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心道:“死就死吧!”他深深呼吸,上前一步,挥起右手,“砰!”一拳狠狠地打在了“太子”的脸上。

“太子殿下”身子一歪,往旁边倒下,阿弦还忙护着不让他当真伤了头颈。

这当儿,陈基趁机跳了过来,举手入他怀中一模,果然掏出了一块儿磨面不甚光滑的古镜。

第365章 完结中

阿倍广目被袁恕己一拳挥来, 几乎当场晕厥, 头脑昏昏之际, 古镜已经离身。

他本有些支撑不住, 可见陈基将自己之物拿走,却用力将阿弦一推, 重又站起身来:“还给我!”

陈基反应极快, 古镜得手, 只瞥了一眼便即刻转身交给了明崇俨,他知道这种东西多半有些邪力, 不是自己能接触的,自然是给明崇俨这种行家最为便宜。

明崇俨接了古镜在手,轻笑出声。

阿倍广目虽然说了很多谎话,但是关于这古镜却并未说谎,这的确是他的亡母所留,而……若说阿倍广目这人身上还有什么弱点, 只怕就是他的这位生于大唐的母亲了。

毕竟也正是因为这个,阿倍广目心中对于大唐的恨,甚至才远超其他的倭国之人。

这古镜是他珍惜之物, 寸步不离的, 就算魂魄互换,也不忘将此物随身携带。

有了这镜子, 越发证实了“李贤”实则是阿倍广目的身份。

阿倍广目本要暴起抢夺,明崇俨手握古镜:“若我所料不错,你所珍惜的并不仅仅是这镜子而已, 而是这镜子里的东西,对么?”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摸不着头脑,有人暗自震惊。

而东宫秘书官韦承庆却终于在这时候醒过神来,他看出了现在这位“太子殿下”有异,但是如果再继续大闹下去,被在场这些人一五一十地目睹,将来指不定又会传出什么样稀奇古怪不堪的话,对太子殿下自然是大为不利。

身为东宫属官,职责便是辅佐太子,督促太子殿下的品德政行,维护太子的身份地位,但今天可是热闹极了,精彩纷呈到令人无法收拾的地步。

韦承庆眼见明崇俨如此,明白他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忙道:“明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官持刀,太子被打,皇后座下的几位“爱卿”,似乎正在围攻太子。

明崇俨目不斜视,只是盯着面前阿倍广目,缓缓说道:“他不是太子殿下,不过你放心,我会把真正的太子殿下救回来!”

有了明崇俨这句话,阿弦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下一半。她看现场有陈基跟袁恕己,还有明崇俨坐镇,忙抽身入内,去查看真正的李贤如何。

韦承庆半信半疑,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下令让东宫的兵马跟在场这几位对战起来,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大意地让侍卫们撤走,只后退到门口,随时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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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倍广目望着明崇俨:“你想怎么样?”

明崇俨道:“把太子换回来。”

阿倍广目昂首一笑:“怎么,你不能么?”

若在之前并未受伤的时候,明崇俨或许还可以一试,但这其中所涉及的法术他从未涉猎,若是强行动手毕竟冒险,而事关储君,定要做到不出万一。

明崇俨道:“广目君,你心里大概还在得意,笑我的妇人之仁吧。但是现在,你把我对你的最后一丝悯恤之心都扼杀殆尽了,是你教我的,行事要不择手段,对不对?”

明崇俨说着,咬破手指,点在古镜之上,垂眸默念咒语。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有一声不堪忍受般的凄厉叫声,从古镜面上传了出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阿倍广目叫道:“住手!”

明崇俨手指的血点在镜面上,镜面竟起了一阵水波荡漾似的波动,袁恕己跟陈基离他最近,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却见从那有些旧暗的镜面上,隐隐约约地竟浮现一张人的面容!

韦承庆在袁恕己身侧,恍惚也扫见了,吓得后退一步。

明崇俨淡淡道:“论起邪术,你比我精通,但是论起驭鬼之术,在长安城里我若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作第一。”

袁恕己听到这里,插嘴道:“明大夫还是过谦了,何止长安城,举目天下,亦是大夫第一。”

明崇俨笑了一笑:“多谢赞誉。”

他们越是轻描淡写似的谈笑风生,阿倍广目越是难忍惊急怒色,这种厉怒之色在向来温和的太子的脸上出现,就连东宫侍卫们这些外行都看出了不对。

明崇俨淡然地又看向阿倍广目,望着他唇角抽动的样子,闭眸复又催动咒法,刹那间,连绵不断的痛苦厉啸在书房里响起,许多侍卫不堪这种刺耳而诡异的声响,忙不迭举手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那镜面上若隐若现的“人像”,竟缓缓窜动起伏,像是要从镜子里挣脱出来一样!

偏偏那人的脸庞五官不清,就像是整个头脸蒙着一层灰扑扑的薄纱,怪异幽魅,惊魂可怖。

见了这种骇人异状,连陈基跟袁恕己都齐齐地退后一步。

“住手!”阿倍广目忍无可忍,复又大声喝道。

他的脸色已转作铁灰,只有双眼泛出血丝,恶狠狠地盯着明崇俨,嘴里发出了一串听不懂的倭国言语,然后双手一扬!

手心里竟飞出无数的白色蝴蝶,呼啸着往前扑来!

有两个侍卫不慎正站在身旁,被蝴蝶碰到,顿时浑身抽搐,脸色转作铁青色,颓然倒地。

袁恕己浑身一震:“保护明大夫!”他委实悍勇,拔刀往前,刀锋所至之处,被削中的蝴蝶纷纷落地,化作薄薄地纸片。

韦承庆大叫:“退出去,都退出去!”知道现在这一场对峙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插手的了,只能交付明崇俨。

剩下的东宫侍卫同韦承庆一起退到门口,众人都惊魂不定,又担心里头的情形。

明崇俨身旁,陈基如法炮制,却终究不敌这数不清的蝴蝶之防不胜防,手背上不慎被白色蝴蝶碰到,那原本看似轻灵无害的蝴蝶,突然跟长出了利齿一样,张口狠狠地咬落。

陈基被这种可怖场景惊的忘了反应,关键时候,被人拽着腰带往后一拉,堪堪避开了那蝴蝶的啃噬。

陈基回头,却见是阿弦,但她的身后跟着的,却是头上包着纱布的“阿倍广目”,只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情势紧急,明崇俨将镜面翻转,手掌在镜底轻轻一拍,原先还在镜子之中挣扎的那影子,陡然探出了半身!她扭动着,极艰难地终于挣脱出来。

阿倍广目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幕,正在催动蝴蝶的手掌慢慢地垂落。

那些原本正择人欲噬的蝴蝶,也无力地纷纷落地,变成了纸片。

那影子浮现在众人面前,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个女人。

是个长发拖在身后,几乎到了脚踝的女人,她身着唐装,容貌端庄,却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憔悴。

她抬起双眼,打量着周围,目光从袁恕己,明崇俨,阿弦,陈基身上一一转开,在李贤的身上停了停,最后转身看向了真正的阿倍广目。

阿倍广目望着女人,嘴角微张,用倭国话喊了一声,阿弦虽不懂倭国言语,却知道阿倍广目叫的是什么。

那是一声——“母亲大人。”

女人注视着他:“我早跟你说过,这条路走不通。”她说的却是官话,字正腔圆,带有一股从容高贵的气息。

阿倍广目显得十分恭敬:“孩儿一定要试一试。”

女人道:“你虽然失败了,但是你已经尽了力。”

“母亲,”阿倍广目叫道:“我还没有放弃!”

女人低低笑了声:“这么多年,我的仇恨已经淡了,你再做的一切,不管是胜败输赢,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母亲,我是想为了您、以及之前的皇后一族向李唐以及那个女人复仇的呀。”

女人道:“不,这只是你一半所想,另一半,你是为了倭国。当然,我并不否认,最初让你心里产生对李唐仇恨的人,是我。”

阿倍广目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至少……我会让他们的储君陪葬。”

女人道:“储君,你指的是这个少年吗,李治跟武媚贱人有多少儿女,你知道吗,还有这个人……”她动作优雅地回头,看向阿弦。

女人直直地看着阿弦,点头道:“好碍眼啊,小公主,当初就是因为你,才害得皇后娘娘被武媚折磨虐杀而死,更连累娘娘母族,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竟都是个骗局,而引发这一切的你,居然没有死呢?”

阿弦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当初王皇后的贴身宫女,此刻面对她的质问,虽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却也无言以对。

突然,袁恕己道:“你是王皇后的身边人,你相信废后是无辜的,那么当年真正对安定公主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女人却并不理他,只是慢慢地又回过身来,她也不再看阿倍广目,反而把目光投向敞开的门扇之外。

“母亲……”阿倍广目呆呆地唤道。

女人却仍是痴迷渴望般望着门外,喃喃道:“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娘娘……我终于又能跟你相聚了。”

低低地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那幽灵的身形却腾空而起,像是被一阵风送着似的飘了出外。

“不!”阿倍广目大叫,扭身张手,想要着急将女人带回来似的。

趁此机会,袁恕己却跟陈基两人同时跳上前去,一左一右握住他的肩膊,生生把他拉了回来。

明崇俨回身,五指张开,向着身旁的太子李贤天灵上用力拍下:“离体!”

那原本藏身在阿倍广目躯体之内的李贤的魂魄,突然飘飘荡荡地浮了出来,——李贤满面茫然,不知所措,这次却也只有阿弦能够看见,阿弦忙道:“殿下别动!”上前拉住李贤魂魄的手。

与此同时,陈基跟袁恕己两人正把阿倍广目带了回来。

阿倍广目奋力挣扎,双眼死死地盯着书房之外,厉声大叫,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因为那女人已经飞身而出,外头,是满院的太阳光炽烈,那幽灵的身形毫无遮蔽地沐浴在了太阳之下,就像是薄薄的雪靠近了通红炉火。

“不!不,母亲!”

伴随着阿倍广目撕心裂肺的惨叫,魂魄身上发出极其细微地“嗤嗤”声响,就像是被一口气吹熄灭了的烛火,形体飘摇,化作一缕很淡的青烟,摇摇摆摆,消失不见。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转瞬间,而失去了母亲魂魄的阿倍广目也像是失了魂,他低垂着头,还未动作,身后明崇俨举手拍在他的天灵之上,同时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阿倍广目的魂魄猝不及防地被打出了李贤体内,同时明崇俨挥手,阿弦看的分明,忙推着李贤道:“殿下快回去!”

李贤望着她,双眼泛红,却并不动,阿弦急急催促,李贤突然问道:“你,还当我是你的阿弟吗?”

阿弦一愣,然后也红了眼睛:“当然是,一直都是。”

李贤哈地笑了声,走了几步,却毕竟不知该怎么做,盯着自己的躯体发呆。

明崇俨提一口气,在他的魂魄上一拍,李贤顺势往前,终于在一瞬间魂魄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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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基跟袁恕己原先按照明崇俨授意擒住了阿倍广目,因为他们看不见李贤跟阿倍广目的魂魄,尚不知大事已成,这会儿仍是抓着李贤不放。

阿弦忙上前扶住,见李贤双目紧闭不省人事,问道:“大夫,殿下怎么还不醒?”

常人的躯体被阴魂侵占,或者魂魄离体后归位,都是需要一段缓和时间的,何况是如此大费周章的魂魄置换。

明崇俨道:“无妨、稍后……”

才说了一句,就听到身旁有人道:“我要你们,给我的母亲陪葬!”

明崇俨回头,却见阿倍广目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原本俊美的脸已经浑然狰狞,他张开双手,咬牙说道:“大唐夺走了我母亲的笑容,现在又夺走了我唯一的牵念……”

明崇俨显然已有些力竭,正闭眸调息。

袁恕己喝道:“鄙贱倭人,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阿倍广目双手缓缓握紧,森然而笑。

阿弦皱眉道:“令堂的执念已经放下,你却把她的执念变成了你自己的,你难道看不出,她已经释然了吗,把她囚禁在古镜里满足一己之私,岂是真正的敬爱她为了她好?”

阿倍广目的头原先因李贤“自残”而受伤,这会儿血顺着留下来,把一颗眼睛染的通红,他叫道:“住口!”

抬手指着阿弦道:“你就是罪魁祸首!”

手指所指,顿时又有许多大蝴蝶飞窜而出,阿弦最担心李贤受伤,忙叫道:“大哥保护太子快走!”她起身挡在了前方,袁恕己见状,便也起身立在她的身旁。

陈基抱住李贤,咬牙欲退,就在这时,只听明崇俨轻声说道:“广目君,就让我来结束你的痛苦吧。”

阿倍广目道:“有本事就来阻止我!”他竟似入魔一样,长发散开,同衣袂一起无风而动!无数大蝶从袖底纷纷飞出,就算阿弦跟袁恕己是两个胆气最正的人,见了这般骇异景象,仍是不寒而栗。

明崇俨迈步往前,双手一合,垂眸默念,刹那间,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蝴蝶们挡在之外。

阿倍广目用倭国语喃喃骂了声,复又催力。

但那无形屏障却又动了起来,竟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弧之状,把蝴蝶们尽数包围其中,且还在继续形成合拢趋势,看起来就像是蝴蝶们正钻入了一个强大而无形的口袋。

阿倍广目红着眼,这会儿却连分神怒骂都不能了,只是凝神贯注跟明崇俨对斗。

此刻,书房内的气氛令人窒息,阿弦跟袁恕己立在明崇俨身旁,都知道这两位当世无双的术法高手在进行最后的比拼,也许……是生死之争。

终于,那无形的“口袋”合拢,只听得明崇俨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手指往前一指,那包裹着无数蝴蝶的无形布袋陡然之间竟炸裂开来!

巨大的响动震得书房的门窗纷纷鼓裂,而所有的白色蝴蝶也在一刹那都化成了细碎的片片,在书房之中飘飘洒洒,缓缓落下,看起来就像是在这小书房里下了一场初冬的早雪。

随着这平定乾坤的一声,阿倍广目口中喷出一股血箭,他后退一步,默默凝视了明崇俨片刻,然后突然仰身,往后倒下!

他的唇角甚至还微微上扬,神情似很平静安详。

袁恕己上前一步,回头道:“他已经死了!”

其实不必袁恕己说,阿弦也看见了,只是她所看见的,是阿倍广目的魂魄,也在那瞬间完全地碎裂消散。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纷扬不歇的“飘雪”之中,是明崇俨仿佛无限寂寞的一声。

袁恕己正要赞他几句,就听阿弦大声叫道:“明大夫!”

袁恕己回头,正看见明崇俨七尺之躯悄然无声地往后倒下。

第366章 完结中

东宫一战, 明崇俨因耗尽心血跟灵力, 被救回府后, 虽经过御医的百般救治, 终究回天乏术。

为此,武后特出宫来至曲池坊探望, 两人相见,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武后回宫的时候,双眼都是红肿的。

没有人敢问, 更没有人敢妄自揣测。

那天夜晚,阿弦睡在南华坊崔府,因为白天又去探望过明崇俨,知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心里忧虑,翻来覆去到子时才睡着。

大概又过了一个半时辰, 阿弦恍惚之中,看见明崇俨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阿弦此时尚不知自己还在梦中,见他气色很好, 惊喜的翻身坐了起来:“先生, 你好了?”

明崇俨揣着手笑道:“好了,现在是万事无忧了。”

他徐步来到阿弦的床前, 泰然自若地落座,整理了一下袍摆:“怎么还没有睡?是在想念崔天官,还是在担心我?”

阿弦听他打趣, 才要笑,突然觉着不对。

明崇俨生性不羁,如果是在怀贞坊的话,这样深更半夜他长驱直入闯入房中,或许是可能的。但现在阿弦人在崔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深宅大院,明崇俨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而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的。

阿弦觉着脊背冷飕飕的,那笑影还未展露就已经消失:“明、明先生……”那可怕的揣测立刻浮现在心头,阿弦坐直了身子,瞪向明崇俨。

看出阿弦的紧张,明崇俨却仍是神情淡然,恍若无事,他笑道:“怎么了,别怕,我又不会害你。”

阿弦的声音都沙哑了:“先生、真的已经……”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明崇俨抬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人当然都有一死,何况对你而言,不也是司空见惯了么?不要哭,我看了会难受的。”

毕竟跟明崇俨相识一场,曾多蒙他相助,他虽是高人,性情却随和有趣,如今骤然而逝,追究原因,却也跟自己大有关系。

阿弦低了头,按捺不住心头难过。

明崇俨叹道:“我学的是玄门术法,对生死之事早就看淡了,这也是时也命也,强求不得。我这次特意来跟你告别,同时也有件事要提醒你。”

阿弦忍泪抬头,明崇俨道:“我知道你很担心崔天官,你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你最好立刻动身,一刻也不要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羁縻州。”

阿弦原本因太过悲痛心头恍惚,猛然听明崇俨说了这句,悲痛之外又多了一份不寒而栗,脱口道:“阿叔怎么了?”

明崇俨道:“别担心,你跟他之间……羁绊太深,总之只要你听我的话,快些前去,应该还有机会。”

阿弦抓住他手臂,才要细问,外间忽然有个声音道:“星主该归位了,何必又在此泄露天机。”

明崇俨呵呵笑道:“我去了。”

阿弦叫道:“明先生!”往前一扑,明崇俨的身形却早消失无踪。

阿弦一惊,双眸睁开,却发现原来又是南柯一梦,此刻,东方未白,黎明欲晓。

扶着额头,细细地将方才梦中所见一一记起,阿弦大叫虞娘子,让她准备行囊,虞娘子不知发生何事,见她催的急,只好先去给她收拾。

后来才知,昨夜四更天的时候,谏议大夫明崇俨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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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唐军往鄯州而行的时候,他们遭遇了此行的第一次伏击。

伏击发生在一处峡谷之地,因两侧是连绵的石山,中间一道狭长走廊是过境的必经之地,唐军事先休整了半天,先派了前锋前去哨探,两拨先锋官回来,都报说并未发现敌踪,可以通行。

因快要入冬,气候更加寒冷,在此地驻扎的时候,朔风猛烈,天际隐隐有雪花飘舞,刘审礼同卢国公程处嗣跟几个副将暗中商议,想要一鼓作气经过峡谷,在天气更加恶劣之前赶到伊州城。

对此,周国公武承嗣有不同的看法,他先前人在车中,但是荒郊的风太烈,把马车吹的歪歪扭扭,武承嗣受不了那种颠簸,宁肯下来步行。

谁知才走了几步,整个人被一阵狂风撩翻,原地如风滚草似的滚开了数丈,慌的随从人等拼命前去抢救,惹得程处嗣跟刘审礼那些人哈哈大笑。

武承嗣虽然遭受耻笑,却不以为意,相比较而言,这种严寒入骨对他来说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这一路走来,武承嗣有无数次在心里腹诽,暗暗埋怨武后为什么偏偏要派他前来这种鸟不拉屎、且有性命之虞的鬼地方,虽然他也知道武后的用意,无非是想让他的资历簿子上添上值得夸耀的一笔,以后升迁也可以更容易些,毕竟,还有什么是比亲自参与战事更好的资历呢。

但对武承嗣而言,升迁这种事,自有一万种法子,如果要长资历,随便参与些小点儿的没什么危险的战事倒是使得的,但是现在……他有种还未开打、自己就可能一命呜呼的不妙预感。

因为受够了这种似乎能瞬间把人冻僵的气候,武承嗣坚决要求在峡谷的避风处安营扎寨,等雪过天晴后再启程。

对这种建议,几个带兵的将领们表面不敢说什么,心里嗤之以鼻。

如果是在这种天气里在野外过夜,周国公自然可以在帐篷里守着暖炉,但其他士兵跟牲畜们却没有这种待遇,第二天早上只怕会收获一大半冻僵了的士兵跟马匹等。

武承嗣觉着没有人听自己的话,威风抖不出来,可又无处诉苦,正愤愤然,突然听见几声微弱的咳嗽,他回头看时,喜见崔晔披着狐皮大氅,正微微低头在嗽。

随着天气转冷,崔晔的身体好像也更差了,这一路走来,有好几日是每天都连着喝药,吃的东西简直都不如吃的药多。

武承嗣看在眼里,暗中欣慰,觉着自己可能不是在战事来临之前第一个死掉的人。

但是现在,倒是个极好的挡箭牌,武承嗣便过去嘘寒问暖,道:“天官是不是又犯病了呀,我方才让他们就地安营扎寨歇息,他们还不肯呢,这颠簸之下,天官怎么受得了?”

武承嗣本是幸灾乐祸加愤怒无处发泄,并没指望崔晔会站在自己这边,谁知听他说完,崔晔又咳了两声,道:“周国公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我也正觉着有些难以支撑,让我跟几位将军说一声,看能否通融,稍后再开拔。”

武承嗣大为意外,眼睁睁看崔晔去找刘审礼那些人,半晌,崔晔回来,告诉了一个好消息:“刘将军他们体恤,已经答应了,暂缓一个时辰后启程。”

一声令下,三军重又懈怠下来,生火的生火,避风的避风,武承嗣喜出望外,扎进帐篷里裹着狐裘安稳睡了半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只听外头有声音催促开拔,武承嗣把身上裹了数层才钻出帐篷,才抬头,就见前方站着一道影子,被狂风跟乱雪遮着眼,又加天黑,本是看不清是谁的,但武承嗣仍是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崔晔。

只见他仍是裹着那狐裘大氅,有些瘦削下来的身形立在狂风之中,却偏偏显得这样坚决挺拔,势不可摧。

武承嗣本来很瞧不惯崔晔,主要是因为他娶了阿弦,所以有一种羡慕嫉妒的情绪作祟,其他方面倒是对自己没有任何妨碍,如今见他这般绝世风骨,暗暗心折,又想到连日来他拖着病躯随军,却也值得钦佩。

武承嗣弓着腰顶风来到崔晔身旁,道:“天官怎么不去车里,反在这里吹风?留神身体。”他怕那些凛冽寒风,一不留神就会从嘴里鼓入腹中,于是说话的时候紧紧地捂着嘴,这让他的声音听来支吾不清。

崔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武承嗣发现他的眼神极为清亮,就像是……像是前夜赶路的时候,荒漠之上的那轮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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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过峡谷的时候,遇到了伏击。

武承嗣人在马车中,突然听见外头轰然响动,像是重物落地,他还以为是风吹的石头松动,把窗子打开一道缝隙往外看去。

谁知眼前所见,却是两边峡谷的岩石之上,有许多的火光闪现,武承嗣大惊,知道是遇到了袭击,吓得不敢再看,忙把窗户掩上,自己埋头在狐裘之下,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惧怕的无以复加。

外间的喊杀声似乎在继续,这辆马车起初还在行进,不多时,便停了下来。