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想起从村中路过时,见到许多人家都是用是泥糊的院墙,天气已经晴了好几日,那些院墙应当都是干的。

“去砸泥墙!把土运过来。”冉颜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清理孩童口鼻中的水、泥等污物,又要了晚绿的手帕裹着手指将小童舌头拉出口外。

院墙不过是用河边的泥堆砌的,所费不过是些体力罢了,不值什么钱,这厢村民们听说只是砸院墙,立刻跑回去砸自家墙去了。

不是他们盲目信任冉颜,毕竟刘氏孤儿寡母的甚是可怜,更何况,冉颜那沉着认真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一丝看玩笑的意思,莫名给人一种不可质疑的希望。

晚绿来不及询问,又被冉颜与以往不同的气场所慑,一时间竟呆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小童并非是刚刚落水,他已经被浸泡的大半天,身体僵硬,呼吸停止,用普通的急救方法恐怕不行。

冉颜趁着这个时机看了一下适才扎结的手指,指头肿胀紫红,证明还有血液循环,至此冉颜确信小童还活着,便立刻开始给他做心脏按摩。

等到众人用担子挑来干土,便吩咐人把干土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再取干土覆盖在小童身上,只露口、眼。

晚绿也不知该帮什么忙,便也跟着众人一起捧土。

村民们一边忙活,心中也越来越疑惑,终于,一个着宽袖直裾长袍、青年士子模样的人,忍不住探头问道:“不是说三郎还有救吗?怎的就地埋了?”

冉颜抬起头,静静地盯了他两息,也没有言语,却将那士子盯得浑身发毛。

其实冉颜就是觉得这士子忒二,便是就地埋人,哪能埋在自家当门口?所以也懒得与他解释。

接下来就是漫长地等待,刘氏已经不再哭泣,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儿子,一旁的人均以为这是巫术的某种仪式,也都静观其变。

大唐贞观年间,医术已经广泛应用了,但实际上还是巫医不分家,大名鼎鼎的医圣孙思邈便曾郑重其事地在《千金要方》中记载了一些类似于巫术迷信的内容,所以村民们有这种想法,也十分正常。

一时间,十数人屏息凝神,竟是连呼吸人都不可闻,只有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着,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夏日的阳光烈烈,刺眼而又灼热。

族长和长老们也陆陆续续地到来,村民们越聚越多,却是没有一个孩童。

近些日,天气连连晴好,院墙也只是表面被夜露浸过,中间的土甚为干燥,再加上有太阳光晒,小童身体内的水汽渐渐被土吸干。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从城中被请来的医生已经赶到,一袭广袖长袍,急急地推开人群,“病人在何处?”

有人连忙领着医生到土堆前,“还埋着呢。”

老医生顿时跳脚,“谁埋的!溺水之人,当尽快倒水,简直…简直…”

“是我。”蹲在地上的冉颜起身,淡淡道:“周三郎在水中已溺了一夜,这个法子最好不过。”

老医生双目大睁,神情中满是恼怒,休说溺了一夜,便是三五个时辰,人也已经死透了!这还奔了好几里地硬是把他给接过来,这不是耍着人么!不过老医生也能理解死者亲人的心情,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

“前辈请留步,等三郎醒来,还要劳您费心调理。”冉颜顿了下,转头吩咐道:“晚绿,去取诊金。”

晚绿一脸的莫名其妙,自家娘子什么时候会用这种怪法子救人?这人若是救活了还好,若是死了,把人折腾这一通,少不了被人戳脊梁骨。晚绿满心悔恨,自己方才竟然莫名其妙地就信了娘子,眼下也只能继续相信了,瞬间心思千回百转之后,晚绿连忙应声回房取钱。

“唉!”老医生叹了一声,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人家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自己也就本着仁心,在这候一会儿便是。

见老医生如此形容,众人便知道恐怕这周三郎是难以救治,本来嘛,把周三郎捞上来时,他浑身都已经僵透了,出气入气全无,他们这么尽心尽力一方面是看冉颜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另一方面也是等刘氏自己死了心。

“咳!”

就在众人饥肠辘辘,渐渐失望的时候,土堆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咳嗽,忽然间振奋了所有人。

“三郎!”刘氏一下子扑到跟前,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的儿!吓坏为娘了!”

冉颜蹲下身,轻轻拨开周三郎面上的土,见他睁开眼了,便道:“你先躺一会,待身上的水都干了,再出来。”

周三郎糊里糊涂的,只听眼前这个极美的女子说让他再躺一会儿,恰好他也浑身疼痛脱力,便就顺着她的意思,静静躺着。

刘氏掉过头郑重地行了稽首大礼,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这是唐朝是最重的礼节,凡拜必先跪坐,秦汉隋唐时,还没有正式的凳椅,习惯是席地而坐,也就是所谓的跽坐、跪坐、正坐,然后才能行拜礼。

繁文缛节,向来都是有身份的人才会严格遵守,一般村妇哪里懂这样的礼,恐怕也只会胡乱地磕头罢了,可见这刘氏也并非一般村妇。

“夫人请起。”冉颜扶起刘氏。

周家村的长老也忙过来向冉颜致谢。

村民们一时被起死回生的事儿给镇住了,见长老致谢,这才回过神来,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致谢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冉颜心里叹了口气,她本打算先拜吴修和为师再说,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厢刚刚想过,事儿就撂在她眼下了,是福是祸,也未可知,冉颜只在心里记下,不再多想。她朝众人欠了欠身,便在晚绿的搀扶下回府。

众人见事情已然落定,连忙帮着刘氏把儿子从土中挖了出来,用木板抬了回去。

那老医生上前去把了周三郎的脉,虽然尚还虚弱,命却是救回来了,不禁连连称奇,当下为周三郎开了药方,又将诊金交给刘氏,请她代为归还冉府。

第8章 训导

晚绿回来后,神情激动,添油加醋的与邢娘讲了此事。

邢娘听完后,不禁皱起眉头,轻声细语地责备冉颜道:“娘子此事做的可不妥。”

刚刚准备用饭的冉颜,放下筷箸,准备洗耳恭听,末了却只等来了邢娘一声叹息,真是让人气结。

“如何不妥?”冉颜忍不住问道。

邢娘满是怜爱抬起手来,正欲抚摸冉颜的发,却忽然顿了手,她发现如今的娘子已经不再像是那个犹如小猫儿一般惹人怜爱的模样,虽然听晚绿说娘子比以往爱笑了,但总觉得有些疏离之感。

邢娘垂下手,心想娘子总是要长大的,一时间既是伤悲又是欣慰,“倒不是说救人不妥,只是娘子这般丢下感激涕零的村民,也不多言语,失了礼节,怕是对娘子声誉有碍。”

“救了人是做了好事,他们难不成不心存感激,还要编排娘子的不是?”晚绿不由得打抱不平,义愤填膺地道:“更何况,娘子还是客气了一两句的。”

邢娘伸手点了点晚绿的脑袋,板着脸教训道:“你这丫头就是脾气大,娘子是未出阁的姑娘,又是这般处境,多搏些好名声总是无错。娘子对那位城中来的医生,可曾见过礼?”

说罢又转向冉颜道:“娘子半年前就已及笄,眼看过冬之后就满十六,若是如今还在主宅,早已经开始说亲了,可这境况…唉!娘子,如今你窝在这穷乡僻壤,也不求什么才名,只求健健康康,再搏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声名,也好说亲事…”

邢娘说着眼里又开始冒泪花,她连忙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来拭干,才又到,“娘子如今身子也一日比一日见好,老奴心里头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眼下老奴就是怕继室在娘子婚事上做文章,尤其是前些日才得罪了十八娘…”

“我知错了。”冉颜知道,邢娘担忧的也不无道理,若如今她不搏个好名声,恐怕纵然是嫡女,也嫁不到好人家。婚姻大事,不可怠慢,冉颜自从决定在大唐好好活下去,心里就时时刻刻地记住,这是古代,许多事情无法由着自己的意愿,只有耐得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

邢娘握住冉颜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欣慰地道:“看着娘子振作起来,老奴心里高兴,夫人一生行善,定然能够荫泽娘子。”

因着正是用饭的当口,邢娘也就没再说什么,只让晚绿伺候着冉颜用膳,自己则是烧浴汤去了。

饭罢,依着往日冉颜的习惯,伺候她沐浴更衣,而后便取了本书来给她。

晚绿在边上执着绣花团扇给冉颜扇风,弄得她十分不习惯,冉颜看了一首班婕妤的《怨歌行》,便已经昏昏欲睡,她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好全,又经今日这样费神费力,很就进入梦乡。

邢娘端了盆井水放在屋子内降温,见冉颜睡了,招手示意晚绿出去说话。

晚绿放下团扇,轻手轻脚的给冉颜盖上被褥,随邢娘走出去。

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直到了二门的一个角落里一簇芭蕉树下才停,邢娘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人,才拉着晚绿的手道:“你前些日去城中,可曾打听主宅的事儿?”

“无,何事?”晚绿莫名其妙地问道。

邢娘叹了口气,“你啊!是个伶俐的,可就是心眼比斗还大,别说芝麻大点事儿,便是饼子大,你也兜不住一个!亏得我今日听着几个小厮私下议论了这事。”

晚绿也不否认,她本就是这个性子,粗心大意也非是一两日的事,邢娘虽然性子弱了些,但确实是个聪明的,晚绿听得进教训,询问道:“何事?”

“我这几日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十八娘是闹的哪一出,心里总觉得不安,今日正听小厮说,继室给十八娘说亲了,说的是琅琊王氏,可王氏家主得知十八娘并非是正经嫡出,就推了,十八娘心里岂能不怨恨!”邢娘道。

琅琊王氏,在魏晋时期可谓盛极一时,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是何等风光,到了唐朝虽然大不如从前,但悠久传承的根基在那摆着,况且,这个族中的男子个个都是玉树临风、俊美潇洒,能攀上这门亲,着实不容易!

可这等门阀大族,最在意出身,况冉氏比不得王氏,人家自然是有一丁点不合衬便不会松口。

晚绿幸灾乐祸道:“十八娘便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又如何,她的德行,只要王家在苏州城略略打听,人家也不会同意!”

邢娘抬手一敲她的脑壳,低声斥道:“我与你说此事,是提醒你日后眼睛放亮点,心思细些,从旁多多提点娘子!譬如今日,你总说娘子如何如何,你做什么去了!”

看着晚绿瘦削的形容,邢娘也是打心眼里心疼,放柔了声音道:“往日娘子病得重,就我二人伺候,也腾不出功夫去打听什么,现在娘子身子大愈,又是这个年龄,要多打算些。你也不小了,总得婚配,娘子嫁得好,你才能嫁得好!”

晚绿心里感激,抱着邢娘的手臂摇晃道:“邢娘,我知道错了,下次定然把心眼捏得比绣花针还细!”

邢娘笑斥她没个正行,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伺候了。

冉府的庄子还一如往常的平静,周家村可是热闹非凡,因着周三郎起死回生,各家各户都过年似的。

刘氏是前些年带着周三郎到了此地,因她夫家也是姓周,族长怜他们孤儿寡母,便与长老们商量着收留他们,与村中人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过故人重视宗族,同姓的十有八九能从族谱上扯点关系出来,因此刘氏也就在村民的帮助下,留了下来。

且村民们高兴也不单单是因为刘氏儿子没死,只是“起死回生”这桩事实在太神奇,有生之年能见着一回着实不容易。

与此同时,一直默默无闻的冉十七娘,一日之间,整个村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她是菩萨转世。

冉颜睡了半个时辰,便起身洗漱。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自己现在的容貌,打磨光滑的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而死气沉沉的脸,鼻子挺翘,尤其是鼻尖的部分,微微翘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樱唇的曲线柔美,肤白如脂,可以想见原来的冉颜是何等的楚楚动人,惹人怜爱。长而明亮的眼眸,修眉婵娟,尾端微微上翘,只要明眸稍稍流转,便是一番无可比拟的风流韵致,可惜,冉颜严肃呆板惯了,不会使用如此出色的眼眸说话。

邢娘偷偷瞧了冉颜一眼,心想,娘子还会顾影自怜,可见还是以前那个娘子,如今不过是懂事了。

“娘子,老奴给你梳头吧。”邢娘从矮桌上拿起梳子,跪在冉颜身侧,轻轻地梳着长长的头发。

唐朝没有座椅,所有人都是跽坐,即是长跪。冉颜心理上有些不大适应,可身体上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跽坐。

下午的阳光,从细密的竹帘缝隙中投射过来,在木质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细细的光条,透过竹帘,隐隐约约能瞧见外面刚刚绽放的牡丹花。

“咦?”冉颜盯着外面的花看了许久,“牡丹是何时开的?”

晚绿正捧着衣物过来,听见冉颜的话,笑答道:“是今日开的,早上还是个花苞,一日光景就开得这么大了。”

晚绿在冉颜跟前跪坐下来,“村里有半亩地种的都是名贵牡丹花儿呢,我们冉府的牡丹可是苏州城最俱声名的,娘子要是喜欢,尽可去赏花。”

庄子中的书籍很少,只有几本哀怨的诗集,冉颜也不愿意看,赏花看景…冉颜有些意动。

邢娘也不愿冉颜再像从前那样哀戚伤怀,鼓励道:“赏花观景是好事,喜欢就去看。”

冉颜点点头,晚绿将取来的衣物扯开,道:“娘子,您都半年不曾做新衣了,不如改日去城中量些布,奴婢给您制一身新的?”

晚绿一边说着一边帮冉颜换上衣服,这是一件浅绿色绣花流丝齐胸襦裙,这时候的襦裙不似中晚唐那样臃肿,显得人十分修长,若是莲步轻移,当真是娉娉袅袅。

穿好衣物后,晚绿又将一条薄到几乎透明的绘花纱罗披帛搭在冉颜手臂间,站立时,自然下垂,静谧优雅,行动时如风扶杨柳,飘逸飞扬。

“娘子生得美丽,穿什么都好看!”晚绿赞叹道。

邢娘递上幂蓠,嘱咐道:“早去早回,今日再让吴神医给娘子诊个平安脉,大病初愈,还是莫要太过劳累!”

晚绿早已经跑到门口去准备鞋履,探头道:“我会看着娘子的!”

“娘子素来娴静,我看你才得让人看着!”邢娘笑斥道。

冉颜看着她们二人亲昵自然的互动,心情也十分轻松愉快,便安慰自己,把这闲着的一段时日,当做度假吧!

第9章 拈花一笑间

丝履是类似后世绣花鞋一类的鞋子,轻便美观,比屐鞋要舒适的多,只是要小心看路,否则踩到石头之类的东西十分疼痛。

冉颜觉着,在乡下还是要穿屐鞋,这样必须盯着脚尖前的路,实在是煎熬。

已经接近申时末,夕阳斜斜,夏风轻拂,空气中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清润气息和着花香扑面而来,冉颜松了口气,心知快要到地方了。

“娘子!”晚绿忽然小声凑在冉颜耳边叹道:“好一个美郎君啊!”

冉颜抬起头,顺着晚绿痴迷的目光看过去,微橘的夕阳下,一袭月白大袖长袍随风飞扬,青丝绾起,有几丝碎发在额前飘荡,橘色的光,在他毫无瑕疵的侧面镀上一圈光晕,朱唇皓齿,面如白玉,宛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画。

男子的身材颀长而瘦,着大袖长袍,颇有魏晋遗风,他此刻正专心地对着面前一株白牡丹,俯身轻嗅,陶醉的神情亦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冉颜嘴角抖了几抖,一个男人,喜欢闻花!闻花闻成这德行,真是…冉颜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有种想解剖他的冲动。

男子赏了一会儿花,正欲转身离去,却顿下脚步,俯身从花丛旁边寻着一根树枝,挖起牡丹花树下的一株野花。

“他挖我们家的花。”冉颜毫不留情地打断晚绿的沉迷。

晚绿蓦地回过神来,不满道:“娘子,那不过是杂草野花,不是我们家种的。”

男子听见两人的对话,手中还捧着那朵野花愣愣地转过身来,面上颇有些尴尬,想来是听见了冉颜的话,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在下…在下只是觉得,这朵野花生在艳丽无双的牡丹之下,甚是可怜,想,想把它移开。”

嫩嫩黄黄的小花,被男子捧在手心,被他俊美的容颜映衬之下,竟然增色了几分。冉颜微微抖了一下,这个男人居然如此的…唐僧。等等,他不会真的是唐玄奘吧?想想,似乎年代不对,冉颜才微微松了口气。

隔着幂蓠的皂纱,冉颜目光落在他握着花的手上。

这人不过是生得修长,年纪却不大,冉颜根据体貌特征,判断他约莫只有十七岁左右。

“在下是新来的村学塾师,姓桑名辰,字随远。”少年忙冲冉颜作揖。

冉颜下意识地便想回答“我知道了”,潜台词是“你可以走了”,但想起邢娘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谦和贤淑,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微微欠了欠身,“见过桑先生。”

桑辰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顿了一下,桑辰似乎想说什么,微微动了动唇,却只道:“不敢打扰娘子,在下告辞!”

说罢急匆匆地顺着陌上小道跑走,到转弯的地方不知踩着什么,竟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这一来,那个修长的背影显得愈发仓惶狼狈。

晚绿愣了愣,道:“娘子…桑先生怎么了?”

“不知道。”冉颜无心关注桑辰,专注地看着面前一片花田。

一片姹紫嫣红开得好不热闹,绚丽异常,只不过在冉颜看来,这些花也就是颜色不同罢了,看了一会儿新鲜,她便意兴阑珊。相对来说,还是千奇百怪的尸体能燃起她体内的兴奋因子。

“我们回去吧。”冉颜道。

“娘子,怎的刚来便要走?”晚绿不解道,以前自家娘子最是喜欢这些花草,甚至还向吴神医要了草药种子来种,怎的忽然就兴趣缺缺了。

冉颜也不解释,心里开始暗暗盘算应当私下做些营生呢?还是想办法回冉家?

冉颜的身份是冉十七娘,这是逃不了的,就算自己的营生做得再怎样风生水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不在眼前看着,万一随随便便就给许了出去,这下半辈子可就别想舒坦了。逃跑?更不现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独身在外,所遇的未知危险比现在多出几十倍,但也不能立刻就回冉家,时机还未到。

综合分析一下,冉颜觉得留下来,先暗中赚点钱,到时候无论是走,还是被接回冉家,她都有一些保障。

回到府中,冉颜便与邢娘和晚绿商量,明日去城中。恰巧中午的时候,晚绿说过要给她做一件新衣服,邢娘也不曾反对。

睡觉之前,冉颜将原主所有的物件都翻看了一遍,找到三支簪子,一只玉镯,四双鞋履,还有十多件穿旧了、小了的衣物。另外,便是五本被翻旧的诗集。

看来,这个贵家嫡女的生活,当真艰难。

以前,冉颜从来没有为钱财担忧过,这回可切切实实地体验到了,什么叫无钱寸步难行。才七八日,卖簪子的十五两银子,现在已经只剩下八两,别说舒适无忧的生活了,便是多吃一顿好的也肉疼。

只好明日去城中看看有没有商机。冉颜以前在医学院时,同寝室的朋友是妇科专业,但成绩一向不大好,为了谋求生路,便改变策略,开始研究怎样保养女性器官,以达到美容驻颜的效果,倒是颇见成果。

那位同学当时经常找冉颜聊天,请教问题,一来二去,冉颜也知道一些方法和配药,如果将这些药方配出来卖,应当也会有市场…

只是要怎么卖?这些药恐怕只有贵妇千金才能消费得起,原来的冉颜在城中倒是认识那么几个贵女,只可惜,都是泛泛之交,总不能贸然上门兜售药物。

冉颜将东西归位之后,刚刚在几前坐下,便听见敲门声。

晚绿道:“娘子,吴神医回来了。”

是冉颜睡前交代晚绿,等吴修和回来后通知她一下,她,要拜师!

“晚绿,进来帮我整理一下。”冉颜知道古代人很重视礼节,虽然那个吴神医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既然是要人家帮忙,自然是要十二分的恭敬才行。

“娘子,您也太匆忙了。”晚绿看着依旧整齐的冉颜,便知道她是一直在等吴修和回来,“拜师哪日不能拜?何至于熬夜,现在可都亥时了!”

亥时初,也就是九点,在冉颜看来,还不属于休息时间,拜师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

稍稍收拾一番,冉颜匆匆往吴修和住的院子去。

西山生了不少灵芝,吴修和一时高兴的忘记了时间,这才如此晚归,不过看着四只大小各异的灵芝,吴修和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这厢刚刚坐下,便听见了敲门声,紧接着,便传来晚绿的声音,“吴神医,您歇下了吗?”

吴修和倒茶倒了一半的手猛然顿住,腾地从席子上跳起来,急急地捞起药篓,抱起来就往帘后冲,待到药篓放妥当了,这才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襟,过去开门。

吴修和见门口站得不止是晚绿一个人,竟还有冉颜,微微一怔,连忙换上一副高深莫测,又不失和蔼的表情,“不知十七娘深夜来访,有何见教?”

冉颜组织一下语言,欠身行礼,“儿是为了拜师而来,本应事先与神医请求,再择吉日拜师,可是您神龙见首不见尾,儿怕明日再觅不到神医踪迹,是以深夜前来,唐突之处,请您原谅!”

儿,是唐朝女子的自称,一般只有对长辈、或者自谦时才会使用,冉颜又是等候到深夜,又是如此谦恭,这面上的诚意是足足的了。

“晚绿。”冉颜示意了一下。

晚绿一副被人捅了一刀的表情,从袖子里取出个手帕包着的物什。

“这里是八两银子,作为拜师礼来说,的确太怠慢了神医,但是十七现在的处境…”冉颜说罢,就在门外跪在了吴修和的面前。

吴修和虽然只是铃医,却也是见过世面的,有钱人家的谢礼,几十两甚至百两都有,冉颜的八两,他自然也就没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