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因亲眼目睹亲身经历阿弦那夜悲伤欲绝的狂态。正好儿眼前有个现成的“故事”,所以袁恕己想接受这个故事,能瞒住自然最好,瞒不住,那……他也已经尽力。

没想到却给英俊轻易掀翻。

两人出外后,袁恕己再也按捺不住。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要瞒着她!”袁恕己愠恼,“先生你如何出尔反尔?”

英俊道:“大人一心想瞒着她,却不知也许会弄巧成拙。”

袁恕己道:“你说的轻巧,你是个瞎子,所以那夜小弦子是怎么样的惨状你当然看不见,我当时就在那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英俊道:“阿弦不会死。”

袁恕己冷笑道:“哟,你原来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会算卜的先生,你敢情就是阎君老爷?知道什么人会几时死?”

英俊不理他的嘲讽之语,只道:“大人,让他们自己去处置此事,你我不要插手。”

袁恕己道:“不要插手?我是想要插手,只可惜被你阻住了!”他又问道:“不对,你指的‘他们’,是说谁?”

英俊默然:“是阿弦跟……朱伯。”

袁恕己张了张口,喉结上下一动,伸出手指点了点英俊,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欲说还休。

英剧仿佛能感觉到袁恕己身上那股怨天尤人,他缓步往前,来至那虬枝盘错的梅树下。

“袁大人比我眼明,想必,会比我看得更清楚。”

袁恕己没好气道:“你是在嘲笑我么?”

英俊道:“不,我只是平心静气地在跟袁大人商议。”

袁恕己道:“我原本跟你商议好了,如今你单面儿撕毁,如今又来怪我没平心静气?”

英俊道:“阿弦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就算你我并未说完,她应该也知道了。”

袁恕己道:“你我若统一口径瞒着她,就算她有通灵的能耐,也未必会成真,你不也曾跟我说过袁天罡算窦轨?相士的话几乎让一个功臣死在牢狱,同样反过来,你我的话未必不能让小弦子安稳度过目下的这一关。”

“他会过关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又不是他,你没有跟人相依为命过。”

院中,两个人彼此竟有针锋相对之意,说到这里,戛然止住,英俊未曾接口。

袁恕己大概觉着话说重了,便道:“我的意思是,先生毕竟不是当事人,小弦子又年纪小,且是至情至性的人,先生总不会以为他会跟先生一样是个心淡如水深海无波之人吧。”

“不,”英俊道:“我知道阿弦永远不会。”

袁恕己皱眉:“既然如此,她心里所承受的苦楚,你亦无法想象,子非鱼不知鱼之苦绝,所以先生大不必高高在上似的指点江山。”

英俊道:“这些苦,他迟早要受。”

很短的一句话,让袁恕己哑口无言。

正如老朱头自己所说,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有如风中残烛,去日无多。

袁恕己几乎恼怒似的说:“但我不要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不要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想到他平生之痛的时候,会想到有我掺杂在内。”

这一次换作英俊沉默。

过了片刻,英俊道:“那么就让我开口,我来担一切,我不怕他会在记起平生之痛的时候同时记得我,我也不怕他会因此而憎恨我。”

袁恕己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当真是这样铁石心肠?”

英俊淡淡道:“算是吧。”

黄昏,袁恕己回到府衙,英俊也并不在家。

只高建奉命留在朱家小院,跟玄影一起陪着阿弦。

阿弦因为心伤之故,茶饭不思,高建劝了半晌,阿弦只置若罔闻。

高建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勉强忍耐了半天:“阿弦,有件我觉着跟伯伯有关的事,我谁也没告诉,你要不要听?”

阿弦听见“跟伯伯有关”,才转过头来。

高建道:“你吃了这碗汤面,我再告诉你。”

阿弦眼神有些冷,高建无端害怕:“那、那我说就是了,其实在那天……我去帮伯伯收拾摊子,正巧看见有个人在那里。”

阿弦道:“那个人是谁?”

高建挠挠头道:“我没看清楚,不认得是谁。但是、但是现在才想起来那时候朱伯伯的脸色很不好,而且他的家什都收拾了一半儿了,那人敢情是因为吃不到饭,所以发脾气伤了伯伯?不然伯伯那样康健的人,又怎么会忽然病倒?”

高建虽不知内情,却显然歪打正着。

阿弦抱头,但这两日里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心乱如麻,无法凝神,毫无感知。

夜色渐浓的时候,院门叩响,高建开门,却发现来了两个意外之人。

一个是安善,另一个却是小典。

安善道:“听人说十八哥哥病了,我们来看看他。”小典站在他身后,却不说话。

高建正愁一个人守着阿弦,无法逗她开心,实在有些难为,见了两个小的来到正中下怀,忙请了进来。

两人入内,安善迫不及待地扑到阿弦跟前:“十八哥哥,你怎么了?”他握住阿弦的手,满眼关切。

小典站在身后,左顾右盼,蓦地看见阿弦腿上的伤,目光便凝滞了。

阿弦虽不愿理会任何人,但看到两个孩子夜间前来,难负其意,强打精神安抚了两句。

又看小典,一些残存记忆场景浮沉而起。

安善此刻也看见了阿弦的伤处:“十八哥哥,你如何又受伤了?”

阿弦道:“不碍事,是不小心所致。”

小典却忽然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又伤心又愤怒的表情,他看了阿弦一眼,难过地低下头。

阿弦本无心管他事,但看小典如此,便道:“你能看见那些?”

安善发呆:“十八哥哥,你说的是什么?”高建毕竟机灵,忙想了个借口,先带了安善到堂下去了。

剩下小典跟阿弦在内,微微局促之后,小典点头。

阿弦道:“你从几时起能看见的?”

小典低声道:“从……从上次被救活回来,我时常就看到那些影子,不敢对任何人说,怕他们说我疯了。”

阿弦道:“你并没有疯,我也是一样的。”

小典道:“十八哥哥,我为什么会这样?”

阿弦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这件事小典未曾对任何人提过,如今见阿弦主动问起,他便说道:“我看不清那些东西,只模模糊糊地看到有,像是阴影一样,那天夜里,我也看见过那些东西……围着十八哥哥,十八哥哥,我该怎么办?”

小典打量她的伤处,握拳微怒。

阿弦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后如果还看见,就假装没看见就好了。”

小典一愣:“可是……”

阿弦道:“放心,只要你假装看不见,渐渐地就会真的看不见了。”

小典将双拳松开放低,到底未曾再说下去。

两人在此呆了半个时辰,阿弦不放心,便让高建送他们回善堂。

高建领着两人出门之时,小典回头看了一眼,安善只当他是不舍,便劝道:“走吧,明儿我们再来看十八哥哥。”

小典并不应,只是望着柴房的门口,目光涌动。

高建并未发现异样,拉着他的手道:“时候不早了,听说善堂里的管寺十分严格,怎么肯放你们出来?得赶在他骂人之前送你们回去。”

安善才道:“起初他不肯放我们出来的,是英俊叔叔说了一句,他就改了主意了。”

院门掩起,柴房里,阿弦翻身侧卧,背对着门口躺着。

她并未闭起双眼,所以也看见了自己呼出的气息,正一点点地微微泛白。

阿弦攥紧拳头抵在胸口,能压住声音,泪却不听控制地斜斜滑落。

良久,背后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一次了,伯伯这次,真是想死呀。”

阿弦咬紧牙关,仿佛能听见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身后,老朱头道:“我原本、原本不想让你看见的,只是我心里太想你了……所以才坏了事,所以才害了弦子这样伤心,我真是罪该万死的老糊涂。”

阿弦死死地捂着嘴,双眼早就滂沱,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她坐起来,回身欲抱。

双手却已经扑空,她几乎从床上摔落地下。

阿弦呆了呆,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人,忽地不再忍耐,她放声大哭起来,双眼紧闭,满面通红,泪水横流,犹如一个才从噩梦中被惊醒的婴孩,委屈,恐惧,无所适从,只能放声大哭,仿佛是要抗拒整个世界。

她都能看见——

在玄影示警,雷翔报信,豳州大营的人终于追上了那辆劫走了老朱头的马车。

急追中,苏柄临一支箭射出,车夫应声落地,豳州军犹如群狼逐猎,将马车团团围住。

经过一番厮杀,破开车门,……才发现已经晚了。

苏柄临看着倒在车内奄奄一息的老朱头,——他仿佛倒在血泊之中,致命伤在颈间,鲜血横流,伤口极深。

地下玄影厉嚎了声,窜上马车。

苏柄临扶起老朱头,满面惊怒。

老朱头挣扎着,轻轻嘶嘶道:“这次只怕要等到在那边儿……再给老将军侍宴了。”

似割破了气管,说话的声音像是个漏风的风箱。

苏柄临雪白的胡须不停地颤抖。

玄影上前,低头拱向老朱头肩头。

玄影所见的,阿弦也都看见了。

情何以堪。

“别哭了,一切都是伯伯的错,”老朱头举手,虚虚地抚过阿弦的头顶。

虽然人鬼殊途,等闲鬼是碰、伤不到人的,但阿弦体质特殊,正是最容易被附体被鬼魂阴冷之气所伤的,此刻老朱头举手安抚,阿弦一怔,抬头看他。

她感觉到了,昔日那种温柔慈爱的轻抚。

从未想过,这样的相处竟会弥足珍贵。

眼泪流的更凶了。

老朱头道:“是伯伯愚蠢,本来不想你知道这件事,所以求老将军散播消息,说是我病了,让苦岩寺的老和尚带去疗治,没想到你回来的那样快,我又实在太想见你。”

袁恕己原先从吴成口中得知的,都是苏柄临叫人故意传出去的,因有苏老将军插手,坊间无人知道内情,都把这个当了真。

但既然苦岩寺查无此人,此话当然得另斟酌,阿弦昏迷之时,袁恕己亲自前往豳州大营相见苏柄临,问起详细,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弦忍着哽咽,她虽然并不在场,但却好似亲临一般,比从别人口中听来,更加伤情。

“伯伯说自己是老糊涂,你并不信,其实是真的。”

阿弦举手揉了揉脸,鼻音重重说道:“倘若你总是说我伯伯不好,那你可以走了。”

老朱头嗤地笑了出来,目光仍是慈和的望着阿弦,过了片刻,才说道:“有一些事儿,的确是死了之后才能想通的,如今便是我想通的时候了,我比别人幸运,有很多人死了之后,再也没法子跟他们的家人说话儿,见面,我却不同,因为弦子是个跟别人都不一样的孩子。”

阿弦几乎又要哭,却道:“原来这叫做幸运?”

老朱头道:“当然了,至少伯伯可以把先前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告诉阿弦。”

阿弦道:“你又有什么话?”

老朱头忽地露出几许紧张的表情。过了会儿,他才说道:“你、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问我你父母的事么?”

阿弦皱眉:“他们都已经死了,又提做什么?”

老朱头道:“谁说他们死了?”

阿弦道:“你说的。”

老朱头语塞,继而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后来我不是跟你说了是跟他们分散了么?”

阿弦道:“我以为那是你安慰我的话,心里早当他们是死了。”她只有一个亲人,但有了这一个亲人也已经足够了,可谁能想到,如今连他也要失去了。

阿弦吸了吸鼻子。

老朱头叹了声,道:“其实,其实他们并没有死。”

阿弦一惊:“什么?”

老朱头深吸一口气:“阿弦,你在这世间的亲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你的父母、他们都还好端端地,他们都在长安……”

阿弦本惊疑交加,听到“长安”,心里“咯噔”一声:“你在扯谎!”

老朱头道:“怎么了?”

阿弦道:“怪不得你把陈大哥的信给我,你先前就说可惜我没有跟着陈大哥去长安,所以现在你跟我扯谎,想骗我去长安!”她越说越是气愤,浑身发抖。

老朱头忙道:“不是,不是的!”

阿弦怒道:“那为什么先前你总说长安很可怕,警告我绝对不要去?”

老朱头满面焦急,终于道:“我不想你去长安,把长安说的多可怕的,因为长安才是你的生身之地,而你的父亲母亲,都在那里,我怕……”

阿弦觉着匪夷所思:“如果他们都在,为什么你不带我去找他们,反而怕什么?”

老朱头对上她惊怒不信的目光,双眼一闭,似想到什么可怖的过往:“我当然怕了,如果,你跟我一样,知道一个母亲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也会怕!你甚至会骗那孩子,她的父母双亡、或者跟他们失散了!”

第76章 一夜间

“刷……”秋风撞向窗上的麻纸。

当初老朱头想自己住柴房, 是阿弦孝心不许, 之前夏日倒也罢了,因近来入秋, 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冷,老朱头早用了新的麻纸, 厚厚地又给窗上糊了一层。

谁能想到,到如今竟物是人非。

老朱头道:“所以我怕, 我宁肯你这一辈子也不会跟他们照面儿,也不想你知道这件事。”

阿弦本已站起身来,听了这话,脚下往后错出,跌回床边。

“我不信,”她摇头, “我不信。”

她只不过是去了一趟垣县,便什么都变了, 不仅是失去了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居然还有想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面前崩塌颠覆,又揉起来,再度摔成粉碎。

可一念生,她忽然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脖子上被什么死死地扼住。

阿弦垂首咳嗽起来,脸越来越涨红。

耳畔又响起孩子的哭叫声,声嘶力竭,在她脑海之中如同尖利的刻刀划过。

难受, 濒死一般。

老朱头叫道:“弦子!”他冲到跟前儿,试图给她拍背顺气,却终究人鬼有别,老朱头泪眼汪汪:“弦子!”

柴房里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阿弦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听见自己挣扎的喘息声,夹杂着孩童的哭泣,如真如幻。

淡蓝的月光映在窗纸上,在很浅的微光里,老朱头的脸若隐若现。

阿弦好不容易停了咳,她望着面前熟悉的脸:“伯伯,我是在做梦是不是?你这是在我的梦里,跟我开玩笑呢是不是?”

老朱头的手轻轻地压在她的手背上:“弦子……伯伯也想着一切都是玩笑。”

阿弦喃喃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告诉我这些?”

沉默,老朱头道:“我原先瞒着你所有,因为心里只想着,已经带你离开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索性就在这没人认得的小城里安稳终老也就是了。但是……伯伯知道,阿弦不会永远都留在这里,在这个方寸地方……你应该、应该见识更好的风景,应该认识更多的人……会有更好的境遇。”

那天他骑驴出城,一路看着两侧那寻常的世间风景,远山层峦。

这许多年他埋头藏在城中,不愿探头往外看上一眼,固执而小心地守着两个人的安危,但是那天他看着虽寻常却显得陌生的景致,看着天际鸟儿展翅翱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座巍峨深沉的宫殿,高高地屋梁上蹲着的鸱吻,晨起的庄严的鼓乐,一级一级往上的、似用无止尽能登上天际的台阶。

阿弦,阿弦就像是鸟儿,她该有她的天地,她该去见一见大明宫顶上那绚丽华美的朝阳跟壮丽夕照,而不是他给他划定的这片方寸空间。

“我不要去。”阿弦垂着眼皮,泪啪嗒啪嗒地打在手掌上,“这一切都因为我去了垣县,如果我不是好奇跟着去了,如果当时伯伯拦我我听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是!”老朱头有点焦急,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切仍旧会发生,而且会凶险百倍,你可知道……当事情发生之后,伯伯心里唯一庆幸的是,你不在,倘若你因此受牵连,有个伤损之类,我就是个死也无法恕罪的老混账了。”

“我不要你这么说!”阿弦大叫。

老朱头一怔,然后轻轻地笑了笑:“我知道,我不说了。伯伯的意思是,你不要因为我的死而自责,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其实若不是你,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因为有你陪着……只怕我早就坟头长草,或者早又转世为人了。”

阿弦想笑,却因极为伤心再笑不出。老朱头在她手上拍了拍:“伯伯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守着你过了这近十四年的日子。”

阿弦揉揉鼻子眼睛:可是以后呢?

老朱头道:“伯伯后悔,就算不想你去长安,也不该因为私心而骗你。你不是一直都惦记陈基吗?就去长安吧。长安……其实真的不是我先前说的那样可怕,他也有极可爱令人无法割舍的地方。”

阿弦道:“我说过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留在这里。而且……”她抬头茫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父母弃我如敝履、待我如仇寇,我……又为什么要回那个无情冷酷的地方?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比鬼怪更可憎可怖的人?”

老朱头道:“就算你不回去,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阿弦本意冷心灰,闻言心头一慌:“伯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你之所以会……”那个“死”字竟无法说出口来,阿弦顿了顿:“会跟这件事有关?”

老朱头道:“不是,我的死跟这个无关。你不要多想……”

阿弦盯着他,已经生疑。

老朱头忙道:“只是伯伯死过了的人,所以想法儿跟先前不同了,你现在也不再是无法反抗无能为力的小婴儿了,就算是在这豳州,在这桐县,你做了多少了不得的大事?你可知道外头的人都在怎么说?他们说你前途无量,将来一定会升为大官儿,我也一定会以你为荣,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从来都以你为荣。”

阿弦无法再听下去,泪早已滂沱如海:“你别说了!”

老朱头叹道:“再不说,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又是伯伯从小儿看着长大的,我就总怕你在外头受人欺负,总怕你被人所害。但是伯伯错了,我虽然疼你,却毕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而你也不需要我护着一辈子,你终究会有自己的天地。而你要是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活着,伯伯就也没白养你,伯伯就也是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

阿弦哭道:“伯伯!”张手又想抱,却无力地垂下双臂,痛不可挡。

老朱头拍拍她的肩头道:“我原本无儿无女,自打有了你,心里就想着……把你当做我的亲生闺女,我知道我没这个福气,更没这个资格。只要让我从小儿照顾你长大,被你叫了这许多年的‘伯伯’,那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其实我死都可以瞑目了。”

“我不要听了。”阿弦泣不成声。

老朱头的双目里全是慈爱之色,他低头看着哭的无法自持的孩子:“我原本想让你去长安,是想你找到你的生母,你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狠心,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一向都在为了那些冤死受屈的人跟鬼讨回公道,这一次,我想你去给自个儿讨个公道。”

阿弦慢慢地停下哭泣,怔怔看他。

老朱头道:“但我又知道,如果你真的去,这一行千难万难,伯伯实在舍不得你去冒险,可是又知道,你一定要自己找到真相。所以阿弦,伯伯不会勉强你,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心意,你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伯伯不会再给你束缚,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你觉着快快活活的,伯伯就也跟你一样高兴。”

善堂。

数月的劳作已经初见规模,善堂早已不是以前那人迹罕至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狐居了。

白日里,有孩童们朗朗地诵读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犹如报时的寺钟声,于朗诵声音之外,更添了几分禅意悠然。

此刻在善堂的正中殿阁里,两个人对面而坐。

袁恕己手肘拄着桌子,手掌拖腮盯着对面的人。他已经看了许久,对面那人的脸竟然没被他盯出两道伤来,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