岩气的肺疼,和这个人说话,就从来没有听过一句好听的话。第一次见面,她就敢在西南动人。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无耻的人。

“你有脸做讼师,我又为何不敢!”

杜九言扬眉道:“我一身清白,案件都分明清楚,我要是没脸做讼师,那这一行的讼师们,也都该没脸了。”

“为了行业兴旺长久,这份辛苦,我还是要忍耐承受啊。”

说着,辛苦地哀叹了一声。

周岩气的想拂袖离开,他和杜九言说话,从来没有占到过便宜,所以,不想和她斗嘴。

“不和你浪费时间说废话了,”杜九言摆了摆手,和刘镇道,“这个案子吧,我说有问题。”

“刘家主,你信不信?”

刘镇凝眉,当即就道:“不管有没有问题,都是我刘氏的事,和衙门没有关系。”

“有关系!”杜九言道,“付庭来敲鼓鸣冤喊屈了。”

“是吧,付庭。”杜九言问道。

付庭素来是混不吝,他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将脑袋挂在腰带上,做事说话只要自己痛快。所以就算当着刘镇的面,他也道:“是,我来敲鼓了。”

“家主,我有冤屈,所以我来找衙门申诉。”

刘镇咬牙切齿地道:“你是刘氏的人,我不许!”

“家主,案件归案件,查问清楚,我要清白。等案件查问清楚了,您觉得我违反族规了,您抓我回去,扒皮剔骨随您处置。”付庭道,“一件事归一件事,在我付庭这里,必须要弄清楚。”

说着,看着周岩啐了口痰,道:“靠这个庸才,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人明明就是你杀的,你到这里来喊冤。昨天,我在审问你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没喊,就算是我问你时间和事情,你都不好好说。”周岩怒道。

“今天就憋着来衙门敲鼓。付庭,我怀疑你就是和别人串通的。”周岩说着,盯着杜九言。

付庭一脸的不屑,稀奇地看着周岩,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和杜先生才认识,这不才坐下来,你们就到了。”

“杜先生就听我把案件说一遍,就说有问题。反倒是你,查来查去,一口咬定是我,我看你才是收了别人的钱财,拉我这个贱民庶民顶罪。”

周岩气的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好了,好了!”杜九言打断他们,看着刘镇道,“此案就跟当初我给郑主办案一样,我也不怕辛苦,愿意帮助你们。”

“这案子,在我看来就是有问题。”

周岩道:“杜九言,你针对的刘氏也太明显了。”

“要不要打个赌?”

周岩问道:“赌什么!”

“两天之内,我将此案查清楚,若最后证明你是对的,我向你赔礼道歉,击鼓送花。”

“若证明你是错的,那你就得在这府衙门口,击鼓一百,告诉世人,你是个无能之辈,如何?”

周岩道:“你就如此自信,案子你可都没有查过。”

她也太自信了,只听付庭一面之词,居然就敢来赌凶手。

“我向来如此!”

周岩没有被气昏头,他看向刘镇,问道:“家主?”

刘镇盯着杜九言,道:“这个赌的太小了。”

“如果你输了,你和王爷就离开安南,此生不准踏足半步!”

杜九言惊讶地看着刘镇,问道:“那要是你们输了呢,你也离开安南,此生不踏足?”

“这不可能!”刘镇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杜九言想了想,看向桂王,问道:“王爷,有什么要求?”

“把百家村那一片,海域、地以及盐场都让出来。”桂王道,“其他的不谈,说大了容易翻脸,最后还是靠抢,没意思。”

那一片很大,几乎是刘氏在升龙大半的资产。那边的地也早租给附近的庶民在种。

海域以及盐场都有不菲的进项。

所以,这对于刘镇来说,赌局一点都不小。

“行。”杜九言很赞同。

刘镇看向周岩,意思在问,你有没有信心。

周岩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他正要说话,余光就察觉到杜九言讥讽的目光,他心头一热,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