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弦兀自站在原地,他便说道:“我们家老夫人最是惜老怜贫,她的话你可听见了?算是你撞了大运了,你是有什么难事,是否缺钱?只管说,我们崔府不会袖手旁观的……”

旁边也有个人道:“说的是,就也算是为了咱们大爷积攒功德吧。真真指望老天爷发发慈悲,让大爷平安归来才好。”

话虽如此,两人的神色却都显得极为颓丧。

阿弦终于忍不住道:“阿叔……你们、你们的大爷不会死的。”

那家丁只当她是说些吉利话,便转忧为喜道:“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也罢。”他抬手入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了十几枚铜钱:“我看你也是遇上难事了,这些钱给你拿去用吧。”

阿弦忙推开:“我不要钱。”

家丁道:“你莫非嫌少?”

阿弦道:“不是,我……我就是来看看……”她抬头看向大门处,那一堆女眷已经渐渐消失眼前了。阿弦低头道:“你告诉你们家老夫人,崔……总之他没死!他一定可以回来的。”

那家丁呆了呆,阿弦却转身,飞快地竟跑了。家丁忽地看到自己手中还举着铜钱,便叫道:“喂,小兄弟!”阿弦早已经跑的远了。

且说阿弦离开了崔府,慌不择路,几乎迷在巷子里头。

她想到方才所见,又想起英俊下落不明……虽然没有她在身边,但以英俊之能,未必不会顺利来到长安……

若贺兰敏之说的是真,英俊就是崔玄暐,但如今他并未回到崔府,只能说明他仍然没有恢复自己的记忆。

阿弦揉了揉额头,心急如焚,又想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该回府衙看一看陈基,于是判断了一下方向,转往府衙的路。

此刻天色黄昏,正行走间,身边冷风吹过,阿弦心头一惊,抬头看时,却见是从墙上飘落两道影子。

她本以为是鬼,定睛一瞧,才知道只是来者不善。

望着那两人手持兵器极快逼近,阿弦想:“长安,竟是这样的鬼门关吗?”

蓦地,是陈基的回答:“这里是吃人的地方……死了连个名姓也不会留下!”

洛州路上,阿弦道:“这样的第一次,我不想要。”

是英俊的回答:“这一关,你必须得过。”

刀风扑面而来,分明是夺命的招数了。

阿弦回神心想:“是,这一关,我必须得过。”

退无可退,无须再退。

刀光在眼前交错,阿弦俯身踏步避让,手自靴筒中将贺兰敏之给的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只听“嗤嗤”两声,眼前两名杀手的腕底血流如注!

两人大惊,手竟握不住兵器。

阿弦反握匕首:“我不想杀人。所以别再逼我!”

当前的两名杀手交换了个眼色,纵身后退,只听刷刷数声,又有几道身影从墙上跃落。

一刻钟后,在贺兰敏之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两具尸首,阿弦浑身沾血,右眼更是被血染过一样,整个儿变作赤瞳。

敏之见状,虽然惊心,却更喜欢,他才闪身落地,那围着阿弦的几名杀手便唿哨一声,急速撤退。

敏之也不追赶,只踱到阿弦身前,伸了伸手,又缩回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遮着手,才在阿弦的手臂上一抬。

他打量地上那两具死尸,半惊半喜:“小十八你出息了……”忽地“咦”了声:“这种招法……”

阿弦无法回答。敏之看看尸首,又看阿弦:“这是崔晔教你的?”

一声崔晔,提醒了阿弦,她将敏之推开:“我要去找阿叔。”

敏之忙将她拉回来,这次却握了满手的血:“天大地大,你去哪里找人?”

阿弦用力想将手肘抽回,敏之的手却似铁钳,阿弦叫道:“你管我?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跟阿叔分开?也不至于现在都不知他的下落了,你把我阿叔弄丢了,你给我找回来!”

敏之怒道:“闭嘴,说了一千次,那不是你阿叔,崔府的门第你方才不是看过了么?你瞧瞧自个儿,一介草民,可高攀得起吗?”

眼中涌出泪来,阿弦道:“我叫他阿叔,因为他对我真心的好,而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崔天官,如果他也用门第之见来看我,似你这般口吻对我,我绝不会认他是我阿叔。”

敏之哑然,继而道:“呵,世人多都虚伪,我不过是直言了些而已,如果是崔晔,他表面儿跟你虚与委蛇,心里实则鄙薄,你又如何看得出来?”

阿弦道:“我不像是你,从别人的容貌衣着甚至出身来判定人,我知道阿叔也不是你!”

敏之从未遭受如此羞辱,一巴掌挥过去。

这次阿弦已有防备,闪电般举手挡住:“你还想打人么?这次你试试看!”

贺兰敏之诧异,却仍喝道:“班门弄斧……”

那个“斧”几乎还未出口,猛地觉着冷风扑面,敏之心惊,仰身后倾,与此同时终于看清阿弦手底仍握着他给的那把匕首,敏之失笑:“好!把我给你的东西用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阿弦倒转匕首,用把手点中敏之侧腰大穴——这正是英俊曾教过的杀招,腰眼穴被撞中,轻则人会麻痹,重则即刻无力昏迷。

敏之果然身形一晃,阿弦纵身一跃,顺势扑过来压下,两人顿时双双跌在地上,阿弦道:“现在又怎么样?”

跟英俊乍然分开后的惶恐,同陈基相聚又差点死别的惊悸,被李义府刺杀,被敏之软禁,被长安城这鬼蜮之地震惊……这些种种,都在阿弦的心中累积了一股火,她大喝一声,举手向着那张艳丽过甚的脸就要打下。

就在此刻,耳畔听见“汪汪”数声。阿弦愣住,拳头停在半空,只顾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目光如炬的小伙伴指出李义府年龄的问题(赞),在此也一并说说哈,敏之,李义府的年龄(和他们参与的某些特定历史事件的发生)也会有些许改动哦。

第88章 两狐狸

盛怒之中, 阿弦听到隐隐地狗叫声。

起初还有些不信, 然而那叫声越来越近,终于, 就在阿弦睁大的双眼之中,出现那最为熟悉的一道影子。

阿弦大叫一声, 放开贺兰敏之跳了起来。

“玄影!”惊喜太甚,阿弦拔腿往那处跑去。

而就在前方的路口上, 那影子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掠了过来,玄影边跑边汪汪大叫。

背后贺兰敏之慢慢坐起身来,他扫了一眼袖子上沾的尘灰,却来不及理会,又抬头看去。

就在他眼前,阿弦微微俯身张开双手, 而玄影用力一跃,跳到她的身上!

它来的太快, 阿弦几乎被撞倒, 她顺势后退两步,跌坐地上,却蛮不在乎地,却兀自抱着玄影不肯撒手。

欢喜来的太过突然, 阿弦忍不住尖声大叫。

玄影贴在她的脖子上,伸出舌头用力舔她的脸,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呜鸣声。

阿弦坐稳身子,捧着玄影的狗头:“你没事, 太好了!”又抱着在玄影毛茸茸的头上蹭了会儿,才又细看。

却见玄影目光润亮,毛色水滑,黑缎子一般,不像是流浪困饿过的模样,但……

阿弦笑容收住,这才注意到玄影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看着极为名贵的项圈,看着黄澄澄地,上头仿佛还镶嵌着珍珠,翡翠等物。

但这震惊不过转瞬,因为阿弦发现那项圈往上、玄影的脖子上竟似受了伤,只是因为毛色深黑,看着并不明显。

她惊心之余,猛地坐直了身子细查,果然发现是带着伤的,却不像是被人打的,而似是被什么磨破了,幸而不算太重。

阿弦心疼地打量着:“这是怎么留下的?”

玄影却将鼻子拱在阿弦的手心,舔个不停。阿弦满心怜爱,摸摸它的头:“乖玄影,你先前是在哪里?是不是跟阿叔一起呢?”

才问了一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喂!”

阿弦回头,惊见是贺兰敏之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冷冷地盯着她。

只顾沉浸在跟玄影重逢的喜悦中,竟忘了后面还有一条毒蛇。

阿弦这才反应过来,忙也跳起身,她飞快地掂量了一番现在的形势,便对玄影道:“玄影,咱们快跑。”

还未说完,她已经拔腿往前就跑,玄影盯了贺兰敏之一眼,也随着她狂奔而去。

贺兰敏之想不到她竟会当着自己的面儿就敢跑的无影无踪,试着追了一步,又停下来。

贺兰敏之凝视阿弦逃走的方向,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被她弄皱的衣裳以及上头的尘灰,起初是满面冷然怒意,可看着看着,忽然不知怎么,怒容转作笑意。

最后他竟笑出声来,道:“有趣,哈哈……有趣!”大袖挥舞,往马车旁走来。

敏之随车的那些家仆们其实早看见阿弦跟敏之动手,但一个个只远远地站着,惶恐畏惧而已。

他们虽有心上前救护,但偏生深知主子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生怕擅自动手反而触了逆鳞,因此都垂首站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众家仆因不敢抬头,自不知敏之神情转变,但听耳畔是敏之哈哈大笑了几声,听着却不像是个不善之意……

君心如天际云气变化,无法揣测,不知如何。

且说阿弦带着玄影逃之夭夭,一口气奔过了两条街,见背后并无追兵,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并没走错,阿弦才扭头对玄影道:“我找到陈大哥了,咱们要快些去京兆府,把陈大哥接出来……他之前说要跟我一起走,我也觉着这长安实在太诡异了,我们要尽快离开。”

玄影静静听完,“汪”了一声。

阿弦心有所动,停下来握住它的狗脸:“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生怕那个贺兰公子对你跟阿叔不利,幸而老天保佑,你好端端地回来了,现在就不知阿叔的下落了。你没跟他在一起吗?”

玄影“呜”了声,阿弦叹了口气:“若阿叔当真是崔天官,他回到了长安,应该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吧?……但贺兰敏之曾用陈大哥要挟我,李家又派人要截杀我,我怕陈大哥有危险,还是先跟他一起逃走的好,回头再细细查探阿叔的下落,你觉着如何?”

玄影“汪汪”叫了两声,阿弦下定决心:“那好,就这么办。”

长安,京兆府。

养了数日,陈基身上的伤正迅速愈合,同时让他极为意外的是……居然有不少人来探望他。

按照常理来说,公开惹怒了李家的人,多半就是个必死的下场,也基本上是万人避退不敢近前,生怕牵连己身。

何况陈基先前在京兆府中做的是最卑贱的杂役一职,被人冷落忌讳,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可自从他被移到内堂养伤后,前来看望慰问的人便纷至沓来,除了些平日里看着脸熟的捕快等人,竟还有些参军,户曹,等薄有官职的人物,平日里正眼也不会看陈基的人都来了不少。

这其中却有几个原因。

第一,虽然多数人都忌惮李义府的权势,但众人心中对于李家乱法妄为的种种行径却也是深恶痛绝,所以看到有人出头跟李家对着干,他们虽不敢欢呼雀跃,心里却也是敬佩赞叹的。

第二,当时李洋发飙的时候,沛王李贤曾亲自出面,各位都是眼明心亮的人,见李贤亲自维护阿弦……竟像是两个有什么渊源一样,所以大家不敢等闲视之,这也是一层原因。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却也是陈基自己挣来的。

原本府衙众人虽多多少少知道有个叫“张翼”的杂役,可是抬尸洒扫的人物,等同后院里里的一片落叶,卑微而寂然,又何足道。

但是那日众人眼睁睁看着,见陈基命不顾地也要维护阿弦……这种血性骨气跟深情厚义,却也深深地震惊了众人。

就算是一个再卑微的人,有“忠义”二字扛在肩头,那他的整个人便无形中有一种光似的,令无知者为之震撼,而有识之士肃然起敬。

然后,因沛王在二圣之前告状,李洋锒铛入狱,虽然被李义府保出,毕竟也算是一个小小地胜利的信号。

综上这数点,京兆府里的众人都纷纷地来探看陈基,其实不仅京兆的人,连别的衙门的人也闻讯而来,想看看那个不畏生死力护兄弟的“杂役”是什么模样。

其中便有一位大理寺的差官。

差官端详陈基的脸:“这位兄弟看着甚是眼熟,莫非我之前来的时候见到过?”

毕竟是个捕官,眼力跟记性都是一流,当初陈基去大理寺碰壁,此人是见过他的,时隔两年多,仍旧有些印象。

陈基苦笑:“不瞒大哥,当初我才来京都的时候,本想去大理寺寻个差事的……”

此人一惊,又凝视陈基片刻,恍然大悟,瞬间心中颇为愧疚,便道:“原来如此!唉,当初对于差官的要求十分严格,兄弟又是才上京来的,故而我们竟……但如今不同了,我们老大也听说过你的事,回头我跟他说一声儿,若还有差官的职位,非兄弟莫属。”

陈基心头一颤,强按捺住惊喜:“只怕不好,毕竟我才得罪了李将军……”

“哼!”差官脸色一沉,见左右无人,放低声音道:“你总算也在京都这数年,怎么不知道我们部里跟李义府的恩怨?”

陈基是个极聪明的人,道:“哥哥说的是……‘淳于’?”他小声吐出最后两个字。

差官点头,咬牙道:“正是,当初我们毕寺丞跟段正卿的公案,大理寺上下,可都记得呢!”

当初,大理寺曾有个叫淳于氏的女囚,李义府无意中看见,惊为天人,便暗中将此女收为妾室。

谁知此事被大理寺卿段宝玄如实揭发上奏,李义府便逼迫经手此事的大理寺丞毕正义在狱中自缢,以绝证供。

此事又牵连了段宝玄跟御史王义方,王义方因在殿上痛斥李义府,被高宗贬斥。

因为高宗的袒护,这宗公案便被悄然揭过了,但是公门里的人最是记仇,等闲又哪里会忘记?

陈基领会此意,动容道:“若真的能成为大理寺的一员,兄弟死也甘心。”

差官点头,忽地问道:“是了,那位明德门打了李洋的小兄弟呢?”

陈基道:“他先前有事出去了。”

差官笑道:“听说他只有十四五岁,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两人一个有勇一个有义,果然不愧是兄弟。”

正说到此,就听外头有人道:“大哥!”

原来是阿弦领着玄影跑了进来。

差官忙起身回头,仔细打量,见眼前人身形柔弱,容貌清丽……竟比传说中年纪还小!实在想不出是个能打伤李洋的人物。

此人咋舌之中,阿弦见外人在,便止步抱拳行了个礼。

陈基挣扎起身:“这位是大理寺的杨差官……”

阿弦忙按住他:“大哥别动!”

杨差官望着阿弦,含笑道:“英雄出少年,我今日才信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们兄弟说话,先行告辞。”

陈基欲起身相送,差官拦住:“自家兄弟何必客套,好生养伤,我改日再来。”

陈基忙道:“弦子,帮我送哥哥!”

杨差官笑道:“不必劳烦啦。”举手作揖,临转身之时目光一动,看见玄影脖子上的项圈。

差官一惊,定睛细看,眼中透出狐疑之色。

他忙又抬眼看阿弦,却见阿弦只盯着陈基,并未留意自己……差官眼神数变,却未曾吱声,仍是转身去了。

剩下两人一狗在屋里,陈基因方才那差官的话,心中又惊又喜,他沉寂混沌了这两年时光,本以为永无出头之日了,却想不到“祸兮福之所倚”,难道以后……当真要时来运转了么?

他因心里念着此事,几乎没留心玄影也在床边儿,直到玄影叫了声,才回神。

“玄影?”陈基诧异道:“你从哪里把它找了回来的?”

阿弦不敢跟他说被贺兰敏之软禁以及两人动手的事,怕他又担心,便道:“我在街头闲逛,可巧就找到了。”

陈基笑道:“好好,这下可是一块儿石头落了地了?”

阿弦低头也摸了摸玄影的头,陈基目光转动,蓦地看见玄影脖子上的项圈:“那个是什么?”

阿弦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玄影跑回来的时候,脖子上就戴着这个。”

陈基见那项圈做工精细非常,十分华贵似的,便道:“你摘下来我看看。”

阿弦答应,蹲下身子想要解那项圈,摸索半晌,却不得其门而入。

原来这项圈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开关处,若要取下,只有将它从玄影的脖子上顺着头撸下……怎奈阿弦又试了半晌,那项圈却只卡在玄影的头跟嘴之间,无法取下。

阿弦道:“怪了,怎么摘不下来?”

陈基道:“那就算了。玄影脖子上怎么受了伤?你取些我用的伤药,给它敷一敷。”

阿弦才答应了声,猛地想起了自己回来的用意,急上前道:“大哥,趁着现在风平浪静,咱们走吧?”

陈基一愣:“去哪里?”

阿弦道:“先前不是说要离开京都么?咱们、咱们就仍回桐县去好么?”

陈基心头咯噔一声,正不知如何跟阿弦说,玄影回头,冲着门口“汪汪”叫了两声。

两人不约而同看去,就见有人从门侧徐步走了出来,笑道:“这里怎么多了一只狗?我还当是听错了呢。”

进门的却正是宋牢头,阿弦道:“宋哥。”

宋牢头笑着点点头:“你从哪里找来一只狗儿?”

扫过玄影的时候,也看见它脖子上的项圈,眉头微微皱起,却又转为若无其事之色。

阿弦道:“这是跟我一块儿来长安的,半路走失了,今日恰好在路上遇见。”

陈基忙又要起身,宋牢头却比他更快,上前一步将他按住:“若是再动了伤处,就是我的罪过了。”

陈基道:“怎么好趴着跟您说话。实在是太无礼了。”

提起牢头,一般人都觉着无甚出奇,不过是看守监牢的罢了。可就算是看守监牢,也分个三六九等。

何况如今朝廷局势,风云变幻,今日还是一品大员,说不定改日就要沦为阶下囚,到时候还得被狱卒们呼来喝去地管束着。

而京兆府大牢里关押着的,也便有不少昔日显赫身份之人,大家最先要奉承的头一号人物,就是宋牢头。

那些来探监的,求照料的,当然要打点些金银等物,所以这是府衙之中的第一个肥差。

别说是老宋,就连那管后门什么也不是的罗狱卒……陈基先前还当救命稻草似的百般巴结呢。

故而如今陈基见宋牢头亲自来到,自有些受宠若惊。

宋牢头看过他的伤,叹道:“惭愧,没怎么帮得上忙。”

陈基道:“上次在牢房里,您是有心要周全我跟弦子,这我是能看得出来的。可知我心里生怕因此连累了您老人家?”

宋牢头笑道:“呵,你能看出这点儿,就不亏我那一片心了。之前因李三公子入狱的事儿,李家的人来买我们,叮嘱我们众口一词咬定你们逃狱,我们兄弟都知道你是个忠义之士,所以宁肯得罪李家,也不肯如此,都只说情形混乱,并没看真。上面这才并未追究你跟十八子。这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也是我们兄弟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点儿心意罢了。”

陈基目露感激之色,抱拳道:“感激哥哥以及各位高义!”

阿弦道:“苏奇都跟我说了,宋哥是个有心人。我也多谢你啦。”

宋牢头笑着摇了摇头,又坐着说了半晌话,才对阿弦道:“十八子,我有一件事还要烦劳你。你随我出来说。”

陈基是个识趣的人,见他如此,知道是有意避开自己,便道:“弦子且去,别耽误了宋哥的事。”

当即两人出来外头,宋牢头道:“十八子,这次的事虽然有惊无险过了,但毕竟李义府只手遮天,他又是个狭私狠毒之人,只怕他以后暗出杀招对付你跟张翼。”

阿弦道:“我也担心如此,所以想让大哥跟我一起回桐县。”

宋牢头诧异:“你们要回桐县?”

阿弦点点头,宋牢头思忖道:“一走了之,回到豳州,李义府鞭长莫及……也算是个法子,嗯,不错。”

阿弦见他附和,心头正一宽,宋牢头忽地又道:“对了……那天我听见你说什么、刘武周的山庄、什么鬼嫁女之类……我们都不知是何意思,苏奇他们私底下还乱猜一通,正好问问你那究竟是怎么样?”

“那个……”阿弦才要说,忽地想到方才在外头李洋派人来截杀之事,便噤口道:“没什么,只是我信口胡说的罢了。”

宋牢头眼中透出探究之色,笑道:“当真是信口胡说的?你可别骗我……我知道你是有那等过人只能的,只怕又知道了些常人不知道的隐秘对么?”

阿弦见他赫然猜中,也不讳言:“是略有点,不过有些古怪,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样……自不大好告诉宋哥。”

宋牢头有盯着她看了片刻,方道:“那罢了。我只是怕你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之前迟了一步,没能把你救出监牢,我心里极为遗憾,若还有我能帮得上的,你可千万开口,不要把我当外人呢?”

阿弦道:“我记下了,多谢宋哥。”

宋牢头呵呵一笑:“那我先去了,你好生看着张翼……对了,倘若你定了要回桐县,也记得跟我们说声儿。”

回身之时,又看一眼玄影。

就在宋牢头同阿弦说起“刘武周的景城山庄”之时,长安显赫的李相府内,也正有个声音低低咆哮道:“若不是你走漏了消息,那区区一个才进京都的小子,怎么会知道景城山庄的事?”

书房的门紧掩起。

说话的,却正是当今御前只手遮天的李相李义府。

而在他对面儿,头戴黑色硬脚幞头,身着青缎圆领袍,形貌偏瘦的一位老者,却正是当朝另一位了不得的权臣,高阳郡公许敬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