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铉之无暇去管他们,几步冲到东阳夫人身前,回头冲刘青松道:“刘医生,请救我母亲!”

第367章 金绣球

刘青松少年时候在本家待过一段时日与萧铉之有些交情,他对萧铉之的印象也不错,因为以前所有萧氏的本家子弟都把他当做仆人的使唤,萧铉之却给了足够的尊重。

方才没有及时对东阳夫人施救,已是失了交情,既然萧铉之开了口,刘青松从本心上也是不愿意拒绝的。他便走至东阳夫人面前蹲下,看见她直穿过胸膛的箭头,素衣上绽开一朵硕大的血莲,胸膛起伏微弱,生命迹象已经十分衰弱,他还是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

片刻才沉声道:“十郎啊,大夫人这一剑伤到了心脏…”

具体伤到了心脏或者心脏附近的哪个位置,刘青松还不敢断定,但这种伤在大唐没有条件手术,没有血液供应,几乎是必死无疑。

萧铉之面色有些苍白,薄唇紧抿,眼中有泪水不受控制的溢出。

东阳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几如吐息,“早已及冠,堂堂男儿,哭什么。”

天色已经擦黑,萧府的门前点了灯笼,晚间预示着要关闭坊门的鼓声传来。

东阳夫人抬手,似乎是想摸摸萧铉之的脸,然而最终却只是轻触他下颚便又颓然落下,清浅的目光中隐含着一种淡淡的复杂情绪,“你我…这母子的缘分…来得不合时宜,我没有好好…对你,不值得你悲伤。”

“母亲为我做了许多,我知道,母亲是想为我在萧氏谋一席之地,而不是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存在。”萧铉之从来不曾想过,母亲还会关心自己,陡然之间逆转了他的认知,那种震撼令他到现在才有些反应过来。

刚刚明白,却已经失去。

“我从未问过…你是否想要这些,只是觉得…你我…毕竟母子一场,我理应为你…做些什么。”东阳夫人目光渐渐有些涣散,她叹息一声,喃喃道:“替我做件事吧…求宗族放了我…放了我…”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终仿佛被晚风吹散一般,杳无痕迹。

冉颜站在石阶上,能清楚地看见东阳夫人一向清远面上泛起了似有若无的笑。

东阳夫人是否对那个曾经青梅竹马的郎君爱意刻骨,冉颜并不知道,但她明白,一场政治婚姻夺去了东阳夫人的自由,也夺去了她的一生。

自嫁入萧氏,东阳夫人颠沛流离了十年,清寡孤寂十余年,生命中唯一重要的,是一个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心情面对的儿子。

萧铉之脱下自己的外衣,一言不发地抱着东阳夫人上了马车,进入车内之前,回头看了冉颜一眼。

那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冉颜知道,肯定有恨。因为当时冉颜的落井下石。东阳夫人已经中了箭,可是冉颜没有任何施救的意思。

但冉颜目光坦荡地回视,如果再重来十次,她依旧不会关心东阳夫人的死活。东阳夫人的谋算不留一丝情分,她也不过是原原本本地还回去罢了。

事已至此,冉颜也就没有出言让东阳夫人的尸体安置在府内,任由萧铉之离开。

萧铉之进入车内,将东阳夫人轻轻放下,低头的一瞬,却看见自己中衣的衣袖上用鲜血写了三个字——金绣球。

他心中微微一顿,旋即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院子里养了许多花,其中有一种菊花便叫做金绣球。

金绣球怎么了?萧铉之看着东阳夫人苍白而安详的面容,心知道,母亲并未亲口交代,而是选择这种隐秘的方式,其意思定然不是让他代为照顾那株金绣球,那是为何?

八百下鼓点才不过响了五六百声,萧铉之的马车到达坊门时,尚未关起,恰与闻讯匆匆赶来的官府之人擦肩而过。

今夜无月,天色越发漆黑。

刘青松派去寻桑辰的人也已经回来,带回了他们都不愿听到的消息——桑辰不在府内,刘青松交代他可能去的地方也都找遍了,都说从巳时(早上九点)之后便不曾见过桑辰。

“怎么办?”刘青松倚在门框上,抄手看着冉颜。

“我去吧。”冉颜道。

刘青松皱眉道:“你成天说我不靠谱,你说说你这个决定哪里靠谱?九郎回来若是知道我任由你去冒险,非扒了我几层皮,不成,你不能去。”

“奴婢代夫人去吧。”歌蓝直起身道:“夫人极少在外露面,魏王亦不曾见过夫人,他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这倒是个好法子。”刘青松一抚掌道:“就这么办了,赶快准备吧!”

“不成。”冉颜可不认为李泰会辨不出真假,她沉吟一下,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李泰为什么要抓桑辰来威胁我,有什么目的?再说今早桑辰算是光明正大地去求见魏王,桑辰失踪他也脱不了干系,当真是他抓的人?”

歌蓝道:“会不会是想借夫人从郎君那里谋求什么?”

倘若因为为晋阳公主治病之事,李泰应该会想办法让她出问题,从而让太子也受到牵连,比如用窦四娘之死嫁祸于她,而不是想着除掉她。

倒是歌蓝这个说法,可能性更大一些。

“夫人,官府来人了,说是调差方才有人袭击萧府的事情。”外面忽然有侍婢的声音打破屋内的沉默。

冉颜眼睛微微一亮,立刻问道:“来人是谁?”

“回禀夫人,是大理寺,何寺正。”侍婢答道。

“请何寺正去厅内。”冉颜说罢,叹息一声。冉颜终于明白东阳夫人在外曲门时为什么会有那一笑,因着,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也早料到她一死,会给冉颜一个破了僵局的机会。

刘青松明白她想借何寺正之手,不禁道:“授人以柄,真的没关系吗?”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在事情解决之前不会闹得沸沸扬扬,等此事一过,就算闹开了,我也可以抵死不认,我只问你,何寺正与我夫君交情如何?”冉颜道。

刘青松点头,算是认可了冉颜说的话,毕竟以他们微弱力量,根本没有什么胜算,而且敌人在暗,绑桑辰的人究竟是不是李泰都很难说,“倒还不错,他官职比九郎低,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正面冲突。”

顿了一下,刘青松又补充道:“而且何寺正是摆明态度地支持太子。”

第368章 夜救桑随远

萧颂处理案子的手段虽然十分强硬,但在与同僚相处之上比较柔和圆滑,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坊间有“长安鬼见愁”的名声,而朝臣对他评价却很不错的原因。

冉颜到厅内的时候,何寺正负手站在东墙边,欣赏墙上的字画。

那是萧颂所绘的一幅红梅图,据说是听了冉颜作红梅诗之后,半夜做梦笑醒了,难以入眠,便作画打发时间,那时候二人尚未成亲。

婚后,萧颂执意要把这幅画挂在厅内,冉颜见上面并未写下她的那首诗,也就允了。

“让何寺正久候,实在失礼了。”冉颜微微欠身道。

何寺正回头,看见冉颜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拱手道:“献梁夫人言重,应该是下官来迟,让献梁夫人受惊了。”

两人寒暄了一两句,便相让着坐下,何寺正抿了口茶水,道:“萧侍郎平素公务繁忙,没想到画技如此精湛,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墨宝,真真惊讶。”

冉颜抬头看了一眼那幅红眉头,微微笑道:“何寺正过奖。”

一贯死气沉沉的面上忽然绽开一抹浅笑,着实令人惊艳。何寺正也是这时才真正觉得,面前的娘子其实是个极美的人,那一笑,当真令人移不开眼去,也怪不得萧侍郎如此倾心。

“哪里,下官实话实说罢了。”何寺正见着冉颜并不排斥自己释放的善意,便转入正题道:“下官今日来,是为了侯府遭袭之事,不知献梁夫人可有线索?是否知道袭击侯府那些歹徒的身份?”

“何寺正说错了,那些人袭击的并非是侯府,而是东阳夫人。”冉颜立刻将侯府从中摘除。她见何寺正满面惊讶,便继续道:“这些事情…家夫外出未归,我也不知该作何处理,亦不知此事当不当讲。”

“献梁夫人知道什么内情且说无妨,查此案乃是下官职责所在,牵扯到紧要之事,必不会外传。”何寺正立刻保证道。

冉颜也就是想看看何寺正的态度,见他如此,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大伯母不知从哪里得了魏王一封机密信函,阿翁如今有孝在身,不论政事,大伯母便想来问一问家夫的意见,不巧家夫不在…她与我说了几句闲话,便准备回去,谁知道在门口就遭到袭击。”

冉颜隐瞒了一些事情,简单地讲来龙去脉串起来。略一想想便知道她言不尽实,但那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何寺正知道了魏王因为一封机密信函击杀东阳夫人的事情。

“这…”何寺正面色有些为难,虽然他本人坚定地认为储位应当立长,公开说过太子其实很贤明,但也并非是压了死注,非要保太子不可,魏王的地位,还不是他一个五品官员能撼动的。

“大伯母也是怕魏王报复,所以希望我不要声张,我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家夫又不在,所以还请何寺正给拿个主意。”冉颜见他似乎也不愿因此得罪魏王,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便放心地把主动权让给了他。

“此事…”何寺正沉吟了一下,道:“您可有证据?比如那封信函…”

冉颜并不了解何寺正,只不过是听了刘青松简单的介绍,而且看他的样子,并非是个坚定不移的太子党,冉颜怎么能随便将信函交出去?

但是何寺正可能认出冉颜就是刘青松那个“小师妹”,所以她也不好装傻,只能道:“何寺正也知道,我的出身算是高攀萧家,如此机密之事,倘若不是发生了这次袭击,我是断不可能知道的,再深层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冉颜说的是事实,何寺正心中已相信了七分,“此事牵涉过深,既然没有证据就不好随便闹大,待下官呈禀圣上再立案,献梁夫人以为如何?”

“何寺正拿主意便好。”冉颜不欲掺和这件事情,就算到时候被查出来信函经过她手,她也不惧。除了刘青松几个,也没有其他能够证明东阳夫人给她的信函就一定是真。

“既然如此,那下官立刻回去写奏折。”何寺正道。

他正欲起身,却被冉颜出言止住,“何寺正且慢。”

“献梁夫人还有事?”何寺正略显惊讶,又坐了回去。

冉颜故作为难道:“我还有一事想求何寺正帮忙。”

“夫人但说无妨。”何寺正道。

冉颜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命歌蓝递了过去。

“这是…”何寺正见信封上写了“献梁夫人启”,才放下心来,然而一看之下,却不禁瞠目,“绑架随远先生!”

“正是。”冉颜皱眉道:“何寺正应知道,我未成亲之前,随远先生曾经去冉府求亲,倘若报官,难免会闹得沸沸扬扬,萧家面上也无光…再说,我尚且不清楚绑人的是谁,为何要针对我,怕是有人故意想让我出丑难堪,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想请何寺正帮忙在暗中尽快查一查,免得随远先生无辜受害。”

冉颜的话很有误导性,其实相对来说,有人想让她故意出丑难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谁会真的绑架桑随远?如果真别有图谋,绑架冉颜的亲人不是更有效?

何寺正也不免如此想,因此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了,“此事下官定当尽力!”

“那就多谢何寺正了。”冉颜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为了尽快解决此事,我想在今晚按绑匪的意思赶去信上所写的地址,何寺正在暗中跟着我,倘若有诈,就有劳何寺正救我一命了。”

“这样也好。献梁夫人先准备一下,且容下官去部署一番。”何寺正起身拱手道。

冉颜也连忙还礼,“有劳。”

冉颜也没有什么好准备,只在身上带了各种毒药、银针、匕首之类的东西以防万一。

何寺正和冉颜各自计划好之后,便立刻启程。冉颜留了刘青松在府内,也给他了十个暗卫,倘若有什么突发事件,也不至于没有援兵。

信上写的是在东郊,那里个位置是在巴陵公主别院附近。冉颜去过一次,很轻易便找到了地点。

那是在半山腰上的一个竹林里,马车在山下停了,冉颜令歌蓝和晚绿在车里等候,自己一个人上山。

歌蓝和晚绿虽然百般劝阻,但冉颜心意已决,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其实三个人之中,除去主仆关系不说,还是冉颜去最为合适。

歌蓝自从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两年,身体便一直不大好,调养了半年才略略有些起色,她虽智慧有余,但力气不足,若是遇见需要奔命的情况,可能应付不来,而晚绿恰恰相反。冉颜即便考跆拳道黑带只是靠投机取巧,体力却是不错,行动也比一般娘子很灵敏。

月色如霜,山间树影重重,可视程度并不好。冉颜知道自己身边有暗卫,也有何寺正的人跟踪保护,却还是保持极度的警惕。

约莫走了两盏茶的时间,才隐隐看见一片竹林,亦能听见瀑布轰隆隆的声音。

倘若是白日,此处也许是个极好的赏景之处,但在冉颜看来,绑匪十分精明,在这种噪音如此之大的地方,有是荒郊,即便白天发生了厮杀搏斗,也不会有人注意。

冉颜在竹林里转了一会儿,终于循着声音找到了信上所说的瀑布。

瀑布的前面有一块小空地,旁边建了一间草舍。

住在瀑布旁边?也不怕耳鸣冉颜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仔细观察了四周的环境之后,才开口扬声道:“可有人在!”

半晌,无人应答。

“我是冉十七。”冉颜继续大声道。

冉颜仔细聆听,除了轰隆隆的瀑布声,和虫子的鸣叫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冉颜向草舍走了几步,却又顿下脚步。

四周空旷,如果她太靠近草舍,暗卫很难贴近保护,而且草舍中不知是否还有埋伏,她不知对方意图,万一想要她命,就太容易中招了。

冉颜心中正打算与绑匪耗着,屋内便传出一个男人干哑的声音,“走进来。”

“桑随远在哪里?我想听他说话。”冉颜道。

屋内又恢复一片沉寂,片刻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屋内传出一声隐忍的惨叫,那人语气里颇为不耐地道:“听见了吧,还不快滚进来,你若没听清楚,可以继续听。”

“听见了。”冉颜立刻道。肯定是桑辰那只固执的兔子不肯出声,被人家给揍了。

冉颜觉得方才那声闷哼的确像是桑辰,便试着与绑匪交涉,“我一女子独身而来,你们怎的还躲躲藏藏,你将桑随远带出来,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

“不要废话,再不进来,老子毁了这张小白脸!”屋内之人吼道。

冉颜心中一急,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心中不禁起疑:小白脸?若说以前的桑辰是小白脸还像些,可是她才见过桑辰,这半年来他变化很大,不论从身材还是样貌,都并非柔柔弱弱的那种,只是看起来比较温雅。而且桑辰一向爱迷路,时常在外面一晒一整天,说不上黑,也绝不会白。

难道莽夫只要看见读书人都说是小白脸?冉颜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便一边慢慢靠近草舍,一边思虑对策。

第369章 澄泥砚下,我曾写过…

“快些!”屋内的人低吼道。

冉颜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草舍,四面似乎都是草帘,而并非墙壁,无门无窗,倘若把四周的草帘都卷起来,此处原本应该是一个类似亭的模样。

这样的建筑,若进去了,逃出来的机会应该还是很多的吧?

冉颜一只脚榻上了石台,匕首已经反握在手中,忽然察觉到右手边的草帘有微微的动静,她目光微转,便瞧见一直箭头从里面伸了出来。

冉颜心中一惊,想也未想地便卧倒在地,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支箭咻的一声射了出来,贴着她的背上一寸擦了过去,她甚至能感觉到羽箭带出的凉风。

隐藏在暗处的何寺正被蚊子咬得心烦意乱,他本也以为不过是妇道人家斗来斗去的小伎俩,为了败坏冉颜名声,也并未深想,所以才卖了个人情给她,眼下一见竟有箭射了出来,心中陡然明白是受了冉颜的骗,不过来都来了,倘若不送佛送到西,他都觉得对不住自己在这里喂了这么久的蚊子!

“保护献梁夫人!”一声令下,从竹林里冲出许多官兵。

方才那一箭若不是冉颜反应快,早已经射在身上了,萧府的护卫都是满身的冷汗,但他们是属于隐秘型的,不能轻易暴露在人前,更况且,他们现在冲出来,说不定会被官府的人当做绑匪,因此只能悄悄靠近,在暗中护着冉颜。

官府中有十余人将冉颜护了起来,其他人全部向草舍冲去。

从草帘之中伸出十几只箭头,不断向外射,而且这回射出的剑与方才的力度、速度都有所不同,刚刚射冉颜的是弓箭,而这次分明是那种连发弩。

箭雨纷纷,不断有人中箭。

“十七娘!”

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南边的竹林里传了来,冉颜抬头看过去,正见一袭宝蓝色华服,发髻已经松散地落下,仿佛是随意在身后随意结起,那人立于修竹之中,白月光从竹叶中漏下,在他身上落下细碎的光斑,映得那张俊美温雅的面容朦胧。

“桑辰?”冉颜第一眼竟是不曾认出如此俊雅之人,竟是那只二兔子!

桑辰看见到处都是血,脸色惨白,一手撑着竹子,勉强没有晕倒过去。他满脸焦急地看着冉颜,不知如何是好,因为空地上到处都是血,月色下距离的稍微远点还看不大清楚,倘若离得近了…桑辰知道自己是见血晕,不晓得会不会还未走到冉颜跟前,便晕过去了!

“站在哪里不要动!”冉颜高声道。她喊罢,对四周人道:“桑随远不在草舍里,我们走!”

许多人也早就发现了桑辰,但并不是人人都认识他,此事听见冉颜的话,才一边防着箭一边往后退。

冉颜在几个人身后,慢慢往竹林那边转移。

“娘子!”桑辰忽然惊呼一声。

冉颜闻声抬头,只见一道人影冲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被扑倒在地,冉颜背部被石块硌到,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微微动了动,趴在她身上的人传来一声闷哼。

冉颜愣了一下,只觉得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子缓缓流下。

“桑辰!”冉颜大惊,想起身,却推不动他。

“献梁夫人莫动,随远先生中箭了!”不知是谁在纷乱之中提醒了一句。

冉颜也无心去管其他,她看不见究竟是什么情形,只好问道:“桑辰,你伤到哪里了?”

桑辰没有回答,片刻,却是笑了起来。

瀑布声犹如雷震,可是冉颜此时觉得很安静,安静道她能清楚听到桑辰笑中的每一种情绪,是欢喜,是轻松,是悲伤。

“桑辰,你回答我,你伤到哪里了?”冉颜心下一片冰凉,也管不了周围是怎样的状况,扬声喊道:“来人!”

“十七娘…”桑辰轻轻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细微的颤抖,“我,很高兴…”

“别说话,别说话。”冉颜不知道他哪里中了箭,不敢随便乱动,只能轻抚着他的手臂,不知道是安慰他抑或安慰自己,“桑辰,不会有事的,信我,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有什么话等回去之后再说。”

冉颜说着话,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沾许多黏黏的液体,她将手举到眼前,就着月光看见满手的鲜血。她心中很清楚,从扑倒到现在并没有多长时间,如此大量的血,定然是伤到了大动脉,上身的大动脉…

“很高兴,我终究不会…永远都向你…相反的方向跑。”桑辰的声音在冉颜耳边,能感觉到他浓重的吐息,“我…送你的每一方澄泥砚底下,都有我写下的…”

桑辰视线开始有些朦胧,脑子亦有些昏沉,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有勇气将所有的心迹都对她说,便想一口气都说完,他怕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亦或者,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又不敢对她说了。

十七娘,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明明我对你表明那么多次的心意…

桑辰脑海中还清晰地记着,在春末的苏州,石桥之上,那个娘子一把抓住他,其实当时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风扬起幂篱上黑色皂纱时,他看见一张此生都不会忘却的容颜。

冉颜手脚冰凉,原来,他的澄泥砚背面还有字,可她第一看见澄泥砚的时候只想到了是否能用它回去,倘若不能,不如毁之,平白留着不能安心。因此上面的字都不曾仔细去想。

不知怎的,冉颜忽而想到从前自己桌上放的那方砚台,背面确有两行字: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冉颜怔怔地望着满天星斗,直到身上一轻,才陡然回过神来。她急忙站来起来,正看见一个箭头从桑辰胸口透出半寸,鲜血已经湿透了袍子。

“桑辰…”冉颜眼睛发胀,强自镇定下来,转头看向四周,匪徒早已经逃走。

“草舍中的那几个有两个逃脱,其余服毒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