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旦不苟言笑,突然头顶一朵娇嫩鲜花走来走去,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裴英娘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干脆回头躲进李治怀里,肩膀一抖一抖,扑哧扑哧笑个不停。

其他人不觉得李旦戴花有什么好笑的,但看到裴英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圆圆的脸颊像粉嫩嫩的联珠果一样,可怜可爱,不由也跟着笑了。

李治看一眼神情肃穆的李旦,再低头看一眼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裴英娘,摇头失笑。

李令月也钻到李治身边,悄悄和裴英娘咬耳朵:“小十七,八王兄的脸色都发黑了,你快别笑了。”

她劝裴英娘不要笑,自己却咯咯咯咯笑个不住。还起身跑到薛绍身边,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笑话他像外头市井走街串巷的卖花郎。

薛绍有些羞赧,摸摸鼻尖,低下头。

李旦脸上平静无波,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垂下眼眸,转过身,和薛绍并肩走出内殿。

裴英娘陪李治说了会儿话,从含凉殿出来,冯德立刻堆着一脸笑迎上前,“贵主,大王有请。”

裴英娘吓一跳,李旦还没走吗?

急促的脚步声从角落传来,李旦拐过墙角的海棠花砖地,直接走向裴英娘。

裴英娘连忙一甩宽袖,摆出一副诚心受教的姿态,作揖不迭,“阿兄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

李旦愣了一下,“不敢什么?”

裴英娘抬起头,“不敢……不敢笑了?”

难道李旦不是因为她刚才笑他头上那朵红花而生气?那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旦蹙眉,深深看裴英娘一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定定神,郑重问她:“樗县人马氏,你可认得?”

“马氏?”裴英娘摇摇头。

李旦眉头皱得越紧,转身正要走,裴英娘忽然想起什么,踮起脚,抓住他的袖子,“阿兄,你说的马氏,夫家是不是姓蔡?”

裴英娘不认得马氏,但她恍惚记得裴家的厨娘蔡氏好像本来姓马。

马氏是良籍出身,几年前被欠下一屁股赌债的丈夫卖与人为奴。她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但自诩清清白白,一下子从好人家的娘子落魄到堕入贱籍,羞于提起自己的娘家姓氏,从此以丈夫的姓氏蔡氏自居。

马氏和丈夫有个儿子,年纪只比裴英娘大几岁。马氏被丈夫卖掉后,儿子四郎三餐无继,逃出家门,不知所踪。

去年裴英娘能侥幸从裴拾遗的剑下逃生,多亏马氏替她拖延了一会儿,不然她很可能撑不到李旦赶到内院。

从裴家脱身之后,裴英娘感激马氏多年的照顾和救命之恩,托张氏帮忙,为马氏赎身,赠予她大笔金银,打算送她回家乡和亲人团聚。

马氏惦念在外面流浪的儿子,不愿离开长安。

前不久,裴英娘听说马氏的儿子找到了,还为马氏高兴了好几天。

李旦听裴英娘说完事情原委,神色不见轻松,“这么说,马氏曾是你的家奴?”

裴英娘点点头,紧紧攥着李旦的衣袖,不安道:“阿兄,马氏怎么了?”

她送给马氏的金锭、金饼子,几乎是她当时全部的积蓄。天子脚下虽然寸土寸金,但南部里坊地广人稀,宅邸价廉,马氏置了一间临街的小宅院,有银钱傍身,还有张氏照拂,儿子也找到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李旦犹豫了片刻,掰开裴英娘的指头,轻轻捏了两下,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怕。”

裴英娘无语凝噎:李旦肯定没有安慰过人吧,轻飘飘丢下别怕两个字,她更害怕了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傧相这个词出现得很早,有男傧相,也有女傧相。

话说上次忘了贴李世民和小九李治的肉麻事件,以下是李世民在打仗的时候写给李治的信(这封信目前比较公认的说法是写给李治的,有学者持不同意见),欢脱版的翻译:

耶耶两次收到大内的书信,但是没有收到稚奴(李治的小名)的手书,心里担心得要死。刚才忽然收到稚奴的亲笔书信,我的担心害怕马上消失无踪,就好像死而复生一样。从今以后,稚奴的头风病发作了,一定要立刻写信告诉耶耶,耶耶生病,也会写信告诉稚奴。今天收到辽东战事消息,抄录一份给你。耶耶想你想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然后有个小八卦(真实存疑),据说李世民去打仗的时候,临别之际,指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对李治说:不到咱们父子再相见的那天,我不会换下这身衣裳。

然后,李世民他真的一直没换……

第31章

薛绍站在不远处的丁香树下, 等着李旦一起出宫。宫人怕误了吉时,连声催促, 李旦没有多做耽搁,匆匆走了。

裴英娘没从李旦嘴里打听出什么,只好自力更生,去找上官璎珞。

还没到偏殿,迎面却见穿一身姜黄色锦袍的武承嗣跨出门槛, 眉飞色舞, 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避无可避,这时候再躲到一边去就有点小家子气了, 裴英娘面色不变, 慢慢迎上去。

“小十七打哪儿来?”

武承嗣似有意,又似无意,挡住裴英娘的去路,含笑问她。

裴英娘眉头微微蹙起,最近武承嗣对她格外热情, 明明她刚把武三思送回家去闭门思过,他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她惊心。

她退后一步,示意武承嗣先走, “表兄先请。”

武承嗣不让路,她先让好了。

宫婢们忍不住偷偷瞟武承嗣,仿佛在奇怪他为什么要拦下永安公主。

武承嗣碰了个软钉子, 也不恼,呵呵笑两下,抬脚走开。

“武奉御怎么会进宫来?”裴英娘继续往侧殿走,问一旁的忍冬。

武承嗣还没娶亲,但到底是外男,按理不该频繁出入后宫的。

忍冬等旁边的宫婢都退开了,才小声道:“听说圣人在为八王选妃……”

裴英娘怔了一下,为李旦选妃?

想想也是,李显的婚期定在秋天,今天是纳徵,双方会把迎亲的具体日子确定下来。等李显的婚事忙完,确实该轮到李旦了。

忍冬接着说,“武奉御是天后的外甥,奉天后的旨意,暗中打听各家贵女的相貌品性,供圣人挑选。”

李治如果想知道哪家贵女的品貌如何,直接找几位姑母、姐妹进宫一趟,马上能掌握整座京兆府适婚小娘子的一手资料。武皇后舍近求远,特意让武承嗣去忙活李旦选妃的事,只怕有别的想法。

也许,武皇后想让李旦娶一个和武家亲近的姻亲之后?

毕竟李弘、李贤和李显娶的正妃都不大合武皇后的心意,李旦是她最小的儿子,她肯定希望儿子和自己更亲近一点。

裴英娘不记得李旦的正妃出自何家,反正八王正妃绝对不姓武就是了。

武承嗣注定白忙活一场。

上官璎珞不在偏殿,房瑶光手执算筹和软尺,坐在书案前低头计算什么,坐席上摆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书卷和画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贵主。”

照例的面无表情,唯有眼睛清澈灵动。

“房女史。”裴英娘扫视一圈,没看到上官璎路的人影,对着房瑶光笑了笑,转身离开。

上官璎珞可能在东亭那边,她执掌诏令,时常需要和外边的儒学士打交道。她以男装示人,除了表明自己只对武皇后效力、无心婚娶之外,也是为了进出宫闱方便。

房瑶光忽然叫住裴英娘,“贵主……”

裴英娘转身看她。

房瑶光放下软尺,站起身,踌躇片刻,脸上竟有点罕见的难为情,“听说贵主前几日收到一幅崔七郎亲笔绘制的仕女画?”

裴英娘点点头,随即明白房瑶光为什么会难以启齿了,“女史喜欢崔七郎的画?那我把它转送给女史好了。”

实在难以想象,高冷孤僻的房瑶光,竟然会崇拜崔奇南那样的浪子。

房瑶光也不客气,郑重谢过裴英娘,“谢贵主割爱。”

“好啊!原来你对我不理不睬的,就是为了崔七那小子!”

一道人影冲进内殿,指着房瑶光,一脸悲愤,质问道:“瑶娘,崔七就是个风流种子,不知招惹了多少好人家的小娘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也被他骗了?!”

裴英娘目瞪口呆:李显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房瑶光沉下脸,看一眼裴英娘。

裴英娘当即后退两步,“辰光不早了,下次再和女史畅聊。”

抬脚走出侧殿,还没走远,就听到李显杀猪般的嚎叫声在背后响起。

裴英娘摇摇头,啧啧两声,李显真是愈挫愈勇,每天被打得哭哭啼啼回寝殿,第二天又哭哭啼啼来找房瑶光倾诉衷情,难为他能坚持这么久。

她一点都不同情李显。

今天是李旦和薛绍代他去常乐大长公主的公主府行纳徵礼的日子,他竟然还围着房瑶光打转,不论是对赵观音,还是对房瑶光,都不尊重。

李治为了缓和武皇后和长公主们的矛盾,强迫李显迎娶赵观音,李显不能决定自己的正妃人选,确实可怜。

可他不思反抗,一边浑浑噩噩听任李治和武皇后安排,一边又缠着房瑶光不放,左右摇摆,想鱼和熊掌两者兼得,已经把众人对他的那点唏嘘怜惜消磨光了。

最近连李令月都难得认真严肃一回,劝李显早日下定决心,要么和赵观音举案齐眉,老实过日子。要么鼓起勇气,求李治和武皇后收回赐婚的敕旨。

李显扭扭捏捏,不肯去见李治,“瑶娘不愿嫁我,我去找阿父和阿娘退婚,万一鸡飞蛋打,两边都捞不着,还被阿父和阿娘厌弃,岂不是两手空空?”

李令月被李显气得横眉冷竖,使劲揪他的耳朵,“难道你想磨得房姐姐同意了,就立马娶她?那赵观音怎么办?”

李显挺起胸脯,理直气壮,“瑶娘要是肯嫁我的话,谁还稀罕赵观音呀……”

李令月气不打一处来,“拖拖拉拉的,哪像我们李家儿郎?我带你去见阿父!”

李显手脚并用,紧紧抱着栏杆不撒手,“我不去!阿娘会生气的!我怕阿娘!”

那天裴英娘也在场,旁观了李令月和李显的拉锯战,最后李显涕泗横流,成功让李令月心软,事情不了了之。

下午李旦从宫外回来,先去含凉殿见过李治,送上赵家的答婚书,然后径直来东阁找裴英娘。

他的衣裳没来得及换,但头上簪的花已经摘了,不知是嫌弃不好看,还是不想再看到裴英娘辛苦忍笑。

“马氏现今被大理寺关押,案件由大理寺丞主审。”李旦开门见山。

裴英娘的心一紧,“她犯了什么事?”

李旦眉心微拧。他早发现裴英娘的心智格外早熟,懂得很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懂的事情,但待人处世方面,她又单纯稚嫩得让人心疼。

不是历尽千帆的知世故而不世故,处江湖而远江湖。而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明知一切关怀和好意可能会变质,还是充满感激,珍惜每个人对她的好。

这样的她,时而乖巧懂事,沉稳果决,时而又懵里懵懂,处处是破绽。

有时候李旦会想,英娘真是好哄啊,随随便便送她一盘果子,几块珠玉,她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有时候他又想,英娘实在太好哄了,以后万一有人假意哄骗她,她是不是也会无知无觉地把别人的利用当成真心?

李旦忍不住摸摸裴英娘的脑袋,浓黑的发丝在他手掌间留下温柔的触感,“你还小,不要管那些。”

他不想纠正裴英娘在自己面前的不设防,不管她是聪明得惊人也好,还是糊涂得气人也罢,总归是他救下的小十七。

裴英娘叹口气,“阿兄既然特意和我提起马氏,就该知道我不会对她不闻不问的。”

整个裴家,她最舍不得,就是张氏和马氏。她们两人都是最普通的市井妇人,精打细算,胆小怕事,有些懦弱,有些迂腐,不敢和裴拾遗唱反调,但私下里都对她很好,马氏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李旦俯下身,看着裴英娘的眼睛。

他知道裴英娘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在得知大理寺的女犯和永安公主有牵连的时候,没有选择隐瞒此事,而是直接透露给裴英娘听——明知她年纪小,他还是说了。

因为他不希望多年以后,裴英娘从别人口中得知马氏的遭遇,遗憾终生。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阿父也不能。”

当年太宗李世民曾想将一个罪犯斩首示众,大理寺少卿不遵敕旨,按着律法,坚持只判了一个流刑,把李世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也坚决不改判决。

以太宗之积威,尚且不能威逼大理寺少卿更改判决,裴英娘只是个深宫女眷,更不可能撼动大理寺的权威。

裴英娘皱眉说:“我没想过要影响大理寺的判决呀,只想尽我所能,让她好过一点。”

也不知李旦是怎么看她的,她再大胆,也不会狂妄到和律法作对。恃宠而骄也是讲究场合的,她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

而且大理寺公正严明,马氏又说出她的名字,大理寺肯定会郑重行事,秉公执法,不会无缘无故冤枉马氏。

李旦看着裴英娘陡然间板起的脸,浅笑了一下,眉宇轻轻舒展,“也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要徐徐图之。”

他说完这句,不再多说,裴英娘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多问,“那阿兄能帮我送点钱粮衣物给马氏吗?”

大理寺的监狱可以派人进去服侍犯人,马氏只是一介民妇,应该享受不到那样的待遇,只能给她送钱了。不论什么时候,钱总是最靠谱的。

李旦点头应下,“现在大理寺已经知晓马氏和你的渊源,你可以不必顾忌。”

裴英娘送走李旦,让人把半夏叫到寝殿。

短短两三天,半夏好像陡然瘦了一大圈,眼角微微发青,满脸苦涩,跪在裴英娘的坐席前,面如死灰,“奴以后不能再伺候贵主了……”

“谁说你以后不能再伺候我了?”裴英娘打断她的话,“还是说,你想出宫?”

半夏张大嘴巴,愣了半天,半晌,眼圈发红,泪如雨下。

“回房休息,好好睡上一觉,务必养好精神。明天八王会带你出宫一趟,你小心应对,回来和我细说外边的情景。”

听到出宫两个字,半夏立刻脸色发白,听说还要她回来,才悄悄松口气。

“你记得裴家的蔡氏吗?”裴英娘问她。

半夏点点头,“贵主想把她召进宫?奴记得她有个儿子,不愿和儿子分离……”

“不。”裴英娘从没想过要带马氏进宫,她和从小为奴的半夏不一样,是良家妇出身,被迫与人为奴,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把她带进深宫煎熬。

而且马氏不愿再做伺候人的活计,赎身之后,立刻恢复娘家姓氏,和好赌的丈夫划清界限,在通轨坊开了一爿糕坊,用手艺养活她自己。

这样的人,心中自有不可磨灭的志气,不适合为奴为婢。

半夏听裴英娘说完马氏被大理寺关押的事,半天回不过神。

水晶帘下的狻猊兽香炉香烟环绕。

半夏擦了擦眼睛,“贵主放心,奴晓得该怎么做。”

“顺便回一趟裴家。”裴英娘把忍冬收拾好的金铤交给半夏,“和张娘子说一声,王洵不会有事的,不出三天,他就能安然返回王宅。”

武皇后这些年不遗余力地拉拢寒门学子,不可能因为王洵的几句冒犯之语就剥夺他的功名,那岂不是叫天下士子寒心?

从头到尾,武皇后根本没有开口吩咐过什么,抓走王洵的人是武承嗣。

事后武皇后完全可以说一切是武承嗣自作主张,然后放走王洵,略加勉励,接着提拔王洵做官。

这样一来,既震慑了王浮和王洵兄弟,出了一口恶气,还能落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有武承嗣的嚣张作对比,士子们肯定会对武皇后心怀感激。

武承嗣只是武皇后的一颗棋子而已。

王浮担心幼弟的安危,沉不住气,借半夏的手,和宫里的王家内应联系,让裴英娘吃了个闷亏,其实他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他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武皇后这会儿肯定在偷乐:抓住一个王洵,就能让王浮乱了阵脚,一石二鸟,天助我也!

半夏一心想将功折罪,第二天出宫的路上,把装金铤的包袱抱得紧紧的,恨不能把裴英娘交给她的东西吞进肚子里藏起来。

李旦先带她去裴家。

裴家的门僮认出半夏,飞快进去通报。

张氏迎了出来,今天不是休沐日,裴拾遗不在家。

半夏按着裴英娘的吩咐,把王洵的事说了。

张氏得知王洵不会遭罪,还能入朝为官,眼圈一红,放下心来,开始数落王洵的年轻气盛:“小郎从小脾气古怪,我以为他长大了,又考中进士,该懂事些的,没想到他不管不顾,当面和天……”

她顿了一下,左右看一眼,止住话头,小声问:“十七娘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圣人对公主很好。”

张氏瑟缩了一下,跟着半夏改口,讪讪道:“公主性情和顺,圣人肯定喜欢。”

张氏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虽然她自忖对裴英娘还算关爱,但她畏惧丈夫裴拾遗,平时总是明哲保身,曾经多次袖手旁观裴十郎和裴十二娘欺负裴英娘,不敢吱声,等到那兄妹俩得手了,才意思意思责问他们几句。

现在裴英娘成了永安公主,连裴拾遗都不能拿她怎么样,张氏生怕裴英娘会找自己算旧账。

半夏取出几只鎏金匣子,打开来,宝光闪烁,“这些是公主送给娘子的,公主有句话托我转告娘子:郎君现在是火中取栗,迟早会祸及自身,娘子得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十七娘不怪她,十七娘还想着她!

张氏鼻尖一酸,接过匣子,紧紧搂在怀中,哽咽道:“好,我听公主的。”

张氏嫁入裴家的时候,还没有裴英娘。几个月后,褚氏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还裴家。张氏那时候是娇贵的新妇,觉得裴英娘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养在身边也不会真和自己一心一意,而且自己肯定能为裴拾遗生下更多的儿女,便没怎么在意过那个连哭起来的时候都没什么声响的小娃娃。

后来裴英娘一天天长大,那么乖巧听话,懂事聪慧,知道阿耶裴拾遗不喜欢她,就老老实实待在内院,每天和婢女们一块玩,从不掐尖要强,任性生事。

大抵没有父母呵护的孩子,总会特别早熟。

张氏可怜裴英娘,偶尔送她一些吃食衣物,小小的人儿,每次都会郑重向她这个后母道谢。

世事多变,但裴英娘没有变过,不管她是裴家不受父亲喜爱的十七娘,还是金尊玉贵的永安公主,她始终如一。

张氏感慨不已,十七娘是裴玄之的女儿,可她和裴玄之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幸迁怒到别人身上。

半夏默默坐在簟席上,等张氏平复,缓缓道:“娘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张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苦笑一下,“我是个糊涂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教我,我谢你还来不及。”

她摇摇手,挥退侍立左右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