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坐吧。”李世民随口道。

冉颜与刘青松在席上坐下,李世民放下茶盏目光平淡地看向二人,道:“献梁夫人将验尸情况详细道来,此事仅有朕一人知道,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

饶是冉颜一贯镇定,脊背上也陡然渗出一片汗水。这件事情不需要衡量了,既然李世民已经发现她的隐瞒,并且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绝不能二次隐瞒。

冉颜确信李世民不懂验尸之事,他发觉她隐瞒,恐怕还是从她的言行举止上。她不善伪装,瞒不过李世民这种人实属正常。

“是。妾家有子女,本不愿牵扯此事,因此有所隐瞒,妾妇人之见,请圣上恕罪。”冉颜躬身请罪。这事儿可大可小,李世民不计较就什么事都没有,倘若计较,论个欺君之罪也是寻常。

李世民原本对冉颜验尸的事情就很是吃惊,现在看着她的表现,心中更诧异了。别人被九五之尊的拆穿欺君之事,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眼前这女子却依旧如一潭无波的水,沉静淡然,说话也算是比较有技巧。

第398章 神事

但凡贤明的君主,多多少少都有些惜才,李世民尤甚。

纵然他心里对一个小娘子有如此验尸之术十分疑惑,但冲着冉颜这份冷静,再加之他现在为太子之事头疼,根本不欲追究,于是只淡淡道:“说验尸结果吧。”

冉颜心知暂时安全,心中稍安,便道:“依照妾的猜测,被害者是猝死,而造成他死亡的罪魁祸首,不是背部的伤口,而是腰臀那里几个不起眼瘀伤。”

“哦?”李世民心中不信,他年轻时是在战场上滚打出来的,哪个没有受过皮肉伤?在他看来,那个太子中庶子身上所受的伤虽然很严重,却不至于死亡。更别提几个没有破皮的瘀伤。

冉颜正头疼,这其实对于一个有经验的法医来说不难猜测,但如果想解释给一个不懂现代医学的古人听,纵使李世民再智慧,冉颜也没有多大把握能令他信服,所以求助地转向刘青松,“刘医丞,请你解释一下血栓栓子吧。”

刘青松恍然,经过冉颜这么一说,他也明白了太子中庶子的死因了。他在这里待得久,对于大唐人的思维方式了解较深,并且比冉颜能扯得多。

“回禀圣上,我们人体内分经脉和血脉,心脏跳动,让血脉流动起来,人才能活。正常人的血脉中是畅通无阻的,一旦有东西堵住了血脉,尤其是堵住心脏附近的血脉,致使血不能顺畅流通,就会导致人突然间死亡。”刘青松尽量简化语言,把一切医学名词全部都深入浅出,说得十分通俗,总算八九不离十。

他顿了一下,给李世民几息的理解时间,见他没有任何迷惑不解,便继续道:“而用力击打人体,不仅仅会对皮肉造成损伤,重击亦会令里面的血脉有损伤,就像我们外面受伤结痂,痂过一段时间就会脱落,而血脉里面脱落的痂随着血脉流动,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终堵住重要血脉,导致某个时间突然死亡。”

冉颜满心诧异地看着他,生怕李世民会多想,所以面上不敢流露一丝异样。

心里却不得不感叹,刘青松可真是太能吹了!

不过现实的情形虽然不是这样,但明显刘青松这个说法更容易让普通人理解。冉颜就权当他是在比喻了。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血栓栓子一般会出现于下肢的深层静脉。如果身体的下肢受到了暴力反复地打击,被打击部位的静脉就会受到外力的挤挫,静脉上的内皮细胞就有可能坏死脱落,情况也正如刘青松说的样。

经过血流的反复摩擦,坏死细胞就会形成栓子。

当栓子形成脱落后,它顺着人体血液循环的路径通过下腔静脉进入到右心房,再到右心室。当栓子到了右心再通过右心到达肺动脉时,它的通道越来越窄,最终堵住肺动脉。

其后果不言而喻。

冉颜接着刘青松的话道:“这一点只是妾的猜测,如果想证实就只能解剖。而懂得这方面的人可以说全大唐没有几个,得不到广泛的认可,即便解剖了,恐怕也不能作为证据。”

李世民看向冉颜,这话听起来很狂妄,但他从她的神态中看到的并不是狂傲,而是严肃认真,让人觉得,这些话没有一丝夸大的成分。

而事实也正如冉颜所说,她从来不是个夸大其词的人。

在后世,这些东西也不被普通人所了解,但后世的医学已经发展到某一高度,这些知识是医学界的共识,并且后世具有庞大的医学体系和一系列规范的制度,所以这个能被当做判刑的证据。但在大唐就冉颜和刘青松两个人懂,总不能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但寻常人只一两次被重击,发生这种情况的几率不大。”冉颜看见李世民面上掩不住的惊愕,顿了顿才又道:“就妾观察尸体腰部和臀部的瘀痕来看,很有可能是被害人生前长期遭到木质钝器暴打。”

太子中庶子被长期虐打!谁敢长期虐打朝廷官员?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世民身上的怒气顿起,霎时间笼罩了整间屋子。

冉颜明明看他静静地坐着,却不知怎的,感觉那怒气像是狂龙怒吼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许多年,他许多年没有动过这样的怒气了。

嘭!

李世民脸色发黑,猛地一掌拍到几面,“剖!朕要亲自观看。”

冉颜和刘青松满面惊讶。

看着李世民咬牙切齿的模样,冉颜忽然明白了一个父亲的痛心疾首。

承乾,不仅仅是个宫殿名字。有哪个父亲会随随便便地用出生地命名自己的嫡长子?承载乾坤,因为有这一层含义,又恰巧出生在承乾宫,所以才会选择与宫殿同名吧。

单单看这个名字,便知道李世民在李承乾身上寄予厚望,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

解剖就解剖吧,就当是授课了,但想让不懂的人能看明白,冉颜还真是没有多大信心。

“你们先回去吧,朕令人安排解剖尸体的时间。”李世民怒过之后,略露出一些疲态。他扬声道:“忠瑞!”

“老奴在。”忠瑞立刻推门进来。

“带献梁夫人和刘医丞出宫。”李世民道。

“是。”忠瑞道。

冉颜看了一眼这个略显沧桑的一代帝王,闭着眼斜靠在胡床靠背上,显得那样落寞孤寂。

她起身和刘青松一起随着忠瑞出门。

宫内虽然纷繁复杂,各种势力都集中在此,但李世民想要瞒着他们干点什么,还真就没有人能够发现。

忠瑞带着两人走了一路,竟是连一个人影都不曾遇见,一路顺利地到达了长乐门附近。

“两位随着内典引出宫吧,老奴回去复命了。”忠瑞道。

冉颜和刘青松道了谢,转身才看见宫门前果然有个宦官在等待。

到这里一切都正常了,就如,他们原本就是随着内典引出宫一样,只是稍微迟了那么一会儿。

直到坐上马车,冉颜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部都湿了。

经过这一遭,冉颜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伴着一个精明的虎,更容不得有一丝错处。她也越发地理解萧颂,在朝堂上,精明圆滑之人活是长久,并且能够兼顾家族,直言刚正之人活得肆意潇洒,但他们须得有把自己的脑袋甚至全家人的脑袋别在腰带上的觉悟。

幸而,李世民不是个性情反复的人,心胸也开阔。在秦以后,除了大唐,除了贞观之世,还有哪朝哪代能容得下魏征、张玄素之流?

“冉颜,你可吓死我了!”刘青松坐在车上很久才找回魂,“居然敢那么跟皇帝说话…我说冉女士,你是不是淡定得过分了点。”

谏臣敢顶撞皇上,是因为他们占了理,占了道义,才有胆斥责皇上。冉颜方才可不同,她是欺瞒皇上,被人给拆穿了。

冉颜紧张之后浑身都像卸去力气一般,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根据心理学分析,长期处于高位的人,会觉得通过其能力和手段得到实话更加可信,并且更容易生出成就感。相反,若让他觉得你言辞中依旧有虚假成分,这才是侮辱。”

换而言之,第一次小小的隐瞒被李世民看穿了之后,他虽然会因为欺骗而不高兴,但既然他私下召见询问案情,说明这点不高兴并没有到了让他动怒的地步,如果在他的威严之下,还继续欺骗,那他会认为这是对他威严的挑战,才真正是一种侮辱。

而且长期浸淫权谋的人,越是大实话他越爱听。况且冉颜请罪的时候说了,隐瞒是为了自身和家人安全,纯属妇人之见。

李世民倒也不小心眼,再加上他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李承乾的事情上,只要不继续触怒他就没有什么大事。

冉颜微微弯起唇角,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是隐瞒下了许多事情。

她先用官员长期遭受殴打的事情激怒了李世民,接下来倘若他能够沉住气再问,冉颜自然会如实继续说,但不出她所料,李世民的愤怒瞬间达到了顶点。

对于李世民来说,并没有必要知道整个案发的过程。他亲自过来,只要知道结果,只要知道这件事情究竟与李承乾有没有关系,而冉颜的答案已经告诉了他想知道的。

“真的要解剖?”刘青松语气中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圣上不可能一个人独自观看,必然要找几个懂医的。”

能在大唐至尊面前解剖,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他们过于超越时代地解剖术,被众人亲眼观看之后,究竟是会得到赞扬还是质疑,也未可知。

“大唐人民的接受能力还是挺强的。之前我在苏州的验尸,虽然传了不好的名声,也没人把我当妖怪拖出去烧了。现在有了神医的名头,再做出点什么神事,也不足为奇。”冉颜道。

刘青松哈哈一笑,“神事?没想到你还挺冷幽默。”

第399章 凶手是不是太子

笑罢,刘青松才又说到他所担忧的事情,“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这一回是那么多人要观看啊!就如同我从未经历过尸体解剖之前,觉得法医这个职业很酷,可是第一次看的时候,我恶心得一两天没吃下饭。”

相对于新鲜的人体,解剖尸体经过一定的腐败变化,从感官上,比起做普通手术会更令人食不下咽。就譬如把一只活鸡开膛破肚,有很多人可以做到,但是要剥了一只死了七八天,已经生蛆并散发恶臭的鸡,能接受的人并不多。

见冉颜沉吟,刘青松继续道:“刘品让他们能接受,是因为他们情况特殊,大多时候要亲自观看检验尸体的过程,有一定的心理基础。而且在下面为官的人,要妥协的事情多,但圣上和太医署的那些老太医不同,他们之中有许多卫道士,说不得就会至你于死地。”

流言猛于虎。

刘青松也曾听冉颜说起过在苏州的几次验尸,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冉颜从前解剖的几次大都是帮人做私事,其实真正观看解剖全程的人并不多。而且就像刘品让他们要求解剖,是出于私心,本就是瞒着死者家属偷偷做的,他们不仅不会往外捅,还得想法子藏着掖着。

因为这件事情若是泄露出去,第一个被戳脊梁骨的可不是冉颜,而是他们。

所以苏州坊间都只是流传她行仵作之事而已。大唐的百姓对于仵作行当的印象还停留在“触碰、观看”尸体,所以八卦听起来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除了惊奇之外,最多只会觉得冉颜触碰尸体很恶心,或者很不祥。

而这一次…实在祸福难料。

刘青松兀自想了片刻,忽然又乐观起来,“其实你也无需过度担忧,相信圣上也不会容许把解剖尸体的事情往外传吧?”

冉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过度担忧、过度乐观的人都是他自己吧。

没有人知道刘青松也会解剖,因此他牵扯到这件事情里的危险性比冉颜小的多。冉颜虽然很鄙视刘青松的不淡定,但心里很感动,他这么一会儿忧一会喜的,多半也是忧心她的安危。

回到府里,冉颜没有先去见萧颂和孩子们,而是去了浴房,用佩兰和中药沐浴,去除身上的尸气。

之后着一件宽松的交领襦裙,去了水榭上。

三个孩子早就睡醒了,正在毡子上坐了一排,听萧颂说故事。

也不知是因为萧颂的声音太好听,还是小家伙们真的能听懂故事,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弱弱第一个发现冉颜来了,立刻欢喜起来,张着小手要抱抱。

冉颜微微一笑,走上前弯腰抱起她,萧老大和萧老二也爬过来抱着她的腿。一时间,冉颜身上像是挂了几个树袋熊般。

“孩子都会认人了。”冉颜看着三个孩子,表情柔和了许多。

萧颂令周围的侍婢都退下,伸手将两个小家伙扯了下来。冉颜坐下之后也亲了亲他们的小脸,萧老大和萧老二高兴地拍着肉肉的小手,咯咯直笑。

“夫人。”萧颂酸溜溜地道:“你都不曾如此亲过我。”

冉颜愣了一下,倾身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这么大年纪了,还同孩子争。”冉颜道。

萧颂心满意足地笑着,也不以为意,伸手把两个儿子抱在腿上,问道:“今日情形如何?”

“圣上要求解剖。”冉颜没有半句废话,直指重心。

这句话,萧颂一下子便可得到许多信息,譬如圣上圣驾亲至,譬如圣上不可能在人前说出这种话,定然是私下又另招了他们…

“夫人辛苦了。”萧颂望着她,声音柔和。

冉颜微微一笑,转而道:“我依你之言,想办法瞒下一些线索。”

萧颂诧异,他心里原本便觉得她不同于一般女子,但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这个夫人,满朝上下,别说有谁能瞒得住当今圣上,能有这胆子的人都极少。

他也不禁有些后怕,轻言责备道:“如何做这样危险之事!我让你瞒着,也是瞒着何寺正他们,但既然圣上亲临,你应当衡量轻重。”

“起初见到何寺正就堵得慌,偏就不想告诉他,又只记得要瞒住线索,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可后来不是动脑子了吗。”冉颜惭愧,看着他眉头舒展了些,才又道:“放心吧,我不会铤而走险地做傻事。”

后来是李世民自己怒了,不再继续问,可不是她瞒着不说。

“都发现什么?”萧颂问道。

冉颜道:“我记得我们府里栽花用的土,都是从曲江那边运过来的?”

“是,不仅我们府里,便是宫里,也都是去那里运的土,据说因为土壤肥沃,容易养活一些娇贵的花。”萧颂顿了一下,疑惑道:“与案子有关?”

冉颜点头,“嗯,死者衣着完好整洁,但是我在脱掉他的袜子时,在脚底和袜子上发现了几道黑痕,脚趾缝隙里也有一点残留,像是匆匆清理却没有弄干净的样子,而另一只脚却很干净。那种特殊黑土在长安并不多见,所以我才会猜想是栽花的土。”

“你想的也有道理,宫内只用这种土栽种名贵花草,并且大都集中的后宫,东宫不多,应该不是很难找。我先命人去查查曲江附近。”萧颂道。

东宫不是任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入的地方,想要私下调查,没那么容易。

冉颜继续道:“死者的背部有大量的鞭痕,是生前造成。颈部有瘀伤,但和尸斑混在一起,很难分辨。后颅骨也遭到过钝器击打,没有破皮,但与普通的瘀痕不同,怀疑是死后造成。”

萧颂颌首,疑问道:“他的身上没有被绑束的痕迹?”

与萧颂沟通案情,可以说是基本没有障碍,冉颜说得也就更详细起来,“对,所以可以猜测,凶手可能是用什么办法威胁,让他不敢躲避。而且他身上伤痕新旧叠加,明显是经常被施虐。

被害人是死于猝死,也可能,凶手本意并没有要杀死他。

从死者身上的各种痕迹推测,我怀疑他这次是像往常一样,被凶手胁迫至某个地方,再次遭受虐待,他可能忍耐到极限,受不了这种地狱般的日子,索性豁出去,想逃出去告发凶手,急匆匆地连鞋子甩掉都不知,但是经过努力的奔命之后,却突然猝死,这时追赶的他凶手赶到,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他,凶手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是觉得再留着他是个隐患,所以用木棍之类的钝器砸他的后脑…”

萧颂看着她,面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冉颜认真的样子,真的很美。

等她说完,萧颂敛起笑容,道:“你推测的想必与事实也差不了多少,可以依据这个来查证。”

冉颜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声道:“如果凶手是太子的话,是否案发地点一定就在宫里?”

萧颂神色微变,“你如何会怀疑太子?而不怀疑是别人嫁祸他?”

的确,萧颂这个才是正常思维。毕竟李承乾虽然荒唐,但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嚣张到这种地步。

“除了他,谁又会长期虐待太子宫臣?毕竟,东宫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命案。”冉颜道。

“你这么想,也能说的通,但此事莫要再提,也莫要再想。明日再验尸时,你只管说自己看到的,至于怎么猜怎么想,都让别人去做。”萧颂知道冉颜是个有分寸的人,但还是忍不住要叮嘱一番。

冉颜点头答应,又问道:“夫君,你第一次看我解剖尸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萧颂明白她的顾虑,微微笑道:“惊奇而已。放心吧,此事关乎储君,没有人多长了几个脑袋敢往外泄露,至于圣上和其他人那里,我会想办法帮你圆过去。”

“是否会很困难?”如果没有萧颂、没有孩子,冉颜定然就豁出去了。通往成功的道路,都是伴随着赌和拼,没有几次豁出去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但现在她有了牵挂,有了责任,就失去豁出去的资格了。

“胆敢虐杀朝廷官员,不管凶手是谁,案子一旦告破,圣上的心情都不会好。观看你解剖的人是太医署官员可不是谏臣,不会不分时候地跑去说事,况且,我与太医署几位关系都不错,再稍微周旋一番,必不会有事。”萧颂笃定地道。

“那就好。”冉颜知道这都是往好的里去想,现实根本不会这样轻松,但她信任萧颂。

两人说完话,才发觉三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萧颂怀里那两个睡得安安稳稳,萧老大小嘴吧嗒几下吐着泡泡,萧老二吮着自己指头。

冉颜微微皱眉,唤侍婢拿来奶嘴把他的手指换下来。

“回去吧,傍晚露重。”冉颜抱着弱弱先起身。

萧颂稳稳地一边一个,与冉颜并肩从曲廊上返回寝房。

次日一早。

更鼓声一起,萧颂便起榻准备上朝,冉颜也与他一并起来。

第400章 一群激动的老太医

若是平常,萧颂定然不让她这么早就起榻,但他猜测圣上最有可能是趁着重臣全部去上朝的时候,私下派人来带冉颜去验尸的地方,所以也不曾阻止。

冉颜并未穿宽大的翟衣,而是挑了一件颜色不起眼的灰褐色窄袖衣袍。刚检查过解剖用具,便有侍婢来通报,宫里来人了。

晚绿背着箱子把冉颜送到内门道。刘青松也早就背着他硕大的箱子一脸憔悴地坐在门口。

上车之后,刘青松才打了个呵欠道:“看你气色,昨晚睡得很踏实嘛!冉女士,回来之后,我要好好讨教一下,你过硬的心理素质如何养成。”

冉颜看了他一眼道:“不用讨教,你若是解剖上千具尸体,平时被人恐吓、捅刀子、往家里寄炸药,你也会越来越淡定。”

冉颜第一次接到恐吓电话的时候,立刻报了警,心中惶惶不安小半年。但现实是,并非人人都丧心病狂,大多也只是心中不满验尸结果,用这些小手段吓唬她泄愤,所以她后来半夜接到恐吓电话,都是放了扩音,听个大概意思,便继续睡,只有两次是真正遭受到生命威胁。

刘青松打了个哆嗦,顿时醒了大半,“我可没你这么彪悍,我如果过上这种日子,早就神经衰弱,指不定哪次就被人干掉了。”

冉颜莞尔,道:“其实你不做事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惹人厌。”

“冉女士,你这是在夸我?”刘青松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虽没什么好意思,但仿佛、似乎、朦胧,是对他的认可。

“可以这么理解。”冉颜点头道。

刘青松干笑三声,“真别致。”

行了一会儿,冉颜透过车帘子向外,竟是看见斑驳的宫墙和漫无边际的荒草,便伸手扯了扯刘青松。

“是太医署的药园附近。”刘青松看了一眼,小声道。

冉颜颌首。

马车颠簸地走了一段路,便在一个并不起眼的门前停下,内侍的声音传来,“这是为二位准备的衣袍。”

接着便递进来两套绿色的官服。两人也未曾换下,而是直接套在身上,等会儿放置尸体的地方必然有很多冰,穿这个应当也不会热。

两人下车,内侍看了一眼,觉得妥当,便道:“请随奴婢来。”

门内早有个药师等候,看到刘青松和冉颜神色诧异,“刘医丞…怎么会…”

他话说一半,想起了刘青松是神医门人,会验尸应该也不算奇怪,转瞬间他便想到了冉颜的身份,连忙拱手施了一礼,迅速地领着二人往茶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