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自己看见好画就会丧失理智,裴行俭看见好字的反应似乎也差不太多……琉璃垂下眼帘,无声的叹了口气。

然而永徽六年的中秋竟是平平稳稳的过去了,唯一的意外便是琉璃让厨下用藕粉、莲子、桂圆熬出的玩月羹,因厨娘放的时间长了些,煮得透明的藕粉有小半化成了水,只得又重新做了一遍。

到了第二日,琉璃刚刚用过早膳,阿霓却回报道,雪奴有事求见。

第143章 一诺千金 一笑侧目

银缎滚边的素色平绸短襦,窄身五幅白绫长裙,雪白的鹅蛋脸上,只是薄薄施了一层粉。琉璃看着缓步走进的雪奴,心里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多月不见,雪奴明显瘦了一圈,然而衬着这身素净如水的衣裙,反而有一种冷艳到极处的感觉,骨子里那份天然媚意也变得若有若无,却越发的撩人。

琉璃突然有点心虚起来: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已经把这位雪奴忘了个一干二净,据阿霓回报,她一直本本分分的呆在梅院,每日早晚会出去主动料理一番花草,偶然与别的婢女闲聊时,说话也都是中规中矩,并不曾胡乱打听上房的消息或是拿恩惠收买人心。如今看着这位千娇百媚的美女,琉璃只觉得自己把她放在后院里发霉,当真算得上是暴殄天物。

雪奴走到琉璃身前,竟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肃拜礼,“雪奴见过娘子。”

琉璃忙笑了笑,“不必多礼!听说你是有事要回禀,起来回话便是。”

雪奴并没有起身,依然跪在地上,深深的低着头,露出了一段凝雪般的脖颈,衬着乌沉沉的黑发,琉璃虽是女子,看着心里不由也是一跳。

“雪奴过来,是来恳请娘子给雪奴一个恩典。”

琉璃不由坐直了身子,等待她的下文。心里忍不住一声低叹,自己早就应该想得到的,这样的美人儿,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在自家后院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百无聊赖的慢慢老去吧?

雪奴的声音低缓,语气却并不迟疑,“奴婢无意中听闻,娘子这几日会把产业转给大长公主,想来娘子和阿郎日后与河东公府便会再无牵涉。雪奴恭喜娘子,也想请娘子做主,将雪奴重新发卖出去。”

琉璃愕然挑起了眉头,一句“你说什么”差点脱口而出——自己没听错吧,雪奴过来竟然是求自己再把她卖了?她的这个要求,实在是,一如既往的有个性!想了半日,她只能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雪奴略微直起了身子,声音依然极为冷静,“不瞒娘子,雪奴自幼便长于平康坊,虽然未曾入教坊之籍,却也是假母细心教养,以为奇货,没想到却被河东公府看中,以二百金强行买做了奴婢。幸得娘子和阿郎都心地仁厚,给了雪奴一处容身之所,又处处厚待雪奴。只是雪奴在府中无事可为,心中着实难安,因此想恳请娘子重新发落,一则可以将雪奴卖给坊内乐家,娘子少说也可得一二百金;二则……”她似乎变得有些犹豫起来,没有接着再说。

琉璃顿时明白了几分,这位雪奴正如裴行俭所料,的确是风尘中人,不过并不是入了教坊籍的官伎,而是被鸨母们养大的私伎,听她的语气,想必原来也并非奴籍,却被大长公主强行买做了奴婢,如今她大概是觉得河东公府应该不会有兴趣再来追究她的下落,才恳求自己把她卖回去——也许对她而言,做花魁的确是比做花匠更有前途的职业吧?琉璃不由放缓了声音,“有话你直说不妨。”

雪奴默然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毅然看向琉璃,“若娘子能信雪奴一回,雪奴斗胆恳请娘子放雪奴为良,雪奴愿写下契约,十年之内,必偿娘子以千金!”

琉璃惊讶的看向雪奴,她那张美艳的面孔上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之气,看去几乎令人心惊。按理说,她的这个要求不但是大胆,简直是异想天开到了荒谬的程度,但不知为何,她的神色里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断然回绝的东西。琉璃心里转了几圈,才皱起了眉头,“奴婢放良,国有定制,并非我想放便放。”按大唐的律法,她只能将雪奴放为较奴婢略好些的客户,却是不能直接将她放为良人的。

雪奴眼睛顿时一亮,“娘子有所不知,雪奴本是良家子,只要娘子肯放了雪奴,雪奴自有法子还为良籍,买奴婢的原是河东公府,此事也绝不会牵连到娘子!”

琉璃沉吟不语,她倒也知道,大唐官府严禁逼良为贱,若是良家子被人逼迫卖做了奴婢,只要去官府申诉,的确可以还为良籍。而大长公主送给自己两个绝色美婢原是人所皆知的,雪奴便算去改籍,也的确牵连不到自己,只是买她的毕竟是河东公府,她居然说有把握能翻回此事,可见是思虑得极为周详了……

雪奴看着琉璃,神色愈发诚恳谦卑,“娘子,并非雪奴不知感恩,雪奴生于风尘,除了以色艺事人,此身再无所长。娘子与阿郎待雪奴仁厚之极,然而以雪奴微贱之身,留于府上又有何用?娘子若肯将雪奴重新卖回平康坊,自能略有所得,然而雪奴若得自由之身,便可设法自立门户,娘子十年所得,必数倍于此刻身价。娘子和郎君是何等身份,雪奴一介小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言相欺!”

琉璃静静的看着雪奴,雪奴在琉璃的目光下神色先是略有些紧张,随即便恢复了平静。琉璃心里暗暗佩服,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猜,你不但听说了我会把产业转给河东公府,也听说了这几十万贯所得我都会用于族人,因此今日才会来这一遭吧?所谓卖给假母不过是托词,你是觉得我既然不在意几十万贯的家产,更不会为了一二百金的身价钱落一个卖婢为伎的名声,无论为名为利,都会痛痛快快的放你出去,是也不是?”

自己要转产业给河东公府,在这府里早已无人不知,雪奴又不曾被禁足,怎么可能最近才听说?今日一大早便前来求恳,自然是近来听说了后一个消息,她兜兜转转说了这一大圈,为的也绝不是让自己把她转卖出去,她赌的不过是,自己能放弃那巨额家产,或者是怕事爱名,会为名放她,或者是深谋远虑,则会为利放她,可惜,自己其实两者都不是。

雪奴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忙俯身在地,“雪奴不敢!”

琉璃淡淡的一笑,“你不敢?那你来这里作甚?你猜得对,我的确不在意你的身价钱,也不愿意担上买婢为伎的名声,只是我更不喜欢你这般试探于我,因此什么卖与假母、十年千金,我便当今日都不曾听见过!”

雪奴身子一颤,抬头想说什么,对上琉璃的眼睛,终于还是无言的低下头来,肩头彻底的垮了下去。

琉璃沉默片刻,这才回头道,“阿琴。”

阿琴神色复杂的看了雪奴一眼,走上了一步,“娘子有何吩咐。”

琉璃淡然道,“你拿上雪奴的身契去外院找裴管家,让他去万年县一趟,便说我们今日才得知雪奴原是良家子,请衙门查点一下,若是不错,便请销了她贱籍。”

雪奴猛的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琉璃,琉璃神色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了许多,“我知道你有法子转回良籍,只是毕竟是河东公府买了你去,你要扳转此事,想来要付出不少代价,不如我来出面,你便当我是用你买了个好名声。你若有靠得住的落足之处,待管家回来之时,便可自行离府,给你做的衣服头面,用得着的也可以一并带走,你出去之后,与这府里再无干系,走时也不必再来上房。”难得遇到这般有个性的美女,若能这样好聚好散,其实也是桩不错的买卖。

雪奴怔了半晌,突然俯身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娘子大恩,雪奴不敢空言一个谢字。雪奴今日所为,并非不知好歹,实有心愿未了,不能安享温饱,才起了恳请娘子放良的心思,绝非有意欺娘子心善。至于千金之债,娘子可以当做没听见,雪奴却绝不敢当做没说过。雪奴恳请娘子保重贵体,雪奴若得不死,日后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雪奴这便告退!”

眼见雪奴又磕了个头便干脆利索的起身退出房门,一贯袅娜的身姿竟有了几分清劲的风骨,琉璃轻轻的摇了摇头,心里好不遗憾:曾经有一个绝佳的仕女画模特放在她的面前,自己却没有珍惜……却听身后的阿霓低声嘟囔,“娘子,你真让她便这般走了?”

琉璃笑道,“留着她作甚?难不成真让她在府里一辈子修剪花木?”她受得了,那些可怜的花木大概也受不了……

阿琴拿着一张身契从内室走了出来,闻言笑道,“娘子好手段,如此一来,不但旁人无话可说,雪奴也会愈发真心感恩。以她的容貌手段,十年千金,只怕也不算什么。日后她若惹出事来,外人再怪不到我们头上,而娘子若是有事吩咐她,她则多半会死心塌地的去做。”

琉璃不由哑然失笑,她还真没想过要谋得那黄金千两,更没想过要用这种手段收服人心,说起来其实不过是虚荣心发作,不想做了好事还被人当成傻妞而已。只是听雪奴临走前的那番话,她似乎是有什么心愿未了的,这位有心机有追求的美人儿,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倒还真有些好奇。

……

辰正一刻,随着悠扬的雅乐之声奏响,太极殿里参加常朝的数百名五品以上文武官员齐刷刷的避席肃立、抱手长揖,大殿南面正中那张足有半丈多宽的龙床上,高宗神色漠然的站了起来,转身向东缓步而行。待那身赭黄色的龙袍消失在东亭门外,遍布太极殿内外的一对对仪仗也随即有条不紊的逐一退下。

辰正二刻,雅乐停奏,在殿中回荡的袅袅余音中,以尚书省官员打头,文武百官按照品秩顺序静静的离开,一盏多茶的功夫之后,宽广的大殿里便只剩下了几百张空荡荡的席子。

秋日的太阳已然从太极殿东庑的飞檐上探出头来,斜照在殿外两廊的碧色琉璃瓦上,两廊之下早已布置好了数百张坐席,从殿上退下的官员在各自的位子上默然落座。过得片刻,清脆环佩之声由远而近,穿着锦半臂与青色长裙宫女列成长长的两队、捧着精致的食盒翩然而至,将一个个鎏金银盖碗送到了每人面前的食案之上。

虽然是数百人同时用膳,但除了碗箸偶然相击的声音,长长的两廊下却是一片肃静,每个人都正襟危坐,仪态与在殿内上朝并无二致,偶然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也在来回巡视的两位监察御史走过来前,谨慎的低下了头。

裴炎穿着青色圆领袍,目光锐利的扫视着廊下的诸位官员。身为当值的监察御史,他不但要在早朝前便赶到大殿,监察百官入朝前的衣着仪态,带领他们入殿、唱籍,还要督查他们在廊下进膳时是否安静肃穆,才算是完成了今日朝会的监察之责。看到这些品秩远高于他的官员,随着自己脚步声而仪态摆得愈发端庄,裴炎的腰杆不由挺得更直,胸口也有些发热,直到眼角扫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才微微一冷。

在五品文官的班次中间,裴行俭端坐在案几前,身姿倒是挺拔端正,目光却心不在焉的投向了廊外,面前案几上的银碗里,一整碗热汤面几乎没有动过。阳光斜斜的照在他的脸上,把他嘴角的那丝笑意映照得分外显眼。

裴炎的眉头顿时微微皱了起来:裴行俭当这里是酒楼么?廊下食领的是圣上的恩赐,守的是朝堂的礼仪,他这副漫不经心的名士派头平日倒也无妨,可用在此处,是不是有些太过不敬了?

似乎感受到了裴炎的目光,裴行俭回过神来,向裴炎从容的笑了笑,低头开始用膳。裴炎收回目光,继续往向前走去,端秀的面孔却显得愈发冷肃起来。

待到清越的钟鸣之声悠然响起,廊下用食的百官放下银箸,站了起来,缓步走下台阶,说笑之声这才纷纷响起,有人在四处寻找同路回衙的本司同僚,有人则约着好友下衙后去新昌坊喝上一杯桂花酿。

裴炎看着众人的背影,掸了掸衣角,正想转身离去,却听不远处响起了一声“裴明府,请留步。”他不由一怔,抬眼去看,却见一身紫袍的褚遂良正快步走向人群中的裴行俭,众人自然纷纷让路,裴行俭也笑着回身微微一揖。

两人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褚遂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拍了拍裴行俭的肩头,笑道,“好!午后你去政事堂寻我便是!”

看着裴行俭微笑的侧脸,裴炎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第144章 宰相会食 祸乱之始

从太极殿往东出左延明门,便是门下省的官署所在,白墙黑瓦的建筑虽不如太极殿雄壮华美,却也自有一番端严气象。

日头刚刚开始西移,正是退食归家的申正时分,穿着各色襕袍的官员陆续从朱漆大门内走了出来,或是沉默独行,或结伴说笑,原本沉寂空旷的宫城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气。

裴行俭手中拿着紫檀木的匣子,缓步走上青石台阶,一路向官署正中的政事堂而去。刚刚跨进政事堂的门槛,就见堂上裴炎抱着一叠文书,站在御史中丞的袁公瑜的身边,两人似乎正在商量着什么,看见自己都是一怔。

裴行俭向他们拱手笑了笑,倒是袁公瑜笑吟吟的先开了口,“裴明府倒是政事堂的稀客,怎么今日也有公务来此回禀?”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非为公务,乃是前来归还褚相的字帖。”

袁公瑜挑了挑眉头,“褚相竟是又得了好帖?”

裴行俭看了人来人往的大堂一眼,笑而不语,此时沉迷书法之人太多,谁家得了张芝的真迹也不会到处宣扬,省得引来无数前来观赏借阅的痴迷者。

袁公瑜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笑道,“可惜你和我都是来晚了一步,适才我方得知,今日竟是安排了宰相会食,如今几位相公都已进了会食堂,没有半个时辰只怕不会出来,只是这些文书却是褚相点名今日要看的,我正想让子隆留下等候,裴明府不如与我一道去外面走走?”

裴行俭微微一怔,褚遂良早间还说让自己午后过来还帖,怎么都没提宰相会食的事情?看着袁公瑜那张热诚的笑脸,只能笑道,“既然如此,我去寻个吏者,让他转交便是……”话音未落,一位官吏打扮的人快步迎了上来,“这位可是裴明府?”

裴行俭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吏者笑道,“裴明府想是为早间之事来寻褚相?褚相有命,您来了之后直接去东堂内室,他随后便到。”

袁公瑜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宰相会食原是大事,会食期间,百官无论何事都不得前去打扰,而诸位宰相在会食结束前也不能随意退席。因此自己身为御史中丞,被褚相召来政事堂议事,只因路上遇到政事堂的吏官多说了几句耽误了时辰,也不得不这样干等在大堂里。可褚相怎么会因为裴行俭的一张字帖便这样破例?裴行俭何时竟已被他们器重到了如此程度?

袁公瑜只觉得脸皮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出奇的沉重,无论如何用力都有些挂不上去了,忙低头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一些,转头去看裴行俭,却见他的脸上突然变得一丝表情也没有,看着那位吏者的目光更是平静得近乎冷漠。

吏者脸上的笑容显然也有些挂不住了,欠身行了一礼,“裴明府,这边请!”

裴行俭依然淡淡的看着吏者,那吏者低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袁公瑜只觉得这情形似乎有点古怪,刚想说话,却见裴行俭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似乎有些嘲讽不屑,又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开口时声音竟是出奇的温和,“有劳了!”回头又向袁公瑜和裴炎拱了拱手,这才转身不急不缓的跟在吏者的身后向东堂走去。

袁公瑜看着裴行俭的背影,怔了半晌,正想回身交代裴炎两句,却见西堂的门帘一挑,身形圆滚滚的长孙无忌与体态清瘦的褚遂良竟是联袂而出,目不斜视的快步向东堂走去。

袁公瑜突然很想揉一揉自己的眼睛,直到东堂的门帘落下,遮住了那两个紫色的背影,才回过神来:自己的确没有看错,是长孙太尉和褚相一道去了东堂见那位裴行俭!他呆了片刻,眼光一扫,只见政事堂外堂里来来往往的诸位吏房、兵房的诸位堂后官,人人脸上也都是一副痴呆的表情,心中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回头向裴炎笑道,“你这位族兄果然好生了得!能让圣上与太尉都如此另眼相看,只怕大唐再找不出第二位。”

裴炎的目光也正落在东边依然微微飘荡的门帘之上,听到这话,淡淡的一笑,“子隆不敢与裴明府相比。”

袁公瑜看着裴炎那张冷淡的面孔,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微笑着摇了摇头,“子隆过谦了,你的人品学问有目共睹,要说也不过是运道差些,就如上回,明明是旁人的事情,偏偏正主儿置身事外,却是你受那无妄之灾,我听人打趣你时,都有些替你不平。”

裴炎垂下了眼帘,“都是自家兄弟,谈不上无妄之灾。”

袁公瑜笑着连连点头,“子隆果然是子隆,这番气度便是常人难及。”他原是打算让裴炎在这里等着,自己出去转上一圈,此时却也不想走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裴炎说着话,纵然对方惜字如金,也是兴致不减。

过了足足一刻多钟的时间,东堂里响起了靴子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就听长孙无忌叹道,“早就听闻守约慧眼如炬,胸怀天下,今日才得领教,真是相知恨晚,日后有暇,还要请守约来寒舍盘桓一二才是。”

禇遂良也道,“我早便跟太尉说过,守约奇才也,如何?守约今日所言足以振聋发聩,只是天下人……唉,日后细说也不迟。”

门帘一挑,一红两紫三个人影先后走了出来,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都有些神色沉凝,裴行俭却依然是一脸淡淡的笑容,走出门来便回身一揖,“举手之劳,不敢蒙太尉与相公谬赞,下官这便告退。”

褚遂良笑道,“哪里哪里,守约今日能来……”突然看见堂屋里的袁公瑜与裴炎,笑了一笑,“日后我与太尉自会再去与你探讨。”

裴行俭语气平静的答了一句,“下官从命。”退后一步,转身便向堂外走去,袁公瑜看得清楚,他的脸上已没有半分笑容,看见自己,也只是点了点头,脚步未停的向堂外走去。

袁公瑜心思一动,忙道了声,“裴明府留步。”随即便迎上了往西堂走去的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褚相,下官来迟了一步……”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脚步停都不曾停一下,褚遂良却止步笑了笑,“袁中丞稍待片刻,李相、来相几位只怕都有些等急了。待会食之后,我再遣小吏去请中丞如何?”说着便回头追上了长孙无忌,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进了西堂,依稀能听见一句“裴守约所言甚是……”

袁公瑜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几乎想甩脸就走,好容易才忍住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裴行俭的身边,叹道,“原想跟你出去走走,看来还要在这里等候一番了……”说着看了裴行俭一眼,“不像守约啊!”

裴行俭脸色依然平静得近乎淡漠,“承蒙太尉与褚相厚爱,下官惭愧无地。”

看来他是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袁公瑜心里有些失望,只能含笑与裴行俭道了别,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政事堂高高的门槛下面,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冷峭起来。

政事堂的一位小吏大约是得了吩咐,笑着走上前来,把袁公瑜与裴炎都请到了东堂的外屋落座,又捧上了两杯酪浆,裴炎原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袁公瑜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随手翻了翻带来的文书,便默默出神,从裴行俭想到武昭仪,又想到最近朝堂上的种种事端,心里忍不住冷笑:都到什么时候了?裴行俭还想两面讨好么?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像自己这样不被太尉待见的人,日子才会真正好过起来……

眼见阁外的阳光已经微弱了下来,外堂里也渐渐不闻来往人声,连小吏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袁公瑜不由皱眉着看向裴炎,“早知如此,今日应当与你一般宿值,倒是更便宜。”

裴炎也叹了口气,今天这顿宰相会食实在长得离谱了点,他们再会食下去,莫说袁公瑜今日要想回家必得先去叫门吏打开坊门,自己回皇城的官署值夜时,只怕也用不上宫里赐下的晚膳了。

两人正相视苦笑,就听西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袁公瑜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推案便站了起来,却听到了中书令来济浑厚的声音,“唯今之计,还须我等同心协力,总不能眼见圣上将要贻笑天下而一言不发!”

袁公瑜一愣,突然意识到,也许几位宰相并不知道自己在东屋,不由停住了脚步。就听长孙无忌冷笑了一声,“岂止是贻笑天下那么简单,今日裴守约之言难道说得还不清楚?”

来济沉声道,“我只当裴守约不过是骑墙观风之人,没想到依旧有这样一份心肠,只是圣上待他甚厚,此话他为何不与圣上明言?”

褚遂良长长的叹了口气,“正因圣上待他甚厚,今日他才找到太尉与我。所谓人微言轻,他去禀告圣上,圣上听得进去么?唉,武氏为后,则国家祸乱必自此而起。裴守约身负相人之术,此语只怕绝非儿戏!”

袁公瑜顿时变了脸色,回头看了裴炎一眼,裴炎也神色冷峻的站了起来,突然几步走上,掀帘而出,声音清朗的道,“下官见过诸位相公。”袁公瑜暗暗跺脚,深悔自己今日带了这么个以君子自居的愣头青过来,只得面带笑容跟了出去。

从西堂里出来的几位宰相顿时都愣了愣,还是褚遂良第一个笑了起来,“都怪我,竟是把袁中丞都忘了,来来来,我们到这边说话。”

袁公瑜定了定神,给几位宰相都见了礼,便带着裴炎跟着褚遂良进了后堂,双手奉上禇遂良点名要的监察御史巡视长安的相关文书,笑道,“这些巡京事务多半是裴御史经手,下官特意也把他带来了。”

褚遂良点了点头,明显有些心神不定把文书翻了一遍,又随口问了裴炎几句便笑道,“时辰不早,这些文书我先留下,你们还是回去宿值罢,若是再不回御史台,只怕连宫中发的通中枕、青缣被都要领不到了。”

袁公瑜此刻心思也全不在文书公务之上,更不欲解释今日自己并不宿值,闻言忙笑道,“多谢褚相体谅,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了,褚相若有不明之处,随时遣人召唤下官便是。”

政事堂后堂青色的门帘被有些急切的掀起又蓦然落下,遮住了两个多少有些行色匆匆的身影,长孙无忌从侧门缓步踱了进来,看了依然微微飘荡的门帘一眼,捋着短短的胡须笑了起来,身后跟着的来济却眉头紧锁。

褚遂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太尉神机妙算,这两位看来对此事已是深信不疑。”

来济叹道,“莫说他们,若不是适才太尉实言相告,我也只当裴守约真说了此语。”

褚遂良笑道,“只怕明日此言便会传到圣上的耳中,咱们总要提前一步,明日早朝后便要多教几个人知道此事才是!不过我却有些担忧,圣上如今颇为杀伐决断,会不会就势便处置了裴行俭?”

长孙无忌瞟了来济一眼,淡淡的一笑,“圣上的性子我也知道几分,他再是震怒也定然会召裴守约觐见,多半也会相信裴守约的辩解。届时他若不处置裴守约,或者处置得轻了,则前功尽弃,朝中文武都会知道深受圣上宠信的裴守约竟然找到你我,断言武昭仪为后则祸乱国家,而圣上也不甚过问,岂能不生疑虑之心?他若处置得重了,裴守约自觉无辜,为日后前程着想,焉能不自辩几句?所谓小人常戚戚,李义府等人何等精乖,一旦明白裴行俭只是被你我算计,而圣上却立刻待昔日宠臣如弃子,又岂能不生动摇之心?”

“何况如今你我处处被动,中书省已为李义府把持了大半实权,圣上又数度夸赞裴守约有识人之明,显见是想让他入吏部,吏部乃是朝廷重中之重,若让裴守约携相人之名与圣上恩宠而入部为官,则朝政更不可收拾。咱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今日之事一出,圣上无论如何处置裴守约,都绝无让他再入吏部的道理!”

来济点头不语,褚遂良也笑道,“还是太尉思虑周全,无论如何,此事裴守约已断然没有自辩的余地,一则他不似李、许诸人,此前从未说过偏向武昭仪之语,二则他才多大?满朝文武岂有信他而疑心你我的道理?”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拢,叹了口气,“便是疑心你我又如何?你我深受先帝恩遇,绝不能为自己的名声,便坐视圣上因一个前朝宫人而成为天下的笑柄!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以挽回局面了。圣上终究是年轻气盛,一心想一言九鼎,才会如此作为,他便是此刻不解你我的苦心,日后也终究会慢慢明白。”

窗外远远有鼓声传来,长孙无忌不由目光沉凝看了出去。高高的宫墙之下,夕阳已坠,而暮色未合,长安城的各大钟鼓楼上响起的暮鼓之声,在宣告着这一日的结束。

太极宫的各处宫门与宫外的坊门在隆隆声中依次合上,负责宵禁的金吾卫列队待发,而在承天门外,一骑快马在皇城中的天门街上飞驰而过,直奔宣阳坊的应国公府而去。

第145章 顺水推舟 无可辩解

熬得浓浓的微白骨汤中,是切得细细的雪白汤饼,配着碧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花,看上去分外诱人。

裴行俭瞟了一眼面前的四瓣海棠青瓷碗,微笑着看向琉璃,“今日的廊下食太官署上的便是汤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你做的这种高汤不托了,顿时只觉得那一碗温水汤饼索然无味。”

琉璃笑道,“我看你是早间出门前葫芦头多吃了两个,那时还没胃口罢?”

裴行俭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琉璃动手给裴行俭盛了一小碗肉羹,“你快趁热尝尝这没忽羊羹,用的是冯翊羊的脊肉,与平常味道不同。难得他们昨日采买到了正宗的冯翊羊,不然今早也不会给你备了葫芦头。”平日里,她让厨房给裴行俭准备的早朝时垫肚的点心,都是更好消化的小蒸饼或玉面尖。

裴行俭低头尝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看看案几上除了家常的几味,还有一条烤鲤和一盘熊鹿双拼,不由奇道,“今日怎么还是这般丰盛?”

琉璃心道,这安稳饭如今是吃一顿少一顿,此时还不挥霍更待何时?想了想叹了口气,“这不是白白放走了一个美人,回头一想觉得好不可惜,只得多做几样美味来安慰安慰自己。”

裴行俭一脸恍然大悟,“嗯”了一声,“如此说来,我更要多用一些才是!”

琉璃想白他一眼,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撑不住先笑了。

两人用过饭,待阿霓几个收拾了杯盘退下,琉璃便想起身,却被裴行俭伸手轻轻一带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琉璃笑着伸手推他,“别闹,我今日忙了整整一日,身上腻腻的,净房里热水都已备好了,我去去就回。”今天她又借着挪库房装那永远不会到来的二十二万贯钱的名义,把家里的库房好好盘点了一番,大致弄清楚了到时除钱帛外还能带走多少金银器,忙得这一身大汗……

裴行俭捉住了琉璃的双手,笑而不语,看着琉璃的眼神却深得有些异常。琉璃心里不由一动,“怎么了?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裴行俭缓缓摇了摇头,突然道,“琉璃,我原先就曾说过,不欲留在长安,若是我有机缘外放,你可曾想过要去何处?”

琉璃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去西疆?”

裴行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恩师此次已被任为葱山道前军总管,圣上却以军费吃紧为由迟迟不肯发兵,我的确有些放心不下。”

琉璃笑道,“既然你想去的是西疆,那我想去的自然也是西疆。”

裴行俭的眼神突然有些凝滞了,半晌才微闭双眼长叹了一声,“琉璃……”琉璃也很想叹气,终于只是抬头认真看着他,“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行俭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语气却十分平静,“也没什么,不过是去门下省政事堂向褚相还那卷张伯英的字帖时,承蒙长孙太尉和褚相看重,特意把我叫到内室多谈了几句。”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琉璃心中暗惊,忙问,“你与他们说了什么?”

裴行俭低头看着琉璃,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自嘲,“我若告诉你,他们先是让我把朝中诸位同僚的墨书长短都评点了一遍,然后便当众大赞我目光如炬、胸怀天下,你信也不信?”

琉璃瞪大眼睛看着他,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怎么会这样?随即便醒悟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她这些天虽然早已暗地准备,却一直有些不解,裴行俭就算对武昭仪有防备之心,也想去西域助老师苏定方一臂之力,但怎么会找到素无交往的长孙无忌去说什么“若立武氏为后,则国家祸乱必起”?这种话一传出来,不但是彻底得罪了武则天,更是彻底背叛了高宗。而她若是记得不错,永徽末年但凡反对武则天为后者,下场都极为凄惨,他这个最先公开表态、言辞最激烈的刺头却成了唯一的例外……原来,如此!

长孙无忌好歹也是一代名臣,没想到竟会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那么,他便是索性顺水推舟了?琉璃只觉得心里松了口气,索性笑道,“这有什么?你本来便眼光精准,他们这般赞你也平常得紧。”

裴行俭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微笑起来,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傻琉璃,这世上也就是你,认为我什么都是好的,还觉得别人都该觉得我好。”

琉璃笑吟吟的扬起脸,“你自然是最好的,如今那些觉得你不好的人不过是没长眼而已!”他可是裴行俭啊!

裴行俭怔怔的看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将琉璃整个人环入了自己的怀中。

琉璃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心情一片安宁,听着他又叹息了一声,只得抬头也叹了口气,“今日你是去上过香么?衣服上的香烛味,比我身上的灰尘味怎么还要大些?像咱们如今这样,算不算臭味相投?”

裴行俭不由笑了起来,“再没见过比你更爱胡说八道的小东西!”

琉璃认真的点了点头,“正是,谁不知你裴明府阅女无数……”

裴行俭再也忍不住,伸指便在琉璃额头上一弹,“越发胡说了!”看着琉璃捂着额头抱怨,眼里却藏着黠慧的笑意,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胸口一涨,伸手揉了揉了她的头发,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胸口,半笑半叹着低声道,“琉璃琉璃奈若何?”

这是什么话!他当自己是项羽么?琉璃心里腹诽,闷声应了一句,“守约不逝可奈何?”只听裴行俭在头顶上大笑起来,笑声里终于没有了那股沉闷,不由也微笑起来。

……

一轮圆月渐渐升上中天,月光从上房半开的南窗里透了进来,把床前映得一片银白,裴行俭听着琉璃早已变得悠长的呼吸,轻轻坐了起来,回头又看了一眼,罗帐的阴影里,她的轮廓并不清楚,裴行俭却依然看了很久,这才披衣穿鞋,随手束起头发,悄然走出门去。

院子里一片宁静,角落里秋虫此起彼伏的低鸣声显得格外清晰,裴行俭撩起袍角,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树梢上的那一轮圆满无瑕的明月,心绪也变得宁静了许多,渐渐的神游物外。直到远远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才霍然站起,几步走到了院门口。

月光下,一个小小的黑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突然抬头看见站在院门口的裴行俭,吓得尖叫了一声,裴行俭沉声道,“可是宫中有人来召?”

屏门上负责通传的小婢女吓得有些呆了,只会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裴行俭不再管她,大步走了出去。皎洁的月光中,远远便能看见裴府的大门早已洞开,门外有明晃晃的火把在闪动。裴行俭一步跨出大门,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裴明府,圣上急召你入宫见驾,快些上马!”

裴行俭向面露焦急之色的王伏胜抱了抱手,快步抢到一匹空马前,翻身上马,两名侍卫忙拨马往北,各自举着一根火把在前面引路,裴行俭催马跟了上去。直到出了永宁坊,王伏胜这才跟上前来说了声,“裴明府来得好快!”又前后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杨老夫人适才突然进了宫,神色极为不虞,不知跟圣上说了什么,圣上也是龙颜大怒,明府待会儿仔细些。”

裴行俭向王伏胜微微一笑,低声说了句,“我心中有数,多谢王内侍指点。”

王伏胜看了看裴行俭身上整整齐齐的衣服,心里顿时有几分了然。不由暗地里叹了口气,他在陛下身边多年,陛下那般发怒却还没见过几次,连武昭仪都拦不住,但愿这位裴明府当真准备周全了!

深夜路上无人,几匹快马一路疾驰,不过一刻多钟便到了太极宫,从长乐门长驱直入,一直到了甘露殿前。

甘露殿东殿的御书房里烛火通明,高宗穿着绛色的家常袍子在案几前来回踱步,顺手抄起案上的一卷帛书翻动了几页,突然认出正是裴行俭当年手抄的《文选》,立时烫了手般远远甩了出去。回头又看见墙上高挂的先皇手书,牙关不由紧紧的咬在了一起。

御书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匆匆响起,由远而近,高宗蓦地转过身来,眼神阴霾的盯着门口。

帘外传来了王伏胜小心翼翼的声音,“圣上,裴明府到了。”

高宗冷冷的哼了一声,“怎么?难道还要朕请他进来?”

门帘挑起,裴行俭大步走了进来,见到高宗,脚步一顿,长揖了一礼,“臣见过陛下。”神色从容,竟是一如平日。

高宗盯着他的脸,冷笑了一声,“你可知朕深夜召你,所为何事?”

裴行俭默然片刻,才答道,“臣不知。”

门帘外的王伏胜顿时心中一急,忍不住跺了跺脚——这位裴明府明明早有准备,此刻怎么又跟陛下打起马虎眼来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站在王伏胜身边的小太监阿豆不由奇怪的看了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一眼,正想低声问上一句,就听帘内传来了陛下的一声怒喝,“你到如今竟然还敢说不知!你真当朕好欺么?”阿豆顿时吓得全身一个哆嗦,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裴行俭应答的声音却依然不急不缓,“启禀陛下,臣只知陛下深夜宣臣觐见,或许与今日臣去政事堂之事有关。臣对此事也有些不解,前几日褚相找到微臣,请臣帮他临摹一张字帖,今日早朝后又让臣午后去政事堂还帖。臣去之时正值宰相会食,长孙太尉与褚相却破例见臣于内室,让臣评点了一番朝中诸位同僚墨书之长短,才放臣出来。此后之事,非臣所能知晓,故陛下所问,臣的确不知。”

屋里突然变得一片沉默,烛光中,高宗又来回踱了几圈,脸上怒色稍缓,眉头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直走了足足十余个来回,才停下脚步,冷冷的道,“你当真只说了书法?”

裴行俭抬头看着高宗,“启禀陛下,臣与太尉、褚相平素并无交往,今日突然得蒙厚待,事后回想也颇为不安。然此等事务,臣又岂敢欺瞒于陛下?”

高宗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锐利的看向裴行俭,“你可知今日宰相会食之后,褚遂良便称,你今日主动找到他们,是跟他们说,若立武昭仪为后,则国家祸乱必自此起?此事你有何可辩?”

裴行俭脸上微露愕然之色,随即便苦笑起来,“是臣一时疏忽,陷圣上于两难之地,臣无可辩解。”

窗棂里吹进来的秋风已然略带寒意,烛光摇曳中,高宗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良久才道,“我来书房之前,是昭仪说了一句,你裴守约不似这般忘恩负义之人。看来你或许不是忘恩负义,却是得意忘形、不知轻重!亏朕还一直当你是个谨慎的!”

裴行俭垂下了眼帘,“臣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