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眉头皱得更深,这个秦捕头根本就知道冉韵不会是罪魁祸首,却如此轻率。她向前走了半步,却看见抱箱站在门口的刘青松,立刻扬声道:“刘仵作,你难道打算袖手旁观吗?”

众人正是急着脱清嫌疑好离开,冉颜此话一出,刘青松立刻成为全屋的焦点,可他依旧装作不知,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秦捕头走到他面前道:“你是仵作?”

刘青松向左看又向右看,秦捕头不耐烦吼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刘青松被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没反应过来,秦捕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给拖到尸体旁边,没好气地道:“验尸。”

“你吼什么吼?在下是医生,心情好了才勉强帮刑部验验尸体,在下是官人户籍,你给我客气点。”刘青松拍掉秦捕头的手。

秦捕头有些愕然,原听见人叫刘青松仵作,便以为他多半是贱藉,所以根本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可没想到人家竟是官籍。

“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是眼下…这尸体…”秦捕头脸色有些涨红。

想想一个堂堂捕头在众多人面前落了面子,尤其还有他的属下,多丢人的一件事儿啊。

后世的很多故事里都把唐朝捕快塑造得威风八面,唐朝没有捕快,只有捕役,而不管是哪一种,与众人想象不同的是,它们在古代都属于贱业,捕役或衙役不仅自己不能参加科举,连儿孙都要脱离这个行业三代以后才可以参加科举。

所以秦捕头的身份比刘青松要差上几级,面子再重要也得低头。

刘青松趾高气扬地理了理衣襟,放下箱子,用脚踢了踢尸体,“尸体都硬成这样了,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以上,而且你看看这个楼梯,断口如此整齐,分明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截断,这没有一定时间也做不到,你们查查在这家店里待了两个时辰以上的人吧。”

刘青松傲慢的样子,令所有人都想往他脸上狠狠地栽几拳,奈何他是官籍,真揍了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其他…”秦捕头也做捕役许多年了,没验过尸,却看过不少次仵作验尸,因此也明白人死后半个时辰之后才开始渐渐僵硬。

刘青松就是摘除了他自己和极少数人而已,这家店是客栈,只有几位客人是刚刚才到的,其余人都是住客。

“这个人是被冻死的。”冉颜沉冷的声音道。

刘青松看着冉颜冰冷的神色,不禁打了个哆嗦,看来他故意只摘除自己,惹怒了这位祖宗,想到若冉颜真成了萧颂的夫人…刘青松的心顿时一片冰凉,他以后的日子可是水深火热啊。

“冻死?”秦捕头见冉颜衣饰不俗,却也不敢嘲笑,但他心里着实不以为然。这人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是被冻死,而且这才八月天,就能冻死人?

冉颜走上前去,扯过刘青松的袖子,硬拽着他靠近尸体。

就在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冉颜忽然拉着他的广袖擦拭尸体的后脑勺,“看见没有,这血根本就是后倒上去的。”

“冻死的尸体呈卷曲状,皮肤苍白,外露肢体皮肤束毛肌收缩,出现‘鸡皮疙瘩’,身体私处缩小。人在遭遇寒冷的时候,身体会自动进行调温,经历过寒冷的人都知道,有身体会被冻到麻木没有知觉。”冉颜环视一周,见有人不断地点头,亦有人附和,又继续道:“一旦身体温度无法调节,一直处于热量流失的状态,反而会产生身体发热的幻觉,有时会自己脱下衣物。”

这种现象,在法医学上称之为“反脱衣”现象。

冉颜俯身用刘青松的袖子包着手,稍微检查了一下尸体,“方才面色萎黄,少得热气则两腮红,口有涎沫出,其涎不粘,此是冻死症。尸温…较低,一般尸体温度降到与周围气温相等约为一昼夜的时间,秦捕头不妨过来探一探,这具尸体的温度明显低于现在的气温,如果是死了一昼夜以上,尸体腐败比现在要严重得多。而如果尸体是被冻僵了,就会停止腐烂,影响仵作判断死亡时间。但是想冻死一个人,加上尸体稍微解冻,再做出这么详密的计划,至少也得一夜的时间,刘医生,您说是吧?”

第154章 芙蓉色

冉颜最后一句话,问得缓慢而阴沉,刘青松干干笑道:“正是正是。”

秦捕头沉吟一下,问道:“他脑后的伤,是死后被人砸伤?”

“有头发覆盖,暂且不能判断。但他身上已经出现尸斑,说明血已经沉淀分解,也就是说即便还能流血,也肯定不能色泽如此鲜红,并且量如此之多。”冉颜如实答道。

有人疑问道:“可是这个天儿也冻不死人啊?”

刘青松为了让冉颜泄火气,连忙抢答道:“富贵人家不是有冰窖?有些客栈酒楼不也有冰窖?谁说一定就是天气冷才能把人给冻死。”

“来人!”秦捕头大吼一声。

有个捕役疾步走过来,拱手道:“在!”

“把他们说的这些个…额,验尸…都找纸笔记下来。”秦捕头吩咐道。

那个衙役为难的一会儿,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头儿,我们都不识几个字啊。”

“在下来代劳吧。”人群中有个士子模样的年轻郎君向前几步道。

秦捕头打量他一眼,拱手道:“有劳。”

掌柜立刻吩咐人准备纸笔,这年轻郎君跽坐在几前奋笔疾书,将自己方才听见的都一丝不落地写下来。

“这位娘子,死者面色微红,难道不是醉酒?”秦捕头依旧有些疑惑,一般人死后不都是面色青白可怖?怎么可能还有泛红?

众人也都听冉颜讲验尸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也都忘记她只是个年轻娘子,遂都纷纷附和着问道。

“怎么可能是醉酒?一者,他身上根本没有酒味,二者这根本就不是红晕,而是冻死尸体上的尸斑。”冉颜也不在意众人面上的惊讶,继续道:“这种尸斑称之为芙蓉色。”

记录验尸的年轻郎君,不禁顿笔,不解道:“芙蓉色?如此可怖之状,为何有个雅致秀丽的名字?”

冉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醉芙蓉颜色不定,一日三换,早上初开花时花冠洁白,并逐渐转变为粉红色,午后傍晚凋谢时变为大红,因此又称三醉芙蓉。冻死者始验时,面色萎黄,待到稍稍经受热气,两腮红,面如芙蓉色,这与三醉芙蓉岂不相同?”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还是有名头的。

刘青松听得十分认真,他以前是中医,只是略知道一些法医学常识,后来才在大唐学习的验尸,因为他懂得人体解剖结构,所以他验尸技术在大唐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然而却是远远比不上冉颜这个有千具尸体解剖经验的法医。

学习验尸,也是被萧颂所迫,刘青松对验尸之类的工作并不十分感兴趣,甚至有些厌恶,但现在听见冉颜讲述的这些,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兴致了。

堂内静默了久久,一会儿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毕竟古人畏鬼神,对待死人敬而远之,对待了解尸体的人,敬佩归敬佩,却也不怎么喜欢。

秦捕头也有些反应过来,“娘子是…”

“我也是名医生,只不过看的病人、死人多了,对人自然就了解。”冉颜觉得刘青松那招很好用,便照搬了过来,顺便来个落井下石,以报刘青松不仁之仇,“刘医生是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端架子?”

不管是哪一种,也足够众人鄙视的了。

刘青松立刻就抱上了大腿,笑眯眯地道:“当然是没看出来,要不然怎么能劳动师傅您出手。”

冉颜觉得自己对刘青松的脸皮估计太保守了,这脸皮哪儿是脸皮啊!直接堪比长城壁。

刘青松这么一搅和,众人多半只惊叹冉颜的年轻、医术高超和知识广博。

冉平裕则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冉颜,记忆里的那个出自荥阳郑氏的嫂夫人,也是这般的气度非凡,无论是何等大的场面,她永远都是那般娴雅端庄,现在的冉颜虽然眉宇之间少了几分灵动,但这份气派端的是像极了她。

“真不愧是郑氏的血脉啊。”冉平裕喃喃道。

冉平裕与冉闻是同父兄弟,身份也比冉闻低了不止一点两点,但说心里话,自小到大,冉平裕还真的没把这个兄长看在眼里。且不说处事手段和德行,光是他那气量和识人的眼光,都让人不敢恭维。

冉韵亦忘记了一开始的惧怕,看待冉颜的眼光又有了些许不同,她万万没有想到,以前她最看不起的,觉得懦弱的冉十七,居然在今日救她于危难。再想到前些日冉颜把那些玉石交给她时的爽快,冉韵打心眼里开始喜欢这个十七姐了。

秦捕头做主放走了两个时辰内进入客栈的客人,其余人皆在待在自己房中。他令人将冉颜的验尸结果送至府衙,让县尉过目之后做决定,自己则领着捕役一个个房间地搜集证词、证物。

“阿颜真是令三叔刮目相看。”冉平裕叹道。

冉颜看出他虽嗟叹,目光中却有欣慰和喜色,便也不曾应声。

冉平裕抚须道:“阿颜如此才色,配得上崔氏六房。”

“三叔说笑了。”冉颜从不曾小看过自己,却也从未自视过高。关于婚姻,只有合不合适,没有配不配。

几人说了会儿话,刘青松则厚着脸皮要拜师学艺,最终冉颜无奈,只好说互相学习,她教他验尸,他教他中医,刘青松才心满意足地回自己那屋。

用完午膳后,冉颜开始练箫。

傍晚时分,船上的货物已经差不多全部都转到马车上,冉云生便回来休息。洗漱过后,第一个便来了冉颜这里。

冉云生驻足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等箫声停了才敲门进屋。

“阿颜已经吹得很不错了。”冉云生道。

冉颜放下箫,淡淡笑道:“倒是能奏成调。”

只是架势还不够自然,冉颜觉得须得找些事情让自己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才行。

“这是…”冉云生看见几上写着曲谱的小册子,每一个转音、起伏都标注的很清楚,字迹有力浑厚,有透纸之势,显然是男人的笔迹。

“是萧郎君给我的。”冉颜丝毫不曾隐瞒。

冉云生怔了一下,那曲谱分明是用心写就,笔迹犹新,“你与萧郎君私下还有往来?”

冉颜给他倒水的姿势微微一顿,“我们行径光明磊落,谈何私下?”

第155章 乞丐

冉云生也未曾再多过问,只道了一句,“阿颜欢喜便好。”

他自己也期盼着有一日能娶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又怎么能强求冉颜非得嫁给桑辰呢?

“十哥…”冉颜心中微暖,冉云生这句话看起来简单,可是在大唐,也恐怕只有他能够如此宠溺纵容她了。

“傻丫头。”冉云生轻轻揉了揉冉颜的头发,软声道:“早些休息,明日午时出发。”

“不是没有破案吗?”冉颜问道。

冉云生笑道:“死的那个人以前是个捕役,身份不高,想来也不难通融。”

冉颜点点头,起身送冉云生出去。

贞观之治在太宗的治理下,官场相对来说较为清明,但是哪个朝代都不乏敛财的官员。冉平裕的货物急着送往长安,耽误不得,冉颜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

更何况,冉颜认为,今日这个案子,行凶之人即便不是本地人也一定在本地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尸体上的情形已经说明一切,第一,尸温过低,有些地方也还没有完全解冻,尸体离开冰冷之处可能不超过三个时辰;第二,尸体一开始面色萎黄,在酒楼人群聚集的地方一段时间后才慢慢出现芙蓉色,这说明凶手事先并未对尸体进行炉火、热火的加温解冻,并且,被搬到楼梯下面时间不久,否则早就出现芙蓉色了。第三,凶手弄出大片的血迹,冉颜觉得可能并不是主要为了造成砸死的状态,更多的只是为了掩饰尸体上因为解冻而冒出的水渍或白霜。

能够事先把楼梯弄断,又掐准时间把尸体搬到楼梯下面,还能找到大量的动物鲜血,若说是客栈中住客所为,冉颜怎么也不能相信。

而,这么小一个镇子,冰窖应当也不多吧。

冉颜觉得,凶手为了掩饰反而留下了诸多破绽,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出发,这种是属于伪装心理,杀人后移尸,故布疑阵…

许是前半个月太累,冉颜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窗外皎皎月光被乌云遮蔽,镇子渐渐陷入黑暗之中,镇中的街道上有零星种植的枣树,夜风吹拂,卷起满树的落叶,从街道的石板上沙沙扫过,远方隐隐传来狼嚎声,将幽夜衬得万分可怖。

距离码头不远的一道暗巷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紧着身上破旧的棉衣,不断地朝外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枯瘦的面被凌乱的头发遮掩住一半,却依旧能够看到,他的左眼的位置伤痕可怖,空空的眼眶,黑洞洞的,比这夜色更加骇人。

约莫两刻之后,一个锦衣面白的中年男人匆匆而至,一见到乞丐,立刻将他推搡进巷子,待到进了里面,才压低声音道:“我店中出事了,官府守得严严实实,你这个时候叫我过来作甚。”

那乞丐咧嘴一笑,薄薄的唇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在夜中看来有些阴森,加之他可怖的面容,越发如厉鬼一般,只是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儒雅,“我现在不叫你来,怕以后没了机会,泽三,别以为我不知道张铉是你杀的。”

泽三面色一冷,“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在自己店中杀人,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事情快说。”

“一百贯。”乞丐竖起一根手指,见泽三面色陡变,接着道:“你们黑吃黑我不管,当年逼我剜眼赌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连科举都不能参加,如今成了废人一个,你们这些年也算做得不错,可你把张铉杀了,我日后便少了一份钱,你不应该替他补给我么?”

泽三倏地出手掐住乞丐的脖子,阴狠地道:“刘十三,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我只好亲自告诉你了。”

泽三的手刚刚用力,却觉得腹下一痛,低下头便瞧见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剑抵着他的腹部。

乞丐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艰难地道:“再不松手,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泽三手上的力气微松,旋即想到刘十三还指望着他的钱财,应该不会下杀手,这才收回手来。

“咳咳!”刘十三倚着墙咳了两声,依旧笑着道:“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州学生徒?你们一个个丧心病狂,我怎么能不想自保之法?如果不想总是如此,便乖乖地把一百贯交出来,我从此后再不回东都,否则,即便同归于尽,我也赚了几个垫背的。”

顿了一会,泽三问道:“当真?”

“我刘汶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自然不会妄言。”刘十三剩下的一只眼睛在另一边黑洞洞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明亮,诡异而又坚定。

“好。”泽三一口答应,转而狠狠地道:“倘若你食言,你也说了,我们都是丧心病狂之人。”

泽三知道他只要一百贯,是因为肯定还会问其他四个人索要,加起来可就有五百贯,是笔不小的数目。

刘十三也明白“狗急会跳墙”的道理,所要的这笔钱财,不多不少,正是泽三手头宽裕的。

“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明日傍晚我把钱放在老地方,你自己去取。”泽三最终妥协。

刘十三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协议达成,泽三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暗巷。

夜风愈发呼啸,不一会儿空中竟落了冰粒子,稀稀拉拉地砸在屋顶,发出轻轻的声音。然而没有停留多久,便渐渐融化。

次日凌晨,冰粒子已经变成了雨,小镇靠近码头,街道房屋全部都被笼罩在雾霭之中,雨势渐大,雾气也越发浓厚,倒是像极了烟雨的江南。

天刚朦胧,一声尖锐的惊叫声猛然划破所有人的清梦。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陆陆续续有人开了院门,撑着油伞急慌慌地跑出来。

冉颜拥着被子瑟瑟发抖,古代的北方可比千年以后要寒冷数倍,她这个单薄的身子若非练了苏伏给的吐纳法,恐怕还未至长安便被冻死了。

“外面怎么回事?”冉颜听见有脚步声,便询问道。

晚绿带着一身的水汽进来,原本轻手轻脚,听见冉颜已经醒了,立刻放开了嗓门,“娘子,这个聚水镇真是邪乎得很,昨儿刚死了一个,今日竟又死了一个,奴婢方才听十郎说大雨难行,我们恐怕还得等雨停了才能走。”

还未及冉颜继续问话,便听完了嘟囔着道:“这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还没个谱,要是下半个月咱们得留在这个地方半月?”

冉颜失笑道:“北方的雨同南方不一样,哪能下半个月最多也就三两天罢了。那死了的人,你去看了?”

“奴婢可没去,只是听人说的。”晚绿撩开帘幔进来,冉颜在被筒中翻了个身,转眼便瞧见晚绿包得像一只粽子似的,步履艰难地挪了进来,口中吐着雾花儿,不断地搓着冻红的手指。

“这北方可真冷,到处干干的。”晚绿两眼泪汪汪地跽坐在冉颜榻前,把脸伸过来,“您看,奴婢的脸都脱了几层皮。”

冉颜道:“以前在影梅庵时我不是制了蛇油膏么?你用那个擦擦,多喝些热水。”

“奴婢不要喝水。”晚绿立刻拒绝建议。

冉颜看她为难的表情,便猜到了,肯定是觉得脱裤子太冷了,不禁失笑出声。

晚绿别开脸,“看在娘子这么开心的份儿上,奴婢就当回笑料好了。”

“十七娘什么事情笑得这样开心呢。”门外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

晚绿迎了出去,见是冉云生身边的尔冬,欠了欠身道:“尔冬姐姐。”

“快快请起,我可不能受你的礼。”尔冬连忙伸手虚扶了一下晚绿,顺手将挂在臂弯的两个包袱交给她,“这是给十七娘还有你们的棉衣,昨夜下了雨,陡然冷了许多,想到你们刚到北方许是难以适应,我和浅雪便连夜赶制了一套,给你和歌蓝的,是我和浅雪的衣物,妹妹可别嫌弃。”

“姐姐如此细心,怎么会嫌弃呢。”晚绿笑道。

冉颜在内室听到对话,道:“尔冬来了?进来吧。”

这一路上,冉颜没少得尔冬和浅雪的照顾,两人是自小跟着冉云生的,性子都极好,贤淑端庄,比一般的娘子不差。

晚绿撩开帘子请尔冬进来,尔冬欠身行礼,“见过十七娘。”

“就别这么生分了,坐吧。”冉颜起身半靠在塌沿上。

晚绿把包袱搁了,笑道:“就是,尔冬姐姐别瞧着我家娘子平日不爱露笑颜,实际上是面冷心热,最不拘这些小节呢。”

冉颜也不接这个话头,转而问尔冬道:“可知道今早发生什么事了?”

尔冬叹了口气道:“也无甚大事,只是一个乞丐死在了巷口,听说那人从前还是州学生徒,资质颇佳,因毁了容貌,形容实在可怖而无人举荐,后来生活潦倒,才出来乞讨。奴婢觉得可能是给冻死了。”

“倒是可惜了一个好好的人才。”晚绿惋惜道。

“是谁发现他的尸体?”冉颜皱眉,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觉得两条人命不可能这么巧合的先后死去。

尔冬顿了一下道:“听说是个绣娘。”

“绣娘?”冉颜不解地问道:“如此雨天,天才朦胧,绣娘如何会经过那里?”

第156章 苦逼的县尉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尔冬也只是方才路过的时候去问了问情况,知道的有限。见冉颜似乎对此事特别感兴趣,便劝道:“这雨约莫不到午时就能停,昨夜雨下得也不大,就今早这一会儿,约莫只湿了地皮子,待稍微晾一晾便能走了,这些个事儿啊,都与咱们无关,娘子可不要忧心,坏了自个儿身子。”

冉颜也觉得尔冬说得有理,但她无聊得紧,便转了话题,“尔冬是幽州人吧。”

“娘子怎么知道?”尔冬惊讶地道,她说的可是官话啊。

幽州也就是北京那一块,虽然古今之别,许多话都不一样了,却也还能分辨出一丝味道来。

“猜的。”冉颜笑道。

尔冬弯弯的眼睛如月牙一般,唇角漾起小酒窝,“十七娘可真是神了,不过娘子的官话也说得极好,一点儿听不出江南的味儿。”

唐朝的官话可不是普通话,幸而原主是会的,否则冉颜恐怕又要费一番工夫。

尔冬岂能不知冉颜挑起这个话题是为了什么,遂也没令人失望,“奴婢和浅雪都是幽州人,郎君在幽州做生意,买下我们给十郎做贴身丫头。那会儿我是被卖在妓馆里,妓馆的老鸨说十三岁便要接客,我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数着日子过,如果满十三岁跑不掉,就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奴婢甚幸,才被买进去不到半年,恰逢郎君被人请到妓馆去喝酒,瞧着奴婢合眼,便买下了奴婢。”

当时尔冬还以为自己要给冉平裕当通房,心中虽然有些不愿意,却觉得比在妓馆好上千万倍,且冉平裕为人不错,遂也怀着感激之心老老实实跟着到了长安,但没想到,冉平裕将她和之后一并买来的浅雪送到了一个天人之姿的少年面前。

那一瞬间,尔冬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了,少年郎的一颦一笑,都如同梦幻一般,让她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在做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