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生叹了一口气,其实想不同意这桩婚事也是万分艰难,博陵崔氏是什么样的人家?除了皇族李氏和后族长孙氏,博陵崔氏可是实质上的第一大族。机会既然送到冉氏的手中,大伯和族老们都不可能会放手,便是绑,也会把冉颜绑上花轿。

“我送你吧,这附近太不安全了!”冉颜起身道。

冉云生嗤嗤一笑,“你这是什么话,你送我出去,待会儿你回来时难道我便不忧心么?放心,我带着十几个护卫呢。”

“那十哥快些回去吧,天再晚些,我会更担心了。”冉颜催促道。十几个护卫看起来很多,可那个专杀年轻郎君的凶手若是苏伏那样的高手,怕是再多十几个也没有用处。

送走冉云生,邢娘凑过来想好生劝劝冉颜。

冉颜明白她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我累了。”

说罢,径自进了寝房。邢娘叹了口气,心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明日说也是一样,遂也就由着她去。

邢娘她们也知道冉颜心里不顺,所以伺候她上榻之后便不曾来打扰,忙完自己的活也就各自休息去了。

冉颜闭眼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丝毫睡意。遂披了缎衣,打开后窗看看外面月光下的玉簪花圃。

时已八月初,玉簪花开得愈发茂盛,一推开窗子,清新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带着秋季的冷意,把冉颜心底的烦躁抚平。

一弯峨眉月挂在苍穹,月色不甚明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远处一片白,树影招摇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时不时传来几声虫叫,景色显得寂静可怖。

冉颜给自己倒了杯水,跽坐在窗前看了许久,觉得似乎有一丝丝睡意,才伸手将窗户关上,再次躺回榻上。刚刚闭上眼,面颊忽而感觉到一阵微风,她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幽冷泛着暗蓝的眼。

他一袭黑衣,倒挂在房梁上,雕刻般的五官在黑暗中显得深邃神秘,却依旧那样俊美。

“苏伏。”冉颜看见他似乎弯了弯嘴角,即便幅度极小极小,却未曾逃过冉颜的眼睛。

“真是大胆。”苏伏声音冰冷,直直地盯着她道:“你可知道,方才有个人就在窗外不远处?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冲进来杀了你。”

“是谁?”冉颜方才也有一丝察觉,不是真的发现,而是人对危险的一种直觉。

“不知道。”苏伏从房梁上落下来,站在榻边俯视着她,“你要嫁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冉颜的错觉,苏伏的一贯冷然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淡淡的,就像一潭死水中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你怎么知道?”冉颜盯着他的眼眸,不打算错过一丝情绪波动。

苏伏跽坐下来,宽袍飘逸,在空气中翩飞出一个美好的弧度,随着他坐下而缓缓铺落在地板上,“只要我想知道,没什么难的。不过那个人亲自背着一个大包袱去敲冉府的大门,一开始我还真没猜到他是去提亲。”

冉颜额上青筋一突,倏地从榻上坐起来,狠狠瞪着苏伏,声音平平地道:“不要跟我提他。”

苏伏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突然说道:“跟我走吧。”

“去哪儿?”冉颜愣了一下,旋即拧起眉头,不会又是半夜拉她去验尸吧?

屋内静默,苏伏宛如一尊雕像,连一丝细微的动作也无,只是定定地看着冉颜,薄唇微抿。过了约摸两息,缓缓道:“我细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无需你帮忙。”

冉颜看着他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竹帘晃动,冉颜看见一袭黑衣在竹帘外驻足,忽然眼皮有些沉重,当下抓起榻侧的帕子捂住鼻唇,却还是栽倒在塌上。

苏伏在帘子外站了一会儿,复又走了进来,沉冷的目光显得稍微柔和了些。

“阿颜。”薄唇微启,只吐出这两个字。

正在装晕的冉颜心底一颤,他冷漠而又有磁性的声音,唤她的名字显得特别动听,令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苏伏现在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唤她的名字,但为了知道他为何又下迷药,还是生生忍住。

只不过这一声“阿颜”,倒让冉颜心底觉得彼此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般。

“我第一次有点后悔,为何当初不曾入仕。”苏伏俯身,修长的手指上带着厚厚的茧子,轻轻从冉颜脸颊划过。如果入仕,如今可能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他也许连妻儿都已经齐全,那个时候再遇上她,依旧是两条平行线。

就着微弱的光线,苏伏将自己这双手举到眼前,细细看着,就像冉颜每次回忆过去时,也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般。

冉颜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室内安静,冉颜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苏伏的气息了,刚准备睁开眼,忽而察觉到一个气息贴近她的脸侧,他喃喃的,声音带上一层沙哑,“如果我现在亲你,算不算趁人之危。”

冉颜心脏一缩,还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苏伏的气息已经逼近她的唇,可仅仅是停留在她唇部的上方而已,不到两息便离开了。

“还要装睡?”苏伏声音里染上一层笑意。

冉颜蓦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张带着微笑的俊颜,盛放如夏花,在黑暗之中静静地散发着耀眼的容色。

有匪君子,熠熠如星。

“你什么时候下的迷药?”冉颜想来想去,并未看见他有特别的动作,最可疑的便是他坐下那时,衣袍翩飞,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你方才坐在窗前,不是喝了水?”苏伏敛起笑容,对她道:“你的防备心还是一样弱,配药的悟性倒是不错,把解药浸泡在帕子上也很好,若非是装晕的时候气息不稳,我当真会被你骗过去。”

冉颜眼睛一亮,顿时明白苏伏这是在教她自保。

苏伏看见她的神情,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丢在榻上,“是吐纳的法门,强身健体。”

“你不是说只会杀人么?”冉颜丝毫不客气地将东西收下,顺便问问还能不能学几个杀人的招式。

“杀人从不用人教,如果你痛恨一个人当真恨不得让他去死的时候,自然会想尽办法把他置于死地。”苏伏理了理衣襟,起身离开。

帘外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但当你能随手把人置于死地时,你就会发现手上沾染的血越来越多,直到…自己都觉得肮脏。莫要轻易杀人。”

这是不能回头的事。

“你什么都明白,却为何会走上这条路?”冉颜追问道。

苏伏脚步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母亲是别人养的死士,我会杀人很奇怪吗?”

“那副骸骨是你的母亲。”冉颜没有问,而是说了一个肯定句。

她不知道那晚验的尸骨跟苏伏带回的尸骨是不是同一具,但他宁可死也要取回的骸骨,应是他那个为杀手的母亲。

苏伏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身影一闪,犹如鬼魅一样消失在屋内,只有前窗发出微弱的声响。

冉颜还未收回眼神,便觉得眼皮沉重,尚未及摸到解药便已经瘫软在榻上。

昏睡之前还在想,他又是在什么时候下的药!这么一次次的中迷药,会不会有副作用?

一夜无梦。

冉颜清晨一睁开眼,便看见放在榻边的一把素面油纸伞,还有一管长箫,她记得伞柄是一把剑,那么这管箫约莫也不是普通的乐器。

冉颜伸手拿起来寻找藏在其中的利器。

“娘子。”晚绿急慌慌地奔了进来,看见冉颜已经醒了,忙道:“衙门把影梅庵封了,四周都是官兵把守,说是要搜整个庵,已经开始搜了。奴婢伺候您起塌,说不定一会儿就搜到我们这个院子。”

冉颜片刻也不曾耽误,放下箫,起身任由晚绿帮她穿上衣物,然后坐在妆台前,歌蓝早已经端水进来。

将将收拾妥当,门板便被人拍响。

“搜院!搜院!”冉颜一脚踏出屋子,一群府兵便已经冲了进来,在院子门口站成两排。

为首的队正看了一眼戴着幂篱的冉颜,拱手道:“某执行公务,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冉十七娘多多担待。”

冉颜平淡地嗯了一声,退到一侧。

队正一挥手,身后两排府兵迅速地钻进屋内,冉颜穿了鞋子站到院中等候,屋内传来各种翻动的声音,能听得出他们还算收敛。

“听说故人在此,特来拜会。”

冉颜正想打听案情,一个醇厚略带慵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不紧不慢的语速,仿如羽毛扫在人的心底,微痒微麻。

第105章 萧按察使

众人转身顺着声音看过去,着一袭绯色官服的挺拔男子正负手立于门内,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昭显着强大的生命力,那双流光溢彩的璀璨星眸,此时正含着笑望向冉颜。

“萧郎君!”邢娘惊叹,上回是晚上见到他,只觉得这人气势不凡,长得亦很是俊美,却不想白天看,更加挑不出一丝毛病。

冉颜也看见了萧颂,一般人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总会暴露出一些缺点,可他竟然借了耀耀日光的势头,越发的器宇轩昂,令人不敢直视。

萧颂朝邢娘微微颌首,转而看向冉颜道:“怎么,才月余不见,十七娘便不记得在下了?”

“按察使!”队正朝萧颂行礼。

按察使是由朝廷派遣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的官职,相当于宋代的提点刑狱。萧颂身为刑部侍郎,此时以按察使的身份出现在苏州城,出现在影梅庵,其含义不言而喻了。

冉颜觉得刘品让的刺史之职恐怕有所动摇,不过替换一州刺史,看似简单,实则其中牵扯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想要因这两个案子换掉他,倒也未必那么容易。

“见过萧郎君。”冉颜冲他微微欠身。

“十七娘不必多礼。”萧颂面上笑容不减,却丝毫不能减弱他的威势。他环顾四周一圈,状似无意地问道:“冉娘子住在案发现场附近,不知可曾发现可疑之处?”

这问题问得刁钻,他明明知道她一定会有见解,却偏偏这么问。

冉颜想了一下,既然你公事公办,那么我也做个普通的路人好了,“只听说案发现场有玉簪花,我知道这个院子后面不远处便有个玉簪花圃,此事我已经禀报给刘刺史了。”

“可以去看看吗?”萧颂道。

冉颜点头,转身吩咐晚绿道:“带按察使去能看见玉簪花圃的那个窗户。”

晚绿应了一声,朝萧颂欠身行礼,在侧为他引路。

萧颂走了两步,转回头淡淡丢下一句话,“冉娘子也一并过来吧,也好与本官详细解说。”

又不是旅游,需要什么解说?冉颜总觉得这个萧颂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茬,但人家现在可是在办公,冉颜也只能配合地跟了去。

萧颂进入内室之后并未急着去那个窗户附近,而是漫不经心地打量室内环境。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帷幔挂起来之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几个府兵还在翻找,将可疑的东西都堆在一张小几上,瓶瓶罐罐的,竟是摆了满几都是。

萧颂对这些所谓“可疑物品”好像并不感兴趣,只淡淡地扫过一眼后便转移目光,当他看到床榻时,目光顿了一下,最终定格在榻边合拢的素面油纸伞上。

冉颜心里咯噔一下,暗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把伞收起来。她正想着,萧颂已经走到榻边将伞拿了起来。

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素面伞身,显得特别赏心悦目,可冉颜看着一寸寸地观看,心底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但旋即一想,就算让他发现那其实是一把剑又能如何?唐律上可没规定,家里不许放上一两把剑,更没规定,不许把剑做成伞柄。

“十七娘真是好情趣。”萧颂似笑非笑地抚着泛着幽冷光芒的紫色伞柄,手握住最前头的柄端,却是没有发力,轻轻拂过之后,将伞放回原处,半开玩笑地道:“睡觉都放在枕边的伞,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邢娘紧张道:“萧按察使可不能如此开玩笑,我家娘子清清白白,怎么会与人定情。”

被邢娘堵了话,萧颂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清浅一笑,抬步去了窗户下。

顺着打开的窗户,能看见不远处的坡上果然有一大片茂盛的玉簪花,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未融化的雪。

“真是不错的景致,十七娘平时坐在此处都做些什么呢?”萧颂回头问道。

冉颜声音平平,“绣花。”

冉颜平素最爱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景致想事情,但她不能这么说,如果回答“想事情”,萧颂一定又会问,想什么事情呢?想的事与案情有没有关系呢?平时天天看着花圃有没有发现异状呢?有没有发现可以人物呢?平时谁在打理花圃呢?

她回答绣花,虽然明知道萧颂不信,但总比被问来问去的好。

“我听说娘子们绣花一般一个时辰就得远眺歇一歇,你平时可曾注意到,何人在打理花圃?”萧颂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冉颜的拒人于千里,继续问道。

冉颜暗叹一声,怎么什么他都能绕到上面去,声音平平地道:“萧按察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办案讲究个效率,您说呢?”

当下一屋子人全部都怔住,连正在翻箱倒柜的府兵们,手上的动作也都僵住,掀开的箱盖也不再敢随手合上,而是轻轻放下,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邢娘连忙道:“萧郎君,我家娘子心直口快,万望萧郎君海涵。”

萧颂不可置否的一笑,从桌子上端起茶壶,看似随意的赏玩着,“无妨,十七娘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二,自然不会…唔,这个茶水的味道不太对。”

说了一半,他忽然转移话题。

茶水里昨晚被苏伏下了药,那药当时是没有任何味道,但茶水极容易变质。冉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隔夜茶味道不好,不是正常吗?难道他也懂得配药?

“很少见人把茶叶泡在壶里。”萧颂放下茶壶,掏出帕子拭了拭手,仿佛方才沾了什么东西。

冉颜心下了然,这个萧颂如果不是有洁癖,就是对药物极为了解,那迷药经过一夜的质变之后会有轻微的毒性,尤其是与茶水掺在一起,毒性是平时的数倍,虽然通过皮肤不会对人体造成很大伤害,但总不会舒服。

府兵陆续退了出去,队正过来行礼道:“按察使,已经搜查完毕,可疑的东西都放在几上了,您请看看?”

萧颂走过去,俯身拈起一只小瓶,缓缓道:“你们没听说过冉十七娘是医道翘楚?死者是因何致死?这些药为什么可疑?”

尸体浑身都是伤,还真不能说是被毒死。

他三个不咸不淡的问题,逼的队正哑口无言,只能道:“刺史说不放过一丝可疑的东西。”

“哦。”萧颂放下药瓶,闲闲地睨了他一眼,随口道:“也难怪个把月都破不了案。”

队正满头大汗,不管萧颂言外之意是指刘刺史不行,还是他们这些属下太笨,都是他所担待不起的,因为,萧颂做出这个结论可全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啊。

冉颜看着有点想笑,敢情这个萧颂就喜欢找茬,恐怕是作为刑部侍郎的“职业病”吧。

第106章 萧郎君,请自重

屋内气氛静谧得有点骇人,最没有丝毫自觉的当属萧颂和冉颜,一个依旧一副闲散而又威势迫人的样子,一个隐在幂篱后,垂着眼,平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殊不知其余人早已经汗流浃背。

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和刘品让询问的声音,紧接着一袭绯袍的刘品让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萧颂连忙拱手道:“按察使,在净垣师太的屋内搜到了一双布履,鞋底的纹状与第一个死者胸口的形状甚为相似,且布履上沾有后山泥土,已经风干脱落,很有可能是月前沾上去的。”

净垣在影梅庵中并不主事,冉颜也只见过她一次,印象中她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尼,长相说不上好看,但给人一种平和宁静的感觉,除此之外,竟是想不起她具体的容貌。

“刘刺史做主便是。”萧颂答道。

“下官打算在庵中审问,若是脱不掉干系再带回衙门。”刘品让不知道顾忌什么,竟没有立刻将人带走。

萧颂点头,道:“那走吧。”

刘品让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里已经要焦成一团了,这次的事情影响极差,皇上派了按察使过来,明摆着是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把这个案子破得漂亮,此事多半就是含糊过去了,若是迟迟破不了案,无疑是雪上加霜。

萧颂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看向冉颜道:“十七娘不如也随之来听听吧。”

他这话正合刘品让心意,因萧颂在场,他也不好明说让一个小娘子跟着掺和,既然萧颂先提出,他便没什么好顾忌的,立刻出口道:“冉娘子在刑狱方面颇有见解,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两个四品大官都如此说了,冉颜能说什么?只好客气了一两句,随着他们去了前殿。

等萧颂一行人到了前殿,已经有二三十个衙役和六名女尼等候在殿中。冉颜看那几个女尼的装束,其中有三个着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海清大袍,整肃仪容、庄严道风,正是净垣、净惠、净雪,她们身后各跟着一个小尼姑,净惠师太身后站着的正是幻空。

这三位地位高一些的女尼,数净雪最小,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圆脸大眼睛,嘴唇丰腴,眉梢眼角时时都含着笑意,看起来极和善的模样;净惠身材瘦长,约莫三十岁上下,瘦削的瓜子脸,眉眼极淡。

冉颜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净垣身上,这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尼,身量中等,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五官端正,却也不算出色,但她站在那里,安静得便如空气一般,如果今日不是针对她的审问,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几名女尼冲萧颂和刘品让躬身行了个佛礼。

刘品让看了萧颂一眼,见他没有要过问的意思,便开口请几位师太入座,而后开始了他既官方又热血的开场白,“几位师太都是方外之人,按道理来说,本官不该打扰诸位清修,可是这一起连环杀人案实在惨无人道,令人发指苏州城人心惶惶,本官不抓住凶手,上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下对不起百姓的信任…”

萧颂端着一杯茶水,稍稍抿了一口,仿佛极有耐性一般,轻轻将杯子往几上一搁,敛衽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继续。

刘品让余光一扫,干咳两声,转而道:“今日搜查贵庵,在净垣师太房中找出这双鞋,恰巧的是,这双鞋上沾染了后山的泥土,鞋底的纹样也与一名死者胸口的印迹十分相像,本官不得不问清楚,净垣师太,你七月十一日从戌时末(21:00)到次日丑时(凌晨1:00)去了哪里?”

这是冉颜验第一具尸体时给出死亡时间,如果及时解剖尸体的话,这个时间段能够缩短到一个时辰之内,若死亡时间不算久,甚至能把误差缩小到一刻以内,可惜,时隔一个月,现在解剖也不一定能这么精确。

“已经休息了。”净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记得这么肯定?”刘品让追问道。

净垣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敛着眼眸,从未直视过谁,“我每日戌时休息,寅时末起塌,从未有误。”

这个时间的确是正常的休息时间,也正因如此,有人证的可能性很小。

关于这双鞋子,冉颜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凶手杀完人之后,肯定是要消灭痕迹,怎么会大意到把一个月前的泥巴还留在鞋上?就算最后一次杀人也是雨天,距离现在也过六日有余,留着鞋子就算了,为何还留着泥?

“净垣师太有没有杀人?”一直沉默的萧颂,忽然发话,一改兜圈子地问话方式,甚是犀利。

净垣依旧垂着眼,没有丝毫慌乱,“贫尼是清修之人,怎么会杀人。”

“哦,那请师太说说,这双鞋是不是师太所有?鞋上的泥又是何时何地沾染。”萧颂问道。

“鞋是我的,却不知道何时沾上了泥。”净垣道。

“观师太是个喜洁净之人,不知多久清洗一次衣物鞋袜?看这个泥土干的程度,可至少有五六日了,不知它为何一直都摆放在你房中?”

“前些日我身体不舒服,所以衣物都是由徒弟代为清洗,至于鞋子为何落下,贫尼并不知晓。”

“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徒弟代洗?”

“半月之前。”

“具体日期?”

“七月十七。”

萧颂一个个问题像飞刀一样刷刷刷地甩出来,仿佛根本没有经过思考一般,让被询问的人也没有丝毫防备,弄得不管被问之人还是旁听之人都是汗流浃背。

即使这些问题净垣都能一丝不错地回答,却还是不能摆脱她的嫌疑,因为每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都没有人证明她一直都在房间里睡觉,不曾出去过。

而同样,仅仅一个沾了泥巴的鞋底,也不能证明净垣就是杀人凶手,所以,最终结果还是只能暂时收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