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心中一喜,道:“那走吧。”

晚绿钻进马车里,给冉颜戴上幂篱,然后贴着墙根慢慢往府衙侧门去。一路上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到百米的距离,整整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挪到地方。

晚绿与衙役打了一声招呼,侧门开了一条缝隙,两人飞快地穿了过去。

“娘子这边请。”有衙役早已在门内等候。

冉颜看了一眼照壁附近拥挤的人群,心知这是公开审案,毕竟,这一个案件中三死一伤,算是这三年之内最大的谋杀案了,即便殷府在苏州很有势力,刘刺史也绝不敢徇私。

“十七娘,你来的正是时候!”刘刺史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也不等冉颜行礼问候,便道:“快随我来!”

冉颜皱起眉头,又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但鉴于她自己也很想知道案情,便不曾纠结于此,跟着他一起来到了一个偏房之内。

门一打开,晚绿低低惊叫了一声,一间不到两丈长宽的室内,任何家具也无,只铺了一块素布,上面堆满了带有泥土的白骨,骷髅肢节,散乱地堆了一地,冉颜目测看了,这里面至少有十几二十具骸骨。

封三旬正带着手套,蹲在一脚扒拉着骨头。

刘刺史道:“你上回说,这个案情与殷府四娘的死有关,果不其然,魏娘揭发,当年殷四娘是在七夕节被殷渺渺害死,然后沉入平江河。老夫查一下案情记录,发现两年前在平江河发现过一具无名女尸,记录上说,那女尸双脚被麻绳缚住,面上裹素布,但由于在水中泡得太久,衣服褴褛,皮肉腐烂不堪,实在辨不清身份,便与当年其余的无名尸体一并被埋葬在一起,老夫命人都给挖了过来,你瞧瞧,是否能辨得出?”

刘刺史说完,满脸期待地盯着冉颜。

封三旬也正头疼,他只勉强辨得出男女,以及大概的年龄范围,其他的细节,光靠着几根白骨,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冉颜大概地扫视一遍,伸手道:“手套。”

刘刺史立刻令人递上一副手套,冉颜二话不说的蹲下来辨识骸骨,不管怎么说,殷晚晚与原来的冉颜是很好的朋友,冉颜就当是为了朋友收遗骸,也必须要找出殷晚晚。

那个爱笑、爱玩的少女,就这么葬身平江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脱离了石头的坠缚,飘到河面上,然而当时并没有人能够辨别出她的身份,为她伸冤昭雪,因此只得了一卷席,与别人共用坟墓。

“魏娘还招了什么?”冉颜一边分辨骨头,一边问道。

刘刺史亲自道:“她说,当年殷四娘被秦慕生强要了身子,但秦慕生拒不承认,说自己根本没有碰过殷四娘,甚至不知道殷四娘生得何等模样,因当时也无人证明殷四娘是被秦慕生所辱,而秦慕生又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殷府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暗地里调查此事。可两个月后,不等查出结果,殷四娘居然怀了孩子,又过了一个月,渐渐开始显怀,殷四娘慌乱恐惧之下,在七夕那夜约了秦慕生,想说明此事,求他负责…”

冉颜心里一阵唏嘘,两年前,殷晚晚不过才十四岁,一个小女孩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是在殷府家教森严之下,定然十分恐惧吧。

冉颜垂眼,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个樱红色襦裙的女孩,依旧是在一片雾中,辨不清容颜,她恐惧的声音响彻冉颜耳边:阿颜,我好痛!阿颜我好痛。

鲜血顺着她的裙裾之下,汩汩流出,将樱红的裙裾染得更加妖娆。

是流产。

“不对。”冉颜忽然道:“阿晚应当是在死前就已经流产了。”

“哦?”刘刺史沉吟了一下,道:“恐怕是这样,我见验尸记录上根本不曾写这女尸有身孕。”

验尸记录没有写,并不能证明什么。人死后三到七天,寄生在人体内的腐败细菌,失去了人体防御系统的控制而疯狂地滋长繁殖起来。这些数量惊人的腐败细菌可以产生出大量污绿色的腐败气体。人体就像充了气的人形气球一样,被这些腐败气体撑得全身膨胀,这种气体的力量是惊人的,它压迫子宫,能够将尸体腹部的胎儿推出子宫,就会形成所谓的死后分娩。

依照记录上的腐败情况看来,殷晚晚的尸体在水里至少也有一个多月,说不定分娩之后,由于某种原因,胎儿与尸体分离,或腐烂。

冉颜觉得是死前流产,全然是因为那个梦,她相信那一定是原主残缺不全的记忆!殷晚晚流产的时候,原来的冉颜一定在侧。

看着面前成堆的白骨,冉颜抬头对封三旬道:“劳烦封老先生与我一起把白骨分为男女两堆。”

封三旬对冉颜客气的语气很受用,心里对冉颜的验尸技术也分外佩服,更没想到,在全城都因她验尸而谴责嫌弃她的时候,她居然还敢过来碰死人骨头,这样有骨气的女子,封三旬觉得输得不屈,因此行动上也分外配合。

根据骨头分辨男女,并不算难。

男性的盆骨高而狭窄,骨面粗壮,肌嵴明显,骨质较重,而女性的盆骨低而宽,骨面细致,肌嵴不明显,骨质较为轻。

这些特点最好判断,颅骨方面,男性的头颅骨头较大,也比较重,骨面凹凸不平,肌线。肌嵴明显,颅壁较厚,而女性的颅骨恰好相反。

通过这些特征,两人合作,很快把一些较为容易判断的部位分作男女两堆。

第71章 魏娘

这些骨头上大都还带着软组织,并非光是白骨,也因此看上去形容可怖,尤其是颅骨上有些还带着毛发,皮肉未曾全部脱落,看得晚绿一阵阵的反胃。

许久,晚绿才稳住情绪,悄悄地瞥了刘刺史一眼,见他拧着眉头,满脸嫌恶地站在墙角,心里怒火蹭的窜了上来,心道,你也知道恶心,还拉我们娘子过来辨认。

但生气归生气,她也没冲动到对着刘刺史发火,当下从旁边的衙役手中抓过一副手套,麻利地戴上之后,蹲到冉颜身侧,“娘子,这要怎么辨认?奴婢来分。”

冉颜正在观察一只颅骨的牙齿磨合程度,听见晚绿略带火气的声音,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弯唇角,将颅骨反过来,说道:“蝶骨体与枕骨底部连接处在成年之前有一软骨相隔,叫做基底缝,这个缝隙的愈合是在21到23岁。四十岁以后这条缝隙就会完全消失。”

冉颜将那道缝隙指给晚绿看,“你看这个,愈合完好,却没有消失,说明它至少是在21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然后再根据牙齿的磨损程度来推断。”

虽然一直在解释,但冉颜并不曾真的让晚绿来分辨,她只是觉得晚绿胆子不小,很有潜质而已。

“磨损是指牙齿在生长期咀嚼食物过程中,上下牙齿的尖端和咬合面逐渐磨耗。”冉颜推开手中的颅骨下颌,让晚绿能够仔细看见牙齿的横面,“比如这个颅骨的牙齿,牙尖大部分磨耗,牙本质点状暴露,就是能在牙齿横面上看见一个点状,这是牙齿表层被磨掉之后,暴露出来的牙本质,我们可以判断,这具颅骨的年龄,大概是36到45岁。”

晚绿道:“那这个颅骨,也就是36岁到40岁?”

“不错。”冉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查看颅骨其他部位的愈合情况,“等找齐其他的骨骼,就可以将年龄范围误差缩小到两岁。”

封三旬见冉颜一步步地将年龄范围缩小,于是也凑了过来,“如果牙齿不曾磨损,或者磨损过多呢?”

冉颜也不藏拙,一边分辨着颅骨,一边根据每个颅骨的不同情形解释,“如果想透彻了解,就必须先清楚牙齿的内部构造,有时间你可以剖开牙齿观察。一般情况下,我们将牙齿的损耗分为六个等级,一级是牙尖顶端和边缘稍有磨损,这个阶段是出现在15到25岁左右,二级是指牙尖磨平或咬合面中央凹陷,出现在26到35岁…”

冉颜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排除掉的碎骨都丢到一边。

这些尸骨因为原来有席子裹着下葬,所以也并非是毫无规律可循,也幸好软组织没有没有完全消失,使得许多骨头都靠着它们连接在一起。

两具符合年龄的女尸在冉颜手下渐渐拼合。

刘品让眉头稍稍松了些,外面忽而有个队正跑了过来,冲刘品让叉手道:“刺史,属下奉命去捉拿殷三娘,在殷府中搜寻两刻,不曾找到人,殷府也无人知晓其行踪。”

“不知所终?”刘品让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传我令,全城搜捕。”

“等等。”冉颜站起身来,道:“刘刺史不妨在平江河畔多派些人手。”

刘品让立刻便将此事与殷晚晚的死联系起来,下令道:“把一半人手都派去平江河罢了,本官亲自前去,堂审推迟一日。”

冉颜垂眸看着这两具女尸,忽而抬步追上刘品让,“刘刺史,我也一同前往吧,或许能帮助缩小范围。”

平江河有五里余长,就算把整个苏州城的府兵全部都派去,也得寻上几个时辰,刘品让脚步不停,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

冉颜与晚绿快步跟着刘品让往马厩去,转过路口时,恰遇上几个衙役压着一名中年女人,那女人手脚被铁链锁住,但身上的衣着依旧整齐得体,鬓发亦无丝毫凌乱,淡淡的眉眼,如烟雨中晕染开来的墨,纤细的腰肢,如弱风扶柳,白色蝉翼纱褙子,浅灰裙裾,整个人便似行在六月雨天的苏州青石小巷,温婉到极致,恬静到极致。

那妇人见冉颜顿下脚步,微微抬眼,冲冉颜微微颌首,而后步履从容地转身离开,仿佛她脚下那十几斤的铁链不过是摆设一般。

“魏娘。”冉颜从未见过她,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确定这一定是魏娘。

魏娘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来,清清淡淡地道:“你是冉十七娘吧,幸会。”

这样一个宛若水墨画里走出来,气度娴雅的女人,说她杀人,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真的很难令人信服。

但是冉颜注意到一个问题,魏娘根本不曾注意过晚绿,若当时与翠眉密谋的女人确实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完全不认识晚绿吧。

“翠眉…”冉颜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看见魏娘身子微微一僵,紧接着道:“她是你什么人?”

魏娘缓缓闭上眼眸,朱唇微启,“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魏娘身子紧紧绷着,声音颤抖,缓了两息,又恢复如常,转身看着冉颜,微微笑道:“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冉颜道。

魏娘缓步走了回来,站在冉颜面前,轻轻握起她的手,道:“等我死了,花上二两银子,请个人帮我殓尸,把我和翠眉葬在一处。我想,你也许需要的。”

最后一句,其他人听的莫名其妙。魏娘娉娉袅袅地向冉颜敛衽为礼,转身快步离去。

冉颜紧了紧手中温热带着些许汗渍的纸张,对着她的背影道:“我会帮你。”

因魏娘耽误了一会儿,冉颜将魏娘塞过来的东西揣进袖袋中,领着晚绿匆匆走开。

抓捕人犯自然不能坐马车慢悠悠地过去,好在以前冉颜常常去马场,把骑马当做休闲。刘刺史还未来得及询问,冉颜便接过衙役手中的马鞭,翻身上马,顺手又将晚绿拉了上去。

冉颜无视晚绿一脸的惊奇,道:“抱着我。”

晚绿依言搂住冉颜纤细的腰肢,当下,冉颜马鞭一挥,啪的一声,马匹缓缓跑了几步,而后犹如一阵风般地窜了出去。

地上扬起微尘,一干府兵、衙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影子。

刘品让也有些吃惊,但也容不得他多想,旋即挥鞭赶了上去。

马匹一阵疾驰,冉颜几乎与府兵队正杨勇一起到达河边。

冉颜马上可是载着两个人啊!杨勇一个人才堪堪赶上,他钦佩地看了冉颜一眼,顿时怔住,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冉颜的容貌,晨光下,如玉的面庞上面沁出细微的汗水,使得白皙的脸愈发晶莹剔透。这几日的传闻,杨勇也曾听过许多,然而眼前精致秀美的脸,实在让人想象不到,她握着刀子剖开尸体时应当是怎样的神情。

冉颜和晚绿刚刚下马,刘品让等人也已经到达。

这里是七夕那天晚上,殷渺渺和秦四郎所在的柳堤。白天看来,这里柳枝冉冉,碧水蓝天,河堤边的草丛中零星绽开几朵娇艳的花,却是难得的美景。

晚绿第一次乘骑马匹,被颠得面色有些发白,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刘品让打量四周的环境,道:“十七娘,为何来此处?”

冉颜刚刚想开口解释,却听晚绿惊叫一声,“娘子,有血!”

刘品让和其余人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冉颜也顺着晚绿所指看了过去,草丛下面掩着一摊血迹,顺着堤岸的坡度流入河中,在水与岸的交界处,蜿蜒出卷曲的花儿。

刘品让立刻命人下去查看,不一会儿,下面边有人声音传来,“禀刺史,下面没有人,但血迹旁边有拖拽的痕迹。”

“会不会是沉尸?”刘品让联想到殷晚晚被沉尸,立刻道。

冉颜顺着草丛滑到堤下,亲自观看那个被拖拽的血痕,约摸有半丈长,明显是从堤岸边缘拖了一段距离,血痕还没延伸到河中,只到一半便中断了。

既然是需要拖拽才能够移动人体,为什么拖到一半,痕迹就消失了?不管是沉尸,还是转移尸体,都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

刘品让在堤岸上吩咐府兵在方圆一里搜寻,自己则亲自下来检查血迹。他也是心急如焚,眼看这个案子就要找到头了,既然有了嫌疑犯,有人证,还有一部分证据,离真相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现在许多谜团还未解开,嫌疑犯居然消失了,看样子还有可能是被人谋害。

难道并不是像魏娘说的那样,殷渺渺并非主谋?

刘品让焦头烂额,他看着半丈长的血迹,深深吐了口气,抚平心中的焦急混乱,细细观察河堤上的其它血迹。

“殷三娘不会出事吧?”晚绿道。

冉颜盯着水中的血迹,垂眸不语。

“晚绿,我与殷渺渺关系如何?”冉颜喃喃问道。

晚绿压低声音道:“娘子难不成发现了什么,想包庇她?”

“你只管回答我。”冉颜皱眉。

晚绿支支吾吾了半晌道:“娘子除了与殷四娘处得好,与其他娘子都是一般交情。”

第72章 血滴

“是吗…”冉颜心不在焉地缓缓应道,目光却落在岸边一滴血迹上。

法医学上,对现场血迹分析有专门研究课题,人在不同状态时,留下的血迹也各不相同。就以血滴来说,不同高度以及不同斜度,落下的血滴都有很大的不同。

而河边这一滴血,很圆,周围有均匀溅开的小点,溅开的幅度比较大。

“十七娘发现什么了?”刘品让见冉颜盯着河边发呆,遂连忙过来询问道。

冉颜指着脚尖的这滴血,道:“你看,它这么圆。”

刘品让听的一头雾水,满脸迷茫地道:“什么?”

“能形成这种血滴的,只有一种情况。除非是流血的人,或沾着血迹的人、物体,在这里停留过,大概,”冉颜比划了一个到腰上方的高度,“就是这个高度,也有可能更高一些,这滴血,从这里垂直落下到地面上,而且,当血落下的时候,沾着血的物体是静止不动的。”

“这么确定?”刘刺史话虽这么问,心里却一直在想,什么情况下人或沾血的人、物体,能在这个地方停留。

“不信您可以用水试一试,虽会有细微差别,但大体是一样的。”冉颜道。

刘品让却并未真的去试验,但凡想象一下就可以明白其中道理,甩出去的水都是呈椭圆状,而且溅出的小点都是呈某一个方向,而不会四下溅开。他心下觉得冉颜说的极有道理,血滴这么圆,而且溅开如此均匀,除非是从正上方滴落。

“尸体拖拽到一半,痕迹却消失了,难道是拖了一半,凶手的同伙过来,将人抗到河边,扔进河里?”刘品让猜测道。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我更倾向于另一个可能。”冉颜看着江面上往来的船只,道:“这里不远处有个码头,附近的水深都足以让中等大小的船只停靠。”

刘品让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极是极!如若凶手把船停靠在此处,放出踏板,用布把尸体包裹起来拖上船去,血迹也会突然消失。”

“而且凶手有两个人。一开始,这个人的力气不大,堪堪把人拖出一段距离,可能正巧此事帮凶把船停靠在岸边,于是处理好一切之后,把人扛上船,而这个人的力气虽然很大,但也并不算突出,所以在上到踏板与船连接的最高处时,会很吃力,所以他须得稳住自己的身子之后,才能继续上船。”冉颜分析道。

刘品让看了看那块拖拽的血迹,发现那血迹并不是戛然而止,之后并没有拖拽、翻滚的痕迹,也就是说,踏板搭着的位置还在血迹的前面,凶手并非是直接把人拖上踏板,而凶手就算把人包裹起来,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来人去码头寻几艘船,到江面上去寻人,目标是…”刘品让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寻什么体貌特征之人。

冉颜脑海里浮现七夕那晚的情形,遂接口道:“两个女子,一个十五六岁,是殷三娘,一个是十六七岁的侍婢。”

刘品让稍稍一怔,旋即果断挥手道:“快去。”

“是。”

周围府兵齐齐答道。

不消一会儿,便有几条乌篷船划了过来,第一个过来的是队正杨勇,铁塔一般地伫立在船上,一条不大的乌篷船被压得向水下沉了一寸,“一时只能寻到这种船,请刺史见谅。”

“无妨。”刘刺史与冉颜、晚绿一并登上船去,船身又向下沉了几分,冉颜秀脸一黑,抿唇靠着篷壁坐了下来。

那摇船的老人分外热情,见冉颜的脸色,笑道:“娘子放心,某家的船忙时能载客十余人,从来都稳得很。”

船夫一边摇船,偶尔也会偷瞧冉颜一两眼,最终还是没忍住道:“娘子模样生的比那个什么冰霜美人齐六娘耐看的多了。”

晚绿乘船倒是比骑马自在多了,听闻船夫如此说,哧哧笑道:“老人家仔细看过齐六娘?”

齐六娘看起来虽冷若冰霜,却并不低调,见过她并不奇怪,但她每一次出门无不是众星拱月,一般非特殊情形,在人前也都戴着幂篱,一个划乌篷船的老儿想看仔细她,还真是不大可能。

“没看仔细,不过远远瞧着,她那眉太细,眉梢又锋,鼻眼生得倒是好,乍一看是个极美的,多看两回就觉得寡淡。”老头儿虽然衣衫褴褛,但评论起娘子的长相,丝毫不含糊。

晚绿更加感兴趣了,“齐六娘那样你都觉得不寡淡,那你眼中岂不是没有美人了?”

“喏,你们家娘子就生得好,天庭饱满,眉似远山,目若清水,琼鼻丰而不肥,灵巧!”老头儿笑呵呵地又看了冉颜一眼,又补了一句,“不过眉宇之间板气了些,若是常常开怀大笑,才会越发灵秀。”

刘品让倒是还有心思讨论旁的事情,也附和一句道:“说的有理。”

晚绿不满地撅了撅嘴,“我看我们家娘子哪儿都好。”

船家却也不再接话,满面笑容地继续划船,毕竟当着人家娘子的面,就评头论足,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船家也很有度,点到即止,再说下去可就是轻薄小娘子了。

杨勇站在船头,余光偶尔掠过冉颜身上,并非是欣赏美色,他对冉颜能力的欣赏反而大过于容貌。

河风阵阵轻吹,水面上波浪不大,船行得还算平稳。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一艘乌篷船快速地靠近过来,船头上一个捕快俯身道:“刺史,寻到一艘可疑的画舫,漂在水面上,船甲板上没有一个人,属下悄悄查探过,也无船夫。”

“嗯。”刘品让沉吟片刻,道:“上船拿人吧,最好能捉活口。”

其实刘品让想这半晌,也没弄明白,既然是殷三娘所为,那么这次被杀的人又是谁呢?

刘品让身为刺史,亲自过来捉人已经算是很负责任了,自然不可能去亲身涉险,所以他们这艘乌篷船只在距离画舫十余丈的地方泊着,以冉颜的目力,能勉强看清楚船上人脸。

一队人迅速地登上船,却久久不曾冲进去,仿佛在对峙。

刘品让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道:“船家,再靠近那画舫一些。”

船夫也知晓这是办案,便不多话,直接把船向前划了十余丈,这一次能清楚地听见画舫上的声音。

很快便有衙役来报,“刺史,秦上佐之子被绑在船上,殷三娘说如果我们敢进去,她就杀了秦四郎。”

第73章 扭曲的爱恋

“问问她,可愿意见一见冉十七娘。”冉颜出声道。

外面的衙役见刘品让未曾反对,便应了一声,登上大船,然而还未等衙役问出口,船舱的门被人打开。

一名着月白襦裙的侍婢静静立在门口,眼眸微垂,看不出神色,“我家娘子问,冉十七娘是不是在此处。”

画舫和乌篷船的距离不远,冉颜他们能听见船上的对话,船上也同样能听见冉颜方才所说的话。

“我在。”冉颜从乌篷船中走出,在晚绿的搀扶下,越过临近的两艘船,登上画舫。

那侍婢微微抬眼,目光从冉颜面上转移到晚绿身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朝冉颜微微欠身道:“娘子请十七娘进去。”

冉颜方微微一动,却被晚绿一把拉住,遂转回头,却见晚绿面色惊疑地盯着那名侍婢,“未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