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脸上微红,讪讪地放下筷子。

裴英娘侧头看他。

李显往她身边挪了挪,战战兢兢问:“十七娘,我……”

裴英娘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说:“七兄,多吃饭,少说话,张家兄弟的事你不要管,不仅不能管,最好连问都不问一句,回到英王府也是一样的,记住了吗?”

李显打了个冷颤,点头如捣蒜,慌忙捡起筷子,继续吃毕罗。

只要能保住荣华富贵,和家人安安心心享受洛阳的繁华就够了,其他的他不想再争。李旦和裴英

娘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现在兄弟和妹妹是他全部的指望。

这时,上官璎珞找到几人,告诉裴英娘,女皇想见皇太孙。

李显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裴英娘命宫女给李显端碗温水来,回头示意乳娘抱起阿鸿,今天的宫中大宴之前是祭祀仪式,阿鸿作为皇太孙必须露面,举行完仪式后他一直躺在乳娘怀里睡觉,殿中歌舞喧闹也没吵醒他。

李令月看裴英娘起身,立即道:“我也过去。”

李显哆嗦了几下,“我也去!”

母亲再狠心,总不至于当众要他的命,阿鸿是阿弟的嫡长子,他得跟过去看着,就算帮不上忙,至少可以帮十七娘壮胆。

裴英娘挑挑眉,没有拦着兄妹俩。

女皇心里很有成算,不会对阿鸿怎么样,她确信这一点才会带阿鸿进宫,反倒是女皇的儿子和女儿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觉得女皇会对孙子下杀手。

这不能怪李显和李令月多疑,女皇杀了太多人,身为儿女的他们早就没法再信任母亲。

几人跟着上官璎珞走到女皇面前。

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立在高台底下,裴英娘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是蔡净尘。

她不动声色,接过呼呼大睡的阿鸿,跪坐于女皇身边,捧起襁褓给他看,笑着道:“母亲恕罪,阿鸿实在太能睡了。”

女皇缓缓坐起身,张昌宗退到她身后,帮她捶肩,眼神却四下里乱转,一会儿看看裴英娘,一会儿看看阿鸿。

李显和李令月盯着张昌宗,神色警惕。

冬日天色阴沉,殿中光线昏暗,羊仙姿把灯盏挪到案前。

女皇就着烛火看了看阿鸿,胖乎乎的小婴儿躺在紫地小花瑞锦纹锦缎里酣睡,只露出半张小脸,眉心点了一点朱砂,一望而知是个漂亮的小郎君,她伸手摸摸阿鸿的脸,心平气和道:“这孩子更像你。”

裴英娘笑了笑,“七兄、阿姊他们也这么说。”

女皇靠回榻栏上,目光悠远。一个长得像十七娘的嫡孙,如果李治还在,一定很喜欢这个孩子。

她挥挥手,张昌宗愣了一下,躬身退走。

女皇对上官璎珞道:“请太子过来。”

上官璎珞走下台阶,李旦早就注意这边的动静,很快赶过来,“母亲传唤儿子?”

女皇点点头,看向蔡净尘,“武承嗣呢?”

蔡净尘拱手道:“魏王身体不适,先告退了,请陛下恕罪。”

竟然连一场宫宴都支撑不下去?女皇蹙眉,江山果然注定是要归还李氏的,武家人中根本找不出一个能代替她力挽狂澜的人来,“把武攸暨叫来。”

武攸暨匆匆赶到台阶下。

女皇环顾一周,殿外酒宴仍在继续,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显儿,旦儿,令月,你们是朕的儿子,女儿。”她的目光从李显、李旦、李令月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到武攸暨身上,“武家诸子是朕的从子从孙,亦和朕血脉相连。朕命你们共为誓文,从此和睦相处,同存共荣。”

大殿内静了一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止李显和李令月呆住了,连武攸暨也一头雾水,不明白女皇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女皇低头看着裴英娘,接着道:“十七娘,你既然随朕姓了武,也一起立誓,如果有违誓言,必遭天谴。”

裴英娘干脆应道:“是。”

发个誓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宴席散后,出了紫微宫,李显和李令月没有回各自的府邸,而是跟着李旦一起回甘露台。

李令月性子急,打发走宫婢,疑惑道:“阿娘……是不是糊涂了?”

她的声音很轻,显然她自己并不认可这个疑问,女皇是何等睿智之人,能把文武百官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女皇,怎么会犯糊涂?

可以这种逼人立誓的法子束缚李旦,实在不像女皇的铁腕风格。

李显搓搓手,还没缓过神,呆了半晌后,茫然道:“阿娘为什么要我们和武家人立下丹书铁券?”

裴英娘看李旦在沉思,没有打扰他,轻声说:“或许女皇想用誓言束缚我们,将来等她百年以后,可以保武家人一命。”

李令月有点不敢相信,丹书铁券之说,不过是朝廷用来恩赏功臣的奖赏罢了,上位者真想反悔的话,易如反掌,只需要扣下一个谋反的罪名,丹书铁券也不顶用。

李显两眼放光,激动道:“这么说,阿娘果真想把皇位传给阿弟?”

李令月悄悄翻个白眼,李旦都把李显接回洛阳了,说明女皇不会再对自己的儿子下手,皇位绝对是李家人的,李显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女皇确立继承人了?

李旦手指微曲,轻叩窗沿,道:“立誓仪式是给天下人看的,武家人没能借着营州之乱挣得任何功勋,母亲这是在警告我。”

他微微一笑,“无事,三日后在万象神宫举行立誓仪式。”

女皇也是凡人,也会担忧身后事。

李显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李旦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当即点头道,“其实这样挺好的,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武家那几个小子忽然闯进我的王府里抓人……”

李令月哼一声,拍拍李显的肩膀,“七兄,你不必怕武家人,谁敢擅闯王府,直接把人绑了,几棍子下去,看谁还敢上门送死。”

她说完和裴英娘交换了一个眼神,相视一笑。

姐妹俩笑得灿烂,李显却觉得有点渗人,抱紧双臂,瑟瑟发抖。听说薛国师就是妹妹和十七娘联手杀的,他当初真是太蠢了,看十七娘好玩,就常常欺负数落她,还好她嫁给阿弟,成了自己的弟媳,肯定不会找自己报仇……

三天后,万象神宫。

祭拜过天地后,李旦、李显、李令月、裴英娘和武家诸子走进庄严肃穆的大殿。

殿中燃烧着数百枝儿臂粗细的蜡烛,殿前设香鼎,鼎中焚香,祭物齐备,香烟袅袅。

魏国寺的大和尚亲自主持立誓仪式。

设誓人分成两路纵队,分别由太子李旦和魏王武承嗣打头。

证誓人是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

李旦身穿一袭黑色锦袍,宽袍大袖,当众立下誓言,发誓日后与武氏诸王、郡主和睦相处,永不触犯。子孙后嗣,世代如此。

武承嗣一瘸一拐走上前,代表武家子侄,同样立下誓言:武氏子弟,和太子、英王、太平公主和睦相处,休戚与共,若有违今日誓言,天打雷劈!

剩下的人按照次序一一上前,完成整个盟誓仪式。

誓言一字字篆刻在铁券上,丹书铁券铁质金字,两券分开,左券颁发给武家人保存,右券藏入宫中,将来需要启用丹书铁券时,只需将两券合在一起,便可以检验真假。

李旦和武承嗣一起将铁券送入紫微宫。

女皇满意道:“记住今日誓言,以后你们或者你们的子孙,必须遵守誓约,不得违反,否则格杀勿论。”

李旦、武承嗣没有犹豫,从容应是。

出了温暖如春的紫微宫,北风裹着雪花拂在脸上,凉意透骨。

武承嗣站在廊前,任飞雪鼓满袍袖,试探着问李旦,“等殿下您即位后,您……您会遵守诺言,放过武家人吗?”

李旦没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护卫们簇拥着他步下台阶,雪中传来马嘶声。他跨鞍上马,至始至终没有理会武承嗣。

马蹄声渐渐远去,武承嗣闭上眼睛,怆然苦笑。

第228章

红日西沉, 天光渐晚。

早春乍暖还寒时候, 天黑得奇快,裴英娘提笔给王浮写信时, 晚霞漫天,鼓声阵阵,宫婢刚刚点起灯烛。等她写完信再抬起头时, 烛火摇曳,窗前一勾弦月,万点繁星,案几香榻上洒满清冷霜色。

阿鸿会翻身了, 乳娘送他到正房来, 看裴英娘在忙, 没敢打扰, 把他放到一旁的榻床上,怕他摔着,周围塞满锦缎隐囊。

忍冬和半夏蹲坐在榻床边逗阿鸿玩,宫婢们手里拿着拨浪鼓之类能发出响声的玩具, 吸引他的注意力,鼓励他往前爬。

阿鸿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瞪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嘻嘻笑,然后低头啃自己的脚丫子。

宫婢们笑成一团,阿鸿实在太懒了, 乳娘把他放在哪儿,他就乖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偶尔原地蹭几下挪个位置,想让他和其他小郎君一样满地乱爬是不可能的。

他太让人省心了,乳娘根本不需要发愁怎么看住他,而是要想方设法逗他多活动。

忍冬逗了半天,最后不得不主动把拨浪鼓塞到阿鸿手心里,被他那双眼睛盯着看一会儿,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心软的。

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倒是挺有劲,抓起拨浪鼓就往嘴巴里塞。

乳娘连忙抢下拨浪鼓,阿鸿营养充足,已经开始长牙齿了,目前只有米粒大小。

裴英娘吹干纸上的墨迹,洗净手,抱起阿鸿掂几下,“大郎又变沉了。”

她头梳垂髻,穿一身家常衣裳,眉目清秀,绿鬓朱颜,抱儿子时,动作还有点生疏,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新奇感觉,就像姐姐在哄弟弟玩。

半夏笑着道:“这是太孙在长身体。”

长身体的皇太孙紧贴着母亲,似乎很高兴,咧开嘴巴笑个不停。

裴英娘心里甜蜜,抓起儿子肉乎乎的小手亲了又亲。母子俩玩了一会儿,很快甜蜜变成负担,半个时辰后,她不得放开儿子,手臂肩膀没一处不酸疼。

她不由得庆幸,幸好阿鸿不闹人,而且宫中有乳娘和一大堆宫婢帮她分担照顾阿鸿的压力。

夜色愈发深了。

李旦肩披如银月色,踏进内殿,裴英娘捶捶手臂,迎上前,解下他的披风,“今天怎么这么晚?”

“张宰相和其他几位阁老联名弹劾张易之,吏部四司的官员和台院的侍御史、大理寺的大理少卿、大理评事寻我商量该怎么应对,要安抚住他们,免不了得费些口舌。”李旦简单说了一下朝堂上的事,拉起裴英娘的手,捏捏手心,“今天做什么了,很累?”

女皇登基后,为最大程度削弱李氏对朝堂的影响,改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三省、六部的名称和对应的官职,比如中书省改为凤阁,门下省为鸾台,凤阁鸾台平章事即宰相,下令百官遵从,如有违令者,轻则训斥,重者贬谪。

女皇登基初期重用酷吏,律法极严,动辄流放罪臣满门,朝野内外噤若寒蝉,莫敢不从。然而今年民间渐渐传出女皇即将还政于太子的流言,越来越多的人明里暗里表达对李唐皇室的怀念期盼之情,官员们当众仍然和李旦保持距离,实则私底下早就改回原来的称呼。

裴英娘忙了一天,刚才又抱着阿鸿玩,累得全身酸疼,干脆整个人靠进李旦怀里,让他抱着她往里走,“上午掌管缮造甲弩的军器监过来找我,后来五监中的都水监、少府监也递帖子求见。”她咯咯笑,仰起脸道,“我应付不过来,结果他们自己吵起来了。”

以前所有兵器锻造之事都归右尚署管,后来为了研发炸药,李治下令设军器监,专门负责供给武器。

营州之乱迟迟未能平定,朝廷准备往河北道运送一批□□和新式□□。裴英娘和军器监打过很多次交道,□□和新式□□又是她名下的工巧奴发明的,军器监头一次亲赴战场,专门找她请教临战时怎么灵活使用□□。

都水监则是为修建井渠的事求见裴英娘。立春“鞭春”已过,各地官员举行祭祀仪式,提醒老百姓准备春耕。马上就要到农忙时节,西北诸州的当地官员陆陆续续禀报说商队为沿途市镇开凿的井渠十分适合当地水土。正为灌溉农田之事头疼的都水监大喜过望,想征得裴英娘的同意,借走商队中的能工巧匠,指导老百姓修建更多的井渠。

和关心民生百姓的军器监、都水监相比,少府监比较尴尬,他只想求一样奇珍而已。

二张兄弟要求少府监赶在女皇下一次大寿前做出一件能够让洛阳所有权贵耳目一新的奇珍,否则会降罪于坊中匠人。少府监之下的五署诸监绞尽脑汁也没法让二张满意。少府监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找裴英娘讨主意——交换条件是少府监掌管的所有百工技巧。

裴英娘每年自掏腰包,刊印大批教授老百姓浅显知识的书目,其中关于农业、天文历法、手工技巧、医学、算术、地理的书目最多,可惜这个时代的匠人们讲究独门绝技,认为手艺只能代代相传,轻易不肯把自己的绝学贡献出来。她早就眼馋少府监名下的匠人了,一口答应少府监的要求,双方爽快定下合作细节。

少府监达到目的,得意洋洋。

军器监和都水监被少府监暗讽了两句,一股邪火冲上心头,当着裴英娘的面,他们言笑晏晏,同僚和睦。等回到府衙,三人立刻扭打成一团,他们各自的下属见状,当即揎拳撸袖,参加混战,乱成一团。

最后越闹越大,除了自命清高的国子监,其他四监全打起来了。

打架的消息传到甘露台,裴英娘哭笑不得,请长史出面前去调停。

少府监、军器监和都水监清醒过来以后,懊悔不已,自愿领罚。

他们尽忠职守,心系百姓,为各自的职责忙碌奔走,虽然少府监所求只是私事,但也是因为关心匠人才急于找到能令二张满意的宝贝,裴英娘托武攸暨帮忙,把事情压下来。

三人重新回到甘露台,向裴英娘请罪。

裴英娘暗示都水监先回去写好奏疏,朝廷修建井渠是大工程,可能需要征用上万人,这必须经过上级允许,而且前期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光是勘查水文地质就要一两年的辰光,不可能一蹴而就。

都水监急于帮百姓解决灌溉难听,恨不能三两天就把井渠修好,听完裴英娘的一席话,又看了各地文士送回的调查书,明白她早就在为这事做准备,羞惭不已,赔罪不迭。

少府监抢着叩头,事情因他而起,他心里难受。

裴英娘先后安抚好焦躁的都水监和急切的少府监,对军器监就没那么客气了。

怎么造出更精巧更有助于军队克敌制胜的武器,是军器监的使命,她又没亲上战场,怎么知道如何根据战场的实际情况改进炸药?

她只负责提供方子,战场上的运用,是军器监自己的事。

军器监被骂得没脾气,五大三粗的汉子,眼圈都红了,只差没抹眼泪。

裴英娘敲打三人一顿,命宫婢给三人上茶,最能释躁的武夷茶。

三人推辞不敢受,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裴英娘自己喝口茶,笑着对垂头丧气军器监道,“我有事托你去办,此去营州,烦你详细记下每次阵前炸药安设的方位、深度,土质情况和爆炸前后的反应,好方便匠人们改造完善方子。”

军器监抖擞精神,差点打翻茶杯,忙欠身道:“定不辱命!”

弦月慢慢隐入乌云背后,繁星闪烁。

等裴英娘絮絮叨叨说完今天忙的事,他们已经吃完茶食。

阿鸿吃饱了之后窝在母亲怀里打瞌睡,啪嗒一声,手里的拨浪鼓掉到锦榻上,他皱皱眉头,蹬蹬腿,继续睡。

裴英娘捏捏儿子的脸,“蹬人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李旦接过阿鸿,裹紧蜀锦小被子,送到一旁的半夏怀里,示意她抱阿鸿去侧间,回头拉裴英娘起来,“你今天累了,早点安置。”

裴英娘掩嘴打了个哈欠,下巴一点一点,跌进李旦怀里。

李旦抱起她。

翌日凌晨,天还没亮,房里鸦雀无声,裴英娘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接着有什么香香的软软的东西贴到她脸上,她轻轻捉住那双摸来摸去的手,睁开眼睛。

阿鸿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一边往她怀里拱,一边嘎嘎笑。

李旦半靠着床栏,衣襟半敞,露出坚实的胸膛,手臂伸长,虚扶着阿鸿的背,唇边一抹淡淡的微笑。

裴英娘把阿鸿往李旦怀里推,翻个身,喃喃道:“阿兄,再让我睡会儿。”

李旦笑了笑,俯身拨开她如墨的长发,轻吻她的脸颊,一把抓起阿鸿,“乖,别吵你阿娘。”

阿鸿一早吃饱了,穿戴好之后被乳娘送进上房,还没亲到阿娘,一转眼又被拎出床榻,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旦低头看他,大眼瞪小眼。

阿鸿不爱动弹,脸上的表情却很生动,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大概觉得阿耶抱着也挺舒服的,没有哭闹,还伸出两只胖乎乎的手掌,想抓阿耶的头上束发的簪子玩。

李旦怕他伤到手,想了想,解下腰间的丝绦递给他。

阿鸿一把抓住不放,径直往嘴里送。

李旦吓了一跳,连忙掰开他的嘴巴,丝绦上已经沾满口水。

裴英娘起身时,看到李旦抱着阿鸿手足无措的样子,扭头偷笑。

不能当着他的面笑,他其实挺小气的,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黯然神伤。

李旦的衣袍被阿鸿揪得皱巴巴的,狼狈至极,他不动声色,坐得笔直,一本正经道:“给阿鸿启蒙的老师找好了。”

裴英娘忍笑,喔一声。

李旦又道:“我亲自教他习字。”

“喔。”裴英娘没什么反应。

李旦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他不喜欢这些,可以练骑射。”

裴英娘俯身趴到他背上,亲他的下巴,“阿兄,都听你的,你这么厉害,什么都会,你就是大郎最好的老师。”

李旦握住她的手,没说话,但神色明显轻松了很多。

几场春雨过后,寒意尽退,一点点暖和起来。

这一日天气晴好,暖烘花发,廊外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树丛间鸟鸣莺啼阵阵。

杏花开得如火如荼,宫婢们支起透风的鲛绡纱帐,地上铺设波斯毡毯。半夏和忍冬把裹一身绫罗绸袍的阿鸿抱进纱帐底下,让他可以爬来爬去。

他裹得像个波罗球,好奇地打量纱帐外纷纷扬扬的花瓣。

裴英娘一早起来听阿禄禀报修建井渠的事。

都水监求得女皇的准许,召集数万民夫开凿井渠,阿禄负责甄选、调派人手,他拨了二十个人给都水监,都水监见识了那二十个人的本事后,死乞白赖,一哭二闹三上吊,求阿禄再多借几个人给他。

“让他拿舟楫署的人来换,我们借一个工匠,他们署必须送出三个工巧奴,不讲条件,过时不候。不管谁来求情,我一个不见。”裴英娘扣上都水监的陈情书,科举考试很严格,能入朝为官的,不管有没有真才实学,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漂亮,他们煽情的手段比她高超多了,动不动就抬出江山基业、造福苍生这样的口号来压她,看多了之后她心里没有一丝波动,想用激将法对她?没用,该装傻的时候,她脸皮很厚。

阿禄一一记下裴英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