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叫裴英娘公主,不过看天后的意思,似乎对裴英娘另有打算。她直觉裴英娘以后不可能恢复李姓,只能改口叫真师了。

武皇后低头轻抚着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娇养多年,她的双手依旧和年轻时一样白皙柔嫩,“你觉得,英娘知道是我刻意让你送口信给她的吗?”

上官璎珞俯首,轻声道:“奴不知。”

“她知道。”武皇后笑了笑,风韵犹存的脸上有片刻的温柔慈和,“其实她知不知道没什么差别,她不在乎。”

也许令月喜欢裴英娘不只是因为她们俩投缘,令月知道谁真心对她好。

武皇后叹息一声,斜靠着凭几,淡笑道,“令月比我强,她有个好妹妹。”

她也曾有过姐妹,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武皇后合上双目,思绪越飘越远。

她生于并州,阿耶早逝,兄长不慈,她和母亲、姐姐相依为命。那时候姐姐对她很好,出嫁以后担心她在武家过得不如意,时常打发人往娘家送些吃食布帛。还四处打听,想帮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早点送她出阁,免得她在武家受气。

武皇后不甘心草草出嫁,落得一辈子籍籍无名,选择应召进宫,妄图靠年轻貌美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

十几年后,她历经坎坷,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一国之母。整个武家随着她的风光得意而鸡犬升天,她的母亲杨氏成为荣国夫人,守寡的姐姐武氏成为韩国夫人。

武皇后给她的姐姐武氏锦衣玉食,让姐姐的儿子改姓,以继承武家的爵位,给姐姐的女儿公主一般的奢靡用度,姐姐是怎么回报她的?

武氏趁她身怀有孕的时候,妄图爬上她丈夫的床。

武皇后流产了,那是她当上皇后以后怀的第一个孩子。

事发之后,武氏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母亲杨氏代姐姐求情,口口声声道:“媚娘,你睁开眼睛看一看,这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呀!”

武皇后刚喝了药,躺在床上,听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想,这世上果然只有权势才是最可靠的,姐妹情深,也不过如此。

她再没有开口和武氏说过一句话。

几天之后,武氏吊死在自己的房间。宫里很快传出流言,说武皇后毒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杨氏惶惶不安,找武皇后哭诉,试探着问她准备怎么处置武氏留下的一双儿女。

武皇后对母亲的迂回不屑一顾,直接戳破她委曲求全背后的意图,“母亲放心,他们会健康长大的。”

她没有否认姐姐的死因和她有关,姐姐很聪明,知道她不会手下留情,干脆几尺白绫了结自己,还能落一个体面干净。

不管武氏自尽而死是出于畏惧和愧疚,又或者是为了保护武敏之和贺兰氏,武皇后永远不会原谅武氏。

从武氏假借她的名头接近李治的那一刻起,她没有姐姐了。

紫宸殿后殿。

“阿父怎么晓得我今天进宫来了?”裴英娘收好上官璎珞交给她的敕书,低头看看身上穿的道装,刚才出门走得急,这一身家常道袍颜色素净,李治看了可能会不高兴。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今天是她出家以后头一次进宫,李治必然格外注意她的衣着打扮。

李治喜欢看到她和李令月每天装扮得漂漂亮亮、精神奕奕的,不爱看她们穿清淡的颜色。

每年剑南进贡大批蜀锦,匹匹光彩鲜明,花纹绚烂,李治几乎是一车一车往东阁送。裴英娘每季裁的衣裙要特意空出几间库房来薰香,得亏她年纪小,皮肤娇嫩,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能压得住,几种颜色同时穿上身也不俗气,只有富丽柔媚。

侍者笑道:“刚才大家接见执失将军和秦校尉,秦校尉顺口提起来的。”

李治急着见裴英娘,侍者怕耽搁久了李治责怪,带着她绕道一条青石铺设的小路,顺着逼仄的夹墙,很快赶到含凉殿后殿。

后殿阶前遍植海棠花树,树冠笼在廊檐前,绿意盎然,枝叶繁茂,层层叠叠的绿中探出一朵朵朱红花朵,缤纷灿烂。

裴英娘心里一动,走到花树下,示意侍者:“帮我摘两朵花。”

侍者们踮起脚,伸手抓住树枝,摘下几朵海棠花。

裴英娘挑挑拣拣一番,侍者们摘的是低处的花朵,不是颜色淡了,就是碰伤花瓣了,都不够艳丽。

她低头挑来挑去,没看到喜欢的,忽然听到廊下静了一静,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一双大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几朵海棠花,朵朵娇艳。

粗粝的手掌上布满愈合的疤痕,这是一双执刀的手,久经风霜,饱饮敌血。

裴英娘抬起头,看到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海棠花,“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皇后流产,查过的资料里有很多记载了这一次流产,刚好是韩国夫人和李治传出绯闻的时期,但是只是野史如此,然后我放飞了一下下,胡诌一通,真实史实具体如何,不敢保证……

第86章

执失云渐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裴英娘头顶的笼纱黄冠上。

黑鸦鸦的发丝从此以后要藏在头巾下, 有些可惜。她的头发又黑又亮, 本该挽成各式漂亮精致的发髻,用璀璨的花朵金玉来装饰的。或是什么也不戴, 松松挽着, 漆黑柔亮, 胜过波斯国最精美的缎子。

裴英娘晃晃脑袋, 道装打扮就是这点不好, 太引人注目了,每个人看到她, 都会盯着她看一会儿。宫人们不敢明目张胆打量她,当着她的面老老实实忙活自己的差事,等她转身, 立刻抬起头,时不时偷偷瞥她几眼。

裴英娘进宫才一两个时辰, 已经被各种躲躲闪闪的眼神看得没脾气了。

“很古怪吗?”她不禁自言自语。

执失云渐没说话, 抬脚走开。

在裴英娘看不到的角度, 他眼帘微抬, 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笑意像寒夜里掠过的星子, 稍纵即逝,很快恢复成平时的面无表情。

裴英娘蹙眉,虽然看不到执失云渐的脸,但她总觉得他肯定在笑话自己。

有那么好笑吗?

她摇摇头, 对着宫人取来的钿螺八角铜镜,把海棠花簪在黄冠前,头巾微微后拢,露出光洁的面庞。

光线从淡青色竹帘一点点滤进长廊,罩在怒放的花朵上,犹如画龙点睛,在她头上点燃两簇燃烧的火焰,衬得她的肤色愈显皎洁莹润,一双点漆黑瞳,闪动着狡黠灵动的神采。

映衬之下,她身上的道装顿时多了几分清艳,没那么朴素了。

李治看到她时,第一眼也被她鬓边簪的海棠夺去注意力,“海棠花什么时候开得这么好了?”

“海棠早就开啦,阿父没留意罢了。”裴英娘没坐宫人为她预备的席褥,挤到李治身边坐下,撒娇道,“阿父这几天想不想我?”

李治笑了笑,笑容宠溺,接过侍者送上来的鎏金蔓草花鸟纹银壶,给裴英娘斟了杯蔗浆,看她饮下,也给自己倒了一盏。

裴英娘喝下一大杯甘甜蔗浆,心里略觉松快了些,和武皇后说话时得小心翼翼,每个字、每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不能触犯她的忌讳,太耗费精力。从紫宸殿出来时,她都快累虚脱了。

还是和李治待在一块轻松闲适。

不过想到武承嗣刚才气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裴英娘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笑:既然改姓了武,认了武士彟当祖父,当然不能浪费这个姓氏。武承嗣作威作福好几年,也该吃点苦头了。

侍者跪坐在簟席旁布置食案,茶食、糕点摞在高足金花银盘里,堆成小山包一般,小几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刻花三足盘放不下,宫人们另挪了张小几过来,并排拼在一起,接着陆陆续续往内殿送吃食。

看她们两眼放光,源源不断往里送食盘的架势,像是要把膳房搬空。

内侍挽起袖子,手执长筷,亲自为裴英娘拣点心,“真师不在,大家的胃口都变差了。”

裴英娘挑眉,今天的朝食她只吃了一碗羊肉馎饦,肠胃正空虚,“茶点撤了,预备膳食吧。”

糕点再好吃,终究是饭后茶点,饭点前后,还是大鱼大肉更符合她的口味。

李治也道:“直接摆膳。”

内侍喜笑颜开,忙不迭应喏,公主还没吃呢,大家就馋了,果然不愧是传说中能让人胃口大开的永安公主!

宫婢们鱼贯而入,佳肴珍味很快摆满食案。

咸甜毕罗,玉露团,绣球丸子,腌的醋芹、野菌,葱醋鸡,清炖牛犊,烤鹅,炙斑鸠,鲜乳炖鹧鸪,鱼脍,凉拌菠薐菜,旋鲜瓜姜,清凉臛碎,鳜鱼臛,蛤蜊汤……

因天气热,主食备了除了黄米肉羹、汉宫棋、羊肉汤饼,还备了清风饭。

淘洗过的水晶饭拌上酥酪、龙脑香、石蜜粉,用海棠花金缸盛放,垂入深井,等金缸冷透,清风饭便做好了。清风饭和酥山一样,虽然解暑,但吃多了伤胃,宫中多女眷,受不得阴寒,一般只有大暑时节才做它。

裴英娘体虚,平时不敢多吃冷饮,前一阵因为小日子闹头疼,忍冬连冰碗、六月雪都不许她碰,这会子看到晶莹雪白的水晶饭,不由食指大动,点点摩羯纹银盘,她要吃这个。

大暑节气早过了,不知道膳房的仆役怎么会想到做这个,刚好她好久没吃了。

内侍忙执起八棱壶,往水晶饭上淋一层薄薄的牛酪浆,双手平举至眉间,送到裴英娘的食案前。

宫人为裴英娘挽起袖子,她高高兴兴拈起忍冬纹银筷,迫不及待伸向银盘。

李治轻笑一声,按住她的手,示意内侍挪走银盘,改用小碗盛,“别淘气。”

裴英娘眼睁睁看着银盘离自己的筷子越来越远,恋恋不舍地叹口气。

宫人们都笑了。

这时,窗外也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水精帘被人劈手掀开,李令月疾步奔进内殿,“英娘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宫人们才跟在她身后小跑进来。

裴英娘看她未梳高髻,穿藕荷色对襟上襦,红黑间色裙,衣着简单,未饰簪环,料想是刚听说自己在含凉殿就赶紧过来了,来不及换衣梳妆,心里一热,起身迎上前,“阿姊。”

李令月走到裴英娘跟前,按着她坐下,不许她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缓口气,忍着笑道:“英娘,你打扮成女道士,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看起来更像娃娃了!”

裴英娘心中的感动不翼而飞,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取笑她的道装!她都拉下脸皮顶着两朵大红花来吸引注意了,李令月就不能放过她吗?

她轻哼一声,扭过头和李治说话。

李令月扯扯她的衣袖,她爱答不理。李令月再接再厉,揪揪她的头巾,她依旧不回头。

李令月怕她生气,围着她讨饶,“好妹妹,你理一理我呀。”

裴英娘听她说得可怜,瞥她一眼,纡尊降贵般,缓缓道,“我像娃娃吗?”

李令月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我错了,英娘不像娃娃,更像是菩萨跟前的仙童!给你戴上花冠,就更像了!”

说完打趣的话,怕裴英娘不依,飞快挤到另一边,和李治一起笑成一团。

裴英娘看着笑得红光满面的父女俩,算了,难得回一次宫,不和他们计较了。

仙童也好,娃娃也罢,至少不难看不是?

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有两个女儿相伴,李治果然吃得香甜,比平时多用了一碗肉粥。

饭后,李治惦念着刚才提起的海棠花,裴英娘让宫人们在海棠树下铺设簟席香案,供香炉,设棋盘,父女几人围坐庭前,一边下棋,一边赏花。

正正经经下棋,裴英娘可谓盘盘皆输。

李令月坐在旁边围观,一边看,一边吃醍醐饼,一边饮茶,一边叹气。

叹得裴英娘眉头紧皱,想一把掀了棋桌:观棋不语真君子,阿姊你再叹气,再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我,我要打人了!

“阿姊,你来执棋吧。”又输了一盘后,裴英娘拍拍手,不由分说,把仿佛成竹在胸的李令月拖到棋桌前,按在李治对面,“让妹妹看看阿姊的棋艺如何。”

李令月干巴巴笑了两声。

李治笑而不语。

这回轮到裴英娘一边看,一边啃醍醐饼,一边饮茶,一边叹气了。她有些纳闷,李令月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嘲笑她不会下棋?

李令月蔫头耷脑,暗暗瞪李治一眼,阿父太无情了!这种时候也不晓得让她几局,好歹得让她在妹妹面前赢一盘挣点面子吧?

日光西斜时,尚药局奉御在殿外求见,亲自催促李治服药。

待李治吃过药睡下,裴英娘和李令月告辞出来。

裴英娘要赶在日落前回永安观,李令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私房话,才舍得放她走。

蔡四郎等人身份低微,不能进内宫,只能在宫门前守候。

等到裴英娘出宫门,蔡四郎立刻套车,“贵主,纸匠、工匠还要送进宫吗?”

“不必,带他们回醴泉坊。”

裴英娘带纸匠进宫只是为了向武皇后展示出她绝无私心的姿态,她料定以武皇后的处事风格,不会真的扣下纸匠。

其实武皇后扣不扣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宫中有擅长雕版印刷术的匠人,醴泉坊的工匠只是改进了造纸和雕版而已。刊印书籍费时费力,但基本工艺简单易懂,不像火药之类的绝密技术有严格的配料方子,裴英娘的第一批线装书一旦问世,不出两个月,别人就能仿制出一模一样的来,甚至比她的做得更好。

与其到时候陷于被动,不如她主动向武皇后献书。

这是裴英娘和武皇后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她能够安安心心折腾,除了李治的扶持之外,亦离不开武皇后的默许。

北方世家林立,地方豪强根深叶茂,每逢战事,颠沛流离的老百姓们躲进豪强的庄园之中,为豪强充当仆役,以期躲过战争。豪强们只关心家族安危和家族财产,对朝廷的废立不大在乎,谁打下江山,他们就忠于谁。

长久以来,家族势力比官府的拳头更硬,朝廷官员费尽心思,也干涉不了地方事务。

裴英娘没有硬碰硬,她的人手基本在南方活动,彼时南方还未完全开发出来,经济落后,荒无人烟,被北方世家视为蛮荒之地,百里之内常常寻不到一处市镇。

有李治和武皇后保驾护航,又没有世家掣肘,裴英娘的计划很快铺展开来。

但世家们耳聪目明,消息灵通,很快嗅到隐藏在蛮荒背后的巨大利益,他们很快意识到南方不仅仅只有广州和扬州两处繁华地,积极奔走,上下钻营,想空手套白狼,攫取裴英娘的成果。

不是单纯的分一杯羹,而是彻底夺走所有商路。

如果没有武皇后在背后威慑群臣,裴英娘现在的生活哪能这么平静顺遂,光是商队打击山匪势力,和胡人、土人交易,就不知道触动了多少豪门世家和地方豪族的利益,二圣都站在她这边,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如果裴英娘还是裴家十七娘,她将举步维艰,才刚刚踏出第一步,就会招来别人的觊觎,果子还没成熟,很可能功劳就被人摘走了。

因为她是二圣养大的公主,是李治和武皇后扶持的养女,才能一帆风顺,按着谋划一步步开展事业,最终积攒下大笔财富。

裴英娘没有投身于争权夺利中,但她确确实实享受到了绝对权势保护下的安定顺遂。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她更要尽己所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忍冬搀扶裴英娘上车。

锦缎忍冬纹镶嵌珍珠鞋履刚踩上脚凳,有人从宫门里飞驰出来,勒马停在牛车旁,“真师。”

裴英娘扭头,认出来人,摘下垂纱帷帽。

第87章

来人翻身下马,喘了会儿气, 仰起俊秀的面孔, 拱手轻声说:“真师,谢谢你。”

裴英娘叹口气, 薛绍还是知道了。

她不怕武皇后发出敕旨, 因为还有收回的机会, 唯独担心薛绍听到风声以后会耿耿于怀。

感情中一旦产生裂痕, 不管怎么挽救, 都于事无补。

“我不是为表兄筹谋,之所以为表兄的两位嫂子请封乡君, 完全是在为阿姊打算。”裴英娘直接道。

薛绍苦笑一声,眉宇之间难掩惆怅抑郁,“真师帮公主, 也就是在帮我,再者说, 我和公主成亲在即……我代公主谢你, 也是一样的。”

李令月不顾武皇后的反对, 坚决要嫁给薛绍, 让武皇后十分不满。

其实薛绍迎娶李令月, 也担负了巨大的压力, 不论是曾照拂过他的常乐大长公主等人,还是他的两位兄长,之前鼓励他和李令月亲近,现在都不乐意看到他尚主——因为武皇后已经完全大权在握了。

而且尚主的驸马中, 只有寥寥几位和公主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剩下的大多只能忍气吞声,被公主呼来喝去、任意驱使不说,还要忍受其他贵族子弟的讥笑嘲弄。

薛绍的两位兄长疏离皇家,和反对武皇后的宗室走得很近,对薛绍迎娶李令月之事态度冷淡。他们没有胆子给李令月脸色看,私下里偷偷劝说薛绍,要求他疏远李令月。

薛绍彷徨了一段时期后,选择重新回到蓬莱宫任职。

他被倭国使臣重伤的那段日子,一直闭门不出,便是在和两位兄长僵持中。

裴英娘当时冷眼旁观,心中想着,如果薛绍扛不住压力,自此不再出现在李令月面前,那他配不上李令月的衷情。

如果这段感情只是李令月一头热,还不如就此分开,免得以后伤害更深。

让裴英娘欣慰的是,薛绍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他对李令月的感情,并不比李令月对他的少,只是性格内敛,从不外露罢了。

裴英娘忆及往事,正色道:“表兄,你既然下定决心迎娶阿姊,就得担负起责任,以后一心一意和阿姊过日子。你那两位兄长的事,你能避就避,实在避不了,早点为自己准备好退路。”

薛绍脸上浮起几丝尴尬之色,沉默半晌,点点头。

两人没有其他话可说,拱手作别。

裴英娘坐进卷棚车,壮牛抬起前蹄,拉动车辕,缓缓驰出宫门。

她撩起帘子,回头张望,看到薛绍拨转缰绳,回宫去了,背影寥落。

可惜这个时代同胞兄弟不能分家,不然可以让薛绍和薛家两位兄长分家。

太宗时,宠幸优渥的高阳公主下嫁房家,仗着太宗的宠爱,把房家搅得乌烟瘴气。在帮助丈夫房遗爱夺取爵位失败以后,她改而撺掇房遗爱和房遗直分家,还诬告大伯房遗直对她不规矩。

太宗将高阳公主训斥一通,自此对这个女儿冷淡了许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好恶强令臣子分家。有高阳公主的前车之鉴在先,薛绍不可能彻底脱离薛家。

这是一个家族血脉相连的时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牛车徐徐前行,驶过胜业坊时,裴英娘掀开车帘,吩咐紧跟在卷棚车旁边的蔡四郎,“去隆庆坊。”

蔡四郎点点头,也不问缘由,当即示意护卫改道往东边走。

忍冬愣了一下,犹豫着说:“娘子,日落时关坊门,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坊门可能关闭了。”

相王府在隆庆坊,贵主和相王感情亲厚,特意去相王府拜访,不可能说几句话就走,稍微耽搁一会儿,天就黑了。

裴英娘从车厢角落里拽出一只鎏金钿螺卷草纹书匣,打开盒盖,低头翻看,指尖划过一本本装订精美的古籍,笑着道:“关了就关了,在相王那儿蹭顿饭吃,夜里回去,找他讨几盏灯,星夜回府,别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