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把漆盘放在食案上,刚刚烤好的烤梨,切开来,酸香扑鼻。

裴英娘挽起袖子,低头吃烤梨,梨肉酥软,甜香醇厚。

秋天最适宜吃烤梨。

李治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望着盆中明艳的炭火,硬起心肠,“以后别进宫了,走之前,记得把令牌交还给秦岩。”

裴英娘不为所动,继续吃烤梨。

李治皱起眉头,加重语气,“十七!”

裴英娘抬起头,一脸平静,“阿父,等会儿谈正事……”她话锋一转,“想吃烤梨吗?”

李治颓然。

看着她吃得那么香甜,他确实觉得嗓子干渴。

近侍们察言观色,连忙洗净手,捧着刚才烤好的烤梨上前,“大家,烧梨润肺滋养,奉御前日还说,让您平时多用些炉端烧梨。”

李治接过银匙,舀起一勺梨肉。

果然清甜,淡淡的酸味并不涩口,反而让人更有胃口。

既吃了烤梨,接下来的醴酪粥、螃蟹毕罗、酸酢鱼、汤浴绣球丸……也顺理成章一并吃了。

宴席上菜肴精致,但李治什么都吃不下,只喝了两杯茶。

这会儿才算是正经吃了一顿饱饭。

内侍们两眼放光,不愧是王妃,只要她静静地坐着吃饭,圣人的胃口就变好了!

刚吃饱饭,那些严厉绝情的话,着实难以吐出口。

李治叹息几声,屏退随侍左右的宫人,“十七,以后不必进宫……”

裴英娘一口剪断他的话,“阿父见过明崇俨?”

太子李弘死的那晚,她一直陪在李治身边,等她离开以后,李治传召明崇俨,接下来李治就突然疏远她了。

“明崇俨说了什么?”她直视李治,“他说我是扫把星?还是我得离阿父远一点,才能平安顺遂?又或者明崇俨说了些关于阿兄的面相……是不是?”

明崇俨曾对武皇后说,李显生得魁梧,面貌最像太宗李世民,而李旦面相极贵。

李治非常信任明崇俨。

他沉默半晌,轻笑一声,缓缓道:“十七,和明崇俨没有关系……当初册封你为公主时,朕就打算好了,要利用你拉拢军中将领。”

这是继当年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头一回对裴英娘自称朕。

“令月是朕的嫡亲女儿,朕不舍得以她的婚事当筹码,正好皇后带你进宫,当时朕和她并不是单纯因为新城的死而争吵,皇后一意孤行,委任她的心腹领兵,结果剑南道打了败仗。她不放心勋贵之后掌握军权,可她手底下又没有出色的将才……”

盆中的炭火爆出一声细微的炸响,上好的霜炭,燃烧时不会起烟尘。

李治看一眼裴英娘,“朕必须提早打算,秦岩,执失,程家六郎,还有其他人,朕都考虑过,谁合适,朕就会把你嫁给谁。皇室收养的公主,使命就是为皇室联姻。”

裴英娘面无表情,“所以我拒绝赐婚的时候,阿父很生气?”

李治垂眸,“朕很失望。”

“那阿父为什么想也不想,只因为我不答应,就收回旨意呢?”裴英娘淡淡道,“难道您是怕我心生不满,嫁给执失以后,挑唆他抗命?”

李治默然。

裴英娘慢条斯理地喝口茶,“阿父,我今天很闲,可以等很久,住下来也行,您再想个其他的理由来说服我吧。”

她这副油盐不进、无赖到底的模样,让李治诧异了好一会儿。

十七在他跟前总是乖巧温顺的。

“你不生气?”他眉头轻拧,“朕是为了利用你,才册封你当公主的。”

裴英娘一摊手,“我不生气,您接着想其他会让我生气的事,一件件说,我听着呢。”

当替身,还是当帝王笼络臣属的手段,都差不多嘛!她那时候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她就满足了。

如果李治仅仅只见过她一面就将她视如己出,未免太诡异。

重要的,不是一开始的目的,而是后来朝夕相处之后建立起来的感情。

李治以为这一个理由足够让十七伤心难过,几年的父女之情,全是出于利用,她竟然一点都不在意?

“您不说,我来替您说。”裴英娘放下茶盅,正襟危坐,“阿父,五兄走了,六兄太过自负,七兄懦弱,皇后贪权,阿兄虽然是最小的皇子,看如今的形势,他以后难得安宁……您疏远我,赶我走,是想保护我。您怕我因为您的期望,不愿及早抽身,以至于越陷越深……阿姊是皇后的血脉,没有性命之忧,我不同,我的生死全在皇后一念之间。”

“又或者,您怕我太接近宫闱纷争,成为各方争权夺利的靶子,阿兄将来不得不迫于压力废黜我。”裴英娘摇头失笑,“阿父,您想得太远,太深,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您的所有预测,并不会成真?明崇俨肯定和您说了什么,不管他预测我的命运,还是判定我的面相,您不必太在意,他不是神仙。”

李治别开眼神。

裴英娘心中了然,看来,还是明崇俨那个大神棍对李治说了什么,他才会突然态度大变。

裴英娘叹口气,“阿父,难道您不怕正因为您的疏远,阴差阳错之下,明崇俨的预测才会成真?”

李治神情震动,双手微微发颤,缓缓闭上眼睛。

在九成宫时,明崇俨隔着窗户,审视李贤、李显、李旦和裴英娘。

他说李贤偏激,李显懵懂,李旦淡漠,三个皇子前途如何,他不能断定,因为他们身份高贵,皆有帝王之相。

关于裴英娘,明崇俨的谶语说得最笃定:相王妃命途多舛,来日坎坷流离,必将尸骨无存。

李弘有太子之尊,死后极尽哀荣,追封为孝敬皇帝。

十七,却是尸骨无存。

娇小乖巧的小十七,将来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以至于连尸骨都不能保全?

光是想象,就让他胆寒。

他问明崇俨如何化解十七的厄运,明崇俨摇头说,“陛下,臣亦无解。或许相王妃远离长安,方能落个善终。”

李治睁开双眼,目光似凛冬飞雪,冷淡刺骨,“十七,和明崇俨无关。你不必再试探朕,朕累了,没有精力顾及你,你并非朕的亲女,朕虽然利用你,但也给了你荣华富贵,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你是相王妃,以后好好和旦儿过日子吧。”

说的是劝告的话,但其中深意,却是彻底决绝。

裴英娘一字字道:“您真的不喜欢我了?不想见我了?”

李治嘴角轻扯,皱纹舒展,绽开一个苍老而释然的笑容,“你走吧……不论缘由是什么,朕不会再见你的。再过几日,朕会下旨,你和旦儿即刻离开长安,出阁冀州,日后朕驾崩之时,你们也不必回来哭丧。”

裴英娘点点头,“这么说,阿父打定主意了。”

房里安静下来,帘外香气缭绕。

“阿父不后悔?”裴英娘问。

李治漠然道:“你不必多言,朕不会后悔。”

裴英娘忽然笑了一下,起身走到李治跟前。

李治扭过脸不看她。

裴英娘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帛,徐徐展开来,“阿父,你骗我。”她把绢帛递向李治,“回京途中,我去了一趟云华寺。”

李治先是不解,然后猛地醒悟过来,脸色变了变。

云华寺是一座修建在荒山野林里的野寺,人迹罕至。

裴英娘和李令月从九成宫返回长安时,路上走走停停,李令月知道裴英娘心情不好,想哄她高兴,时常让家奴四处打听沿路是否有风景名胜,然后领着裴英娘去散心解闷。

听说山中有座云华寺时,李令月笑道:“真是巧了,城中有做道观,也是叫这个名字,相逢即是有缘,咱们去瞧瞧。”

她们以为会看到一座狭小寒酸的小野庙,登上山腰时,却愕然发现云华寺金碧辉煌、宝相庄严,虽然不为人知,却香火极盛,气势恢宏。

庙中的知客僧说,云华寺是一位贵人供养的,那贵人挥金如土,极为大方虔诚。

李令月常常跟随武皇后礼佛,颇通佛理,和知客僧聊得很投机。

裴英娘无所事事,到处闲逛,无意中看到供养人留下的碑刻。

她伫立在石碑前,泪流满面。

几个月的伤心郁闷不翼而飞,她擦干眼泪,命杨知恩拓印碑刻,余下的归途笑口常开,一顿饭能吃三碗饭。

这才有心情去注意驿站院墙上密密麻麻的留诗,琢磨刊印诗集之事。

武攸暨和薛绍莫名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闷闷不乐的裴英娘一夜之间忘却烦恼,私底下嘀咕,或许是因为快要回长安,能见到李旦,她才会这么开心?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李治颤抖着捧起绢帛,上面抄录的是一篇供养词疏:

“为女英娘因患,先于此寺求佛,蒙佛恩力,其患得捐。特发诚心,为女敬造塔寺,修缮佛身,愿此功德资益女及阖家眷属,悉皆沐佛恩,灾障冰消,永无灾厄,寿与日而俱永,德随时以益新。弟子李九供养。”

裴英娘鼻尖发酸,“阿父,您说对我的疼爱都是假的,全是利用,那这篇词疏,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您为了圆谎,连佛祖也要骗?”

李治幽幽地叹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供养词疏是直接照着网上找到的佛教词疏套用格式、词汇写的,可能有错误,大家随便看看,简单来说,就是祈祷儿女家人无灾无病的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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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十七幼时孤苦,体弱多病, 奉御说她和新城长公主一样,很可能寿命不长。

模样相似就够了,不必连命途也像。

李治即刻命人捐献财物, 为十七许愿,后来她病愈康复,他颁赐下更多供养, 祛疾词疏是由他亲笔所写, 再由寺中僧人请工匠凿刻。

大慈恩寺表面上是他为生母文德皇后祈福所建, 其实是集齐众僧翻译经书、刻印经文、宣扬佛理的地方。

李治谨记阿耶的嘱咐,佛道之理,在教化百姓、影响民众思想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要适当地扶植利用, 引以为己用, 但是也不可任其过于发展壮大, 以免对皇权构成威胁, 酿出祸患。

君主私下里可以有所偏好, 但在政策上, 绝对不能有所偏倚,不能改变儒道佛鼎立的局面。

总的来说, 不论哪方教法,只要有利于朝政,都应当加以引导, 大力扶持,严加管束,暗暗限制。

慈恩寺便是因此应运而生,它的象征意义,有时候远超其本身的佛寺之名。因此,世家公卿们常常造访慈恩寺,朝廷常在其中举行大型礼佛活动,进士们及第后相约游玩大雁塔,是学子们约定俗成的惯例。

慈恩寺备受瞩目,人来人往,李治不便在寺中祈愿求福,而云华寺藏于深山之中,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山野佛寺,在那里供养,最为妥当。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裴英娘会进寺参拜,她能熟练临摹他的笔迹,自然能一眼看出寺中的不一般。

裴英娘可以确定,云华寺是李治下令敕建的。

那天她心有所感,逛遍整座云华寺,不出意外的找到李治为怀孕中的武皇后祈福留下的手书,除了惯例的颂佛之语外,唯有母子均安几个字。

看年份,那应该是武皇后怀着李贤的时候。裴英娘听羊仙姿提起过,武皇后生李贤时有些不顺,生产时很吃力。

她还在寺中看到李治早年为多病的李弘,年幼的李令月所立的供养佛像。

寺中知客僧说,之前的碑记,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一座座碑像看过去,仿佛依稀能看到李治从一个年轻忐忑的父亲,慢慢变成一个垂垂老矣、儿孙满堂的长者,儿女辈一个个长大,他祈福还愿的祷祝之词越来越多。

裴英娘不记得自己入宫之后什么时候生过病,又是什么时候好的。

从供养词来看,李治曾去寺中许愿,后来她的病好了,李治命人还愿供养佛身……想来应该是她十岁之前,还没去温泉宫,李治身体尚好的那段时期。

她眼中噙着酸楚的泪水,轻声说:“阿父,今天你把我从这里赶出去,明天不知会有多少王公贵族奚落我,嘲笑我,除了相王府,长安城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你真的忍心看我受委屈?”

她不怕那些不痛不痒的嘲讽,有李旦在,没人敢当面讽刺她,顶多是背后嚼舌头而已,不过李治肯定舍不得,说得越凄惨,李治越心疼。

李治眼中果然浮起一抹不忍和痛惜,仓促合起绢帛,抬起枯瘦的大手,拍拍她的脑袋。

他老了,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想起一出是一出,不再是狠辣果断的帝王。

以前他不明白,阿耶临走的那两年,为什么频频犯糊涂,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愚蠢举动,有些打压大臣的手段,简直可笑幼稚。

英明神武的阿耶,难道也英雄末路了?

现在他恍然大悟,阿耶什么都为他着想,什么都想替他考虑到,拖着病体也要东征高丽,他的那些反复无常,不是刚愎自用,而是放心不下他的缘故。

他擦去裴英娘眼角的泪花,指节粗糙而温暖,“你既然明白我的苦心,更应该早些离开。”

裴英娘忍了又忍,噗嗤一笑。

李治怔愣。

刚才还哭着诉委屈,怎么就笑起来了?

“阿父,您觉得如果当年我没进宫,现在会怎么样?”裴英娘大咧咧盘腿坐在李治面前,靠着火盆,抽出海棠红锦帕,按按眼角。

李治皱眉。

以裴玄之和褚氏不可调和的矛盾,十七能不能健康长大,委实难说。

侥幸长大了,也不一定过得好。

裴英娘拈起鹤首钳子,拨动盆中的炭火,接着说,“又或者,我按照您的预想,嫁给执失,就一定能过得顺风顺水吗?兴许我不喜欢荒漠的严寒荒凉,贪恋长安的繁华富贵,离了长安,可能处处过得不痛快。也可能我和执失家的妯娌姑嫂相处不融洽,执失有七八个胞兄弟、从兄弟,家中未必清净……执失天天打仗,我胆子小,提心吊胆,长久下来心中抑郁难舒,生病了怎么办?他是个磊落的武人,一心建功立业,我喜欢金银珠宝,喜欢安平富足……执失是个好人,应该也是个好丈夫,我也会做一个好妻子,但是那不表示我嫁给他就是十全十美。”

李治揉揉眉心。

说的也是,当初阿耶为新城挑选驸马时,何等仔细,过筛子一样,把每一个世家适婚郎君翻来覆去地考校来考校去,先是魏征的儿子,后来是舅父的儿子。再后来他为了弥补新城,重新为她择婿,选中东阳公主举荐的人选韦正矩。

他们都是为新城好,可婚姻之事,难以捉摸,外人看着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一定能成为恩爱眷侣。真的夫妻举案齐眉、感情融洽,还有可能遭受其他剧变。

执失云渐还没有抗衡武家的实力。

裴英娘直起身,“同样的,假如我真的离开长安了,就一定能过得好?以后阿兄和我终归会明白您的苦心,届时于我和阿兄而言,不能留在您身边承欢膝下,是一辈子的遗憾……与其将来后悔,不如让我们留下,等真的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再走也不迟。”

李治眼眸低垂,看着裴英娘。

她眼神坚定,面色平静,并不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而是淡淡地,平平常常地和他闲话家常。

他不由想起那年十七刚进宫的时候,其他人去禁苑狩猎,她不能骑马,留在含凉殿陪他。春光明媚,她趴在杏树下抄写经书,为他祈福。枝头杏花纷纷扬扬洒落,落了她满头满肩,她伏在书案前,一笔一划,抄写得很认真。

那时她也用郑重的语气劝告他,八、九岁的小娘子,已经能窥出他心里的隐忧。

“没有人能预测到以后的事情,明崇俨或许能替人面相,但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裴英娘洒脱地挥挥袖子,“阿父,您即位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阿翁留下最信任的几名顾命大臣辅佐您,那时他可曾想过日后您会受顾命大臣的掣肘?他预料得到您会借废立皇后的机会,一举击溃顾命大臣,修改《氏族志》,彻底结束旧日门阀制度吗?”

在关陇贵族集团倒台以前,《氏族志》继承魏晋时期的遗风,规定了门阀等级高低,门阀世家依然占据大部分政治资源。

随着长孙无忌一系的倒台,李治和武皇后着手命人修订《氏族志》为《姓氏录》,彻底打破统治固有的姓氏门阀政治制度,科举制度开始真正发挥它的巨大威力,寒门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开启奠定了后世数百年乃至千余年的政治格局。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李治和武皇后完成了守成的重任,继承贞观的昌平稳定,为盛唐的空前繁荣奠定基础。

可惜和盛唐的辉煌灿烂相比,这一对夫妻的功劳,远远没有他们的风流韵事引人注目。

李世民放心不下李治,晚年几乎是手把手教他怎么和朝臣打交道,怎么处理政事,为他扫清所有可见的和潜在的障碍。

李治在所有人的轻视和怀疑中即位,大家暗地里笑话,说他靠眼泪让李世民心软,刚好捡了便宜。

其实他做得很好,虽然因为多病,他不得不扶持起武皇后,以至于让武皇后羽翼丰满,但是谁能笃定没有武皇后,就没有其他变数?

“阿父,您能顶住压力,守住大唐江山。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相王妃,做不来顶天立地、彪炳史册的大事,但是我自信能保护自己。”裴英娘笑着说,“大不了我看到势头不对,立马卷包袱逃到天边去。”

李治脸色渐渐缓和,听到这一句时,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揉揉裴英娘的发顶,“十七,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裴英娘歪着脑袋,大眼睛眨呀眨的,“为什么一定要想得太复杂?阿父,我不是朝堂上的人。”

她顿了一下,缓缓道,“而且我从裴家到入宫,再到获封公主,到现在成为相王妃,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全天下的人都羡慕嫉妒我……我真的很满足。贤士刘伶每日携一壶酒,让仆从荷锸跟随,对仆从说‘死便埋我’,何等洒脱。我做不来贤士,但是此生也算是无憾了,我还年轻,还有享不尽的富贵,就算偶尔走点弯路、受点磨难,也没什么要紧。阿父,您的顾虑,该放下了。”

不管是对她的顾虑,还是对李贤、李显、李旦的顾虑,李治都应该放下。

他控制得了局势,控制不住人心。

昔年太宗李世民睿智,长孙皇后贤德,太子和魏王还不是一个个接二连三让李世民失望?

李治不可能一辈子为他们保驾护航。

未来的事,交由未来去决定,他们只要过好当下就够了。

话题太沉重,炭盆里的火光都仿佛黯淡了些。

裴英娘扬起一脸粲然笑容,“阿父,您真的担心我的话,就多给我点傍身的东西……金银财宝什么的,多多益善。”

李治沉默良久,无奈地叹口气。

裴英娘凑到他身边,摇他的胳膊,“阿父,外面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您得早些下决定,是帮我扬眉吐气呢,还是狠心让我哭着回去,您自己看罢。”

李治摇头失笑,故意板起脸,“看你的笑话?我看这含凉殿的近侍,明明对你言听计从,谁敢笑话你?”

裴英娘轻哼几声,“反正您不给我赏赐,我今天就赖在这儿不走了。阿兄待会儿肯定会来接我,我们俩一起坐在这,您看给不给吧!”

李治徐徐吐出胸中浊气,近几个月的沉郁,好似都在刚才的一番长谈中悄悄纾解。

罢了,不走就不走吧。

他确实舍不得他们走。

或许,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