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册还是旧式的手抄本,需要转动书轴一点点展开,她不知不觉看了一大半,忽然心有所觉,抬起头,视线撞进一双温柔深邃的眸子里。

李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侧着身,静静地看着她。烛火摇曳,灯光笼在他脸上,眉宇轩昂,显得格外俊俏。

他醒来有好一会儿了,睁开眼看到一泓浅蓝,恍惚了好一阵,然后看到床边漆黑柔亮的长发,小十七盘腿坐在脚踏上,拥着锦被,靠着床褥,低头翻动书卷,朱唇雪面,眉目如画,偶尔皱一皱眉,仿佛在为书册上的文字生气。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眼里只剩下柔顺乖巧的小十七。看着她长大,费尽心思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成为她的丈夫,别人看不到这样的小十七,她是他的。

她看到他苏醒,立刻笑容满面,秀眉下的双眸乌黑发亮,丢下书册,“阿兄,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怕伤着他。

他失笑,撑着手肘坐起来,抬手揉她的发顶,把她的发髻揉得一团乱,“我没事。”

昏睡一大半是累的,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就好了。

裴英娘皱眉,“那么长的伤口……”看他因为牵动伤口微微蹙眉,心口跟着一跳,现在不是埋怨他的时候,她顿住话头,起身搀扶他坐好,塞了几只松软的锦缎枕头给他垫着背,“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都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站起身,想出去叫婢女,手腕被紧紧拉住了。

李旦不放她走,眉头紧皱,沉声说:“陪着我。”

嗓音沙哑而低沉,和平时的温和不一样。

这是在撒娇吗?裴英娘想笑,一扭头,对上李旦暗沉的目光,不自觉脚底发软,只好坐回床边,“好,我不走。”

不愧是阿兄,撒娇也这么强悍。

她扬声叫半夏进来,“去厨下传饭,要好消化的,最好是乌鳢鱼汤。”

乌鳢鱼营养丰富,能帮助伤口消炎,促进刀口愈合。

等鱼汤的间隙,忍冬送来新鲜的茶食和杏酪饧粥,饧粥里加了开胃的蜜煎梅子,闻起来酸酸甜甜。

裴英娘挽起袖子,亲手喂李旦吃杏酪饧粥,匙子送到李旦唇边,他张开嘴,乖乖吃粥,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脸。

她暗暗瞪他,受伤了还这么强势做什么?

一碗饧粥吃完,裴英娘眼光四下里乱瞟,觉得自己快烧熟了,头顶可能正在往外冒烟。

房中婢女们面上羞红,收拾了食案碗碟出去。

过一会儿鱼汤送来了,裴英娘任劳任怨,依旧一勺一勺喂李旦喝汤。

她出去洗手,回到房里,发现刚刚看的书册被挪到床褥上去了,脚踏上的锦被也换了个地方。

李旦抬眼看她,明明是从下往上仰视,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拍拍空着的半边床褥,“过来。”

裴英娘走到床褥边,垂眸看他,语气带着笑意,“阿兄,我就在脚踏上睡,碰到你的伤口怎么办?”

昨晚什么都不知道,才紧紧扒在他身上抱着他睡。

李旦眉心轻拧,浓睫在眼窝处罩了层淡淡的阴影,这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脆弱,“上来。”

裴英娘叹口气,小心翼翼爬上床,搬了几块枕头挡在两人中间,“好吧,我睡这儿……”

话还没说完,李旦抽走枕头,抓住她的手腕,俯身压下来。

“阿兄,你身上还有伤……”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李旦压着她躺下,让她紧靠着自己睡,帮她盖好锦被,闷声笑,“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没以为……”她眼珠一转,抬手摸摸他的脸,摸到粗粝的胡茬,岔开话题,“阿兄,你瘦了。”

昨夜梦里摸到的是绷带,还以为他胖了,她还嘀咕,白天明明看他消瘦了些。

李旦看着她,目光平静柔和,捉住她的手,逐根亲吻她的指尖,“英娘,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咬咬唇。

“我和赵道生里应外合,我算计六兄,七兄那次中毒,也是我授意赵氏做的,为的是让阿父警醒,一包让人起疹子的药粉不算什么,如果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呢?我不在乎兄弟们的生死,我也不在乎会不会伤阿父的心,我连阿父都算计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李旦捏紧裴英娘的下巴,逼迫她和他对视,“你喜欢阿父,喜欢令月,你喜欢很多人,在乎很多人,连家仆的儿子你都在意,我和你不一样,是不是很厌恶这样的我?”

他眼底幽沉。

裴英娘愣愣地仰望着他,杏眼圆瞪,“阿兄,我不会讨厌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李旦笑了笑,眼眉依旧冰冷,“英娘,你刚进宫的时候,我对你就和对其他人一样,不冷不热,为什么你愿意亲近我?”

裴英娘呼吸一窒,继而变得急促。

“你无依无靠,以为我是一个温和体贴的兄长,信任我,依赖我,向我寻求庇护,其实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李旦捧起她的脸,低头吻她的唇,他的吻冰冷又灼热,良久才松开她,问,“还喜欢我吗?”

裴英娘气喘吁吁,晕晕乎乎,半天才缓过来,又气又笑,“阿兄,你以为我是因为仰慕你的品格才喜欢你的?”

李旦不语。

他一直以兄长的身份和她相处,知道她重视亲人,他便尽量做一个完美无缺的好兄长,压抑自己的本性,她看到的一切,并非真实的他。捅破窗户纸后,他直接逼她答应亲事,迫不及待娶她为妻,强迫她适应新的身份,小心藏起真正的自己,不让她发现他的真面目。

太急切了,没给她考虑的时间,几乎是强迫她点头,生怕她会拒绝,所以他患得患失,怕她会后悔,会失望。

如果不是李旦身上有伤,裴英娘真的很想捶他几下。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一骨碌坐起身,避开李旦的伤口反压到他身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我第一次在裴家门前见到阿兄的时候,以为你脾气古怪,不敢和你搭话。等我进了宫,宫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害怕。别人都不理我,只有你脾气好,还肯搭理我,所以我才亲近你。”

她一开始打算远远观望,偷师学艺,后来接触得多了,发现李旦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淡,她不清楚他对别人怎么样,至少他对她一直很好。

“阿兄,你不用当光风霁月的君子,也不用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是你,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她叹口气,俯身贴着李旦的胸膛,“当然你得一直对我这么好,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李旦默然不语,长长的沉默过后,他抬手轻抚她的发鬓,轻声说,“好,你记住,喜欢现在的我,以后也要一直喜欢下去,明白吗?”

李贤的逼宫之举比他预料的要快,接到密报的那一刻,想到她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几乎忘了呼吸,回长安的路上,终于明白什么是心急如焚,每一刻都是痛苦的煎熬。

以后他什么都不会再瞒着她了,所以他要她保证,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得喜欢他。

他还是不放心。

裴英娘闭上眼睛,手指抓紧李旦的衣襟,“我有把葵花扇子,镶金翠竹的扇柄,缀了貔貅玉石扇坠,后来不小心摔坏了,扇坠裂成两半,我把扇子收起来,不敢让别人看见……阿兄知道为什么吗?”

李旦静静听她说下去。

她依然闭着眼睛,不疾不徐道:“那天我和阿父在凉亭下棋,阿姊在旁边逗猫玩,近侍走过来,说要再次为阿兄选妃,世家女郎们都进宫了……我不小心摔了手上的扇子,扇坠砸在脚尖上,特别疼,疼得我眼圈都红了……”

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一抽一抽的疼,只觉得怅然若失。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某个寒冷的冬夜,忽然从梦中惊醒,背后暖洋洋的,李旦怕她冷,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听到她翻身,宽厚的手轻摸她的脸颊,低头吻她,“做噩梦了?别怕。”把她搂得更紧。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

夜已经很深了,滴漏发出嗒嗒声。

狂喜和惊愕同时浮上心头,李旦一时失声。

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清浅的微笑,顾不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猛然坐起,捏着裴英娘的手,把她抵在床脚的锦被上,灼热的身体牢牢地桎梏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英娘浑身瘫软,因为李旦的气势,还因为说出心底最隐秘的事情,好像把自己整个掏空了。

这对她来说很艰难。

“你也没问啊……”她负气似的说,扭过脸,眼眶泪花闪闪,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心底的焦躁不安全被抚平了,他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满心只有快活,他吻她轻颤的眼睫,泪水仿佛也是甜的,娇软的身体在他怀里发抖。

他搂紧她,闻到她发间清淡的茉莉花香,真想让她一点点在自己身下慢慢敞开,毫无保留,听她用娇娇软软的声音哭着呢喃他的名字,整个人都属于他。

可惜他身上带着伤。

他惋惜地叹口气。

裴英娘从这一声叹息中听出他激荡的情欲,打了个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掉扇子的回忆在第65章左右

第173章

最后当然什么都没做, 伤口裂开不是闹着玩的。

裴英娘翻过身, 不想理李旦,他笑得太古怪了。

李旦还在笑,眼里似掺了细碎的月光, 亮晶晶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 把她翻过来, 让她对着自己睡。

第二天奉御上门为李旦诊脉,欣慰道:“大王气色好了不少。”

心里暗暗纳罕,昨天相王还脸色苍白,今天就气血充足, 面色红润, 像吃了仙丹一样, 难道自己的医术又精进了?

李旦斜倚床栏,微微一笑。

午后,其他听到消息的人家纷纷登门探望, 知道李旦受伤不便见客, 来的大多是女眷,特意来陪伴安慰裴英娘, 送医送药,还有推荐祖传伤药的,她少不得出面应酬。

回到房里,直长刚刚为李旦换好药,他衣襟半敞, 长腿弓着,以手支颐,含笑问她:“扇坠在哪儿?”

裴英娘呆了一下,明白过来时,脸上火烧一样,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哪里记得扇子收到哪只箱笼去了?说不定留在道观里,没带进王府。

李旦继续追问。

她借口记不清了,等明天再找。

李旦等不及,催她立刻把扇子找出来。

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出去让半夏煮茶,准备茶食,她肚子饿了。

吃醍醐饼的时候,李旦静静地凝视着她,嘴角始终勾起,黑白分明的眸子满蕴动人深情。

她无奈,推开刻花碟子,领着忍冬去库房翻箱笼。

忍冬记得她的所有首饰物件,很快找到摔裂的貔貅扇坠,虽然摔坏了,却没舍得扔,用锦帕仔细包着,收在红漆匣子里。

“呐,给你。”裴英娘把扇坠摔到李旦怀里,脸上涨得通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种窘迫的感觉。

李旦拾起扇坠,貔貅中间有道裂纹,翠绿色的玉石,摔出瑕疵就不能用了。他挑眉一笑,珍而重之收起扇坠,“给我打只绦子,要丹朱色的。”

他要随身佩戴这只玉坠?

裴英娘皱眉说,“这只扇坠摔坏了……阿兄你喜欢,我再给你寻一个好的。”

她的宝贝多着呢,可以一天戴一个不重样。

李旦揉揉她的发顶,柔声说:“不,我就喜欢这一只。”顿了顿,强调一句,“很喜欢。”

他固执起来的时候听不进劝,裴英娘苦恼地叹口气,好吧,看看能不能让忍冬把络子打得精巧些,好遮掩貔貅玉石的瑕疵。

几天之后,忍冬按着她说的样式打好络子,云鹤松鹿纹,绞金银线,串珍珠、玛瑙,大方雅致。

李旦要求裴英娘当着他的面,亲手把玉坠络好,再亲手给他系上。

他身上带伤,不能出门,每天穿宽袍大袖,隔几个时辰要解开衣衫换药,哪里需要束革带,缀佩饰?

裴英娘不肯,被李旦强压着揉搓一番,娇喘微微,不住求饶,不肯也得肯。他的腰腹上有刀伤,暂时动不了她,其他地方可没受伤!

一晃过了七八天,石榴花彤红似火,碧绿的荷叶间蹿出一枝枝荷苞,再过不久就能吃上莲蓬。

这天秦岩忽然登门求见,李贤要走了,他想见李旦一面。

武皇后冷酷理智,不论外界有什么传闻,接连颁下数道敕书,惩治李贤和他亲近的文武官员,诛杀大批同情李贤的朝臣。

等事情平息,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公开反对武皇后。

在李治的有意袒护下,李贤没有受太多罪。武皇后倒也没有想过非要逼死李贤,最后帝后各退一步,下旨将李贤流放至巴州,女眷同行,他的儿女们年纪还小,接入宫中,由宫廷女官们代为抚养。

甲士们押解李贤南下前,武皇后命人把儿子带去蓬莱殿,据宫人们说母子俩没有争吵,李贤被送出正殿时脸色灰败。

裴英娘问李旦去不去,他的伤还没好,连下地走动都要人搀扶,骑马是肯定不行的,乘车又太颠簸。

李旦没有犹豫,“去。”

裴英娘吩咐下人预备厚厚的棉被褥子,往卷棚车厢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出发时她想陪他一起出城,他不答应,“乖,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贤已经被废,没了顾忌,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不想让她去李贤跟前白白受气。

裴英娘没有坚持,她和李贤还真没什么好说的,想一起去只是担心李旦的身体罢了,“我叫杨知恩跟着你去,别逞强,下车的时候让他搀着你。”

李旦听她一句句叮嘱,笑了一下,捏捏她圆润的脸颊,爱操心的小十七,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好。”

裴英娘一直送到外院门口,眼看着车队转过街角,正要转身回去,长街另一头马蹄哒哒,宫里内侍上门送节礼来了。

马上就是端午佳节,宫中送来黍粽、雄黄酒、艾虎、蒲龙、符篆彩幡、竹柄绢扇,并各种时鲜果点,其中当属从岭南千里迢迢运回长安的新鲜荔枝最珍贵。

近侍拱手见礼,笑嘻嘻道:“王妃前几日送进宫的折扇,二圣瞧过了都说喜欢。”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裴英娘夜里帮李旦打扇时,忽然灵机一动,命书坊做了一批折扇,扇面有洒金笺、泥金笺、浑金笺、瓷青纸笺、绢面和素纸的,命人送去宫里。

李治见了折扇,新奇不已,拣了两把随身携带,上朝时带了一柄大片金湘竹折扇,当着几位阁老的面,哗啦啦一打开,阁老们的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下朝之后,阁老们派人四处打听李治手上的折扇是从哪里来的。

裴英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着道:“府里又制了一批新花样,正好托公公带回去。”

近侍含笑道:“不如王妃随奴一道入宫,皇后殿下命奴传话,召英王妃和王妃进宫商量过节的事。”

裴英娘脸色微沉。

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李贤还没离开长安,武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试探李显和李旦。

李贤肯定不止想见李旦一个人,李显应该也去送行了,刚好趁着两位亲王出城,把她们召进宫,武皇后的意图,昭然若晓。

她和赵观音,一个是相王妃,一个是英王妃,此次奉命进宫,谁把性命留在宫里,谁的丈夫就是下一个太子。

裴英娘在嫁给李旦的时候便准备好了逃生的法子,并不慌张,抬手掠掠发鬓,淡笑道:“容我进屋换几枝鲜亮钗子,装扮一番,母亲爱看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近侍心下大为诧异,他刚从英王府过来,英王妃听说武皇后要见她,吓得汗流浃背,一张芙蓉面,霎时惨白,相王妃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相王和英王都被人绊住了,料想王妃耍不出新花样,近侍恭敬道:“王妃请便,奴在外头等着。”

裴英娘进屋换了身窄袖胡服,宝蓝地小花瑞锦翻领长袍,踏皂靴,梳简单的圆髻,戴罗帽,一串串取下腕上的镶金翡翠镯子、金臂钏、珠串,叮嘱长史,“等郎君回来,劝他不要冲动。”

长史叹息道:“娘子不怕么?”

裴英娘淡淡一笑,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早点来也好。

她叫来阿禄,说了折扇的事,“精致的有几百柄就够了,多预备些素纸扇面的折扇,请书坊的人把流传最广的诗作画在扇面上。”

时下士人喜欢追捧文人才子,不出几天应该就能卖光。

阿禄应喏。

主仆两个商量了其他琐事,外边近侍开始催促。

“我走了。”裴英娘起身出去,炽热的光线洒在她身上,锦袍上的花纹闪闪发亮。

只有长史明白她此刻进宫意味着什么。其他婢女、仆从懵里懵懂,半夏和忍冬有点委屈,因为裴英娘这一次不让她们随身伺候。

裴英娘坐进宫里派出的卷棚车里,车轮转动,沉缓的轱辘声响中,相王府越来越远。

到宫门前时,牛车嘎吱一声停下,换上人力牵挽。

顺着纵街一路往北走,半个时辰后,近侍的声音响起,“王妃,到了。”

梳高髻的彩衣宫婢迎上前,搀扶裴英娘下车。

她抬头看一眼巍峨庄严的蓬莱殿,余光看到赵观音也正仰头注目皇后的寝殿。

赵观音特意装扮过,穿翟衣礼服,戴花钗,贴花钿,饰面靥,粉光脂艳,雍容华贵。

“十七娘也来了。”

裴英娘向她颔首致意,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裴英娘笑得平静,赵观音笑得淡漠。

嘎吱嘎吱,身后传来车轮轧过石板的声音,还有人?

裴英娘扭头去看,一个簪金钗、梳倭堕髻、面容秀丽的妇人怀抱杏黄地宝相花纹襁褓,在众人的簇拥中欢欢喜喜踩着脚凳下车。

是韦沉香。

裴英娘扬眉,韦沉香不会以为武皇后召她入宫,是为了封赏她吧?不然她怎么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李贤被废,只剩下李显和李旦两位皇子,长幼有序,二圣肯定会册立年长的李显为太子。韦沉香想想就觉得激动万分,这些天睡觉都睡得不安稳——高兴的,李显成了太子,她的女儿岂不就是郡主了?等李显即位,裹儿就是长公主,她说不定能当上贵妃!

韦沉香被即将到来的显耀荣华迷花了眼,看到裴英娘,不像之前那么热情客气。亲王的王妃虽然尊贵,怎么比得贵妃呢?她可是要成为贵妃的!再进一步,说不定成为一国之母,大唐皇后!

裴英娘没理会满面红光的韦沉香,这会儿她有多高兴,待会儿就有多失望。

事实证明,韦沉香不仅仅只是失望那么简单,她当场涕泪齐下,哭得梨花带雨。

武皇后没有见她们,直接命人把他们关押起来了。

内廷的私狱,全部由武皇后的心腹把守。

她们被关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房中铺设簟席,没有任何家具陈设,连放茶盏的小几都没有,可能是怕关起来的人利用器具击伤看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