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中,东宫詹事缓步走上前,示意属臣拉走裴拾遗,“公主和太子殿下兄妹情深,裴拾遗也是怕吓着公主。”他轻轻叹口气,“带公主进去吧。”

旁边一个头勒金冠的年轻男子皱眉道:“这合适吗?”

东宫詹事挥挥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无碍。”

裴英娘跟着东宫詹事走进正殿,秦岩缀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内殿香烟袅袅,但空气中并没有馥郁的香味,只有浓重的腥气和清苦的药味。

太子李弘躺在枕上,脸色青白,眼底青黑,如果不是靠着奉御的参汤丸药吊着一口气,还不知能不能撑得过今夜。

太子妃裴氏和几位妾室坐在一旁垂泪,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裴英娘眼里涌出泪花,陪着裴氏一块低泣。

裴氏摸摸她的头顶,强颜欢笑,苦涩道:“可是吓着公主了?殿下只是病了而已,吃过药就好了。”

裴英娘摇摇头,哽咽道:“阿父刚刚还问起王兄……”

裴氏叹息一声,泪如雨下。

一片凄切的嘤嘤泣泣声中,奉御忽然扬声,“殿下!殿下!”

太子没有回应。

奉御回头呵斥宫人:“还愣着做什么!快为太子灌服参汤!”

宫婢们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吱嘎一声,一名头梳单髻,身穿淡黄色窄袖襦,红黑间色裙的使女端着漆盘推门而入,“参汤煎煮好了!”

宫婢们冲上前,接过漆盘,把摩羯纹银碗送到床榻前。

侍奉汤药的药童舀起一勺淡色汤汁,递到李弘唇边。

裴英娘忽然匆匆抹一下眼睛,站起身,“王兄乃千金之躯,怎么不先试药?”

奉御愣了一下,面色青紫,“公主是什么意思?”

裴氏拂去眼角泪花,轻声道,“公主多虑了,煎药的下人是府中家奴,忠心耿耿,谨慎小心,不会出差错的。”

裴英娘不为所动,直视着奉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愿为王兄试药。”

奉御不做声。

秦岩大踏步走到床榻边,强行接过银碗,送到裴英娘手上。

裴英娘攥紧药碗,银匙子划过碗底的声音有些刺耳。

她舀了满满一勺参汤,嘴唇微微张开,想要一口饮下。

“啪嗒”一声,一把玉如意横空飞到她身前,把她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

汤水四溢,药碗在波斯地毯上骨碌碌转了个圈,最后嗡嗡响着滚到太子妃裴氏脚边。

裴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床榻之上忽然坐起身的太子,“郎君……”

宫人们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裴英娘低叹一声,随手把银匙抛开。

“殿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东宫詹事带着一队精兵冲进内室,把裴英娘和秦岩围在当中,“不能放公主离开!”

太子妃裴氏和东宫姬妾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心惊胆战,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东宫詹事雷厉风行,示意精兵把女眷们送到另一处看管起来。

“郎君……”裴氏看一眼裴英娘,再看一眼太子,不知如何应对,踉跄着被精兵们拉走,哭声慢慢远去。

李弘面色阴沉,鬓发蓬松,苍白俊秀的脸依旧憔悴,但眼瞳明亮,完全不像个重病之人。

他看着自己刚刚扔出去的玉如意,有些发怔。

东宫詹事催促道:“殿下,您得早作决断!眼下正是大好时机!既然永安公主自己撞上来,我们何不趁机让她饮鸩酒而死?圣人疼爱永安公主,若是得知她为您试药而亡,一定会彻底对天后寒心!”

李弘挣扎着揉揉眉心,气息急促,拿不定主意。

“殿下莫要妇人之仁啊!”东宫詹事回身,用眼神示意两旁的精兵制住秦岩,“抓住公主!取鸩酒来!”

在东宫詹事规劝李弘的时候,裴英娘一直没说话,仿佛两人并不是在谈论她的生死。

“王兄。”她目光沉静,轻声道,“没有用的,我已经让使女回去报信了。”

在左卫率说没见到执失云渐时,她就和秦岩达成默契,两人故意吸引东宫守卫的注意力,忍冬和剩下的护卫悄悄出宫,这时候应该快到蓬莱宫门前了。

碰上裴拾遗,实在是意外之喜,刚好方便她装傻卖痴,降低东宫詹事的警惕。

只希望忍冬能听懂她的暗示,不要把李旦牵扯进来。

东宫詹事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冷声道:“那就更留不得公主了!”

精兵们一拥而上,如狼似虎,团团围住裴英娘。

秦岩挡在裴英娘身前,拔出直刀,双唇紧抿。

直刀饮血,只在刹那间。

“住手!”李弘猛然爆喝一声,光着脚跃下床榻,“都给我住手!”

东宫詹事愕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至李弘脚下,“殿下,不成功,便成仁!何况永安公主是武氏心腹,并非天家血脉,您不能心软!您忘了武氏的狠辣手段吗?”

李弘衣襟松散,面容灰败,单薄纤弱的身躯微微发颤,仿佛支撑不住东宫詹事的逼问,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倒坐在床榻上,捂住脸颊。

东宫詹事立即回头,号令精兵:“动手!”

“谁敢?”

话音落处,嗖的一声,一支黑色羽箭划破寂静的夜空,宛如长虹贯日,穿过重重围幛,钉在东宫詹事脚下的地毯上,箭尾颤都没颤一下。

殿门前隐隐有打斗的声响传来,一人手执长弓,迈进内殿,目光锐利冰冷。萧瑟的夜风鼓起他的袍袖,衬得他身姿笔挺,彷如屹立在山巅的青松。

“阿兄!”裴英娘一眼认出冲入内殿的身影,既欢喜又担忧,欢喜的是李旦来得及时,又担忧他此后和太子只怕难以像以前一样兄友弟恭。

李旦阴沉着脸,撇下长弓,走到裴英娘面前,确认她安然无恙,眼底的怒意稍稍平静了一些,回头看向太子李弘,冷声道:“王兄,我也进来了,你连我也要杀吗?”

李弘打了个哆嗦,扭过脸,颓然道:“罢手吧。”

他或许能狠心利用裴英娘的死去离间阿父和阿娘,可李旦是他的亲弟弟,他下不了手。

东宫詹事知道大势已去,如丧考妣,半晌,喉间发出嘶哑的笑声,“此事乃我一人主谋,和太子殿下无关!”

他霍然站起身,大笑数声,瞪着双眼,冲向一旁的朱漆廊柱。

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斜刺里钻出来,强劲的手臂扼住东宫詹事的肩膀,把他掀翻在地,“你真死了,太子才是百口莫辩。”

“执失!”秦岩喜形于色,“你小子还没死呐!”

逢凶化吉,他格外高兴,打趣执失云渐,“你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候窜出来!”

执失云渐没理睬他。

殿外的打斗声已经平息下来,整齐响亮的脚步声靠近正殿,十几个着丹色圆领袍、身姿矫健的千牛卫奔入内殿,刀光闪烁,双目如电,宛若一群在黑夜中逡巡领地的野兽。

东宫精兵不是千牛卫的对手,加上迟迟听不到李弘开口指示,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很快节节败退,束手就擒。

东宫詹事瘫在地上,哈哈大笑:“若不是太子仁慈,不忍心毒杀永安公主,岂能容你等在东宫张狂!”

执失云渐冷冷瞥他一眼,眉眼深邃,面孔犹如刀削,淡淡吐出两个字:“愚蠢。”

“阿弟……”李弘捏捏眉心,苦笑道,“放他们走吧,今晚的事,我一人担了。”

李旦笑了一下,笑声里略带嘲弄,“王兄,你担得下吗?”

他挥手示意千牛卫退下。

千牛卫们押着茫然无措的东宫精兵和表情狰狞的东宫詹事退出内殿,唯有执失云渐和秦岩没走,仍旧留在李旦和裴英娘身边。

殿内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阿兄,外面的人……”裴英娘拉拉李旦的衣袖,“能放就放了吧,不能惊动其他人。”

李旦轻轻颔首。

李弘自嘲似地一笑,抬起脸,“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去告诉母亲吧。我已经受够了!与其一天天在恐惧中活着,不如痛痛快快了结此事,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结果。”

裴英娘俯身捡起玉如意,温润剔透的红色美玉,雕刻了热闹喜庆的吉祥纹饰和堆叠的花朵,只可惜摔碎了一角,断口处突兀锋利。

她走到床榻边,把残缺的玉如意递给李弘,“王兄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喝下参汤呢?”

太子并不是真正的毫无心机城府,从一开始揭发武皇后幽禁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时,就谋划好了接下来的种种应对之法。触怒武皇后,当众晕倒,和武皇后决裂,让李治对武皇后心生隔阂,夫妻反目,最后太子再身中剧毒,武皇后自然会首当其冲,成为李治唯一的怀疑对象。

看似拙劣可笑的计划,因为太子一直以来的迂直高洁,和武皇后的淡漠冷酷,不仅不会让人怀疑,反而一环扣一环,成为一道死结,任武皇后如何睿智精明,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裴英娘误打误撞,破坏了太子的计划。东宫詹事决定将计就计,将她擒住,逼她喝下鸩酒,毒发身亡,如此一来,李治必然会冷落疏远武皇后。

李弘合上双目,叹息一声,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清冽,“你明知那碗药有蹊跷,是故意试探我的?”

裴英娘点点头,直言不讳:“王兄,我认得那个端药进来的使女。”

那个使女是羊仙姿的同乡,裴英娘听上官璎珞说过,羊仙姿对同乡非常照顾,时常把天后赏赐给她的金银彩帛分送给同乡。

太子的病太蹊跷了,前几天他病得虽重,至少还能行动自如,突然晕厥,实在奇怪。而且东宫如临大敌,却没有人去找李治求助,只有执失云渐冒险入宫,所有人牢牢守着东宫,仿佛在等着什么的到来。

现在裴英娘明白了,他们准备好了陷阱,等着武皇后一脚踏进来。

如果武皇后不中计,那他们就主动出击,把武皇后扯下来。

由羊仙姿的同乡端来的汤药,就是太子派系为武皇后准备的杀招。

李弘凄然苦笑。

他不想毒死任何人,用自己的身体来当赌注,也是担了风险的。裴英娘的到来,本该有利于他实施自己的计划,有阿父疼爱的公主亲眼目睹他被羊仙姿的同乡下毒戕害,母亲的嫌疑就更重一分。

然而他没有想到,裴英娘会抢着为自己试药。

毒药剧烈,他提前服用过解药,饮用一些不会有大碍,裴英娘懵里懵懂,一旦喝下汤药,必死无疑!

他睁开双眼,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接过碎了一角的玉如意,似悲似喜,“你还是个孩子。”

所以他不能继续装睡,不能眼睁睁看着裴英娘死在他的谋算之中,她只是个无辜的小娘子。

哪怕他知道,打掉那碗汤药,他的全盘计划将功亏一篑。

李弘是李治的儿子,他有扳倒母亲、彻底把权柄归拢到自己手中的野心,有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但他没有李治年轻时的狠决果断。

裴英娘恍惚从他身上看到李治因为妻子和儿子左右为难时的痛苦无奈,缓缓道:“王兄,阿父和母亲决定迁去骊山温泉宫,你且好生养病罢。”

李弘怔愣良久,“你不去母亲面前告发我?”

他设计陷害母亲,暗中扣下执失云渐,差点默许精兵杀死裴英娘,她竟然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轻轻放过此事?

裴英娘摇摇头,摸出袖中的银牌,“是阿父让我来的,阿父他……只想看到你好好的。”

不论是李弘,还是武皇后,李治一个都不想伤害,她只能瞒下这件事。

毕竟,武皇后已经先退一步,不能再挑起她的怒火。

李弘双手颤抖,抬起头,目光越过帐幔,投向李旦。

李旦站在昏黄的烛火下,长身玉立,眉目俊秀。

他最小的弟弟,从来不温不火,不咸不淡,自自在在做他的闲散皇子,既不关心朝政,也不亲近阿父或者阿娘。

连胸无大志的李显有时候都会因为一时的意气和李贤翻脸,李旦明明年纪最小,却是最不掐尖要强、任性骄纵的那一个,他沉稳得像个清心寡欲的僧侣。

“王兄。”李旦开口,“我带来的人,全是阿父的护卫。”

他没有倒向武皇后。

李弘鼻尖发酸,眼里闪出隐隐约约的泪花。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觉得转变太突兀,解释一下哈,之前十七是以自保为主,所以该装傻时装傻,安安心心当个小孩子,现在发现人心是无法控制的,李治也意识到他的优柔寡断没有丝毫用处,开始为将来铺路,所以之后十七要主动啦~\(≧▽≦)/~

然后人参在唐朝的地位没有后世那么高,参汤是我胡诌的……

第50章

花形玄绫云履轻轻踩在脚凳上, 啪嗒两声细微轻响, 宽大的襦衫袖子像潺潺的水波垂落而下,黑地刺绣月梅梢蜀锦披帛随风滑落,无声萎落在地。

裴英娘走下卷棚车,站在石阶前, 仰望着夜色中高耸的宫墙, 喟然长叹:李弘是皇太子, 不可能坐视武皇后独揽朝纲。武皇后贪恋权势,亦不可能甘心退守后宫。这对母子, 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可走。

如果李治能狠得下心肠,或许还能解开如今的困局, 但李治真能铁面无情, 悍然对武皇后下手的话, 他就不是李治了。

更何况武皇后现在羽翼丰满,在朝中颇有威望,不是轻易说废黜就能废黜的。不然东宫属臣不会将她视作心腹大患,意欲除之而后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裴英娘遗落的披帛, 抖去尘土,笼在她肩上,看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双手顿了一下, 在她肩头多停留了一会儿,张开蜀锦披帛,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

裴英娘拢紧披帛, 蜀锦厚实,她觉得暖和了很多。

李旦轻声道:“英娘,你觉得冀州怎么样?”

“冀州?”裴英娘愣了一下,仰起脸看着李旦,“冀州怎么了?”

李旦不语,下颌微微紧绷。

裴英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解释,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蜷曲的手指间,有几道暗红的勒痕。

她想起危急关头那支破空而来的羽箭,耳边似乎还回想着弓弦震动的嗡鸣声,李旦冲入内殿时手中一直紧握着长弓,大概是那时候拉伤的。

她拉起李旦的手,轻轻拂开他的手指,从袖中摸出一张帕子,盖在伤痕上,“阿兄的手受伤了。”

语气带着愧疚和心疼。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她,李旦不会和李弘作对。

粉腻娇软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手掌,像浮在半空中的云朵一样,软软的,暖暖的,仿佛还有几分香甜,掌心有些微微发热,又有些酥软,明明知道她纯粹是出于关心,李旦还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缓缓抽回手,“不碍事。”

裴英娘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不许他退开,就着忍冬手中的宫灯那一点暗淡的光芒,仔仔细细查看一遍,“还好没有破皮,天气愈发冷了,阿兄天天练字,伤口露在外面,容易生冻疮的。”

李旦干脆由着她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掌包起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你怎么晓得我天天练字?”

裴英娘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阿父告诉我的,阿父说阿兄小时候天天坚持练两个时辰的字,还专门在庭院里修了个洗砚池呢!”

看着她弯眉下一双乌黑发亮的双眸,李旦不由自主摸摸她的头,难怪阿父喜欢英娘的陪伴,她总能迅速从阴郁的泥沼中抽身,在平凡无奇的细枝末节中找到乐趣。听着她若无其事地闲话家常,如果不是双掌还隐隐酸痛,他差点忘了他们刚刚从东宫脱身出来。

宦者提着八角琉璃灯走下石阶,“公主,圣人等候多时了。”

他不动声色瞥一眼李旦,似乎奇怪李旦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英娘淡淡嗯一声,跟在宦者身后,缓步拾级而上。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冀州好像是李旦的封地?他还不满一岁时便获封冀州大都督、右金吾卫将军,遥领冀州。刚才他提起冀州,莫非是目睹太子和武皇后的阴谋算计,想远离是非之地,出镇冀州?

这确实像李旦的处世之法,可李治和武皇后不会准许他独自去冀州。

而且冀州大都督只是个虚职而已呀?

她回头看向台阶下幽暗的前庭,没有找到李旦的身影。

夜风吹动衣袍,发出飒飒细响。

微凉的秋风拂在脸上,隐约有清冽的暗香透过微风,熏得人精神一震。

裴英娘进宫时,李弘和李贤已经成婚,和她几乎没有交集,李显爱捉弄嘲笑她,唯有李旦和她相处的时日最长,也最和睦。一开始她是抱着偷师的目的主动靠近李旦的,但李旦严厉背后的温柔很快让她忘了那点小心思,真心喜欢上这位兄长。

她轻叹一口气,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怅惘和不舍,如果李旦离开长安,她肯定会很想念他。

前殿沉寂冷肃,后殿内室提早烧起火盆,暖意融融。

李治斜倚凭几,鬓发花白,面容清俊,灯光映衬之下,有些鹤发童颜的感觉。

“执失校尉往剑南去了。”裴英娘交待完这句话,不再多说其他。

执失云渐本来是为了保护李弘才赶去东宫的,他是习武之人,很快瞧出李弘的不对劲,东宫詹事怕走漏风声,仓促把他扣下。他设法逃出东宫私狱时,刚好和慌慌张张的忍冬迎面撞上。

劝服好太子后,裴英娘把银牌交给执失云渐,让他连夜去追赶程锦堂,他应该在战场上纵横睥睨,而不是于宫闱争斗中枉送性命。

李治没有多问什么,催裴英娘早些回东阁就寝。

裴英娘觉得李治可能已经知道太子装病的事,不过既然李治不问,她便也不提,回了东阁,洗漱一番,倒头便睡。

半个月后,李治和武皇后率领王公贵族、文武大臣、皇室宗亲数千人,抵达骊山温泉宫。

温泉宫背倚骊山,面朝渭水,楼台轩馆高低错落,顺山势而建,弧形飞桥曲折连接,廊芜环绕,壮丽轩昂。还没到山脚下,已经能看到屹立在山间的外城宫墙。

出发时,李令月闹着要和裴英娘住一起。出发后,她光顾着和薛绍你侬我侬,哪还记得裴英娘也在她身旁?

骊山脚下的道路不像长安城内的长街那么平坦,乘车的话,简直就像坐在一辆蹦蹦车上一样,每走一步颠两下,再走一步,又颠两下。裴英娘已经让人在卷棚车内垫上厚厚的褥子,还是差点被颠散架。

她头晕目眩,实在受不了颠簸,下车改换骑马。因为是在宫外,忍冬为她寻来一顶团窠联珠花树对鹿纹帷帽戴上,轻薄的银丝纱一直坠到她的脚面上,把她从头到脚笼在轻纱之中,以防外人窥看。

李令月也骑马,也戴帷帽,也从头到脚遮得密不透风,可她还是频频回头和薛绍眉目传情。

薛绍受伤之后深居简出,在薛府内宅一待就是几个月,乍然一下出现在人前,姿容更胜以往,风度翩翩,俊秀无双,引马走在人群中,有如鹤立鸡群,引起了不小的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